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凯勒布兰特原野之战结束,入侵刚铎的敌人被消灭之后,刚铎的宰相奇瑞安与伊奥希奥德人的首领埃奥尔首次相会,《奇瑞安与埃奥尔的传说》就从这里开始。然而无论洛汗还是刚铎,都流传着诸多歌谣和传奇,讲述洛希尔人那次从北方而来的伟大驰援。后世传说中的记载,连同有关伊奥希奥德人的其他大量资料,便是从这些歌谣和传奇中提炼而得。此处将这些记载和资料概括汇总,以编年体给出。
伊奥希奥德人,于刚铎国王卡利梅赫塔在位期间(他死于第三纪元1936年)初次以此名为人所知。那时他们是一支人数不多的民族,居住在卡尔岩和金鸢尾沼地之间的安都因河谷中,大多在大河的西岸。他们是北方人类的余部。过去,北方人类由很多民族联合组成,人数众多、势力强大,生活在黑森林和奔流河之间的辽阔平原上。他们在黑森林外缘安家,尤其是东林弯一带,该地主要是他们砍伐树木清理出的。他们虽居于林边,却擅长培育良马,以骑术高超、耐力出众闻名。
这些北方人类的祖先,和第一纪元前往中洲西部,与埃尔达结为盟友对抗魔苟斯的人类属于同一支民族。因此,他们和杜内丹人(也就是努门诺尔人)有着久远的亲缘,和刚铎的人民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实际上是刚铎的一重屏障,保护着刚铎的北面和东面边境不受侵略,然而直到这道屏障遭到削弱、终至被毁,刚铎诸王才完全意识到这一点。罗瓦尼安的北方人类是从大瘟疫时开始衰落的。1635年冬季,瘟疫在罗瓦尼安爆发,很快便蔓延到刚铎。在刚铎,尤其是在城镇居民当中,这场瘟疫的致死率很高,而在罗瓦尼安,它更加致命——尽管那里没有大的城镇,居民大多数都住在野外,但瘟疫袭来时正值冬季,人和马都被迫躲在拥挤不堪的低矮木屋和马厩中避寒。此外,他们缺乏医药治疗的知识,而刚铎人自努门诺尔的学识中保留了这门技艺,仍然知道许多医治办法。瘟疫过后,据说罗瓦尼安超过半数的人口以及马匹都死于非命。
北方人类的元气恢复得很慢,但他们的弱势很久都不曾暴露出来。毋庸置疑,遥远东方的居民同样蒙受了损失,因此那时刚铎的敌人主要来自南方或海上。但当战车民发动侵略,将刚铎卷入绵延将近一百年的战事时,北方人类承受了首轮攻势的正面冲击。刚铎国王纳马奇尔二世率领一支大军北上,进入黑森林以南的平原地区,尽力集结起被打散的北方人类余部。但他战败了,自己也战死沙场,麾下的残军则经达戈拉德撤退到伊希利恩。刚铎由此放弃了安都因河东岸除伊希利恩之外的所有土地。
至于北方人类,据说有少数逃到了凯尔都因河(奔流河)对岸,投奔了埃瑞博山下河谷邦的居民(二者是亲族),有些去刚铎避难,余下的被马尔赫阿里(他牺牲在平原之战的断后战斗中)之子马尔赫威尼集结起来。他们从黑森林和安都因河之间北上,定居在安都因河谷中,又接纳了很多穿过黑森林而来的逃亡者。这就是伊奥希奥德人的起源,不过多年来刚铎对此一无所知。北方人类大多数沦为奴隶,他们过去的土地全部被战车民侵占。
纳马奇尔二世之子——国王卡利梅赫塔摆脱了其他危机后,终于决心为平原之战的惨败复仇。马尔赫威尼向他派去信使,警示战车民正计划越过双河套地区洗劫卡伦纳松。信使还说,遭受奴役的北方人类正酝酿着一场起义,倘若战车民卷入战事,起义就会大举爆发。因此,卡利梅赫塔尽快率领一支军队出了伊希利恩,并故意把己方进军的消息完全透露给敌人。战车民动用了全部可用的军力南下,卡利梅赫塔在他们面前退走,将他们引离家园。战斗最后在达戈拉德打响,久久分不出胜负,然而就在战事进行到白热化时,卡利梅赫塔派过双河套地区(敌人没有防守此地)的骑兵与一支人数众多、由马尔赫威尼率领的伊奥雷德联合,向战车民的侧翼和后方发起了进攻。刚铎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尽管到头来并不是决定性的。敌人大败之后,很快就溃不成军地向北逃回家园,但卡利梅赫塔没有追击。于他而言,这是明智之举。战车民丢下的死者将近全军的三分之一,那些尸体于达戈拉德腐烂,混入了过去历次更高尚的战役留下的枯骨。不过在逃亡者越过平原的漫长溃退途中,马尔赫威尼的骑兵不断追袭,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伤亡。直到黑森林遥遥在望,骑兵们才丢下敌人离去,并嘲弄道:“索隆的臣子,往东逃吧,别往北走!看,你们窃取的家园起火了!”因为当时正有一股浓烟升起。
马尔赫威尼策划并协助实施的起义确实爆发了。孤注一掷的流亡者们出了黑森林,鼓动奴隶起来反抗。他们一同成功地烧毁了许多战车民的房屋、仓库和设防的大车营地。但这些人大多数都在战斗中死于非命,因为他们装备很差,敌人的家园也并非无人保护——那支民族的少年和老人得到了年轻女人的援助,她们也受过作战的训练,保卫家园和子女时能凶猛地战斗。因此,马尔赫威尼最后不得不再次退回自己位于安都因河边的土地,他这一族的北方人类再也没有返回从前的家园。卡利梅赫塔则撤回了刚铎。刚铎一段时期内(从1899年到1944年)得以从战事中脱身喘息,直到那场导致诸王血脉几乎断绝的大举进攻来临。
尽管如此,卡利梅赫塔和马尔赫威尼的联盟却不是徒劳无果。假如罗瓦尼安的战车民未曾被击溃,那场攻击就会来得更快,军力也会更加庞大,刚铎就有可能全境沦陷。然而他们这场联盟最重大的影响,当时无人能够预见,要到遥远的后世才会显现——那便是洛希尔人拯救刚铎的两次伟大驰援,先有埃奥尔奔赴凯勒布兰特原野,再有希奥顿王的号角响彻佩兰诺平野。若非后者,国王归来也将是枉然。
