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凡尼读着这块招牌,笑了笑。
“喂。”她说。这儿没地方敲门,所以她又用响亮的声音补充说:“敲门了,敲门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里面说:“是谁呀?”
“蒂凡尼。”蒂凡尼说。
“蒂凡尼是谁?”那个声音说。
“蒂凡尼是不想开玩笑的人。”
“啊。听上去挺有出息的。进来吧。”
蒂凡尼掀开了帐篷的门帘。帐篷里面很黑,又闷又热。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身影坐在一张小桌子的后面。她长着一个尖尖的、瘦削的鼻子,还戴着一顶大草帽,帽子上面点缀着纸花。这顶帽子和这样一张脸完全不相称。
“你是女巫吗?”蒂凡尼问,“如果你是女巫我也不会介意的。”
“某人提出了一个多么奇怪的问题啊。”那个女人说,她显得有一点儿吃惊,“你是知道的,在这一带乡村,你们的男爵禁止女巫到来,而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一个女巫吗’,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女巫呢?”
“哦,你全身都穿着黑衣服。”蒂凡尼说。
“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穿黑衣服。”那个女人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你戴着一顶上面有花的草帽。”蒂凡尼继续说。
“哎呀!”那个女人说,“原来是这样。可是,女巫都戴着高高的尖帽子。这一点人人都知道,傻孩子。”
“是啊,可是女巫也非常聪明。”蒂凡尼平静地说。有什么东西在那女人的眼里闪烁着,告诉她把对话继续下去。
“她们做事有点偷偷摸摸的。也许她们的样子常常不像女巫。到这儿来的女巫肯定知道男爵的禁令,所以她可能戴着人人都以为女巫不会戴的帽子。”蒂凡尼说。
那个女人的眼睛紧盯着她。“这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推理本事。”她终于说,“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女巫发现者。你知道他们过去对女巫用过火刑吗?无论哪种帽子我都戴过,你能说,这就能证明我是一个女巫了吗,嗯?”
“可是,蹲在你帽子上的青蛙也是一条线索。”蒂凡尼说。
“其实,我是一只癞蛤蟆。”那个怪东西说,他一直都在纸花中间仔细地打量着蒂凡尼。
“对一只癞蛤蟆来说,你的颜色太黄了。”
“我一直不太舒服。”癞蛤蟆说。
“你还能说话。”蒂凡尼说。
“你只听到了我的几句话。”癞蛤蟆说着消失在了纸花里,“你证明不了什么。”
“你没有带火柴吧,是不是?”那个女人问蒂凡尼。
“没有。”
“很好,很好,只是核实一下。”
这个女人再次停顿下来,盯着蒂凡尼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在下决心做什么事情似的。
“我的名字。”她终于说,“叫蒂克小姐。我的确是个女巫。当然,对女巫来说,这是个好名字。”
“你说的蒂克是指吸血的寄生虫吗?”蒂凡尼问,她的脑门上都起皱纹了。
“你说什么?”蒂克小姐冷冰冰地反问。
“蒂克,就是虱子。”蒂凡尼说,“它们寄生在羊身上。不过如果你用松节油——”
“我说的蒂克是发音像‘神秘’的蒂克。”蒂克小姐说。
“哦,你说的是‘双管语’啊。”蒂凡尼说。“那样的话,你叫柚木小姐比较好,这是一种坚硬的外国木头,因为这个单词的发音很像单词‘神秘性’,要不然你可以叫泰克小姐这样就会——”
“我看得出来,我们这样下去,房子都可能会着火的。”蒂克小姐说,“可能没有一个人幸存下来。”
“你真的是一个女巫吗?”
