因为奥利蛇在路标上动了手脚,
所以邦尼先生不知道他已经迷路了。
他并不是在去往鼬鼠霍华德家的茶会的路上,
而是走向了黑树林。
——《邦尼先生历险记》
马利西亚看着那道敞开的暗门,似乎在给它打分。
“藏得很好,”她说,“难怪我们没发现。”
“我没怎么摔疼呢。”基思在下面的黑暗中叫道。
“好,”马利西一边继续审视着暗门一边问道,“你掉下去多深?”
“像是地窖。我没事儿,掉在了几只麻袋上。”
“好啦,好啦,不用再说下去了,要是没有一点儿小风险,那就不是冒险啦。”女孩说,“这是梯子的顶。你干吗不抓着梯子呢?”
“掉下去的时候我可想不到。”基思的声音说。
“要不要我抱你下去?”马利西亚问莫里斯。
“要不要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莫里斯回答说。
马利西亚皱起了眉头。遇到她弄不懂的事情时,她总是一副恼火的样子。“这是讽刺吗?”她问。
“这是建议。”莫里斯说,“我受不了让陌生人‘抱着’。你下去吧。我跟着。”
“可是你的腿不适合爬梯子!”
“我对你的腿发表过什么个人评论吗?”
马利西亚爬了下去。黑暗中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后亮起了火柴的光芒。“这里满是麻袋!”她说。
“是啊,”基思的声音说,“我落在了麻袋上,我说过的。”
“是谷子!还有……还有成串成串的香肠!熏肉!成箱的蔬菜!全都是吃的!哎哟!从我的头发上下去!下去!那只猫跳到我的头上了!”
莫里斯从马利西亚的头上跳了下来,落到麻袋上。
“哈哈!”马利西亚揉着脑袋说,“他们告诉我们说,是老鼠偷光了所有的东西。现在我都明白了,捕鼠人什么地方都钻,他们熟悉所有的下水道、所有的地窖……想想吧,还要拿我们交的税付那两个贼工资呢!”
莫里斯环顾着被马利西亚手中那盏忽明忽暗的提灯照亮的地窖。地窖里的确满是吃的:天花板上挂着的网兜里的确塞满了又白又大、沉甸甸的白菜;横梁间的确缠绕着刚才提到的一串串的香肠;四下里的确堆满了桶、坛子和麻袋。这一切的确让他忧心忡忡。
“这就是了。”马利西亚说,“多好的隐藏地点!我们马上到警察局去,报告我们的发现,我们都会得到一大杯奶茶,可能还有奖章,然后……”
“我怀疑。”莫里斯说。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一个怀疑主义者!就算你们的捕鼠人告诉我天是蓝的,我也不会相信。但一直以来他们都做了什么?只是把食物偷藏起来,然后说‘是老鼠干的,真的’?然后所有的人就都相信了?”
“不是,笨蛋。人们发现了老鼠啃过的骨头、空蛋篓什么的,”马利西亚说,“而且到处都是老鼠屎!”
“应该可以在骨头上制造一些划痕。捕鼠人也应该可以收集到大量的老鼠屎……”莫里斯承认说。
“他们还杀死了所有的真老鼠,从人们那儿交换更多的东西!”马利西亚得意地说,“非常狡猾!”
“是啊,这就让人有一点儿难以理解了。”莫里斯说,“我们见过你们的捕鼠人。老实说,就算天上下肉丸子,他们也找不到叉子。”
“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儿。”基思说。他刚才一直在独自嘀嘀咕咕。
“好哇,真高兴某人在思考。”马利西亚说。
“是铁丝网的事儿,”基思说,“小屋里有铁丝网。”
“那重要吗?”
“捕鼠人为什么需要成卷成卷的铁丝网呢?”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做老鼠笼子用的?这又有什么关系?”
“捕鼠人为什么要把老鼠关在笼子里呢?死老鼠是不会跑的,不是吗?”
马利西亚没有应声。莫里斯看得出来,基思的这一番话令马利西亚很不高兴,他的画蛇添足毁了整个故事。
“我看上去也许很傻,”基思又说道,“可我不蠢。我有时间想事情,因为我没有始终说个不停。我观察,我倾听,我努力学习,我……”
“我没有说个不停!”
