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玩了三局。我觉得最后一局他是故意让我的,不过我没有抱怨。我从来没法说服莱克茜和克莉斯汀陪我玩游戏,丹特又几乎不来商场,现在有加勒特陪我是最好不过了。僵尸射击玩得无聊了,我们又换了个赛车游戏(这个我比他厉害),格斗游戏我们几乎是打个平手(不过我还是更胜一筹),玩桌上曲棍球游戏,我直接完败。他的反应能力和手眼协调能力强得惊人,比我以前见过的人类都要强得多。好胜心超强的我本来应该很生气,但是,加勒特不像我哥哥那样气焰嚣张,他总是温和谦逊,而且,他看起来真的玩得很开心。
后来我们又去了美食广场,因为玩了很长时间,我又饿了,需要吃点东西。我拿着比萨大快朵颐,加勒特坐在我对面,喝着苏打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他,“我牙齿上沾到青椒了还是什么?”
他笑了,“你总是让我措手不及,”他一边说一边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我今天本来有几件事要做的,结果却不停地玩僵尸游戏,跟你比赛,在商场吃东西。我以前从没做过这些事。”他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这都怪你,你真让人分心。”
我歪着脑袋问他,“好的分心还是坏的分心?”
“我还没想清楚。”
“那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不会在意的。”吃完最后一口比萨,我用餐巾纸擦擦手,注意到加勒特放在桌上那晒得黝黑的手臂,精瘦却强健。
我眨了眨眼。他的前臂上有个边缘不齐、浅色的圆形疤痕,靠近肘部,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显得又亮又白。我仔细一看,发现他手腕附近也有一个伤疤,像是以前留下的,像是刺伤,之间还有几个很小的疤痕。颜色都很淡,不注意的话很难看见,不过从那两个大的伤疤判断,他的手臂一定受过伤。
“这是怎么弄的?”我轻声问他,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他的伤口。
他立刻向后一靠,倒吸了一口气,我愣住了。我们僵坐了几秒。然后,不知为什么,我把手慢慢伸向他的胳膊,用手握住他的手腕。加勒特没有动,我轻轻地把他的手臂拉到跟前,他那双钢灰色的眼睛盯着我。他的皮肤摸上去很凉,我能感受到他双手的力量,肌肉强健有张力,像弹簧一样。我摸着他的伤疤,他的手臂仍然一动不动,我用指尖在上面画着圈。“看起来好像受过伤。”
加勒特颤颤地呼出一口气,“是的,那时候很疼。”他的声音紧绷,好似有什么东西掐着他脖子,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发生了什么事?”
“一场事故,几年前,被邻居家的罗威纳犬罗威纳,原产于德国的一种大型犬。早期罗威纳被用作放牧犬,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作为警卫犬投入服务。目前,它们经常用来作为警卫犬或警犬。袭击。”他的手臂微微颤动,但没有抽开,“人家说我运气算好的,没有被咬掉手指。”
我好奇地把他的手掌翻过来,发现前臂上还有一个很粗的伤疤,参差不齐地划过他的手腕,看得我发怵。一般情况下,狗都不喜欢我。我想它们可能是意识到什么不对劲,所以看到我会逃开,跟我保持它们认为安全的距离,然后威胁性地朝我大叫。我很难想象,如果一条巨大的罗威纳犬咬着我的手臂不放,我会怎么办,或许烧焦的狗毛会散落一地。
我抬头发现加勒特注视着我。他灼灼的目光让我喘不过气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的两颊泛起红晕,心怦怦直跳。周围的世界已经变得模糊,我唯一想到的就是向前倾,隔着桌子和他……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尖叫了一声,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是短信。加勒特猛地抽回手臂,站起身来,走到椅子后面。我眨了眨眼,对他一气呵成的敏捷动作感到诧异。前一秒他的手还放在我眼前,我还在抚触他凉凉的皮肤,下一秒他就跑开了,我盯着空空的座位,皱了皱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有几个未接来电,是我不认识的号码,有可能是广告或者电话营销之类的。但是短信是丹特发的,他从来不发短信给我,而这条短信更像是一种凶兆。
你在哪里?快回来。T来了。
“糟糕,”我嘟囔着,桌子另一边,加勒特灰色的眼睛正严肃地看着我,我抬头望着他,“是我哥哥,”我说,“家里有事,他让我现在就回去。”
加勒特点点头,“我送你回去。”
车子往家门口驶去,私家车道上没有陌生的车辆,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车停了下来,我的心里还是紧张不安。
为什么塔龙会来?难道他们……我的心揪了起来,他们知道了我和蓝柯龙的事情?他们是来把我带走的?
我极力把目光从房子上移开,看向加勒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他了。“谢谢,”我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请我吃午饭,送我回家,谢谢。我们下次再聊。”
“安珀,”他犹豫片刻,仿佛在寻找合适的词,“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他终于问出了口,“要不要让我进屋,帮你解释一下?”
