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着三天一无所获了,除了新血的尸体,以及失败,于是我们便决定到坦普林去看看。它位于前往德尔菲的途中,是个安静的河边小镇,大多为居民区,由庞大的银血族庄园和逼仄的红血族屋舍组成——主子和仆人。坦普林是个棘手的地方,这里没有大片森林、隧道或拥挤的街巷可供藏身。通常我们会依赖谢德帮我们穿墙入室,但今天他没来。他前一天扭伤了腿,原本的伤势没等完全愈合就又加重了。卡尔也不在,他留在营地训练新成员,只派了艾达驾驶“黑梭”。此刻她仍然留在飞机那儿,淡定地窝在驾驶座里看书,一如往常。我尽力不显露出慌张的样子,像卡尔那样指挥有度,不过他和哥哥不在,我总有种没着没落的奇怪感觉。我还从来没有在他俩不同行的情况下去寻找征募新人,这次就是我证实自己的机会。我要告诉其他人,我不只是伺机出鞘的武器,还是他们可以与之共同战斗的人。
所幸我们还有个堪称优势的新人一起来。他名叫海瑞克,是我们两周前从欧瑞恩普拉蒂斯的采石工地找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征募行动,希望平安无事。这个人有着采石工人特有的细长紧绷的肌肉,胆子不大,老是缩成一团。我和法莱一致决定将他安排在马车的侧翼,暗中关注,以防他撒丫子跑了。和我们一起来的尼克斯坐在我对面,克朗斯赶着车,他俩更关心前方的路况。
我们的马车和其他车子排成一列行进,那些车上都是商人和要到镇子里去上工的劳工。我们的这辆是偷来的,马也是偷来的,长着斑点,瞎了一只眼,还跛了一只脚,老态龙钟。克朗斯紧紧抓着缰绳,赶着马往前走,想追上其他车子混进去。在前方,镇子的边界隐约可见,洞开的大门两边立着装饰繁复的石柱,中间拉着一面旗子——熟悉的标志,熟悉的家族。红橙相间的颜色,几乎要与清晨的阳光融为一体。来洛兰家族,湮灭者,德尔菲的领主。我看着它,想起了辉映厅枪击事件中那三具湮灭者的尸身,他们都是来洛兰家族的人。其中的父亲名叫贝里克斯,是被法莱和红血卫队锁定暗杀的。他的一对双胞胎儿子——比婴儿大不了多少——死于枪击之后的爆炸。他们的面孔被张贴在王国各地,出现在所有的新闻报道中,成了号召银血族团结一心的宣传符号。红血卫队残杀儿童。红血卫队必须被摧毁殆尽。
我看了一眼法莱,想知道她是否了解这红橙旗子的含义。但她的注意力在前头的警卫身上,海瑞克也是。他眯起眼睛,聚精会神,发抖的手紧握成拳头。我默默地碰了碰他的胳膊,鼓励他。“你做得到。”我小声地说。
他回给我一丝极小的微笑,我很肯定地坐直了。我相信他的能力——他已经花了所有时间来练习,必须相信自己才行。
尼克斯紧张起来,衬衫之下的肌肉绷紧了。法莱则没那么明显,但我知道她时刻准备着抽出靴筒里的刀子。我不会表现出恐惧的,为了海瑞克。
警卫军官守在大门边,盯着每一个经过的人,打量他们的脸,检查他们的货物,更不用说核对他们的身份证件了。这些银血族根本不在意纸片上写着什么,他们接受的命令是找到我和我们的人,而不是离他们镇子老远的什么农民。很快就轮到我们的车了,一切如常,只有海瑞克上唇上的星点汗珠儿表明,他正在做着什么。
克朗斯刹住了马车,按警卫的命令停住了。警卫盯着他的时候,他垂着脸,看着地面,毕恭毕敬,唯唯诺诺。正如我们预计,警卫没找他的麻烦。克朗斯不是新血,也没人知道他与我们有关联。梅温不会追杀他的。警卫转过身,绕着马车细细勘察,搜检着车厢内部。我们全都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喘。海瑞克的异能还没有练习得那么娴熟,不能掩盖住声音,只能在视觉上做手脚。有那么一瞬,警卫与我四目相交,我担心是不是海瑞克失败了。不过在这心跳都要停止的惊魂一刻之后,他便满意地走了。他看不见我们。