莫里斯任由他们争吵,自己走到了地窖的一角。也许应该是一组地窖,似乎是长长的一溜。他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的阴影中飞跑,想也没想便扑了过去。他的胃记得自打吃过那只老鼠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而胃是直接连着腿的。“好吧,”当那个东西在他的爪间扭动时,他说,“说句话,不然——”
一根小棒狠狠地戳着他。“你不介意吧?”沙丁鱼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站了起来。
“不用这样吧!”莫里斯一边咕哝一边努力舔着自己体面的鼻子。
“我戴着‘克热拉拉热特’帽子,不是吗?”沙丁鱼厉声说,“你能不能费神看上一眼?”
“好啦好啦对不起……你为什么在这儿?”
沙丁鱼掸了掸身子。“找你或者那个一脸傻相的男孩。”他说,“是火腿派我来的!我们遇到麻烦了!你简直不会相信我们发现了什么!”
“他想找我?”莫里斯说,“我还以为他不喜欢我呢!”
“嗯,他说你会知道应该怎么对付那种肮脏邪恶的事儿,老板,”沙丁鱼捡起帽子说,“瞧瞧吧?被你的爪子抓穿了!”
“可是我确实问了你会不会说话,是不是?”莫里斯说。
“是的,问了,可是……”
“我每次都问!”
“我知道,所以——”
“在问问题这件事上我绝不含糊,你知道!”
“是的是的,你已经说明白了,我相信你,”沙丁鱼说,“我只是抱怨抱怨帽子的事儿!”
“我痛恨有人觉得我不分青红皂白。”莫里斯说。
“没必要说个没完吧。”沙丁鱼说,“男孩呢?”
“在后面那儿,跟那个女孩说话呢。”莫里斯绷着脸说。
“什么,那个疯女孩?”
“没错。”
“你最好叫上他们。太邪恶了。这些地窖的另一头有一扇门。你在这儿竟然闻不出来!”
“我只是想让每个人都知道我问过问题了,就这么简单……”
“老板,”沙丁鱼说,“问题很严重!”
桃子和毒豆子等待着探险队。跟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剧毒,他是一只年轻的公老鼠,认得很多字,经常担任他们的助手。
桃子还带着《邦尼先生历险记》。
“他们已经去了很久了。”剧毒说。
“黑皮每一步都很小心。”桃子说。
“情况不对。”毒豆子说,他的鼻子皱了起来。
一只老鼠从通道那头飞快地跑了过来,从他们身旁疯狂地挤了过去。
毒豆子嗅了嗅气味。“吓坏了。”他说。
又有三只老鼠跌跌撞撞地跑过,把毒豆子撞倒在地。
“出了什么事儿?”另一只老鼠推挤着桃子想挤过去的时候,她问道。那只老鼠冲她吱吱一叫,冲了过去。
“那是佳佳。”桃子说,“她为什么不说话呢?”
“越来越多的……恐惧。”毒豆子说,“他们……很害怕,很惊恐……”
剧毒想拦住下一只老鼠。那只老鼠咬了他一口,哆哆嗦嗦地跑开了。
“我们得回去。”桃子急切地说,“他们在那儿发现了什么?也许是一只貂!”
“不可能!”剧毒说,“火腿就杀死过一只貂!”
又有三只老鼠跑过,恐惧在他们的身后蔓延。其中一只冲着桃子“吱”地尖叫一声,又冲着毒豆子疯狂而急促地叫了一阵儿,然后跑走了。
“他们……他们忘了怎么说话……”毒豆子轻声说。
“一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把他们吓坏了!”桃子一边说一边抓起了记事本。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剧毒说,“还记得那次遇见那条狗的事吗?我们都很害怕,但是我们商量出了办法,给它设了一个陷阱,火腿看见它哀嚎着跑开了……”
桃子惊骇地发现毒豆子哭了。
“他们忘记了怎么说话。”
又有六只老鼠尖叫着挤了过去。桃子想拦住一只,但那只老鼠只是冲她吱吱地叫着躲开了。
“是饲宝!”她转身对剧毒说,“一个小时前我还跟她说过话呢!她……剧毒?”