“噢,拜托了。”蒂克小姐说,“是的,是的,我是一个女巫。我有一只会说话的动物,有总爱纠正别人发音的习惯——顺便说一句,这是双关语,而不是‘双管语’——有干涉别人事情的癖好,还有,不错,一顶尖头帽。”
“我现在可以上发条吗?”癞蛤蟆问。
“可以。”蒂克小姐说,她的眼睛仍盯着蒂凡尼,“你可以上发条了。”
“我喜欢上发条。”癞蛤蟆说,他爬到了帽子的后面。
先是咔嗒一声,然后响起了慢慢的吱吱声,帽子的中央缓缓地冒了出来,抽动着从纸花中升上去,纸花掉了下去。
“呃……”蒂凡尼说。
“你有问题吗?”蒂克小姐问。
随着最后吱的一声,帽子的顶端形成了完美的尖顶。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立刻跑掉,去告诉男爵?”蒂凡尼问。
“因为你一点都没有想这样做的意愿。”蒂克小姐说,“你完全被迷住了,你想成为一个女巫,我说得对吧?你或许还想骑着扫帚飞呢,是吧?”
“噢,是的!”她经常梦想着能飞。蒂克小姐接下来的话,把她拉回到了现实。
“真的吗?你喜欢穿着非常非常厚的裤子吗?相信我,要是我飞的话,我就穿两条羊毛裤,外面再加一条帆布裤子,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缝上去多少花边,都不够女性化。到了天空中会变得很冷的。人们总是忘记这一点。而且羊毛裤上还有刺毛。别问我关于刺毛的事,我不会谈论刺毛的话题。”
“那你不能用保暖的咒语吗?”蒂凡尼问。
“我可以。不过女巫是不做这种事情的,一旦你使用魔法来为自己保暖,那么你就会开始用它来做别的事情了。”
“可是,女巫做的事不就是——”蒂凡尼刚要说。
“即使你学习了魔法,我指的是学习真正的魔法,学到你能通过学习魔法而学到的所有东西,也还有最重要的东西有待于你去学习。”蒂克小姐说。
“这话怎么说?”
“不去使用它。女巫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去使用魔法的。这是艰苦的工作,而且很难控制。我们做别的事情。一个女巫会把注意力放在所要发生的每件事情上。女巫要用头脑。一个女巫要有自信。女巫总是带着一根绳子——”
“我就总带着一根绳子!”蒂凡尼说,“总是非常方便!”
“很好,不过巫术不仅仅是用绳子这么简单,女巫以琐事为乐;女巫能看穿本质,也能反向思考;女巫能看得最远;女巫能看到事情的另一面;女巫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也知道她在什么场合;女巫会看到绿牙詹妮。”她补充了一句,“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看见了绿牙詹妮?”
“我是一个女巫。猜的。”蒂克小姐说。
蒂凡尼打量了一下帐篷。就算现在她的眼睛已经习惯了昏暗的光线,这儿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外面世界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帆布传了过来。
“我觉得——”
“说吧。”
“我觉得,你听到我告诉那位老师的话了。”
“正确,我只是使用了我的耳朵。”蒂克小姐说,她只字未提墨水茶碟的事,“跟我说一说那个眼睛有八英寸汤盘那么大的怪物吧。怎么会想到汤盘呢?”
“我有一本故事书上提到过这个怪物。”蒂凡尼解释说,“书上说,绿牙詹妮有一双汤盘那么大的眼睛。书里有一张画,不过不是很清楚。于是我就量了一个汤盘,所以我应该是准确的。”
蒂克小姐用手托着下巴,对蒂凡尼露出了一种奇怪的微笑。
“那是正确的,不是吗?”蒂凡尼问。
“什么?哦,是的,是的,唔……是的,非常……准确。继续说。”
蒂凡尼把她与詹妮搏斗的事情告诉了蒂克小姐,不过她没有提温特沃斯,免得蒂克小姐会笑话这件事。蒂克小姐听得很仔细。
“为什么用平底锅呢?”她问,“你可以找一根棍子嘛。”
“平底锅似乎是个更好的主意。”蒂凡尼说。
“哈哈!的确如此。要是你用一根棍子的话,詹妮会把你吃掉的。平底锅是用铁做的,那种类型的怪物可受不了铁家伙。”
“可它是故事书里的怪物!”蒂凡尼说,“它出现在我们的小河里干什么呢?”