海瑞克的异能相当离奇特别——他能创造幻象,就像海市蜃楼那样,让人们看见原本不在眼前的东西。此刻他就用“一辆空空如也的马车”的幻象把我们藏起来了,我们置身于“空马车”里,谁也看不见。
“你运的是空气吗,红血?”警卫不怀好意地笑道。
“我是要到德尔菲城里去运货的。”克朗斯按照艾达教他的话,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她昨天研究了货运路线,只是一小时的阅读,就已经将诺尔塔的进口出口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运毛纺品,长官。”克朗斯说。
不过那个警卫已经走开了,毫不关心。“走吧。”他挥了挥戴手套的手。
马车向前冲去,海瑞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我也回握他,示意他再坚持一会儿,再努力战斗一会儿,再将他的幻象多维持一会儿,直到我们进入坦普林,远离城门周边。
“再坚持一分钟,”我轻声说,“就要成功了。”
我们在进入集市之前驶离了主路,穿梭在没什么人的街巷里,四周都是红血族的简陋屋舍和商铺。其他人知道要寻找什么,便开始左顾右盼,而我的注意力还在海瑞克身上。“马上就要成功了。”我再次说道,希望自己没错。再有那么一会儿,他的力量就不够支撑了,幻象便会消失,我们也就得在街上露出真面目。这儿附近的人都是红血族,但一辆满载着通缉逃犯的马车,无疑会被立刻举报的。
“左边。”尼克斯粗声粗气地说。克朗斯马上减速,让马车靠向一座有着猩红色窗帘的房子。尽管艳阳高照,那窗边仍然点着一根蜡烛。血红如同黎明。
房子旁边有一条小巷,将这所属于红血卫队的房子与另外两座控制废弃的房子隔开。房子的主人身在何方,我并不知道,他们也许为了逃离《加强法案》而远走高飞,也许因为违反它已经被处以刑罚。掩护已经够了。“现在,海瑞克,行了。”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幻象消失了。“干得漂亮。”我说。
事不宜迟,我们钻出马车,迅速靠近那栋红血卫队的房子,尽可能地利用屋顶雨棚投下的影子做掩护。法莱走在前面,在侧门上敲了三下。门应声而开,但什么人都没出现,只有黑洞洞的一片。法莱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我们也跟上了。
我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这里与干阑镇的家很相像,让我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房子简陋而杂乱,只有两个房间,地板带着毛刺,窗户上沾满污垢。头顶的灯不亮,不是坏了就是灯泡被卖掉换食物了。
“上尉。”有人说话。一个有着银灰色头发的老妇人出现在窗边,吹灭了那根蜡烛。她的脸上满是岁月的刻痕,手上留着疤,腕上有一圈看起来很熟悉的刺青——一条红色带子,和威尔·威斯托手上的一样。
像在哈伯湾时一样,法莱皱起眉头,握着老妇人的手说:“我已经不是——”
但她毫不在意地一挥手:“那是上校的意思,可不是司令部的。他们对你的那些事有不同意见。”司令部。她注意到了我的好奇,点头致意道:“巴罗小姐。我是艾力·威斯托。”
我挑起眉毛:“威斯托?那么你和——”
艾力打断了我。“那不太可能。‘威斯托’只是个绰号而已,意思是‘我是走私贩’。风中的口哨声,我们都一样。”的确如此。威尔·威斯托的老货车上总是满载着走私或偷窃来的东西,其中有不少就是我拿去的。“我也是红血卫队的人。”她又说。
这个我倒是已经知道了。过去几周里,法莱就一直在联络她的人马,那些人不听命于上校,他们会帮我们悄无声息地行动。
“很好,”我对她说,“我们到这儿来是要找马尔谢一家的。”两个人,弥足珍贵。谭希·马尔谢和麦特里克·马尔谢,根据出生日期来看,应该是双胞胎。“他们需要被护送出城,越快越好。”