剧毒的毛发竖了起来,眼神也散了。他张开嘴巴,露出牙齿,瞪着桃子,或者说是视而不见,然后转身跑开了。
桃子转身搂住了毒豆子,恐惧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
到处都是老鼠。四面墙之间,从地板到天花板,全都是老鼠。一只只笼子里塞满了老鼠,它们紧贴着笼子前面的铁丝,紧挨着天花板。铁丝网被沉沉地压到了极限。油光光的身体扭动翻腾着,无数的爪子和鼻子从网眼里戳了出来。脏臭的空气中凝结着尖叫声、窸窸窣窣声和簌簌发抖声。
火腿的探险队中剩余的人员紧紧地挤在屋子中央,大部分已经逃走了。屋内的气味如果是声音的话,那就是成千上万的大喊和尖叫,令这个长长的房间充盈着古怪的压力。连莫里斯在基思撞开门的那一刻也感觉到了,就像外力造成的头痛,拼命地想钻进你脑子里,砰砰地敲击着你的耳朵。
莫里斯稍稍往后站了站。你并不需要太聪明也能看出前头的情形很糟糕,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能需要撒腿跑远一些。
从腿缝间他看见了黑皮、火腿和其他几只突变的老鼠。他们站在地板的中央,抬头看着那些笼子。
他惊讶地发现甚至连火腿也在发抖,但那是盛怒的颤抖。
“放他们出来!”他对基思吼道,“把他们都放出来!立刻把他们都放出来!”
“又一只会说话的老鼠?”马利西亚说。
“放他们出来!”火腿尖叫道。
“这么多恶心的笼子……”马利西亚瞪大眼睛说。
“我说过铁丝网的事情吧。”基思说,“瞧,能看见补过的地方……它们咬断了铁丝想要逃出来。”
“我说把他们放出来!”火腿尖叫道,“把他们放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们!邪恶!邪恶!邪恶!”
“但它们只是些老鼠……”马利西亚说。
火腿纵身跳上女孩的裙子,爬上她的脖子。女孩僵住了。火腿嘶声叫道:“老鼠在那儿互相吞噬!我咬死你,你这个邪恶的……”
基思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火腿的腰,把他从女孩的脖子上拉了下来。
火腿毛发倒竖,尖叫着把牙齿深深地扎进了基思的手指。
马利西亚惊叫一声,连莫里斯也退缩了。
火腿抬起头,惊恐地眨着眼睛,鲜血从他的嘴角滴了下来。
泪水涌上了基思的眼睛,但他把火腿小心地放在地上。“是气味,”他平静地说,“让他们不安。”
“好……好像你说过他们很温顺。”马利西亚说,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她抄起一块斜靠在笼子上的木头。
基思打飞了她手中的木头。“不要,别想吓唬我们中任何一个!”
“他咬了你!”
“转过头看看!这不是故事!这是真的!你懂吗?他们吓得慌了神!”
“你怎么敢这么跟我说话!”马利西亚叫道。
“我就‘克热拉拉热特’敢!”
“我们哪一个,呃?‘克热拉拉热特’是老鼠的骂人话吗?你连骂人都用老鼠语吗,老鼠男孩?”
跟猫一样,莫里斯想,面对面站着,冲着对方尖叫。他的耳朵一转,远处传来了声响,有人顺着梯子下来了。根据经验莫里斯知道现在不是跟人说话的时候,他们总是说一些“怎么啦?”“没有的事儿!”“在哪儿?”什么的。
“马上离开这儿,”他在跑过黑皮身边时说,“别管人类了,快跑!”
他觉得这已经相当伟大了,让别人拖你后腿划不来。
墙上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旧下水管口。他滑过滑腻腻的地板,改变了方向。很好,一根铁栏已经烂了,有一个莫里斯身体大小的洞。四只爪子迅速地一划拉,他在捕鼠人进入塞满笼子的屋子的一刻冲进了洞。到了洞里,在安全的黑暗中,他转身向外看去。
检查一下吧。莫里斯安全了吗?四条腿都在吧?尾巴呢?都在,还好。
他看见黑皮在拉火腿,火腿似乎已经僵住了。别的老鼠向对面墙上的另一根下水管匆匆跑去,跑得跌跌撞撞。慌了神就是这样,莫里斯想。他们觉得他们已经开化了,但是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老鼠就是老鼠。
而我,我就不同了。任何时候头脑都完美地运作着。始终保持着警惕。不管遇到什么糟糕的情况。
笼子里的老鼠们吵闹着,基思和那个爱讲故事的女孩惊讶地看着捕鼠人,捕鼠人也不是毫不吃惊。
地板上,黑皮放弃了让火腿移动的努力。他抽出剑,抬头看着人,犹豫了一会儿后向下水管跑去。
没错,让他们解决去吧。他们都是人,莫里斯想,有巨大的头脑,能说话,应该不会有问题。
哈哈!给他们讲个故事吧,爱讲故事的女孩!
