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地的另一边,劈坚果的那个人还在忙着,这是最后一个坚果了,有蒂凡尼半人高。坚果在轻轻晃动着。劈坚果的人用锤子对准它劈下去,可坚果滚到了一边。
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蒂凡尼在心里说,并且笑出了声。
女王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你觉得这好玩吗?”她追问道,“这有什么好玩的?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好笑的?”
“我刚有了一个好笑的念头。”蒂凡尼说。女王怒目而视,没有幽默感的人面对微笑时常会这么做。
蒂凡尼想,你不是很聪明。你永远都不需要那么聪明。你能得到你梦想得到的东西。你相信你的梦,所以你永远都用不着去想。
她转过身,小声对罗兰说:“把那个坚果劈开!别担心我怎么办,快去劈坚果!”
男孩茫然地看着她。
“你跟他说什么了?”女王厉声说。
“我说再见。”蒂凡尼说,她紧紧地抱着她弟弟,“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把我弟弟交出去的!”
“你知不知道你的五脏六腑是什么颜色?”女王问。蒂凡尼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马上就会知道的。”女王说,她迷人地微笑着。
“你的魔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做这种事情。”蒂凡尼说。
“你知道吗,你说对了。”女王说,“那种有形的魔力确实是非常难。不过我可以让你认为,我做的是最……可怕的事情。而这就是我所要做的一切,小姑娘。现在你愿意讨饶吗?你也许还来得及。”
蒂凡尼停顿了一下。“不——不。”她终于说,“我想我不会的。”
女王俯下身,她灰色的眼睛填满了蒂凡尼的世界。“这儿的人会长久地记住这个的。”她说。
“我希望如此。”蒂凡尼说,“快劈——坚——果。”
女王的脸上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她不擅长应付突然的变化:“什么?”
“嗯,哦……对。”罗兰咕哝着说。
“你又跟他说什么了?”女王追问道,这时候男孩已经朝拿锤子的人跑了过去。
蒂凡尼对着她的腿踢了一脚。这可不是女巫的举动。但她只有九岁,她真希望她能想出更好的办法。话又说回来,她穿着坚硬的靴子,踢得也够狠。
女王摇晃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说,“你为什么不照我说的做?只要人人都照我说的做,他们就会快乐!”
蒂凡尼紧紧地盯着这个女人的脸。现在她的一双眼睛是灰色的,可是瞳孔却像银色的镜子。
我知道你是谁了,她的“第三思维”说。你是从来都不吸取教训的东西,你一点都不了解人,你不过是一个……已经长大的孩子。
“要糖果吗?”蒂凡尼小声问。
紧接着,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叫。她在女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里扭动着,看到罗兰正在奋力抢夺那把锤子。她一直看着他不顾一切地转过身,把那把沉重的锤子举过了头顶,把身后的那个妖精也撞倒了。
当锤子落下来的时候,女王凶狠地把蒂凡尼转了过来。“糖果?”她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我给你看糖——”
“天啊!是女王!她抓住了我们的凯尔达!”
“不要女王!不要领主!我们是小小自由人!”
“我可以谋杀一个烤肉串!”
“抓住她!”