蒂克小姐盯着蒂凡尼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蒂凡尼,你为什么想成为一个女巫?”
这要从《精灵故事童书精选》这本书说起。实际上,这也许要从很多事情说起,不过最主要的还是精灵故事。
在蒂凡尼很小的时候,她妈妈就把这本书读给她听了,后来她自己又读过这本书。这本书里所有的故事,动不动就会提到女巫,就是那种邪恶的老女巫。
蒂凡尼也想过:依据在哪儿呢?故事里从来不说为什么女巫是邪恶的,只要是个老女人就足够了,只要是她独自一人就足够了,只要是没有牙齿而长相奇怪就足够了。这就足以被叫作女巫了。
假如这就是结论的话,这本书就绝不会给你任何依据的。书里说到的“一位英俊的王子”……是他真的英俊呢,还是因为他是一个王子,人们就认为他英俊呢?至于“一位美丽得如同长长的白昼一样的姑娘”……对了,是哪一天呢?在深冬的季节里,阳光是很少的。书里的故事不想让你去思考,他们只想让你相信他们告诉你的事情……
书里告诉你,老巫婆独自住在一个用姜饼造的奇怪小屋里,或是用巨型的鸡脚跑来跑去,能跟动物说话,会施魔法。
蒂凡尼只认识一个独自住在奇怪小屋里的老太婆……
哦,不,那很不真实。不过她确实认识一位住在一个四处移动的奇怪房子里的老太婆,那就是阿奇奶奶。她也能施魔法,给羊施魔法,她也跟动物说话,可她没有一点儿邪恶的地方。这就证明了你不能相信书里的故事。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老太婆,一个人人都说她是一个女巫的老太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令蒂凡尼颇为……费心思。
反正,她更喜爱女巫,而不是那些自鸣得意的英俊王子,尤其不喜欢愚蠢的、带着傻笑的公主,她们连甲虫的智慧都没有。公主们都有一头漂亮的金发,而蒂凡尼没有,她的头发是棕色的,普普通通的棕色。她妈妈把她的头发称为栗色,有时称为赭色,不过蒂凡尼知道,它就是棕色,最普通的棕色,正如她眼睛的颜色,是一种和土地颜色一样的棕色。长着棕色眼睛和棕色头发的人,有没有关于他们的冒险故事的书呢?没有,没有,没有……只有长着蓝眼睛的金发人,还有长着绿眼睛的红发人才有故事。假如你长着棕色头发,那你多半是个仆人,要么就是个伐木工,不然就是个挤奶工。可是,即使她是个做奶酪的高手,也不会有故事发生。她不可能是个王子,她也绝不可能是个公主,她不愿意当伐木工,那么她很可能是个女巫,而且见多识广,就像阿奇奶奶——
“阿奇奶奶是谁?”一个声音问。
阿奇奶奶是谁?人们可能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回答是这样的:阿奇奶奶就是,就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人。她总是在那儿。似乎阿奇家所有人的生活,都围绕着阿奇奶奶。下面村子里做出的决定、事情的完成、生活的继续都是在阿奇奶奶知道的情况下进行着,在山坡上的她那破旧的轮式牧羊小屋里,阿奇奶奶就在那儿,观望着。
她就像山坡那样寂静。也许这正是她喜欢蒂凡尼的原因,她喜欢她那有点笨拙,犹犹豫豫的样子。蒂凡尼的姐姐老是喋喋不休的,奶奶不喜欢吵闹。每当蒂凡尼到山坡上的小屋时,她一点都不吵闹。她就是喜欢去那儿。她会看着秃鹰,听着寂静的声音。
寂静的确有声音,就在山坡上。嘈杂声、说话声、动物的声音飘荡在丘陵地上,反而让寂静显得更深、更复杂了。阿奇奶奶用这寂静将自己包裹起来,也在里面给蒂凡尼留出了地方。农场里总是很忙碌,那儿有很多人,要做很多事。那儿没有足够的时间留给寂静,那儿也没有时间来倾听。不过阿奇奶奶就是寂静,而且一直都在听我说话。
“什么?”蒂凡尼问,她眨了眨眼睛。
“你刚才说‘阿奇奶奶一直都在听我说话’。”蒂克小姐说。