与此同时,战车民休养生息,计划着复仇。鲁恩内海以东的土地,刚铎鞭长莫及,那里的消息也传不到刚铎诸王耳中。战车民的亲族在那里扩张开来,并繁衍壮大,他们渴望征服与劫掠,对刚铎这块绊脚石满怀憎恨。但是,他们过了很久才采取行动。一方面,他们惧怕刚铎的威势,又完全不了解安都因河以西的状况,高估了刚铎当时的实际领土范围和人口数量。另一方面,东方的战车民一直向南扩张,他们越过了魔多,与可汗德及其南方相邻的各支住民发生了冲突。最终,这些刚铎的敌对势力达成了和约,结成了联盟,准备同时从北方和南方发起进攻。
当然,刚铎对这些阴谋动向几乎一无所知。这里讲述的内容是很久以后历史学者通过种种事件推断出来的,此外他们认为这一点很清楚:是索隆挑起了敌人对刚铎的憎恨,并操纵刚铎的众多敌人协同行动(那些敌人自身既没有这样的意愿,也没有这样的智慧)。马尔赫威尼的儿子佛特赫威尼的确向国王昂多赫尔(他于1936年继承了父亲卡利梅赫塔的王位)送去了警讯,报告罗瓦尼安的战车民正从弱势和恐惧中恢复过来。佛特赫威尼怀疑他们正从东方得到新的军力援助,因为他的领地南部同时遭到了来自大河下游和黑森林狭地的袭击,他对此深感不安。但刚铎当时限于人力物力,只能尽量集结并训练一支军队。因此,当攻击最后到来,刚铎尽管军力不敷所需,却并非毫无准备。
昂多赫尔发觉南方的敌人正准备发动战争,于是明智地将军队分为北路军和南路军两部分。他判断来自南路的危险较小,故南路军人数较少。指挥南路军的是埃雅尼尔,他出身王室,是纳马奇尔二世的父亲——国王泰路梅赫塔的后代。他驻扎在佩拉基尔。北路军则由国王昂多赫尔亲自指挥。这是刚铎的一贯传统:大战来临时,国王倘若有意便可领军,前提是有一位继承权无可争议的王位继承人留在后方。昂多赫尔出身于世代尚武的家族,深受将士尊敬爱戴。他有两个儿子,次子法拉米尔比长子阿塔米尔小了大约三岁,二人都到了能上战场的年纪。
1944年七月(Cermië)的第九天,敌人来袭的消息传到了佩拉基尔。埃雅尼尔已经做好安排,他已带领一半兵力渡过安都因河,有意弃守波罗斯河渡口,在北边距离渡口约四十哩的南伊希利恩扎营。国王昂多赫尔则计划带领北路军向北穿过伊希利恩,在达戈拉德列阵——那是一片对刚铎的敌人来说象征着厄运的战场。(那时,纳马奇尔一世在萨恩盖比尔以北的安都因河沿岸修建的各处堡垒仍然维护良好,并有人数充足的来自卡伦纳松的战士驻守,以阻止任何敌人尝试从双河套地区过河。)但直到七月的第十二天早晨,北方敌人来袭的消息才传到昂多赫尔耳中。假如昂多赫尔早些收到警讯,他本来会命令刚铎军队加速行军,然而此时敌人已经逼近,刚铎的前锋却还没有抵达魔多之门。国王与禁卫军带领主力部队先行,右翼军和左翼军的战士跟随在后,待到出了伊希利恩、接近达戈拉德,后两路军就会接替中军的领先位置。在从前的平原之战和卡利梅赫塔于达戈拉德取得的大捷中,敌人的攻势都是来自北方或东北方,因此他们料想这次也不例外。
然而这次并非如此。战车民在鲁恩内海的南岸集结起一支大军,又得到了在罗瓦尼安的族人和来自可汗德的新盟友的增援。等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便从东方进军刚铎,顺着埃瑞德砾苏伊山脉全速前进,沿途无人注意到他们在推进,等注意到已为时过晚。就这样,刚铎军队的先锋刚刚到达与魔多之门(即魔栏农)平齐之处,就见一阵风起,东方沙尘大作,昭示敌人的前锋即将袭来。这支前锋不仅包括战车民的战车,还有一支人数远超所料的骑兵。战车和骑兵冲入昂多赫尔的混乱阵线时,国王只来得及让魔栏农附近的中军右翼掉头面对攻来的敌军,并向后面的右翼军将领米诺赫塔传令,要他尽快掩护中军左翼。接下来的惨败引起了大乱,几乎没有任何明确的战况报告送回刚铎。
昂多赫尔完全没有准备好应对骑兵和战车的大举冲锋。他带着禁卫军匆匆占据了一座低矮的小丘,树起王旗,然而这无济于事。敌军主力径直猛冲向王旗所在,禁卫军几乎全军覆没,王旗被夺,昂多赫尔本人被杀,他儿子阿塔米尔也在他身边倒下。他们的遗体从未被寻回。敌人越过他们,同时绕过小丘两侧继续攻击,深深切入刚铎的混乱阵形当中,迫使他们乱成一团后撤,撞入后军。他们还把许多人打散,驱逐进西边的死亡沼泽。
米诺赫塔接掌了指挥权。他既英勇又善战。敌人的第一波猛烈攻势过去了,收到的成效之大、遭受的损失之小,都远远超过他们自己的预料。此刻骑兵和战车退了回去,因为战车民的主力军队正在逼近。米诺赫塔抓紧时间树起自己的军旗,重整了剩余的中军和附近自己麾下的队伍。他立刻向左翼军将领、多阿姆洛斯的阿德拉希尔派去了信使,命令他带领手下军队和右翼军尚未接战的后方军队全速撤退。凯尔安德洛斯(此地有人防守)和埃斐尔度阿斯山脉之间的土地有一处最为狭窄,因为安都因河在这里有个朝东的大河弯。米诺赫塔计划用这些军队在那里布下防线,尽最大可能守住通往米那斯提力斯的道路。为了给撤退行动赢得时间,米诺赫塔自己打算组建一支后卫军,企图遏制战车民主力推进。阿德拉希尔则应当即刻派出信使,若是可能就找到埃雅尼尔,向他报告魔栏农的惨败和正在撤退的北路军的方位。