在这儿的整个世界里,也许只有蒂凡尼一个人乐意听到噼啪菲戈人的声音。
他们从砸碎的坚果里拥了出来。有的人仍系着领结。有的人已经回到了穿苏格兰裙子的老样子。不过他们全都斗志昂扬,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争先恐后地加快了速度。
空地上……已经空了。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当一群咆哮着、咒骂着的红色和蓝色的潮水涌过来时,人们都知道麻烦来了。
蒂凡尼从女王的手中挣开了,仍然紧紧地抱着温特沃斯,急忙冲进草丛里张望着。
铁头大杨跑过去了,头顶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和真人一般大小的妖精。接着,他突然停下来,把妖精高高地从空地上扔了过去。
“滚吧,让他的头落地吧!”他喊叫着,然后转身又去参加战斗了。
噼啪菲戈人不可能被踩到或挤到。他们是集团作战,他们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的背上,直到能打到妖精为止,不过他们偏爱用他们的头来猛撞妖精。一旦有人倒下,就只剩下用脚踢了。
噼啪菲戈人在战斗中有些方法。比如说,他们总是选择最大的对手,因为就像罗伯后来所说的:“你知道吗,这样更容易打中。”而且他们一旦打起来简直就不会停下来。这样就会把人拖垮。这就像是遭到了长着拳头的黄蜂攻击一样。
他们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已经把敌人都赶跑了。他们又继续相互打了一会儿,因为他们已经打得停不下来了,然后才平静下来,开始翻找躺在地上的人的口袋,也许能找到些零钱。
蒂凡尼站起来。
“啊,很好,的确没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罗伯·无名氏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场非常干净利落的战斗,我们甚至不需要求助诗人。”
“你们怎么会跑到坚果里去的?”蒂凡尼问,“我的意思是,它是个……坚果啊!”
“我们只能找到这条进来的路。”罗伯·无名氏说,“它是一条很合适的路。在梦里行走,这可是件困难的活儿。”
“尤其是在你有点醉的时候。”傻伍莱龇牙咧嘴地笑着说。
“什么?你一直都在喝酒?”蒂凡尼问。“我在这儿面对着女王,而你们却在酒吧里喝酒?”
“哎呀,不是!”罗伯说,“你知道梦里的那个大舞会吧?那时你还穿着漂亮的礼服?我们都陷在梦里了。”
“可是我消灭了小梦怪!”
罗伯显得有点躲闪。“不——过。”他说,“我们不像你那么容易就出去了。它让我们费了一点儿工夫。”
“直到我们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傻伍莱说,他一副很愿意帮忙的样子。罗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就不能不提它吗!”他厉声说。
“你的意思是梦还在继续?”蒂凡尼说。
“假如你渴了。”傻伍莱说,“这不是有没有东西喝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钱付账的问题。”
“可是我以为,如果你在梦里吃了或喝了,你就要留在那里了!”蒂凡尼说。
“对,对大多数的怪物来说是这样。”罗伯·无名氏说,“可对我们不是。监狱、银行、梦,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我们不能进出的地方。”
“也许酒吧是个例外吧。”铁头大杨说。
“哦,对。”罗伯·无名氏高兴地说,“从酒吧里出来,有的时候会让我们觉得非常困难。我同意你说的话。”
“女王去哪儿啦?”蒂凡尼追问道。
“啊,我们一到,她就逃走了。”罗伯·无名氏说,“所以说,小姐,我们应该赶在梦变化之前就好了。”他对温特沃斯点了点头,“这就是那个小小孩吗?啊,真是个鼻涕疙瘩!”
“我要糖果!”温特沃斯大叫起来,像一台自动糖果售货机似的。
“好吧,你不会一个也没有的!”罗伯大叫道,“别再哭闹了,快跟我们走吧,别成为你小姐姐的负担!”
蒂凡尼张开嘴刚要抗议,却又闭上了,这时的温特沃斯,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咯咯地笑起来。
“真好玩!”他说,“小人!小小人!”
“哦,天啊。”蒂凡尼说,“你让他说话了。”
不过,她还是非常吃惊。温特沃斯从来没有对果冻娃娃以外的人发生过兴趣。
“罗伯,我们在这儿抓到一个真人。”一个小精怪叫喊起来。让蒂凡尼恐惧的是,她看到几个噼啪菲戈人扶住罗兰失去知觉的头。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啊,他就是对你无礼的小孩。”罗伯说,“他还想用锤子砸铁头大杨的头。这么做可不是件聪明的事情,我们怎么处置他?”
草丛颤抖起来,天空中的光线也暗淡了下去,空气变得越来越冷了。
“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儿!”蒂凡尼说。
“好吧,我们把他拽走。”罗伯说,“我们立刻行动!”