蒂凡尼咽了一下口水。“我觉得我的奶奶有点像女巫。”她带点自豪的口气说。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唔,女巫能够诅咒别人,对吧?”蒂凡尼说。
“说是这样说。”蒂克小姐谨慎地说。
“唔,我爸爸说阿奇奶奶咒骂过天空是蓝色的。”蒂凡尼说。
蒂克小姐咳嗽了一下:“哦,咒骂,哎,咒骂跟真正的诅咒不一样。咒骂更像是谴责、恼怒、批评和骂人,你明白吗?诅咒更像是‘我希望你的鼻子爆掉和你的耳朵飞走’这一系列的话。”
“我觉得奶奶的咒骂跟这个很像。”蒂凡尼用非常肯定的口吻说,“她还跟她的狗说话呢。”
“她跟狗说些什么呢?”蒂克小姐问。
“哦,像过来、走开、行了这样的话。”蒂凡尼说,“狗总是照她说的去做。”
“可那些都是给牧羊犬的指令啊。”蒂克小姐轻蔑地说,“那完全不是巫术。”
“可是,还是可以把它们当作受差遣的精灵啊,对不对?”蒂凡尼有些生气地反驳,“女巫有她们能够说话的动物,这些动物称为受女巫差遣的精灵。就像你这儿的癞蛤蟆。”
“我不是受女巫差遣的精灵。”一个声音在纸花丛里说,“我不过是有点自行其是罢了。”
“她认识各种各样的草药。”蒂凡尼坚持道。为了说明阿奇奶奶是个女巫,蒂凡尼宁愿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来争辩。“她能包治百病。我爸爸说,她能让一个肉馅土豆泥饼站起来,咩咩地叫。”蒂凡尼放低了声音,“她能让羊羔起死回生……”
在春天和夏天,你很难看到阿奇奶奶待在屋里。她每年的大部分时间都睡在破旧的轮式小屋里,它可以随着牛群和羊群缓缓地越过丘陵地。不过蒂凡尼还记得她第一次在农舍见到这个老女人时的情形,当时她正跪在炉火前,把一只死羊羔放进黑色的大炉子里。
蒂凡尼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奶奶轻柔地把她抱起来,有点笨拙地把她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她安静下来,称她为“我的小吉格特”,她的牧羊犬雷鸣和闪电趴在地板上,带着狗的吃惊目光看着奶奶。奶奶不常在家围着孩子们转,因为他们不会咩咩叫。
等到蒂凡尼彻底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才停止了哭泣,奶奶把她抱下来,放在地毯上,然后打开了炉子,蒂凡尼看着那只羊羔又活了过来。
等到蒂凡尼长大一点以后,她才搞清楚“吉格特”在扬—坦—特塞拉这种古代牧羊人的计数语言里指的是二十。老一辈的人在计算他们认为特别的东西时,仍使用这种语言。她是阿奇奶奶的第二十个孙子辈的孩子。
等她长大了,她也懂得了那个温暖炉子的所有情况,它绝不仅仅是温暖的。她妈妈把做面包的生面团放在里面发酵,那只名叫鼠袋的猫会在里面睡觉,有时它还会睡在面团上面。那些出生在雪夜,因为寒冷而濒于死亡的虚弱羊羔,正是这个地方让它们恢复了生机。它就是那样的神奇,根本没有魔法。不过那一次它肯定有魔法,就因为你发现了它是如何起作用的,它就不再显示出魔力了。
“很好,不过还不是真正的巫术。”蒂克小姐说,她再次否认了这个魔法,“反正,你不一定非要有一个女巫祖先才能成为一个女巫。当然,遗传方面的原因,是会有帮助的。”
“你说的意思是要有天分吗?”蒂凡尼问,她皱起了眉头。
“我想,要有一部分吧。”蒂克小姐说,“不过我想的是尖头帽这样的东西。要是你有一顶奶奶传给你的尖头帽,那就能省下很大一笔花费了。它们是很难弄到手的,尤其是那种结实得足以经受住倒塌的农舍的尖头帽。阿奇太太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我想没有。”蒂凡尼说,“她很少戴帽子,除非在非常寒冷的天气里,她会戴一顶用旧的粗布袋做的风帽。唔……这算吗?”