艾力仔细地听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动了动,腰上的手枪在我眼前一晃,而后看着法莱,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这个我能办到。”她说。
“还有物资。”法莱插进来说,“如果你有食物,我们也要,当然冬衣就更好了。”
又是点头。“我们会去弄的,”艾力说,“凡是我们能弄到的,都会尽可能快地给你,不过可能还需要个帮手。”
“我来。”克朗斯毛遂自荐。他五大三粗的无疑能让这些活儿加速。
艾力如此心甘情愿,我简直不敢相信,法莱也是。我俩交换了眼神,看着艾力着手干活儿。一个个柜橱,一扇扇地窖门板,她把整个房子里的秘密贮藏室全都亮了出来。
“感谢你的合作。”法莱回过头对她说道,暗自疑窦丛生。我也不放心,紧盯着艾力的每一个动作。她虽然年纪大了,可十分敏捷。我真想知道这房子里是不是真的只有我们。
“就像我说的,我听从司令部的指挥。他们送出来的话是:‘协助法莱上尉和闪电女孩,不惜一切代价’。”艾力说着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我扬起眉毛,有些意外惊喜。“你可一定得给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我轻声对法莱说道,并且再一次为红血卫队的树大根深、组织严密而震惊。
“以后再说。”她回答道,“两个马尔谢呢?”
艾力给法莱指点方位,我则站到了海瑞克和尼克斯旁边。虽然海瑞克是第一次参与征募新人的行动,尼克斯却觉得这不过是老一套了,这倒确实不错。我都记不清他有多少次和我一起深入敌区了,为此我对他心怀感激。
“准备好了吗?”我活动活动手指。尼克斯极力做出粗鲁冷淡的样子,一副行家里手的模样,但海瑞克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出去不会像进来时那么难了,要藏住的人不多,警卫都不一定会查看,你没问题的。”
“谢谢了,呃,梅儿。”海瑞克站直了,挺起胸脯,冲我笑了笑。我也笑了,尽管他念出我的名字时声音有些发抖。大多数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梅儿、巴罗小姐、闪电女孩,有的人甚至还称我为“女士”。绰号听起来刺耳,但也比不上最后一个让我难受。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多努力地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他们却还是拿我当外人。领袖也好,避之不及的人也好,我永远不是他们的自己人。我总是被隔绝在外的。
在外面的小巷里,克朗斯开始准备马车,都懒得看我们一眼。我们像银血族的荫翳人那样优雅地隐身,不过海瑞克不仅可以使光线弯折,还能让明度和暗度混在一起,造出任何他想要的幻象——一棵树、一匹马,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此刻,我们在街上,伪装成面目模糊的红血族,脏兮兮的脸上罩着帽兜。我们毫不引人注目,就算彼此看来也是如此。海瑞克告诉我,这比完全隐身要容易,混在人群里也更灵活——要是撞上一坨“空气”就麻烦了。
法莱按照艾力指点的方向走在最前面。我们穿过一个商业广场,在不少警卫的眼皮子底下走过,他们都没有拦住我们。我的头发在微风里飘动,遮在眼前,犹如一片浅金色的纱帘。我都要笑了,金发……在我的头上。
马尔谢家的房子很小,二楼似乎是匆忙之中搭建的,摇摇欲坠。但这儿有个很不错的后院,满是蜿蜒的葡萄藤蔓和光秃秃的树。要是夏天,这里一定很漂亮。我们从中穿过,尽量不把落叶踩踏出咔吱咔吱的声音。