“嗯……”我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立刻否定,当然不行,尤其是今天。利亚姆和莎拉曾明确表示不能让我们的朋友进屋,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和朋友总是在沙滩,或是克莉斯汀家那个巨大的海景房,或是冰沙小屋见面,看起来没人在意我和丹特从未邀请过他们来家里做客。莱克茜和克莉斯汀连我家大门都没靠近过,丹特的朋友也是。我们都跟别人说姨父是个脾气古怪的作家,需要绝对安静的创作环境。
即使是平时我带一个陌生男孩回来,利亚姆都会勃然大怒,更不用说今天了。
“你不用这么做,”我对他说,“我会没事的,再见,加勒特。”
他看上去有些失望,我感到很奇怪,没想到会有男生想要进屋来为我分忧。丹特的朋友们,尤其是加尔文和泰勒,来接丹特的时候甚至连房门都不敲一下,他们都是把车停在车道上按喇叭。
“你还欠我一堂冲浪课,”在我伸手去开门的时候,他说。我回头看他,他笑了,“明天吧,如果你方便的话,”他平静地提议,那双富有金属光泽的灰色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脸,“莱克茜,加尔文,不管是谁,都别来,就我和你。”
“加勒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塔龙明天会不会还在这儿,也不知道我明天会不会还在这儿。也许塔龙很快会把我带回组织,宣布我离经叛道,不守规矩,并不适合和人类一起生活。我无法确定明天能否见他,所以并不想立刻答应他。
但是,跟加勒特单独待在一起一整天……我怎么能说不呢?我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我喜欢他平静的自信和含蓄的幽默,而他玩得开心的那个样子,更是难得一见。他喜欢跟我比试,他很好沟通,长相也不错。(好吧。这些只是保守的说法。他超帅,连我的龙身也认同这一点。)我觉得他太过隐藏自己的内心,我还没有看到加勒特真正的一面,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才能对他了解得越多。
而且,跟他在一起,我的心里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作为龙,我本能地否认。我的龙仍然不喜欢这个人,他有着令人瞠目的反应能力和明亮的双眼,目光锐利,就像猎捕者的眼睛。但我身体的另一部分无法抵抗,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我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虽然我知道,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明天,”我点点头,“中午在小海湾那儿等我。还记得那儿吗?不记得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
他摇了摇头,“我记得,”他嘴角微微翘起,淡淡一笑,“到时候见。”
明天。明天我要和加勒特两人单独去隐蔽的沙滩,一起冲浪,一直玩到夜幕降临。然后我们可能会去主沙滩,跟莱克茜,丹特或是其他人一起玩。就像以前那样,没什么不同。我不能总想着要离开了。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金属光泽,一直盯着我,我又感到一阵紧张,心里有些局促不安。我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打开吉普车门,下了车。“明天见。”我说了一声,对他,也是对我自己作出承诺,然后转过身去。我故意不回头看他,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路紧随着我,直到我进屋关上大门。
我走进玄关,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胳膊,钢铁般坚硬的手指抠进我的皮肉,我疼得倒吸一口气。我弯下身子,转过头看到教官正怒气冲冲地盯着我,那可怕的眼神,好像要一口咬掉我的脑袋。
“你去哪了?”她悄悄地厉声问道,猛地摇晃了我一下。我咬着嘴唇忍住不喊疼,“我打了你几个小时的电话,为什么不回?”
我想起那些未接电话,那个陌生电话号码也许是她的。但她以前从没给我打过电话,而且按照约定明天早上就会看到她。“在商场,”我小声回答,“没听到电话铃声。”
“进来!”恐怖师太厉声说,把我推向客厅,“注意礼貌态度,如果你还知道怎么做的话。”她恶毒的绿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我发誓,小龙,如果你再给我惹麻烦,明天就给你好看。”
我搓了搓发青的手臂,走进客厅。
我跨进客厅的门,看见六个人一齐扭头看向我,利亚姆和莎拉站在厨房,隔着大理石台面盯着我,但他们俩不是重点。对面墙边站着的那位,双手交叉放在身体前面,他是丹特的教官,也不是重点。丹特一个人独自坐在沙发中央,看见我回来松了一口气,眼神中却带着恐惧。房间里还有两个陌生人在注视着我。
一个男人从扶手椅上起身,他那张狭窄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这笑容看上去是挤出来的,一点儿都不真实,就好像是看了几幅微笑的图画之后模仿出来的,但没有领悟到微笑的真正含义。我的龙发出嘶嘶声,感到畏缩害怕。那个男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我,眼神深邃得令人恐惧。他身着灰色西装,深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留着修剪整齐的山羊胡子。他是一条成年龙,年长的龙,我的本能尖叫着告诉我快点逃走。
“啊,安珀·希尔。”他一开口,整间房间都安静下来,虽然之前也没人在说话,但我的教官,丹特的教官,我们的监护人,还有站在他椅子旁边的那个身穿黑色套装、肌肉发达的男子,全都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他的嗓音低沉而自信,跟那天晚上我在密室里听到的声音很像,我怀疑就是同一条龙。他向丹特坐的沙发指了指:“请坐。”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紧张不安地快速扫了哥哥一眼。“怎么了?”我问他,身边这一圈大人个个神情严肃,眼睛一直看着这个穿西装的男人,“我们有麻烦了?”