“小小人!小小人!”温特沃斯开心地喊着。
“我担心他会整天都像这样。”蒂凡尼说,“真抱歉。”
“快朝门口跑。”罗伯说,“你看不到门吗?”
蒂凡尼焦急地四处张望着。风更加刺骨了。
“看门!”罗伯命令道。她眨着眼睛,转来转去。
“嗯……嗯……”她说。她受到了女王的惊吓,现在对世界的感觉还不那么容易出现。她努力地集中精力,雪的味道……
谈论雪的味道是很可笑的。它不过是纯净的冰冻水。不过要是夜里下过雪,蒂凡尼醒来的时候,她总是会知道。雪有一股马口铁的味道。马口铁真的有一股味道,它的味道像雪的味道是公认的。
因为用力地思考,她觉得她都听到脑子里发出的嘎吱声了。如果她在梦里,她就必须醒过来。跑是没有用的。梦里充满了奔跑,不过有一个方向显得……薄弱,发白。
她闭上眼睛,一心想着雪,松脆而洁白的雪,像新洗过的床单一样。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要醒过来……
她已经站在雪地里了。
“对。”罗伯·无名氏说。
“我逃出来了!”蒂凡尼说。
“啊,有的时候门就在你的脑子里。”罗伯·无名氏说,“现在我们快走吧!”
蒂凡尼觉得自己被抬到了空中。在不远的地方,打着呼噜的罗兰也被抬了起来,他的身下有很多菲戈小小的蓝腿。
“别停下,一直到我们离开这儿!”罗伯·无名氏说,“菲戈人来啦!”
他们掠过雪地,一队菲戈人跑在前面。一两分钟后,蒂凡尼朝他们的身后望了一眼,看到蓝色的阴影扩展开来。它们也变得越来越暗了。
“罗伯——”她说。
“啊,我知道。”罗伯说,“快跑,弟兄们!”
“他们是在飞快地跑,罗伯!”
“我知道!”
雪刺痛了蒂凡尼的脸。因为速度太快,树都变得模糊了。树林向后急速退去。不过阴影正在向前面的小路延伸,而且每当这一队人跑着穿过它们时,它们似乎都有了固定的形状,像雾一样。
现在后面的阴影的中间,已经变得夜一样黑了。
不过小精怪们已经走过了最后一棵树,雪向前方延伸过去。
他们停下了脚步,突然得让蒂凡尼差点儿跌进雪地里。
“怎么一回事儿?”
“我们原来的脚印到哪儿去啦?”傻伍莱问,“它们刚才还在这儿的!该往哪边走啊?”
那条被踩出来的、像一条直线一样引导着他们的小道已经消失了。
罗伯·无名氏转来转去,然后朝后面的树林看去。黑暗像烟雾一样在它的上空翻腾,沿着地平线伸展开来。
“她派噩梦来追我们了。”他气冲冲地说,“这下难办了,弟兄们。”
蒂凡尼在扩展的黑夜里看到了一些影子。她紧紧地抱着温特沃斯。
“噩梦。”罗伯·无名氏重复了一遍,转身面对着她,“你不会想知道它们的。我们要阻止它们,而你必须要逃走,你快走吧,快!”
“我没有地方可跑!”蒂凡尼说。
她听到了刺耳的声音,一种吱吱的声音,像昆虫的叫声一样的声音从树林里传来。小精怪们已经聚集在一起。平时,如果他们认为战斗来临时,他们会咧着嘴使劲笑,而这一次他们严肃得可怕。
“唉,女王,她是一个输不起的人。”罗伯说。
蒂凡尼转过身,看着她后面的地平线。那里是汹涌的黑暗,一个圆环逐渐从四周闭合起来。
她想,门无处不在。老凯尔达说过,哪里都有门。我必须找到一扇门。可是这里只有雪和几棵树……
小精怪们拔出了剑。
“唔,过来的是哪种噩梦?”蒂凡尼问。
“啊,是那种跑得很快、有很多腿和大牙齿、有飘动的翅膀和上百只眼睛的东西。”傻伍莱说。
“对,而且比那还要可怕。”罗伯·无名氏说,他紧盯着正在加快速度的黑暗。
“比那可怕的是什么?”蒂凡尼问。
“正常的东西会变得不正常。”罗伯说。
蒂凡尼顿时显得很茫然,接着她颤抖了一下。噢,对了,她知道那些噩梦了。它们不常出现,不过当它们出现的时候,真是可怕极了。有一回,她醒过来时浑身发抖,因为想到了阿奇奶奶的靴子,它一直在追她,还有一次追她的是个糖盒。任何东西都可以是噩梦。
她受得了怪物,但她不想面对发疯的靴子。
“嗯……我有一个主意。”她说。
“我也有一个主意。”罗伯·无名氏说,“不要待在这儿,这就是我的主意!”