捕鼠人甲瞪着马利西亚和基思。“你在这儿做什么,小姐?”他问道,哑哑的声音里满是狐疑。
“玩过家家吗?”捕鼠人乙笑嘻嘻地问。
“你闯进了我们的小屋。”捕鼠人甲说,“那是‘擅闯’,没错!”
“你们一直在偷东西,没错,偷吃的,然后栽赃给老鼠!”马利西亚厉声说,“还有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么多老鼠用笼子装在这儿?那些带扣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呃?吃惊吗,呃?觉得谁也不会看出来吗?”
“带扣?”捕鼠人甲皱着眉头问。
“那些鞋带头上的小东西。”基思低声说。
捕鼠人甲猛地转过身去。“你这个该死的傻瓜,比尔!我说过我们有足够的真尾巴!我告诉过你有人会看出来的!我没告诉你有人会看出来吗?有人已经看出来了!”
“没错,别以为你们能瞒天过海!”马利西亚说,她的双眼闪动着光芒,“我知道你们只是小丑。一个胖小丑,一个瘦小丑——太明显了!谁才是大老板?”
捕鼠人甲的眼神有些发呆,听马利西亚说话的人经常如此。他冲着马利西亚晃了晃肥大的手指。“你知道你爸爸刚才去哪儿、去干什么了吗?”他问。
“哈哈!小丑才这么说呢!”马利西亚得意扬扬地说,“说吧!”
“他派人去请魔笛手了!”捕鼠人甲说,“得破费好大一笔!一个城市三百镑,要是不付,魔笛手会变得很无情!”
哦,天哪,莫里斯想。有人去请真的魔笛手了……三百镑。三百镑?三百镑?我们只收三十镑!
“是你,是不是,”捕鼠人甲冲着基思晃动着手指说,“傻乎乎的小孩!你一出现,突然就冒出了那么多新老鼠!你身上有一种让我讨厌的东西!你和你那只古怪的猫!要是再让我看见那只古怪的猫,我就剥了它的皮!”
黑暗的下水管中,莫里斯向后缩去。
“呵——呵——呵。”捕鼠人乙笑道。他大概专门去学了坏蛋的笑法,莫里斯想。
“我们没有老板。”捕鼠人甲说。
“是啊,我们是自己的老板。”捕鼠人乙说。
故事走样了。
“还有你,小姐,”捕鼠人甲转向马利西亚说,“你太多嘴了。”他抡起拳头,打得她直飞出去,撞在老鼠笼上,跌坐在地。笼子里的老鼠炸了窝,疯狂地动弹着。
捕鼠人甲又转向了基思。“你也想试试吗,小孩?”他说,“想试试吗?她是个女孩,我留着情哪,而你,我要把你扔进笼子里——”
“是啊,它们今天还没喂呢!”兴高采烈的捕鼠人乙说。
去啊,男孩!莫里斯想。做点儿什么!但是基思只是站在那里,瞪着那个男人。
捕鼠人甲不屑地上下打量着基思。“那儿别着什么,小孩?笛子?拿来!”基思腰带上的笛子被捕鼠人甲一把抢了过去,基思被推倒在地上。“一便士哨?以为自己是魔笛手哪,是不是?”捕鼠人甲把笛子掰成了两段,扔进了老鼠笼,“知道吗,据说在波克斯克兰兹,魔笛手把所有的孩子都带出了城。那主意真不错!”
基思抬起头,眯起眼睛,站了起来。
来了,莫里斯想。他会以超人的力量扑上去,因为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们会希望他从未来到这个世上。
基思以常人的力量扑了上去,一拳打中了捕鼠人甲,但随即被长柄大锤般凶狠野蛮的一击扇倒在地。
好吧,好吧,虽然他被打倒了,基思挣扎着喘息的时候莫里斯想,但是他会再次站起来的。
一声刺耳的尖叫。莫里斯想,啊哈!
然而那声尖叫并不是呼呼喘气的基思发出来的。一条灰色的身影从老鼠笼子上跃起,正落在捕鼠人甲的脸上,上去就是一口,捕鼠人的鼻子被咬出了血。
啊哈!莫里斯又想,是火腿赶来救援了!什么?“喵热拉拉噗”!我居然像那个女孩那样想!一直把这当作故事来看!