“我们现在隐形了。”海瑞克说。我看向他,他已经不见了,我笑了笑,当然也没人看得见。
有人在我之前到达了后门边,敲了敲。没人应门,里面也没有动静。白天他们也许都出去上工了。是法莱——她压低声音骂了几句。“我们要等吗?”她问。我看不见她,但是能看见她呼出的雾气,也就知道她的脸大致在什么位置。
“海瑞克不是机器,”我为他着想,“我们进去等。”
我走向门边,不小心撞到了法莱的肩膀。我在门锁前蹲了下来,一看就知道这太容易了,自己睡着了都能把它打开。果然,不过几秒钟,我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咔嗒”的开锁声。
门吱吱嘎嘎地向内打开,我停住了,静待可能见到的景象。这儿像艾力的房子一样黑乎乎的,而且好像根本就没有人住。我仍然没动,仔细地听着动静。里面没有移动的声音,也没有任何电流和脉冲。马尔谢一家要么就是电量配给用光了,要么就是一件电器都没有。我满意地冲着背后挥了挥手,但什么也没发生。他们看不见你啊,白痴。
“进去。”我轻声说,感觉到法莱跟上来了。
后门一关上,我们就显出了身形。我冲海瑞克笑了笑,再次感激他的异能和努力。但是房子里面的空气让我一惊,陈旧,腐败,久未流通,而且还有一丝酸臭。我慌忙一甩手,碰到了餐桌上半英寸厚的积灰。
“也许他们逃走了,好多人都这么干。”尼克斯猜测着。
突然,有什么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极其细微——不是声音,是火花。它轻得几乎听不到,我差点儿就被晃过去了。它是从壁炉里的一只篮子那儿来的,上面盖着深红色的脏布条。我向它走了几步,看清了那是一点儿小火星。
“这不好。我们得回到艾力那儿去。海瑞克,赶紧准备好,让我们隐身。”法莱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
我在篮子边跪下来,膝盖蹭到了炉底的石板。酸臭的气味更重了,是从篮子里飘出来的,火星也是。我不应该这么做,我知道自己不会喜欢这新发现的。我知道。但我仍然忍不住伸出手去拉那块深红色的布。布条黏糊糊的,我用力一扯,那之下的真相便露出来了。我愣了一瞬,明白了自己眼前的一幕。
我向后摔去,屏住了呼吸,几乎要尖叫起来。眼泪落了下来,比我以为得要快。法莱是第一个冲到我旁边的,她搂着我的肩膀,扶住我。“怎么了?梅儿,是什——”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看见了。其他人也是。尼克斯差点儿吐了,而海瑞克竟然没晕过去,真让我惊讶。
篮子里是一个婴儿,只有几天大。死了。并非被人遗弃或照料不周。那布条上的红,乃是血染的颜色,它传递的信息清晰无误:马尔谢一家已经死了。
在婴儿小小的拳头里,因为死亡而僵硬的拳头里,捏着一只小小的——报警器。
“海瑞克,”我含着眼泪咝咝出声,“隐身。”他张大嘴巴,疑惑不已,我却死命地抓着他的腿。“隐身。”
他在我面前消失了,不过为时已晚。
警卫出现在窗外,他们从每扇门外冲进来,举着枪大喊大叫。“你被包围了,闪电女孩!投降吧!”他们没完没了地吼着,好像重复这些鬼话能有什么用似的。
我静静地躲在餐桌下面,希望其他人也各有藏身之地。
房子里的警卫不超过十二人,叮呤咣啷地一通搜查。四个人上楼去了,一双靴子停在了婴儿篮旁边,一只没拿枪的手扭来扭去,我便知道他一定是在盯着那个小小的尸体。过了好一会儿,他冲着壁炉呕吐起来。
“放轻松点儿,迈尔斯。”另一个人过来把他拉走了。“可怜的小家伙。”他又说了一句。“楼上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警卫们走下楼来,“一定是警报器坏了。”
“你确定?要是弄错了,领主会扒了我们的皮。”
“那你看见什么了吗,长官?”