正午过后两个小时,战车民的主力军队推进完毕,准备发动攻击。这时米诺赫塔已经把阵线撤到了伊希利恩北大道的端头,距离大道拐往东边魔栏农的监视塔楼的转角有半哩远。战车民的首战告捷现在埋下了败退的祸根。他们不清楚守军的人数和部署,过早地发动了第一波进攻,当时刚铎大军多数还没来得及走出伊希利恩的狭窄土地。战车和骑兵的冲锋大获成功,比他们料想的迅速得多,优势也更惊人。到了这时,他们的主要攻势已经拖延过久,习惯在开阔地作战的战车民无法再遵循计划好的战术,充分运用己方兵力的优势。他们在杀死国王、大败泰半敌对的中军之后,完全有可能得意洋洋,相信守军已被击溃,己方的主力军队再无用武之地,只需要继续推进,去侵略占领刚铎就好。他们若真作此想,那就上当了。
战车民毫无章法地继续前进,他们尚未见到任何守军出来阻挠的迹象,于是仍然耀武扬威、高唱凯歌,直到他们发现通往刚铎的大道转向南方,进入一片笼罩在黑暗的埃斐尔度阿斯山脉阴影下的狭窄林地。一支军队要在那片地区秩序井然地步行或骑行,只能走一条大道。在他们面前,大道顺着林间一道纵深空隙延伸出去……
文稿在此戛然而止,接续的笔记和潦草随笔大都无法辨认,但可以辨认出的内容包括:当时伊奥希奥德人随同昂多赫尔作战,以及昂多赫尔的次子法拉米尔被命令留在米那斯提力斯摄政,因为律法不允许国王的两个儿子同时参战(前文有一处类似的评论,见本书第383页)。但法拉米尔没有从命,而是乔装前去参战,结果被杀。此处的文字几乎无法解读,法拉米尔似乎加入了伊奥希奥德人的行列,在随他们的一队人向死亡沼泽撤退时遭到了攻击。伊奥希奥德人的首领(此人的名字无法辨认,只看得出以“马尔赫”Marh-这个元素开头)前来救援,但法拉米尔死在他怀中。搜检遗体时,他才发现了表明死者王子身份的信物。伊奥希奥德人的首领随后前往伊希利恩北大道的端头,与米诺赫塔会合。米诺赫塔当时正下令给米那斯提力斯的王子——此时应是国王了——送信,就在那时,伊奥希奥德人的首领向他报告了王子乔装参战,已经阵亡的消息。
伊奥希奥德人的参战和他们的首领扮演的角色,可以解释:这段表面上要讲述刚铎和洛希尔人之间情谊渊源的文稿,为何要包括刚铎军队与战车民之间这场战斗的详尽经过。
完整写就的文稿结尾营造了这样的印象:战车民大军沿着大道进入林间的纵深空隙时,他们的趾高气扬、得意洋洋即将告终。但末尾的笔记表明,他们并没有被米诺赫塔的后卫守军阻挡很久。“战车民无情地涌入伊希利恩”,“七月(Cermië)的第十三天傍晚,他们击败了米诺赫塔”,米诺赫塔中箭身亡。此处提到他是昂多赫尔王的外甥。“他的部下将他的遗体抬出乱军,后卫军余下的人全部南逃,寻找阿德拉希尔。”战车民的统领随即下令停止前进,开始设宴庆祝。更多的内容辨认不出,但《魔戒》附录一中的简短版本讲述了埃雅尼尔如何从南方赶来,大败战车民:
1944年,国王昂多赫尔和他的两个儿子阿塔米尔和法拉米尔都在魔栏农以北战死,敌人蜂拥进入伊希利恩。但南路军统帅埃雅尼尔在南伊希利恩取得了一场大胜,消灭了渡过波罗斯河的哈拉德军队。他赶往北方,竭尽所能将败退的北路军收聚到身边,向战车民的主营发动了进攻。此时他们还在设宴狂欢,以为刚铎已被推翻,己方除了抢夺战利品别无他事。埃雅尼尔突袭营地,放火烧了战车,将敌人打得一败涂地,赶出了伊希利恩。敌人在他面前狼奔豕突,大半都葬身于死亡沼泽。
在《魔戒》附录二“编年史略”中,埃雅尼尔的胜利被称为“营地之战”。昂多赫尔和他的两个儿子在魔栏农战死后,北方国度的末代国王阿维杜伊提出了继承刚铎王权的要求,但他的要求被拒绝了。营地之战次年,埃雅尼尔成为国王,他的儿子是埃雅努尔。埃雅努尔接受了那兹古尔之首的挑战,死在米那斯魔古尔,他是南方王国的末代国王。
伊奥希奥德人还生活在故土上时,刚铎就熟悉他们,认为他们是一支非常值得信赖的民族,从他们那里了解到那片地区的一切动向。他们是一支北方人类的余部,而北方人类与杜内丹人有着极其久远的亲缘,在伟大的诸王统治的年代里曾是刚铎的盟友,并曾为刚铎的人民流血牺牲良多。因此,在南方王国倒数第二位国王埃雅尼尔二世统治的时期,伊奥希奥德人迁去遥远的北方,他们此举对刚铎造成了重大影响。
伊奥希奥德人的新领地位于黑森林以北,西依迷雾山脉,东临密林河,向南则延伸到他们分别取名为“灰响水”和“长川源”的两条短河的汇流之处。灰响水从“灰色山脉”埃瑞德米斯林流下。长川源则发源自迷雾山脉,它是安都因河的源头,因而得名。长川源与灰响水汇流之后,他们就称其为“长川”。
伊奥希奥德人迁离后,他们和刚铎之间仍有使者来往。但是,从灰响水和长川源的汇流地[他们惟一的坚固城堡(burg)就在这里]到利姆清河注入安都因河之处,鸟飞的直线距离大约是四百五十哩,走陆路的话还要远得多。类似地,到米那斯提力斯约有八百哩。
“奇瑞安和埃奥尔的传说”没有提到发生在凯勒布兰特原野之战以前的种种事件,但从其他资料中可以推断出,这些事件大致如下。
黑森林以南是一片辽阔的土地,从褐地延伸到鲁恩内海。来自东方的侵略者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过此地,直抵安都因河。因此,这片地区是刚铎统治者的心腹大患。但在警戒和平期间,那些沿着安都因河修建、特别是位于双河套地区西岸的堡垒都无人驻守,受到忽视。警戒和平过后,刚铎遭到了(已长期弃守的)魔多的奥克与乌姆巴尔的海盗的进攻,既没有人手也没有机会派兵驻守埃敏穆伊丘陵以北的安都因河沿岸。
