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里埃尔曾经认为沃库勒尔是一个壮丽的城市,而南希是一个繁华的城镇,现在他才意识到,它们在与皇室的城堡和国王的大厅相比之下是多么寒酸。
“这里有多少人?”加布里埃尔问德·梅兹。
“噢,要我说可能有……三百多人吧。”
“三百多……都是来看贞德的吗?”
“有一些,当然了。但是宫廷里的其他人只是喜欢愉快的聚会。他们的品味很奢侈,国王也想要让他们高兴。”他说的话带着中立的语气,加布里埃尔不能辨认德·梅兹是对此表示反对,还是只是不在乎。
这里的一切都让加布里埃尔目不暇接:人们大笑和讨论音乐的声音、食物和蜂蜡蜡烛的味道、挂毯上五颜六色的图案和互相庆祝的侍臣们的衣服。这对他来说几乎已经不可招架了,于是看向比自己更年长、经验更丰富的德·梅兹和德·普朗吉。他们看上去似乎也有一些局促,但至少在一大群穿着得体的贵族们的嘈杂声中,他们能保持泰然自若。
贞德她也是如此。虽然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面,但她甚至都没有因为紧张而让呼吸加快。他们开始引起别人的注意,三个因为旅途劳累的男士和一个身穿男装的姑娘的组合,让在场的一小部分人在看到她之后停暂停了聊天,呆呆地看着她。
加布里埃尔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开始有目的地看着周围。大厅的天花板很高,支撑着它的木柱在上方的黑暗中消失不见。在稍低的柱梁上悬挂着一些旗帜,上面印着的图案可能是属于一些贵族的纹章。桌子上堆满了食物,有权势的人和他们的妻子……或者是情妇们,似乎正在畅饮着葡萄酒和麦芽酒。加布里埃尔观察到好几张坐满了人的长凳,但在大厅里远远的另一端,只有一张装饰华丽的大椅,被放置在台上。
那是国王的王座。王座上并没有人。
加布里埃尔脸色苍白,接着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他转过头对着德·梅兹。“国王在哪里?”他质问着,“这是怎么了?”
德·梅兹没有回答,脸上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贞德朝着人群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她对加布里埃尔说道:“我认为陛下给了我另一个考验。”
噢,贞德,西蒙想,你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呢。
她拉直了自己的短上衣,抬起她那长着黑亮秀发的头,开始在大厅内走动。用疑惑的眼神瞥了德·梅兹一眼后,加布里埃尔飞奔到她的身后,正在试图不要让她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贞德偶尔会用锐利的眼神凝视着其中一名贵族。
然后贞德停下了动作,闭上双眼。人们都在公然地盯着她看,加布里埃尔还意识到音乐已经停了下来。贞德慢慢转过身,眼睛还是闭着。她微微笑着,睁开了双眼,直接走向一个看上去很普通,而且穿着并不比其他大多数人好的人。
在这位侍臣硕大松软的帽子底下可能会是光秃秃的头,但加布里埃尔怀疑他的头发会像是现在流行的碗状平头那样,仅仅是把耳朵和后颈以上的部分整齐地剪短。他似乎和德·梅兹年龄相仿——比加布里埃尔年长,但还未到中年,而且他也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疯狂快乐地庆祝。他的鼻子是他辨识度最高的外貌特征:鼻子很大,呈鹰钩状,稍微有点弯曲。他用着一种谨慎的眼神看着贞德。
贞德穿过人群向他走去。走到他面前后,她抬头凝视了他一会儿,接着屈膝跪下。
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几乎都化成了沉默。加布里埃尔盯着这一切。贞德对着下跪的那个人震惊地向下看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王储殿下,”贞德说着,她的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回响。“在我的面前,您不能掩盖属于您的光芒!我被上帝差遣而来,我是为了辅佐您和您的王国而来!”