蒂克小姐第一次显得热情了一点。“也许吧,也许吧。”她说,“你有没有兄弟姐妹,蒂凡尼?”
“我有六个姐姐。”蒂凡尼说,“我是最小的。现在她们大多数都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然后你已经不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因为你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弟弟。”蒂克小姐说,“也是唯一的男孩。那肯定是个惊喜。”
突然,蒂凡尼察觉到了蒂克小姐隐隐的微笑,她有点生气了。
“你怎么知道我弟弟的事?”她问。
笑容消失了,蒂克小姐想:这个孩子果然机灵。“只是猜的。”她说。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做过暗中监视这样的事儿。
“你对我使用了心情学吗?”蒂凡尼问,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我想,你说的是心理学吧。”蒂克小姐说。
“管它是什么。”蒂凡尼说,“你觉得我不喜欢他,因为我父母对他百般宠爱,把他惯坏了,是吧?”
“哦,我确实有过这个想法。”蒂克小姐说,她已经不再对暗中监视的事儿担忧了。她是一个女巫,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想,是有那么一点儿,当你用他做诱饵来引诱那个怪物时,我就想到了。”她补充道。
“他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蒂凡尼说,“他占用了我的时间,我总是要照顾他,而他总是要糖果。”她继续说,“反正,我那时不得不快点想一个办法。”
“相当快了。”蒂克小姐说。
“阿奇奶奶应该能想出办法对付我们河里的怪物。”蒂凡尼没有理会蒂克小姐的话,自顾自地说,“哪怕它们是从书里跑出来的。”而且对斯纳珀利老夫人发生的事,她也会想办法的,蒂凡尼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阿奇奶奶会大声疾呼的,人们也会听的……每当阿奇奶奶大声疾呼时,人们总是会听。为那些发不出声音的人大声疾呼,她总是这样说。
“很好。”蒂克小姐说,“她肯定会的。女巫能应付各种各样的事情。你说,詹妮从河里跳出来的地方很浅吗?还有整个世界看上去都变得模糊和晃动起来了吗?有没有一种窃窃私语声?”
蒂凡尼高兴地笑了:“有,当然有!”
“啊。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蒂凡尼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我能阻止它吗?”
“现在我有点肃然起敬了。”蒂克小姐说,“你说的是‘我能阻止它吗’而不是‘有人能阻止它吗’,或者是‘我们能阻止它吗’,这很好。你现在接受了这份责任。这是很好的开端。你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过,不行,你阻止不了它。”
“我痛打了绿牙詹妮!”
“碰巧打中的。”蒂克小姐说,“有可能发生比它的出现更糟糕的事情,相信我。我相信这里将要发生一次大范围的侵入,虽然你很聪明,我的小姑娘,但你拥有的机会和你那只雪夜里的羊羔一样渺茫。你要保持清醒。我会想办法请求帮助的。”
“什么,从男爵那里得到帮助吗?”
“天啊,不。他根本就没有用处。”
“可他保护我们啊。”蒂凡尼说,“我妈妈就是这样说的。”
“就他?”蒂克小姐说,“保护谁?我的意思是,保护你们什么?”