2489年,奇瑞安接任刚铎宰相。他时刻不忘北方的威胁,苦苦思索在刚铎国力衰退的当时,可以制定何种策略去阻挡来自那片地区的侵略。他派了一些人驻守古老的堡垒,监视双河套地区,并派遣斥候和暗探进入黑森林和达戈拉德之间的地域,因此他很快就察觉到东方来了危险的新敌人,他们不断从鲁恩内海以东向这边迁移。作为刚铎友族的北方人类余部仍生活在黑森林以东,他们要么被杀,要么沿着奔流河被逐往北面,或逐进黑森林;但奇瑞安没有任何办法援助他们,收集情报也变得越来越危险,他的斥候已经有太多一去不返。
因此,直到2509年冬季过去,奇瑞安才发现敌人正准备针对刚铎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攻势。沿着黑森林南缘,到处都有人类军队在集结。他们的装备相当粗陋,也没有大批适合骑乘的马匹。他们就像诸王统治的年代末期攻击刚铎的那些战车民一样(二者无疑有着亲缘),拥有许多巨大的马车,因此他们的马主要用来拖拉辎重。然而可以断定的是,他们以人数弥补了战斗装备的不足。
危机当前,奇瑞安万般无奈之下,最终想到了伊奥希奥德人,决定向他们派出使者求援。然而使者们将不得不穿过卡伦纳松,经过双河套地区,再通过已被巴尔寇斯人监视巡查的地段,才能到达安都因河谷。这就意味着他们要骑马走过大约四百五十哩的路到达双河套地区,从那里又要再走超过五百哩路,才能找到伊奥希奥德人。而且,从双河套地区开始,直到走出多古尔都的阴影,他们绝大部分时间都必须趁夜行动,小心前进。奇瑞安几乎不指望真有人能抵达目的地。他征募志愿者,挑选了六位勇气非凡、耐力出众的骑手,派他们两人一组、间隔一天出发。每个人都背下了他的口信,还带着一块刻有宰相标记的小石头。使者倘若成功到达伊奥希奥德人的土地,就要将口信当面报告给他们的首领。消息是送给利奥德之子埃奥尔的,因为奇瑞安知道埃奥尔若干年前继承了父亲的首领之位。他继任首领时只有十六岁,如今也不超过二十五岁,但所有传到刚铎的消息都说他拥有卓越的勇气与超出年龄的智慧。然而即便消息送达,伊奥希奥德人是否就会回应,奇瑞安也不抱奢望。除了刚铎与对方的古老情谊,奇瑞安没有任何权力要求他们率领足以相助的军队从如此遥远的地方赶来。巴尔寇斯人正在消灭伊奥希奥德人在南方的最后一批亲族,这个消息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如果他们自身尚未受到敌人的威胁,这或许会给他的恳求添加分量。奇瑞安没有多说,他整顿麾下可用的军队准备迎接风暴。他竭尽所能召集了一支大军,尽快做好准备,便亲自领军向北前往卡伦纳松,将儿子哈尔拉斯留在米那斯提力斯摄政。
第一组使者于三月(Súlimë)的第十天出发,结果全部六位骑手当中,惟有这一组中的一位成功抵达了伊奥希奥德人的领地。他名叫波隆迪尔,是位杰出的骑手,他家祖上是一位北方人类的将领,曾为古时的诸王效命。其余的人都下落不明,只有波隆迪尔的同伴除外——他们经过多古尔都附近时遭到伏击,他中箭身死,而波隆迪尔靠着运气和胯下的快马逃脱。他被敌人一直往北追赶到金鸢尾沼地,也经常被黑森林中出来的人类截击,被迫远远偏离了正路。最终,他在十五天后找到了伊奥希奥德人的领地,其中最后两天不曾进食。到达时,他着实精疲力竭,勉力向埃奥尔转述了口信。
当时是三月(Súlimë)的第二十五天。埃奥尔沉默着思忖了一阵,但时间并不长。很快他便起身,说:“我将前往。倘若蒙德堡陷落,我们再要逃避黑暗,还能去往何方?”语毕,他握了波隆迪尔的手,以示承诺。当下,埃奥尔便召集族中长者会商,开始为这场大规模驰援做准备。不过这耗费了多日时光,因为他必须收聚集结起散居的族人,也必须斟酌如何组织人手,以及如何防守家乡土地。当时伊奥希奥德人和平安居,无战争之虞,然而一旦他们的首领骑马离开、前往遥远的南方作战的消息传开,情况就有可能生变。尽管如此,埃奥尔却心如明镜:他若不举族相助,就无济于事,他要么孤注一掷,要么退缩毁诺。
终于,全军集合完毕,只有几百人留下,照顾因年幼或年老而不适合这样冒着奇险出征的人。当时是四月(Víressë)的第六天,那天,一支阵容庞大的伊奥赫雷沉默着出发了。他们抛开了恐惧,心中的希望却很渺茫,因为他们不知道无论途中还是终点,在前路上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据说,埃奥尔带走了大约七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以及几百名骑马的弓箭手。波隆迪尔在他右边骑行,尽力指引道路,因为他最近经过了那片土地。不过,这支大军在沿着安都因河谷南下的漫长旅途中并没有遭到威胁或攻击。无论善良还是邪恶的种族,看见他们接近,慑于大军的荣光和威势,无不逃走让路。大军继续向南骑行,经过如今巴尔寇斯人频繁出没的南黑森林(黑森林位于大东林弯以南的部分),仍然不见敌人踪影——既无军队挡路,也无小队斥候窥探他们进军。这一方面是他们所不了解的事件使然,这些事件发生时波隆迪尔已经出发,另一方面还有其他力量在起作用。因为当大军终于接近多古尔都时,埃奥尔忌惮那里涌出的阴影和乌云,转向西行,在看得见安都因河的地方继续前进。许多骑兵都向大河那边望去,半怀着恐惧,半怀着希望,想远远瞥见德维莫丁的朦胧光辉——那是一处危机四伏之地,据他们本族的传奇故事讲述,它在春日中闪耀如同黄金。然而此时此刻,它似乎裹在一团闪闪发光的雾中,令他们惊愕的是,雾气竟飘过河来,涌上了前方的土地。
埃奥尔没有停顿,他命令:“继续前进!我们别无去路。已经走了这么远,难道我们要被一团河雾挡住,不去战斗?”