“那边有树丛。”蒂凡尼说。
“那又怎么样?”罗伯说。他还盯着噩梦的轮廓。现在,里面的东西已经能看出来了——牙齿、爪子、眼睛、肋骨。他这么瞪着它的用意很显然,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最先出来的几个怪物将要面对一个严肃的问题。反正,只要它们有脸就行。
“你们能和噩梦战斗吗?”蒂凡尼问。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响了。
“没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战斗的。”铁头大杨吼叫着说,“只要它有头,我们就能给它一脸的头皮屑。要是它没有头,它就会挨上一脚!”
蒂凡尼眼睛盯着猛冲过来的……东西。
“它们有的不止一个头!”她说。
“那么,这就是我们的幸运日了。”傻伍莱说。
小精怪们卸掉身上的重物,准备进行战斗。
“笛手。”罗伯·无名氏对吟游诗人威廉说,“为我们演奏挽歌吧。我们要在鼠笛的音乐声中战斗——”
“不!”蒂凡尼说,“我受不了那个声音!跟噩梦战斗的方法应该是醒过来!我是你们的凯尔达!这是命令!我们现在朝那些树走过去!照我说的去做!”
“小小人!”温特沃斯喊道。
小精怪们朝树林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着蒂凡尼。
“照我说的去做!”她喊道,她的声音大得使有的人都退缩了,“快去!照我告诉你们的去做!这是更好的办法!”
“你不能去惹一个巫婆,罗伯。”威廉咕哝着说。
“我要带你们回家!”蒂凡尼厉声说。我希望如此,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过她已经看到了一张苍白的小圆脸,在树干附近盯着他们。那片树丛里有一个小梦怪。
“啊,对,但是——”罗伯朝蒂凡尼身后扫了一眼,又补充道,“哇,不,看那个……”
在奔腾而来的可怕的轮廓线的前面,有一个苍白的小点。
斯尼比斯正在拼命地奔逃。他的胳膊像活塞一样地摆动着,他小小的腿像是在旋转,他的脸颊像气球。
噩梦的潮水席卷了他,并继续向前奔涌。
罗伯把剑放进剑鞘里。“你们听到了我们凯尔达说的话了吧,弟兄们!”他大叫着,“抓紧她!我们快逃!”
蒂凡尼被抬了起来,菲戈人把不省人事的罗兰也抬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朝着树林跑去。
蒂凡尼把手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来,展开了皱巴巴的快乐水手牌烟草的包装纸。这是要重点考虑的东西,这是让她想到梦里的东西……
人们说,你能从丘陵地的最高处看到海,蒂凡尼曾在一个晴朗的冬天使劲地看过,当时的空气很明净,可是除了远处朦朦胧胧的蓝色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快乐水手的包装盒上的海是深蓝色的,波浪上面还有白色的波峰。对蒂凡尼来说,这才是海。
看样子躲在树林里的是一个小的小梦怪。这意味着它的力量不强大。她希望如此,她只能希望如此……
树林越来越近了。噩梦的边沿也越来越近了。骨头的断裂声、压碎岩石的声音、蜇人昆虫的响声和猫凄厉的叫声,这些可怕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