这就是未来的国王吗?加布里埃尔眨了眨眼。查理比人群中的大部分人看上去都要普通。接着他礼貌地让贞德起身,对她微笑,而每个人似乎都对这个姑娘能找到他而感到高兴。不,加布里埃尔在更仔细观察之后纠正着想,不是每个人。有几个人皱着眉转了头。这样看,似乎只有一部分人欢迎少女的到来。
她的脸上满是泪水,但是对加布里埃尔而言,她身上的光芒要比火炬还要亮眼。她紧紧扶着王储的手臂,高兴地张开嘴,王储只能温和地脱身。
“好吧好吧,”他说着,声音十分愉悦和儒雅。“看上去我们的少女能找到真正的国王,而国王还没有坐在王位上。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你能做到的。”
“我在信函里已经告知您,我是被上帝差遣而来。”接着,贞德冷静地补充道,“可是……您却并不完全相信我。”
“你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声称能实现预言的洛林少女,”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声音的主人身上黄色和红色相间的衣服似乎在努力容纳着他柔软圆硕的腰,缝线的地方已经被撑得变形。灰色的头发和短短的胡须长在他圆润的脸边缘,而他的脸上愤怒地露出了怀疑的神情。他的眼睛很沉重,几乎要被周围的肥肉吞噬包围了。他那戴着戒指的手握住了一个华丽杯子的杯脚。“殿下已经见过许多像你这样的女孩了。”
“不,”加布里埃尔马上说道,他和其他人一样惊讶,“他没见过。像她一样的”
“平静下来,”贞德温柔地说着,用一个温和的接触让加布里埃尔安静了下来。
“这位是乔治·德·拉·特雷穆瓦耶,吉纳伯爵。他是我们的朋友,也是我们大侍团的成员。”王储说道。“他并没有完全被我们派来与你对话的牧师的言语和报告所说服。但你的信上说,你有事情向我们禀告?”
贞德点头,眼神飞快掠过慢慢靠近,渴望倾听的大臣们的脸庞。贞德的脸色恢复了红润。“的确如此,但除了您以外,其他人都不能听到。把我带到一个只有您能听我说话的地方,我将会把上帝告诉我的话告诉您。”
“陛下,”特雷穆瓦耶说道,“我和其他人一样都很期待这场好戏,而如果她真的是从上帝身边而来,那么上帝也不会在乎有谁会听到她的那些小秘密。”
“我们都有自己的秘密,伯爵大人,”贞德说,“但我并不想要刺探你的秘密。我的话只能被他一人所听。当然了,国王总是必须比他的大臣们知道的要多。”
特雷穆瓦耶红红的脸涨得更红了,但是国王笑了。“少女说的没错,至少在这点上她是对的。”他说着,“那么过来吧。我们退到一个你能对我自由倾诉上帝之语的地方。”
伯爵很明显不喜欢这样,但他对此毫不在乎。“陛下,我打赌我能一五一十告诉您她说的是什么话。我们都知道圣女们会说什么话,我们所有人之前都已经听到过了,对吧?”他看着周围,有一些同僚跟着他一起笑,但是王储没有加入他们。
贞德也没有跟着笑。她深色的双眉皱在了一起。“赌博是罪。”她说着,“王储是不会参加的。”
“好吧,”王储说,试图平息两人的纷争。“如果我们能赢的话。”他示意贞德跟着他,人群在他转身的时候退开,为他们二人让路。
贞德并没有马上动身。她转身对着加布里埃尔,温柔地微笑着。“随我来,我的见证人。”她说道。而加布里埃尔一言不发,几乎不敢呼吸,跟上了她。国王用苍白的眼睛瞥了他一眼,打量着他,接着耸了耸肩。如果这个孩子是贞德的影子,他也不会对他多加注意。
而他的确是的,西蒙惊叹着。历史已经遗忘了加布里埃尔·拉克萨尔,只是提及了他的父亲迪朗,他曾在恢复贞德名誉的审判中提供证词。西蒙发现有一点特别好笑的是,很多对转世观念充满信仰的人总是认为,自己的前世要么是伊丽莎白女王,要么是亚瑟王,或者其他十分著名的人物。但在现实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农民,生活拮据,野蛮粗鲁,寿命很短,而且与那些重要的大事毫无关系。而对于每个小气的地主而言,他们的仆人足以塞满一个整屋子,像是加布里埃尔这样的私生子就更不值一提了。