他们渐渐接近,发现白色的雾气正在驱退多古尔都的重重阴影。很快,他们就进入雾中,起初走得缓慢又谨慎,不过在白雾的遮蔽之下,万物都被清澈的光辉照亮,不留影子,而左右两侧则仿佛竖起两堵白墙,隐藏了他们的行迹。
“看样子,金色森林的夫人站在我们这边。”波隆迪尔说。
“也许吧。”埃奥尔说,“但至少我要信赖费拉罗夫的智慧。他没有嗅到任何邪恶的气息;他情绪高昂,疲倦也一扫而光,迫不及待要扬蹄驰骋。那就顺其自然好了!毕竟我从不曾这么需要隐蔽,而且还要快速前进。”
于是费拉罗夫一跃而出,全军犹如一阵大风追随在后,却异乎寻常地寂然无声,仿佛众多马蹄都未曾踏过实地。当天和次日,他们就这样继续驰行,如同出发时那个清晨一样精神抖擞、豪情满怀。但在第三天破晓时分,他们过夜后起身,发现白雾突然间消失了,他们已经在开阔的平原上走出了很远。安都因河就在右方不远处,但他们几乎过了它朝东的庞大河弯,双河套地区已经在望。那是四月(Víressë)的第十五天早晨,他们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赶到了那里。
文稿至此结束,附有一条注解,表明接下来应是对凯勒布兰特原野之战的描述。《魔戒》附录一(第二篇)对这场战斗有过概述:
一支野蛮人大军从东北方横扫罗瓦尼安,并从褐地南下,乘木筏渡过了安都因河。与此同时,不知是碰巧还是预谋,奥克(当时还是与矮人争战之前,因而人多势众)从迷雾山脉扑下,发动了进攻。这些入侵者占领了卡伦纳松,于是刚铎宰相奇瑞安派人到北方求援……
当埃奥尔率领麾下骠骑赶到凯勒布兰特原野时:
刚铎的北路军就在那里陷入了危境:他们在北高原被击败,又被截断了返回南方的退路,被赶过了利姆清河,接着突然遭到了奥克大军的袭击,被迫退往安都因河。山穷水尽之际,洛汗骠骑意想不到地自北方赶到,突然攻入了敌人的后方。战局就此逆转,敌人损失惨重,被逐过了利姆清河。埃奥尔率领部下追击,北方的马上民族令敌人闻风丧胆,连北高原的入侵者也猝不及防,惊慌逃窜,被骠骑猎杀在卡伦纳松平原上。
《魔戒》附录一(第一篇第四节)另外还给出一处相似但更简短的描述。这两处或许都不曾明确具体地说明战斗的经过,但这一点看来是肯定的:骑兵从双河套地区过河,接着过了利姆清河(见本书第410页,注释29),在凯勒布兰特原野上向敌人的后方发动了猛攻。“敌人损失惨重,被逐过了利姆清河”这句表明,巴尔寇斯人被击退,向南进入了北高原。
刚铎沿着埃瑞德宁莱斯山脉设下了七座烽火丘,哈利菲瑞恩是其中最靠西的一座。本节故事开始之前有一段关于哈利菲瑞恩的说明。
哈利菲瑞恩是七座烽火丘中最高的一座。它的外观与次高的艾莱那赫相似,孤零零地耸立在一大片树林当中,这是因为埃瑞德宁莱斯山脉在此朝北伸出一道绵长的支脉,哈利菲瑞恩就是这道支脉的最高峰,它背对树林的一侧是一道深峡,即幽暗的菲瑞恩山谷。哈利菲瑞恩犹如一道陡墙,从峡谷中拔地而起,但它外侧的山坡尤其是朝北一面却很长,没有险峻之处。树木覆盖了山坡,几乎直达峰顶,越往下林木就越茂密,梅尔林河(此河发源于峡谷中)沿岸以及北面山体伸入平原那一带尤甚,河流就穿过那片平原注入恩特河。西大道为了避开森林北缘外的泽地,从林中伐出一道长隙通过;不过这条路是古时建成的,自从伊熙尔杜离去后,菲瑞恩森林中的树木从未被烽火丘守卫以外的人砍伐过,而守卫们的任务就是保持大道和通往山顶的小路畅通。大道进入森林后不久,这条小路便离开大道,蜿蜒攀升,直到树林尽头,此后是一道古老的岩石阶梯,通往烽火场——修建阶梯的人们夷平的一大圈空地。森林中除了野兽以外,惟一的居民是烽火丘守卫。他们居住在山顶附近的林间小屋里,但若非受困于恶劣天气,并不久留。他们轮流执行这项任务,多半都乐于返家。这不是因为危险的野兽作乱,也没有任何黑暗时期的邪恶阴影笼罩了森林,但在风声、鸟鸣兽吼和偶尔骑手从大道上匆匆经过的响声之下,却存在着一种肃穆的氛围,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悄声对同伴说话,仿佛时刻准备听见某个发自遥远之处、来自很久之前的洪亮嗓音的回声。
哈利菲瑞恩这个名字在洛希尔人的语言中意为“圣山”。洛希尔人到来之前,此山在辛达语中称为“敬畏之山”阿蒙安瓦尔,其原因何在,刚铎人并不清楚,(后来表明)只有执政的国王或宰相知晓。少数曾经胆敢离开大道进入林中游荡的人认为,森林本身就是原因所在——在通用语中,它被称为“悄语森林”。在刚铎国力强盛的时期,这座山丘上没有修筑烽火台,当时欧斯吉利亚斯和王国中三座高塔之间的联系仍由各个帕蓝提尔维持,因此不需要传递讯息或信号。后来,卡伦纳松的人口逐渐减少,几乎不能指望北方给予援助,而米那斯提力斯要守卫安都因河沿岸、保护南方海岸,人手也越来越捉襟见肘,无法向那里派去武装。许多人仍然生活在阿诺瑞恩,北面的各条道路,不管是从卡伦纳松出来的,还是在凯尔安德洛斯渡过安都因河而来的,都归他们把守。为了让这些守军之间便于通讯,人们修建了三座最古老的烽火台(阿蒙丁、艾莱那赫和明里蒙),并加以维护。然而尽管梅尔林河沿岸(从它与恩特河汇流之处那片不可逾越的沼泽,到大道向西穿出菲瑞恩森林的大桥)的防守得到了加强,阿蒙安瓦尔山上仍然不准修建任何堡垒或烽火台。
在宰相奇瑞安统治期间,巴尔寇斯人发动了一场大规模进攻。他们联合奥克渡过安都因河,侵入北高原,开始征服卡伦纳松。这场致命的危机本来极有可能给刚铎带来灭顶之灾,但年少的埃奥尔带领洛希尔人南下,拯救了南方王国。
战事结束以后,人们很想知道宰相将授予埃奥尔何种荣誉,给予他何种奖赏。他们料想,米那斯提力斯将举办一场盛宴,届时谜底就会揭晓。然而奇瑞安是位自有主见的人。人数有所折损的刚铎大军取道南归时,埃奥尔带领北方骠骑的一支伊奥雷德与奇瑞安同行。他们走到梅尔林河时,令人惊异的是,奇瑞安转身对埃奥尔说:
“利奥德之子埃奥尔,我们就此别过。我将返回家园,那里有诸多事务需要安排整顿。你若不急着回自己的疆土,我便暂时将卡伦纳松委托给你治理。三个月后,我会在这里与你重逢,届时我们再共同商议。”
“我会来。”埃奥尔答道。然后他们就分别了。
奇瑞安一回到米那斯提力斯,便召来了一些自己最信任的臣属。“立刻前往悄语森林。”他说,“你们必须重新开辟出通往阿蒙安瓦尔的古路。那条路已经很久不曾清理,但在森林北部地区,树木向大道合拢逼近的地方,道边仍有一块石碑标记着它的入口。小路曲折,但每个拐弯处都立有一块石碑。你们循着这些石碑前行,最后会到达树林尽头,发现一道通往山上的岩石阶梯。我责令你们在此止步。你们要尽快完成这项工作,然后回来向我报告。不要砍树,只需清理出一条可供数人顺利步行上山的路。大道边的入口,你们就让它依旧保持隐蔽,这样在我亲自前往之前,那些走大道的人就不会想去那条路一探究竟。不要告诉别人你们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倘若有人问起,就说宰相大人想要备好一处地点,供他与骠骑的首领会商。”