捕鼠人抓住老鼠,揪着尾巴拎在一臂开外。火腿扭动着,发出盛怒的尖叫。捕鼠人用另一只手捂着鼻子,盯着挣扎的火腿。
“它倒挺能斗。”捕鼠人乙说,“它是怎么出来的?”
“不是我们的老鼠。”捕鼠人甲说,“它是一只红鼠。”
“红鼠?它身上哪有红色?”
“红鼠是灰鼠的一种。你要是跟我一样,是捕鼠协会里经验丰富的会员的话,你就清楚了。”捕鼠人甲说,“红鼠不是本地的,下面的平原上才有。有意思的是,居然在这儿找到了一只。真是有意思,还是一只脏乎乎的老坏蛋,不过当猎物是一样的。”
“你的鼻子在流血。”
“是,我知道。我挨老鼠咬的次数比你吃热饭的次数还多,完全没感觉了。”捕鼠人甲说,他说话的腔调显示旋转着尖叫的火腿比他的同伴有趣得多。
“晚饭我没有热饭,只有冷香肠了。”
“你啊,真是一个小斗士,毫无疑问。十足的小魔鬼,是吧,什么都不怕。”
“谢谢你这么说。”
“我是在说这只老鼠,先生。”捕鼠人甲用靴子踢了踢基思,“去把这两个家伙捆在什么地方,行吗?先把他们扔在其他哪间地窖里,有像样的门和像样的锁的,而且附近得没有小暗门。然后把钥匙给我。”
“她是市长的女儿。”捕鼠人乙说,“市长会很不高兴的。”
“那他就会照我们说的做了,不是吗?”
“你是不是要狠狠地捏那只老鼠一下?”
“什么,这样一只能斗的?你在开玩笑吗?就是这种想法让你一辈子只能当捕鼠助手。我有一个好得多的主意。那只特别的笼子里还有几只?”
莫里斯看着捕鼠人乙走过去,查了查最远处那堵墙边的一只笼子。
“只剩两只了,它们把其他四只都吃了,”他报告说,“只剩下了皮,很干净。”
“啊,那它们精神正足着呢。好吧,让我们来瞧瞧它们怎么对付它,好不好?”
莫里斯听见一扇铁丝网的小门打开又合上了。
火腿双目血红,红光充斥了他的全部视野。他心底的怒火已经积淀了好几个月,对人类、对毒药和捕鼠夹、对年轻老鼠不表示尊敬的样子、对改变得这么迅速的世界、对自己的变老……现在恐惧、饥饿和残暴的气味与这股怒气相遇,混合在一起,像一条巨大愤怒的血河流遍了火腿的全身。他是绝境中的老鼠,但他是绝境中能思考的老鼠。早在能思考前他便一直是决斗的狠角,而现在他依然很强壮。两只呆笨的虚张声势的年轻“吱吱”,没有策略,没有地窖中不择手段的战斗经验,没有灵活的步法,没有思想,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一摔、一扭、狠狠的两口,一切就都结束了……
在屋子另一头铁笼内的老鼠也从铁丝网前向后退去,连它们也感到了那股怒气。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切都结束后,捕鼠人甲用欣赏的语气说,“我有用你的地方,我的孩子。”
“不是斗坑吧?”捕鼠人乙问。
“没错,正是斗坑。”
“今晚?”
“对,凡奇·亚瑟要放出他的亚茨科,赌它不到十五分钟就能杀死一百只老鼠。”
“我也赌它能,亚茨科是一条厉害的小猎狗。几个月前它就杀了九十只,而且凡奇·亚瑟一直在训练它。一定会很精彩的。”
“你赌亚茨科能做到,是不是?”捕鼠人甲说。
“那当然。所有人都会赌它赢。”
“就算老鼠群里有我们的这位小朋友?”捕鼠人甲说,“有这么迷人的怨气、撕咬的本领和火爆的脾气?”
“嗯,这……”
“对啊,没错。”捕鼠人甲咧开嘴笑了。
“但我不想把这两个孩子留在这儿。”
“是‘两孩子’,不是‘两个孩子’。别说错了。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了?会规第二十七条:听上去很蠢。捕鼠人如果说话太标准,人们会起疑心的。”
“对不起。”
“说话要粗,但是脑子要灵,这才是做事的方式。”捕鼠人甲说。
“对不起,我忘了。”
“你却总是反着来。”
“对不起。应该是‘两孩子’。把人绑起来挺残忍的。再怎么说,他们只是孩子。”
“那怎么办?”