“麻烦?不,当然不是,”他又露出一个空洞的笑容,“你怎么会认为自己有麻烦呢?”
“嗯……”我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原因,只是……好奇。”
“这只是日常巡查,”他继续说,淡蓝色的双眼眨都不眨,像鹰一般直勾勾地看着我,“没必要惊慌。上级派我来检查你们的情况,看看你们在新家过得怎么样。所以……”他十指交叉,放在下巴上,聚精会神地看着我们,“住在这儿一切都好吗?开心吗?”
现在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们身上。恐怖师太在房间另一边看着我,双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感觉我的回答并不重要。他们对我的期望就是在这里过得愉快,一切顺利。说过得不好是没有用的,而且明天早上我还会痛不欲生。塔龙丝毫不关心我们是否开心,他们只想确保我们遵守规定。我在密室里偷听到的对话也更加证实了这一点。
“是的。”我咕哝着回答。丹特则用礼貌的语气回答:“是的,先生。一切都很顺利。”
不出我所料,这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并没有注意到我过于平淡的语调,不过就算他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但我那教官的眼神却变得尖锐、冰冷而恐怖,看得我心里直打哆嗦。哦,看来明天有我受的了。
“很好!”穿西装的男人轻快地点了点头,大声说:“塔龙听到一定会很高兴。”他把目光转向站在墙边的丹特的教官和恐怖师太,“他们的学习如何?有什么进步吗?”
“男孩做得很好,先生。”丹特的老师说。我发现他都没看着对方,眼睛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我战栗起来。在塔龙社会里,直视对方的眼睛,迎着对方的目光意味着挑战和威胁。当然,跟人类生活,我们也适应了人类那些随意的目光和游离的眼神,不过你还是不会愿意和一条位高权重的成年老龙进行瞪眼比赛。说得轻一点,你这种表现极度粗鲁,纯粹是自找麻烦,后果严重的话,你的脖子会被咬断。
“女孩呢?”身着西装的男人看着恐怖师太,“组织内部有人担心你这个学生缺乏……纪律性。是真的吗?”
我的教官笑了,那是一种预示厄运的微笑,充满着威胁,而那微笑直接指向我。
“哦,她还在适应,先生,”教官说,眼里闪着阴森的光,预示着可怕的明天或者未来。“还有些问题有待我们解决,但别担心,我们能解决好的,我确定。”
我真不希望明天到来。
这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又待了一会儿,问了些问题,与我的教官、监护人聊了聊,也偶尔跟我和丹特说几句。房间里的气氛仍然紧张,身边的这四条成年龙,更让我感到焦躁不安,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不仅如此,塔龙有一项基本规定,一个地方不可聚集太多的龙,这样等于飞蛾扑火,会引起圣乔治的注意。塔龙的高层,最接近老威的那些大佬们,从不会冒险露脸。而老威,塔龙的老总,也是现存最厉害的龙,总是待在幕后和隐蔽处。如果这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如大家所想那么重要的话,那派他来新月湾就真的很奇怪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人物会特地跑来见两条小龙,仅仅是来看看他们过得“愉快不愉快”?
背后的隐情我就不得而知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不解之谜,谜团变得越来越大,这个险恶的谜团名叫塔龙。
暮色降临,莎拉阿姨礼貌地提出要为大家做晚饭,但她的好意被委婉谢绝了。身着西装的男人起身又和我们的教官说了几句,然后转向我和丹特,不过他什么也没对我们说,只是用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我们,他虽然变成人身,但那双眼睛仍有一种龙的感觉。最后,他对我们笑了笑,那笑容依然空洞,然后点点头,转身离开,保镖跟着他,不过他们并没有从前门出去,而是从地下室楼梯离开,或许是去秘密通道那里。他们身后的门嘎吱一声关上。
我感觉有人站在身后,转过脸一看是教官,她正对着我,脸上浮现出可怕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开心。
“好吧,”她尽力用对话的口吻跟我说话,尽管脸上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看来你成了焦点人物了,不是吗?塔龙认为你很有潜力,但就是不太守规矩。”她的笑容更明显了,眼睛里闪着光,“这个问题我们要好好解决,对吧?今晚好好休息吧,小龙。明天一定……非常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