待到时机成熟,奇瑞安便带着儿子哈尔拉斯、多阿姆洛斯的领主以及另外两位议会成员出发了。他在梅尔林河渡口见到了埃奥尔,埃奥尔带来了麾下的三位大将。奇瑞安说:“我们即刻前去我备好的地点。”于是他们把一支骠骑卫队留在大桥边,掉头走上树影遮蔽的大道,来到了石碑前。他们在那里下了马,又留下了一队刚铎的强壮卫兵。奇瑞安站在石碑边,转身对同行者们说:“现在我将去敬畏之山。你们若是愿意,就随我来。我和埃奥尔将各带一名侍从,替我们携带武器。旁人则需卸去武装前往,见证我们在崇高之所的所言所为。路已备妥,不过自从我随父亲前来此地,此路再不曾有人走过。”
于是,奇瑞安领埃奥尔进入树林,旁人依次跟上了他们。他们经过小路上的第一块石碑后,便敛声屏息,行走也十分小心,惟恐发出任何声响。就这样,他们最终来到山丘高处的山坡上,穿过一条白桦树林带后,看见了通往山顶的岩石阶梯。离开了森林的阴影,阳光显得炎热又明亮,因为当时正是八月(Úrimë),然而山顶却是青翠一片,仿佛仍停留在五月(Lótessë)的时光里。
阶梯脚下有一小片在山坡上凿出的岩架或凹洞,周围是覆着青草的矮坡。一行人在那里坐了片刻,直到奇瑞安起身,从自己的侍从手中取过刚铎宰相的白色权杖和白色斗篷。然后,他踏上第一级阶梯,开口打破了寂静,嗓音低沉,却清晰可闻:
“我在此以诸王宰相之权宣布,我决意将安都因河与艾森河之间的整片广阔土地卡伦纳松赠给伊奥希奥德人的首领、利奥德之子埃奥尔,以嘉奖他英勇的族人,酬谢他在危难之际、绝境之中为刚铎带来援助。他若有意,便可于此地世代称王。只要宰相之权存续,他的子民便可自由生活,直至伟大王者归来。他们除了本族的律法和意愿,必须遵守的契约仅有一条:只要两国犹在,他们便要与刚铎永久为友,同仇敌忾。同一契约,刚铎的子民亦必遵守。”
埃奥尔闻言起身,但一时并未开口。因为他对这一极其慷慨的赠礼及附带的优厚条件大感惊讶,并且意识到了奇瑞安的智慧——奇瑞安本人站在刚铎统治者的立场上,要设法保护本国尚存的国土,但他也是伊奥希奥德人之友,知晓他们的需求。如今伊奥希奥德人的人口已经多到北方的领地容纳不下的地步,他们渴望返回南方的故土,却又惧怕多古尔都,不得成行。但在卡伦纳松,他们将拥有超出想象的疆土,同时还能远离黑森林的阴影。
然而,当时奇瑞安和埃奥尔二人所虑并非只有智慧和谋略,他们都被两族人民结下的深厚情谊以及男子汉之间的惺惺相惜打动了。于奇瑞安而言,这份情感恰似久经世间风霜而年迈睿智的父亲爱着正当青春年少、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儿子;而在埃奥尔看来,奇瑞安就是他所认识的世间最高尚、最庄重也最睿智的人,身上栖留着很久以前人中王者的威严荣光。
埃奥尔迅速在心中思量过这一切之后,终于开口说道:“伟大王者的宰相大人,您所提供的赠礼,我代表我自己和我的族人接受。我们的所作所为本是出于情谊,不求回报。即便不是如此,您的赠礼也远比我们此举该当赢得的任何奖励都要贵重。但现在为了昭示这份情谊,我愿发下誓言,决不遗忘。”
“那么就让我们前往崇高之所,”奇瑞安说,“在这些见证人面前发下合宜的誓言。”
于是奇瑞安带埃奥尔步上阶梯,余人尾随在后。他们来到山顶,只见一片平整宽阔的椭圆形草地,并无围栏,但在东端屹立着一座低丘,丘上盛开着阿尔费琳的洁白花朵,斜阳给它们镀上了金辉。多阿姆洛斯的领主是奇瑞安的同行者之首,他向小丘走去,看到丘前的草地上有一块不曾被荒草湮没、也未被风霜侵蚀的黑石,石上镌刻着三个字母。见状,他问奇瑞安:
“这可是一座陵寝?然而是哪位古代伟人长眠于此?”
“你莫非没认出这些字母?”奇瑞安问。
“我认出了,故有此一问。”亲王说,“因为这些字母是L、ND、L,可是埃兰迪尔没有陵寝,那个名字在他之后也无人敢用。”
“然而这的确是他的陵寝。”奇瑞安说,“笼罩着这座山丘和下方树林的敬畏氛围,便是来源于此墓。从筑陵的伊熙尔杜到继他之后的美尼尔迪尔,再到后世历代国王和历任宰相,直到我本人,这座陵寝都应伊熙尔杜之命,秘不示人。因为他说:‘此处是南方王国的中心所在,只要王国犹在,忠贞者埃兰迪尔的纪念之地就将受到维拉守护,于此长存。此山将成为圣地,除了埃兰迪尔的继承人,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其和平与宁静。’我将你们带来此地,从而我们在此发下的誓言,于双方以及双方的后代而言都将是神圣至深。”
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低头默立了片刻,直到奇瑞安对埃奥尔说:“你若准备就绪,就请依照符合你族习俗的方式发誓。”
埃奥尔走上前去,从自己的侍从手中取过长矛立在地上。他随即拔出剑抛向空中,但见阳光下剑光闪耀,他接住剑,举步上前,将剑置于墓丘之上,但手仍握着剑柄。然后,他以洪亮的声音发下了“埃奥尔之誓”。他发誓时用的是伊奥希奥德人的语言,译成通用语如下:
且听,所有拒绝向东方的魔影屈膝的人们!应蒙德堡城主所赠,我们将前来居住在这片他称为卡伦纳松的土地上,因此我以我本人之名,代表北方的伊奥希奥德人立誓:我族将与西方的伟大民族永结友谊,他们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他们的危难就是我们的危难,无论何种邪恶、威胁、攻击临到他们,我们都将不遗余力地加以援助。此誓将由我的子孙世代传承,以及所有继我之后来到这片新领土上的人。愿他们恪守誓言不移,以防魔影临身,横遭诅咒。
语毕,埃奥尔还剑入鞘,躬身为礼,退回麾下将领身边。
奇瑞安随即作出了回应。他长身挺立,左手按上陵寝,右手举起宰相的白色权杖,所言令闻者无不心中充满敬畏。因西方残阳如火,他一身白袍,此刻恍若浴火而立。他先是发誓刚铎亦当受同等友谊与倾力援助的契约约束,之后他提高声音,用昆雅语说:
Vanda sina termaruva Elenna·nóreo alcar enyalien ar Elendil Vorondo voronwë.Nai tiruvantes i hárar mahalmassen mi Númen
ar i Eru i or ilyë mahalmar eä tennoio.