“把他们拖到下水道尽头的河边,在他们的头上敲一下,然后扔到河里去要容易得多。等有人把他们捞上来,他们已经顺着河漂下去好几英里了。到时候大概已经被鱼啃得认不出来了。”
莫里斯听到这里,谈话中断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捕鼠人甲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是这么好心的一个人,比尔。”
“没错,而且,对不起,我还有一个干掉那个魔笛手的办法……”
四面八方涌来一个声音,像是急速吹动的风,风中是痛苦的呻吟,充斥在空气中。
不!那个魔笛手对我们有用!
“不,那个魔笛手对我们有用。”捕鼠人甲说。
“没错。”捕鼠人乙说,“刚才我也是这么想的。呃……对我们有什么用呢?”
又一次,莫里斯听到头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像狂风吹过山洞。
这不是很明显吗?
“这不是很明显吗?”捕鼠人甲说。
“是啊,是很明显,”捕鼠人乙咕哝说,“明显很明显,呃……”
莫里斯看着捕鼠人打开了几只笼子,抓出老鼠扔进了麻袋里。火腿也被扔进了一只麻袋。然后两个捕鼠人拖着两个孩子走了。莫里斯心想: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窖里,哪儿才有他莫里斯可钻的洞呢?
在完全的黑暗中猫是看不见东西的,它们必须借助一点儿微弱的光才行。莫里斯身后的地上是一抹月光,月光是从天花板上的一个小洞里筛落下来的,那个洞只够勉强钻过一只老鼠,就算莫里斯能够跳上去,也肯定钻不过去。
月光照亮了另一间地窖,看上去也被捕鼠人用了。地窖的一角堆着几个圆木桶,还有一堆破老鼠笼子。莫里斯走了一圈,想找路出去。虽然有几扇门,却都有把手,连他能干的大脑也解不开门把手的秘密。不过墙上还有一个下水管口,他挤了进去。
又是一间地窖,堆放着更多的盒子和麻袋,可至少里面是干的。
他身后一个声音说:你是什么东西?
莫里斯忽地转过身去,可看见的只有盒子和麻袋。空气中依然飘着老鼠的臭味,有不断的窸窣声和零星几声微弱的尖叫,然而跟笼屋那个地狱相比这里简直是一处小天堂。
那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是不是?他无疑是听到了,是不是?好像他仅仅依稀听见了一个记忆中的声音,一个不必经过他残破的耳朵就到达了他大脑的声音。这跟那两个捕鼠人的情形一样。他们好像在照着听见的声音说话,却认为那是自己的想法。那声音并不真的存在,是不是?
我看不见你,记忆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
记忆里有这样的声音并不好受,全是嘶嘶声,像刀子一样切入了他的脑海。
走近些。
莫里斯的脚掌抽动了,腿上的肌肉开始推着他向前走。他伸出爪子,控制住了身子。有人躲在盒子里,他想。此刻说话大概不是一个好主意。会说话的猫会让人大惊小怪,可不能指望所有的人都跟那个故事女孩一样疯狂。
走近些。
那个声音似乎在拉扯着他,他必须得说点儿什么了。
“待在这儿我很高兴,谢谢。”莫里斯说。
那你想不想尝尝我的痛苦?
最后一个词让人心头一痛,但是并没有造成太多的痛苦。这很奇怪。那个声音响亮、尖利且夸张,似乎声音的主人正急着想看到莫里斯痛苦得满地打滚的样子,但莫里斯只是头痛了一下。
那声音又响起来的时候,听上去非常疑惑。
你是什么动物?你的头脑不对劲儿。
“我喜欢让人吃惊。”莫里斯说,“再说,你是谁,老在黑暗中问我问题?”
莫里斯只能闻到老鼠的气味。左边传来了微弱的动静,他勉强看出一只巨大的老鼠的身形正向他爬来。
又一声动静令他把身子转了过去,又是一只老鼠从另一方向朝他爬来。黑暗中他看得不太清楚。
身前的窸窣声表明正前方也有一只老鼠正在黑暗中向他悄悄地爬来。
我的眼睛来了……什么?猫!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