“唔,保护,你知道……我们不会受到攻击,这是我的猜想。保护我们不受别的男爵的攻击,我爸爸是这样说的。”
“他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吗?”
“唔,哦,他有罗伯特、凯文、内维尔和特雷弗几位中士。”蒂凡尼说,“我们全都认识他们,他们主要保卫城堡。”
“他们当中有没有谁懂魔法?”蒂克小姐问。
“我曾经看到过内维尔用牌变戏法。”蒂凡尼说。
“一群风流人物,不过对抗像詹妮这样的东西,他们恐怕没有多大用。”蒂克小姐说,“这儿有没有别的——这儿根本就没有女巫吗?”
蒂凡尼犹豫了一下。
“有年迈的斯纳珀利夫人。”她说。哦,是的。她确实独自住在一个奇怪的小屋里……
“好名字。”蒂克小姐说,“不过,我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在哪儿?”
“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她死了。”蒂凡尼慢慢地说。
“现在,把你还没告诉我的事情告诉我。”蒂克小姐说,她声音尖利得像一把刀子。
“嗯……她在乞讨,别人是这么想的,可是没人肯为她打开门。而且,哦……那是个寒冷的夜晚,她……她就死了。”
“她是一个女巫,对不对?”
“所有人都说她是一个女巫。”蒂凡尼说。她确实很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在这附近的村子里,没人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也没有人愿意走近树林里那个被毁坏的小屋。
“你不是这么想的吧?”
“呃……”蒂凡尼难受地扭动着身体,“要知道……男爵有一个儿子,叫罗兰。我想,他只有十二岁。去年夏天他一个人骑马去那片树林里,他的狗回来了,而他却没有回来。”
“斯纳珀利夫人就住在那片树林里吗?”蒂克小姐问。
“是的。”
“那人们认为她把他杀了?”蒂克小姐问。她叹了口气:“他们或许认为,她把他放在炉子里煮了什么的。”
“实际上,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蒂凡尼说,“不过我倒觉得像是这么回事儿,真的。”
“那他的马出现过吗?”蒂克小姐问。
“没有。”蒂凡尼说,“怪就怪在这里,因为,只要它出现在山坡上的任何地方,人们都会看到它的……”
蒂克小姐十指交叉地握住了手,露出了不带丝毫幽默的微笑。
“这很容易解释。”她说,“斯纳珀利夫人肯定有一个极大的炉子,嗯?”
“不,它其实相当小。”蒂凡尼说,“只有十英寸深。”
“我敢打赌斯纳珀利夫人没有牙齿,总是自言自语的,对吧?”蒂克小姐说。
“是的。不过她有一只猫。猫的一只眼睛是斜的。”蒂凡尼说。她急匆匆地全都说了出来,“于是,在他不见了以后,他们去过她的小屋,看过了炉子里面,又把她的花园挖了个遍,他们还用石头砸她的那只老猫,直到把它砸死,他们把她家里所有的旧书都翻了出来,堆在屋子的中间,然后放火烧书,把那个地方全都烧毁了,每个人都说她是一个老女巫。”
“他们把书烧掉了。”蒂克小姐用平淡的声音说。
“因为他们说,书是用旧文体写的。”蒂凡尼说,“里面还有星图。”
“当时你还去看过那些书,对不对?”蒂克小姐问。
蒂凡尼突然感到一阵发冷。“你怎么知道的?”她问。
“我一直在用心听。嗯,对不对?”
蒂凡尼叹了口气:“是的,第二天我就去了那个小屋,有一些书页,你知道,还残留在那热乎乎的地方。我找到了一本残缺的书,上面都是古代的字,还有金色和蓝色的边。我还埋了她的猫。”
“你埋了猫?”
“是的!总要有人做这件事!”蒂凡尼气呼呼地说。
“你还测量了炉子。”蒂克小姐说,“我知道你测量过,因为你告诉过我它的尺寸。”你还测量了汤盘,蒂克小姐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从这一点上我发现了什么?