接着他用通用语重复了一遍:
以星引之地的荣耀与忠贞者埃兰迪尔的信仰为念,愿西方王座之上的诸神和凌驾一切王座的至尊者相佑,此誓永存不渝。
自从埃兰迪尔本人与埃尔达之王吉尔-加拉德发誓结成联盟,中洲还不曾有过这样的誓言。
双方立誓已毕,夜色渐临,奇瑞安、埃奥尔和一众同行者再度穿过幽暗的森林,静静地下山,回到了梅尔林河边的营地,那里已经为他们备好了帐篷。用过餐后,奇瑞安、埃奥尔以及多阿姆洛斯亲王和伊奥希奥德人军队的大将伊奥蒙德坐在一起,划定了伊奥希奥德人之王和刚铎宰相的管辖界限。
埃奥尔的国土范围将是这样:西面以安格仁河为界,从该河与阿多恩河交汇之处向北直到安格瑞诺斯特的外围防线,再沿着范贡森林的边缘向东、向北延伸,直到利姆清河,而利姆清河就是北方边界,因为刚铎从未占领河对岸的土地。东面则以安都因河和埃敏穆伊丘陵的西侧山崖为界,直到欧诺德罗河口的沼泽,过河之后,再以从安瓦尔森林中流过、汇入欧诺德罗河的格蓝希尔河为界。南面以埃瑞德宁莱斯山脉为界,直到山脉向北伸出的支脉尽头,但所有开口朝北的山谷和河湾,连同希斯艾格力尔山以南、位于安格仁河和阿多恩河之间的土地,都归伊奥希奥德人所有。
在所有这些地区当中,刚铎惟独保留了对安格瑞诺斯特堡垒的统治权,刚铎第三座高塔——坚不可摧的欧尔桑克坐落在此地,塔中保存着南方王国的第四颗帕蓝提尔。在奇瑞安的时代,安格瑞诺斯特仍然驻扎着一支刚铎人卫队,但这些人已经定居于此,成为一支人数不多的家族,由一位世袭的族长统治;高塔的钥匙则由刚铎宰相保管。描述埃奥尔的国土范围时提到了“外围防线”地带,它指的是位于安格瑞诺斯特大门以南约两哩开外的一道壕沟和护墙,地处迷雾山脉尽头的丘陵之间。再往南去就是堡垒居民耕种的土地。
双方还取得了一致意见:从前经过阿诺瑞恩和卡伦纳松,到达阿斯拉德安格仁(艾森河渡口),由此再向北继续通往阿尔诺的大道,在和平时期应对两国的旅行者开放,不设阻碍。从梅尔林河到艾森河渡口的路段应由伊奥希奥德人负责维护。
依照这项协议,安瓦尔森林只有位于梅尔林河以西的一小部分被划入埃奥尔的国土,但奇瑞安宣布,安瓦尔山如今是两支民族共奉的圣地,从此以后埃奥尔一族和刚铎宰相们应当共同守卫、维护此地。然而后来,洛希尔人的实力和人数渐渐增长,与此同时刚铎却不断受到来自东方和海上的威胁,逐步衰落,因此安瓦尔的守卫全部选自东伏尔德的居民,安瓦尔森林依照传统划为马克诸王的王室领地。他们将山丘命名为“哈利菲瑞恩”,将森林命名为“菲瑞恩霍尔特”。
后来,立誓之日被看作新王国的开国之日,埃奥尔从此取了“骠骑之马克之王”的头衔。但洛希尔人其实过了一段时间才接管那片土地,而埃奥尔终生都被称为“伊奥希奥德人的首领”和“卡伦纳松之王”。“马克”一词代表边陲之境,特指保护王国内部疆域的土地。马克和当地人民的辛达语名称“洛汗”和“洛希尔人”由奇瑞安的继任者、他的儿子哈尔拉斯首创,然而不只是刚铎的居民,伊奥希奥德人自己也经常使用。
立誓的次日,奇瑞安和埃奥尔拥抱后惜别。因埃奥尔说:“宰相大人,我有许多急事要办。现在敌人已经被赶出了这片土地,但并没有被彻底消灭,我们也不知道在安都因河对岸和黑森林檐下还潜藏着怎样的邪恶。昨晚我派了三个信使返回北方,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勇敢骑手,但愿当中至少一人能比我先到家园——我现在必须亲自带领一部分兵力回去。我的领地上留下的男人很少,而且不是太年轻,就是太年老。我们的妇孺要带着无法抛弃的财物走完这么漫长的旅程,必须有人护卫,而且他们也只肯追随伊奥希奥德人的首领本人。我会把能抽出的兵力都留下,也就是将近一半现在驻扎在卡伦纳松的军队。这其中会包括数个连队的弓箭骑兵,要是这片土地上还潜藏着小股敌人,他们会随机应变,采取行动。但主力军将留在东北部,重点防守巴尔寇斯人当初从褐地渡过安都因河的地点,因为最大的危险仍在那边,而且我如果归来,若要带领我的人民蒙受尽可能少的悲伤和损失到达新的家园,最大的希望也在那边。我虽然说的是‘我如果归来’,但请放心,我一定会归来,以实践我的誓言——除非灾难降临,我和我的人民在长途跋涉当中遭遇不测。因为这条路必定要经过安都因河东岸,时刻处于黑森林的威胁之下,最后还必须经过一道谷地,那里有你们称为多古尔都的那座山的阴影作祟。此外,即便迷雾山脉中没有奥克出没,大河西岸也没有骑兵或大批人民和马车能走的路。而且不管人多人少,都没有人能通过德维莫丁,那里住着一位白夫人,编织着凡人无法逃脱的罗网。我会像来凯勒布兰特时那样,走东岸的路前来。但愿我们指名见证双方誓言的诸位保佑我们。现在让我们心怀希望告别吧!您是否准许我离去?”