加布里埃尔的不同寻常之处并不是被人所遗忘。他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他一直都在见证历史。
他们跟随着王储到了一个小室里。这是一间不错的密室,没有主大厅那么结构复杂和花哨,但是装饰还是很高雅,里面悬挂着挂毯,室内,设有一张放着水果和葡萄酒的桌子,还有几张椅子。这里的天花板与他们刚刚离开的大厅的天花板完全一样,虽然那些没入到暗影中的木梁上并没有任何装饰。这是一个设计目的十分明显的房间:提供一个安静、舒适、可以进行私下谈话的空间。
加布里埃尔的手心在不断出汗,而房间里摆着火盆和蜡烛。但在踏进房间,关上他们身后的门时,他突然感觉到了寒冷。大厅里的空间十分宽阔,但有好几百个人和五十支火炬让大厅保持温暖。他试图让自己不再颤抖,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他自身的兴奋之情。
与他相反,贞德则是典型的反应冷静,在国王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伸手去拿橘子的时候,她双手放在身后,安静地站着。他都没有向客人提供任何食物,也没有示意他们坐下来。他慵懒地给水果削皮,满怀期待地瞥了贞德一眼。“孩子,你可以说了,”他用友善地语气说道,“上帝要你告诉我们什么?”
贞德抬起了头,脸色变得柔和起来,表情开始变得冷淡。她闭上眼睛,抬头望着天的方向,脸似乎正朝着阳光照射的方向。“我是要来告诉你,你是你的父亲路易真正的儿子,因此您是法兰西国王的正统继任者。请不要再哭泣,尊贵的王储。上帝听到了你的呼唤,我被派来擦干你的泪水。”
橘子从查理突然变变无力的手指中掉落,在地上快速地滚动着。他的手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手柄。“我曾这样祈祷,”他低声说道,比起和他们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曾祈祷过……”
“你是一个勇敢而慈悲的人,”贞德继续说着,“因为上帝和他所有的天使都与你同在。不要伤害那些没有伤害过你的人。不得滥杀无辜。”
西蒙对此感到意外。
贞德睁开双眼,而她温柔的笑容突然变成了一次猛烈的呼吸。她身上的光芒在变亮,在看到国王头上有一些什么东西时屈膝跪了下来。加布里埃尔顺着她的凝视看了过去。他张大嘴巴,腿脚开始不受控制。
在阴影处的光芒,是如同阳光般的金色。脸庞藏在兜帽底下的,正是一个天使。
“我看到了,”加布里埃尔小声说着,“贞德,我也看到了!”
听到这番话后,王储抬起了头。他伸长了脖子,但从他困惑的表情里,加布里埃尔知道王储在阴影中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当加布里埃尔继续看着的时候,那个身影举起了手,并伸了出来。它的拇指和小指相触,形成了一个圆圈的形状。而其他三只手指维持原样,围绕着这只手的金色光芒,看起来就像——
“王冠!”贞德大叫出声。那个身影点了点它那被兜帽包起来的头,接着把紧扣着的手举到了王储的头顶。“上帝派来了一个带有金色王冠的天使,我的王储!来自天堂和凡间的宝藏将会被赐予你!”
在沉静之中,有一个声音低语着:“这是一个征兆。圣女将助你为王。”
王储倒吸了一口气。他听到了这个低语的声音,即使他不能看到那个天使。他向屋梁的方向伸出了手,但即使加布里埃尔能看到,天使的身影也开始消退。它的光芒突然就消失了。
小小的密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全神贯注而紧张的呼吸声。加布里埃尔转头看着贞德,而贞德的脸色和王储一样确信无疑,都露出了吃惊的愉悦之情。
查理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加布里埃尔看到的是天使。谁知道贞德看到的是什么?
而西蒙·海瑟威看到的是一个刺客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