“嗯,是的。我是量过。我的意思是……它非常小!如果她能用魔法让一个男孩和一整匹马消失,为什么她不能用魔法让一个气势汹汹逼近她的男人消失呢?这根本讲不通——”
蒂克小姐摆摆手让她安静下来。“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男爵说,谁也不准跟她有任何关系。”蒂凡尼说,“他说,在这一带乡村发现任何女巫,都要把她们绑起来,扔进池塘里。哦,你可能会有危险。”她补充说,她有些拿不准。
“我可以用牙齿解开绳结,我还有一张奎尔姆女子学院颁发的金牌游泳证书。”蒂克小姐说,“我花费了很多时间,穿着衣服,跳进游泳池里练习。”她朝前凑了过来,“让我来猜一猜斯纳珀利夫人发生了什么事吧。”她说,“她从夏天到下雪前一直都活着,对吧?她从仓房里偷取食物,或者是趁男人不在附近的时候,女人从后门给她食物?我估计,如果大点的男孩看到她,也会用东西砸她。”
“你怎么全都知道?”蒂凡尼问。
“这用不着花太多的想象力,相信我。”蒂克小姐说,“她不是一个女巫,对不对?”
“我想她不过是个虚弱的老太太,是个对任何人都没有用处,味道有点难闻,因为没有牙齿而样子奇怪的人。”蒂凡尼说,“她只是看上去像故事里的女巫。有一半脑子的人都会看到这一点的。”
蒂克小姐叹了口气:“是的。可有的时候,当你需要这种人的时候,却很难找到。”
“你不能把我需要了解成为女巫的东西教给我吗?”蒂凡尼问。
“告诉我,既然你牢牢记住了斯纳珀利夫人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你还是想当女巫?”
“为了使那种事情不再发生。”蒂凡尼说。
她甚至埋了老女巫的猫,蒂克小姐想。这是什么样的孩子呢?
“回答得好。也许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相当不错的女巫。”她说,“不过,我不教人当女巫,我只教人女巫的知识。女巫都是在一所特殊的学校里学习的。要是她们还不错,我就把方法展示给她们。所有的女巫都有特殊的兴趣,而我喜欢孩子。”
“为什么?”
“因为把他们塞进炉子里要容易得多。”蒂克小姐说。
不过蒂凡尼并没有害怕,就是有一点儿生气。
“你说的话多让人恶心啊。”她说。
“是啊,女巫肯定是不讨人喜欢的。”蒂克小姐说,她从桌子下面拽出来一个大黑包,“我很高兴看到你在注意听。”
“真的有女巫学校吗?”蒂凡尼问。
“不妨这样说,是的。”蒂克小姐说。
“在哪儿?”
“很近。”
“它神奇吗?”
“非常神奇。”
“一个奇妙的地方吗?”
“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它。”
“我能靠魔法去那儿吗?比如说,出现一头独角兽,把我带到那儿?”
“为什么是独角兽?关键是,独角兽只不过是和一匹大马一样的东西。没什么值得如此兴奋的。”蒂克小姐说,“说了这么多,应该值一个鸡蛋了吧。”
“具体在哪儿我才能找到那所学校?”蒂凡尼说着把那个鸡蛋递了过去。
“哎呀,我想,这是一个值两根蔬菜的问题。”蒂克小姐说,“请给两根胡萝卜吧。”
蒂凡尼把它们递了过去。
“谢谢你。准备好了吗?去找女巫学校吧,在这附近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爬到顶上,睁开你的眼睛……”蒂克小姐犹犹豫豫地说。
“是吗?”
“……然后再睁开眼睛。”
“可是——”蒂凡尼刚要说什么。
“还有鸡蛋吗?”
“没有了,可是——”
“那你就不能再受教育了,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要鸡蛋吗?”蒂凡尼马上问。
“哈哈!你在河边看到别的东西了吗,蒂凡尼?”