“我自是准许,因为我懂得你别无选择。”奇瑞安说,“我已经意识到,在我方陷于危境的时候,我不曾细想你们面临的危机,也不曾深思你们走过漫漫长路、出乎意料自北方赶来,是何等的奇迹。我们得到了拯救,为此我满怀欣喜、全心全意地向你们提供了奖赏,但如今这项奖赏显得微不足道了。不过,我所发的誓言,其字字句句并非我事先蓄意准备,我相信它们由我宣之于口,并非枉然。因此,就让我们心怀希望告别。”
传说故事的手法使然,此处奇瑞安与埃奥尔告别时被记载为出自双方之口的话语,无疑大部分都来自前夜讨论中的所说所虑。但可以肯定的是,奇瑞安告别时说了有关他立誓动机的话,因为他心胸宽广,十分谦逊但极有勇气,乃是刚铎历任宰相中最高尚的一位。
据说,伊熙尔杜从最后联盟大战中归来后,在动身前去执掌阿尔诺的王权之前,曾在刚铎暂作停留,整顿国务,并指导侄子美尼尔迪尔。他带领美尼尔迪尔和一队可靠的友人,沿着刚铎辖下全境的边缘地带旅行了一次。他们从北面边界返回阿诺瑞恩,来到了一座当时称为“艾莱耐尔”的高山下。此山位于刚铎全境的中心附近,后来得名“敬畏之山”阿蒙安瓦尔。他们从北坡的茂密森林中开出一条小路,终于来到不生树木、青翠一片的山顶。他们在山顶清出一片平地,在平地东端堆起一座墓丘。伊熙尔杜在丘中安放了一只随身携带的骨灰匣,之后说:“此为忠贞者埃兰迪尔的陵寝和纪念之地。它将屹立在南方王国的中心,只要王国尚存,就将受到维拉守护。此处将成为圣地,任何人都不得亵渎。除了埃兰迪尔的继承人,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其和平与宁静。”
他们修了一道从森林边缘通往山顶的岩石阶梯。伊熙尔杜说:“任何人不得攀上这道阶梯,例外的惟有国王,以及国王带来之人——倘若他命令他们随行。”然后,在场之人皆被要求发誓保守秘密,但伊熙尔杜向美尼尔迪尔建议:国王应不时造访这处圣地,特别是在危难或困窘的时期,他感到需要智慧之际。国王在自己的继承人成年之后,也应带他来此,为他讲述修建圣地的经过,向他揭示王国的秘密和其余应当知晓之事。
美尼尔迪尔遵从了伊熙尔杜的建议,在他之后所有的国王亦然,直到罗门达奇尔一世(美尼尔迪尔之后第五代国王)。在他统治的时期,刚铎首次遭到东夷攻击,为了防止惯例因战事、横死或其他不幸而遭到破坏,他命人将“伊熙尔杜惯例”连同新任国王应当得知的其余事务写进书卷,然后封好,国王加冕之前,宰相将把书卷呈交给他。从那时起,便一直举行这个呈交仪式,不过刚铎的国王几乎人人都遵守这项带领继承人造访阿蒙安瓦尔圣地的习俗。
诸王统治的年代结束后,刚铎由宰相统治,他们的祖先是国王米纳迪尔的宰相胡林。人们认为,他们拥有国王的一切权利与责任,“直到伟大王者归来”。但涉及“伊熙尔杜惯例”,只能由他们裁决,因为此事只有他们知晓。他们判断,伊熙尔杜口中的“埃兰迪尔的继承人”指的是继承王位的埃兰迪尔一脉的王室成员,但他并没有预见到宰相的统治。既然当年马迪尔曾在国王不在时行使其权威,那么继承宰相之位的马迪尔的后人,就拥有同样的权利和责任,直到一位国王归来。因此,每位宰相都有权在想去的时候造访圣地,并且有权在认为合适的情况下带同行的人进入圣地。至于“只要王国尚存”这句话,他们说刚铎仍是一个由代理人治理的“王国”,因而这句话的意思必定解释为“只要刚铎之国体尚存”。
尽管如此,历代宰相除了遵照诸王的传统、将自己的继承人带去安瓦尔山顶之外,平常极少前往那处圣地,这一方面是出于敬畏,一方面也是国事繁忙所致。有时圣地一连几年无人到访,正如伊熙尔杜所求,维拉守护着它——林木也许变得茂密纠结,人们也许因寂静而回避森林,导致上山的小路湮没了踪迹,但当道路重开的时候,圣地依然风霜不侵、未遭亵渎,在苍天下长青无虞,直到刚铎王国发生了改变。
这是因为,第十二任执政宰相奇瑞安面临一场全新的巨大危机,侵略者意图征服刚铎位于白色山脉以北的全部领土。假如这一威胁变成现实,整个王国的沦亡覆灭必定接踵而来。如史料所载,这场危机全凭洛希尔人的援助才得以化解,而奇瑞安以超群的智慧,把北方除了阿诺瑞恩以外的土地全部赠送给他们。他们可以称王,自治那片土地,但要与刚铎永结盟约。刚铎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口占据北方地区,就连在防守东方边界的安都因河沿岸堡垒驻扎守军也力不从心。奇瑞安思虑此事良久,才把卡伦纳松赠给北方的马上民族。他判断,让出此地必然彻底改变有关阿蒙安瓦尔圣地的“伊熙尔杜惯例”。洛希尔人的首领被他带往圣地,在埃兰迪尔的陵墓前以无上的庄重态度发下了“埃奥尔之誓”,并得到了他的回应“奇瑞安之誓”,确认洛希尔人的王国和刚铎王国将永结盟约。然而等到立誓完毕,埃奥尔返回北方去接全体族人来新地定居,奇瑞安迁走了埃兰迪尔的陵寝。因为他断定,“伊熙尔杜惯例”如今已经失效。圣地不再位于“南方王国的中心”,而是位于另一个王国的边界。此外,“只要王国尚存”这句话中的“王国”,指的是伊熙尔杜发话时经过测量考察、划定边界的王国。的确,王国自那日起也有别的地区失陷——米那斯伊希尔落入那兹古尔之手,伊希利恩荒无人烟。但刚铎从未放弃对这两地的统治之权,而卡伦纳松一地,刚铎已经通过誓言永远放弃。因此,奇瑞安将伊熙尔杜安放在墓丘中的骨灰匣迁往米那斯提力斯的圣地,但那座绿丘仍然作为对纪念地的纪念留存下来。尽管如此,即便安瓦尔山后来成为一处大烽火丘,它对刚铎来说依然是一处尊崇之地。同样尊崇它的洛希尔人则用自己的语言为它取名哈利菲瑞恩,意为“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