一个警卫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餐桌下的世界,我差点儿叫出声来。这时我的腿上感到了一阵轻微的压力,是另一个警卫。我一动也不敢动,屏住了呼吸。
“没看见,”那个警官说道,“回报上级,报警器误报。”
他们迅速地撤走了,就像冲进来时一样快,可我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过了好一阵子,才敢呼出一口气。我大口呼吸着,浑身抖个不停,海瑞克驱散了幻象,我们又能看见彼此了。
“干得好。”法莱深深一叹,拍了拍他的肩膀。海瑞克也像我一样,话都说不出来了,得扶着什么才能站得住。
“我本来能打得过他们的。”尼克斯粗声粗气地说着从楼梯底下钻了出来,几步冲到门边,一只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但是我也不乐意留在这儿等着他们折回来。”
“梅儿?”法莱碰了碰我的胳膊,极其轻柔,这在她可不寻常。
我站在那个婴儿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她。朱利安的名单上没有婴儿,没有三岁以下的孩子。这个婴儿不是新血,与我们的档案副本和梅温可能掌握的情况都没有关联。她是被谋杀的,就因为她刚好在这儿。别无其他。
我下定了决心,脱下外套。我不能把她丢在这儿——躺在篮子里,身上满是自己的血。
“梅儿,不要。他们会知道我们来过——”
“让他们知道好了。”
我把外套盖在了婴儿身上,强忍着一股冲动——倒在她身边再也不要站起来的冲动。我的手指拂过她小小的、冰冷的拳头。那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一张字条。我不动声色地把它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没让其他人看到。
当我们终于回到艾达和飞机那里时,我才敢看字条上写着什么。落款的日期是昨天。昨天。这么近。
10月22日
信封略显粗糙,我知道。不过这确有必要。
你必须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必须明白是你逼迫我对这些人动手的。每一具尸体都是给你——还有我哥哥的口信。向我投降,那些事便到此为止。你们投降,他们便可活命。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再会。
梅温
我们回到山谷的时候已近黄昏。我不能进食,不能说话,不能睡觉。其他人议论着坦普林发生的种种,却没一个人敢来问问我的情况。我哥哥试着靠近我,但是我走开了,躲到深处的暗道里。我蜷缩在那狭小的用作卧室的山洞里,明白自己此刻必须一个人待一会儿。在那些夜晚,我讨厌这孤孤单单、和其他人隔离开来的一间,现在更讨厌它了,但我无法走到他们当中去。我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睡着了才四处茫然地走着。我披着一条毯子,可还是很冷,身体和心里都很冷。
我对自己说,是深秋的寒意把我赶到他的房间的,不是胃里空荡荡的感觉,不是一次次失败造就的冰冷深渊,不是我口袋里的纸条——在我心上烧穿了一个洞。
地上有一个小坑,四周干干净净地围着石块,火苗就在里面跳跃。即使在奇异的阴影里,我也知道,他醒着。他的眼睛里像是燃着火,却并非怒意,甚至都没有困惑。他伸出一只手,拉了拉床上的毯子,让出了一点儿地方。
“很冷。”我说。
我想,他知道我的意思。
“法莱告诉我了。”我坐下来的时候卡尔小声说道。他用一只胳膊揽着我的腰,柔和而温暖,除了安慰的意味并无其他。他的另一只手按在我的背上,按在那道伤疤上。我在这儿。它说。
我想告诉他梅温的口信,但那有什么好处呢?他只会像我一样拒绝妥协,像我一样为此感到愧疚。那只会让他痛苦,而这正是梅温的真正目的。我不会让梅温得逞的。他已经击败了我,但他不会击败卡尔的。
不知何时,我睡着了。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