帐篷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糟糕的拼读声和不准确的地理学知识从帐篷外面飘了进来,而蒂凡尼和蒂克小姐则互相凝视着对方。
“没有。”蒂凡尼撒了个谎。
“你肯定吗?”蒂克小姐问。
“肯定。”
她们继续着凝视比赛。但是蒂凡尼能用目光压倒一只猫。
“我明白了。”蒂克小姐说着把目光转向了别处,“很好。那样的话,请告诉我……当你在我的帐篷外面停下脚步的时候,你马上说了声‘喂’,在我听来这是一种沾沾自喜的声调。你是不是在想,这是一个奇怪的黑色小帐篷,门上有个神秘的小招牌,所以进到里面可能是冒险的开始,要不然你就在想,这个帐篷有可能是某个邪恶女巫的帐篷,就像人们认为的斯纳珀利夫人那样的邪恶女巫,只要我一进去,她就会对我施某种可怕的妖术了?好啦,你现在不要再这样瞪着眼睛了。你的眼睛都要流泪了。”
“这两件事我都想过。”蒂凡尼眨了眨眼睛说。
“可不管怎么样,你都进来了。为什么?”
“寻找答案。”
“回答得好。女巫天生爱管闲事。”蒂克小姐说着站了起来,“好吧,我要走了。我希望我们能再次见面。不过,我愿意给你一些免费的忠告。”
“我要花钱吗?”
“什么?我刚说过这是免费的!”蒂克小姐说。
“是的,可我爸爸说过,免费的忠告常常会变得很昂贵。”蒂凡尼说。
蒂克小姐的鼻子哼了一声。“你可以说这个忠告是无价的。”她说,“你要听吗?”
“要听。”蒂凡尼说。
“好。那么……假如你相信你自己……”
“然后呢?”
“……并且相信你的梦……”
“然后呢?”
“……并且追随着你的‘星运’……”蒂克小姐继续说。
“然后呢?”
“……你还是会得到那些花时间努力工作、学习事物和不太懒的人的打击。再见了。”
帐篷似乎变得越来越暗了,离开的时间到了。蒂凡尼发现自己回到广场了,在那儿,别的老师正在拆除他们的货摊。
她没有往四周看,她很明白不要往四周看。要么帐篷还在那儿,那会很让人失望;要么它就神秘地消失了,那会让人担忧。
她往家里走去,她不知道该不该提那个红头发的小人。她没有提是因为有太多的理由。现在她还是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他们了;她有一种感觉,他们不希望让她说出去;保留一些事情不让蒂克小姐知道,这的确很好。这是最好的部分。照蒂凡尼的看法,蒂克小姐有点太聪明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爬到了阿肯山的山顶,它就在村子的外面。它不算太大,甚至没有农场上面的丘陵高,肯定不像山那样高。
这座山更……更家常一些。山顶上有一块什么都不长的平地,蒂凡尼知道这块平地有一个故事,传说曾经有个英雄在那儿和一条龙搏斗,龙的血把这片地烧平了。还有一个故事说,在这座山的下面有一堆宝物,由龙守卫着。又有一个故事说,一个穿着纯金盔甲的国王被埋在了那里。关于这座山有很多的故事,它没有在这些故事的重压下塌陷,倒是让人感到意外。
蒂凡尼站在光秃秃的土地上,看着眼前的景色。
她能看到村庄、看到小河、看到家庭农场,还能看到男爵的城堡,她知道,这片田野再过去,她能看到灰色的树林和欧石楠丛生的荒野。
她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睛。她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眼睛。
没有魔法门,没有隐藏的房子显露出来,没有奇怪的招牌。
不过,突然间,空气嗡嗡地响起来,还散发出了一股雪的味道。
她回到家里以后,在字典上查看了“侵入”这个单词。它意味着侵略。
一种大范围的侵入,蒂克小姐说过这样的话。
这时,一双小小的、不易察觉的眼睛,正从架子的顶上观察着蒂凡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