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大海不给面子。
海水轻轻拍打着玻璃钢冲浪板,我跨坐在上面,整个人跟着轻轻摇晃。看着深蓝色的海水,我愁眉不展。烈日当空,我已经在这里坐了足足二十分钟,只见到一个浪头,还小得就像浴缸里溅起的小水花。我真应该听加尔文的,他昨天说今天的海水会比莱克茜那猫号一般的歌声还要来得没有腔调,因为这话,他还被妹妹狠狠地拍了一掌。不过对大海,他还真有第六感,他能预知海浪什么时候会达到最高,什么时候最适合冲浪,而今天,显然不适合。
给力一点呀!我对着大海祈祷,海神特里冬和波塞冬,还有其他那些神通广大的海神哪,如果你们听见我的祷告,就给一个海浪吧!只要让我看到一个像样的海浪,我就服输了。让我好好地冲一次浪,我就不来烦你们了,最好是在日落之前,然后我就要回去了。
海神们嘲笑着我,大海一片安宁。
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躺在窄窄的冲浪板上,仰望着天空,它和大海一样,平静、湛蓝。一只海鸥迎着风展翅翱翔,真让人怀念啊!我怀念曾经在空中兜风的日子,太阳温暖着双翅,尾翼助力,直冲云霄。奔跑、滑冰、冲浪——都拥有疾速,可是都无法与飞翔同日而语。
大概只有乘上十五英尺高的滚滚巨浪,才能体会飞翔时肾上腺素水平飙升的刺激。
今天如果能有八英尺高的海浪,我就心满意足了。
又有两只海鸥从头顶滑翔而过,它们尖利的叫声仿佛在嘲笑我,我不屑地皱皱鼻子,我怎么也不会忘记与海鸥和鹈鹕比翼,飞上云端的那种感觉,尤其是自打那天晚上我和丹特回到家,见到客厅里那两条成年大龙后,其中一个“她”的到来,更让我念念不忘飞翔的感觉。
“计划有变?”我还是没忍住,龙女士一直盯着我,丰满的红唇边掠过一丝微笑,“你们要带我们回去?”
女士的笑容绽开,我甚至察觉到一丝邪恶的表情。“不,亲爱的,”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们决定加快你们的训练速度。我们——”她指了指身后的另一条龙,“——我们将负责你们的暑期训练。”
“什么?”不,不可能。不是说好暑假是属于我们的自由时间,三个月没有训练,没有课程,没有规定与任务吗?不是说假期“适应”过程结束之后,在塔龙认为我们已经完全准备好融入人类社会了,才会开始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吗?“我以为塔龙送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学习融入人类,”我表示抗议,“要训练的话,我们还怎么学习呢?我们到底要学什么?”
我的声音又尖又高,带着绝望的语气,女士扬起她浓密的眉毛,一脸不满,我才不管。四面高墙慢慢耸立起来,我那可怜的小小的自由,就要从窗子里溜走了。我毫无准备,我并不清楚最后一个阶段的训练到底怎样,只知道这个阶段会持续几年,这个训练是为我们今后在组织中的职位量身定制的。我有可能成为一个“变色龙”,在人类社会中担任要职,或者被分流到“大毒蜥”部门,去做塔龙重要官员的跟班或者保镖。当然还有其他职位,重要的是,每一条龙都有自己的位置。塔龙的座右铭是Ut omnes sergimus,意思是团结才能崛起。大家各司其职,为了组织和个体的安危,我们必须团结合作。个体不能选择做什么,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长大”以后想做什么,组织内部有几种工作倒是还不错,不那么让人讨厌,至于组织以外的工作,想都不要去想了。我是龙,我的一生已经被规划好了。
这就是我如此渴望这个暑假的原因,这是我最后的快乐时光。接下来的漫长生活,我们将作为正式成员终身为塔龙工作。这三个月的自由时光,是我现在的唯一要求,难道这个要求过分吗?
看来是很过分。听了我的话,恐怖师太居然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似乎以为我在扮可爱,“别担心,亲爱的。”我毫不喜欢她的笑容。“我要保证你一直走正道,从现在开始,你要花很多时间跟我待在一起。”
那不祥的微笑在女士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朝监护人转过身去,监护人站在一旁等待,一动不动。“记住,人类,”她眯起那双恶毒的绿色眼睛,“极度谨慎是关键,明天一定要保证他们使用特别通道到达集合地点。不能让任何人追踪到他们的行动,不能让任何人质疑他们每天上午的去向,他们来回都不能让人看见,清楚了吗?”
利亚姆和莎拉立刻齐声保证,我和丹特交换了一下眼神。我心里嘀咕,太好了,更多的规定,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还有“特别通道”?
恐怖师太转向我,又笑了笑,“明天见,小龙,”接下来的话更像是威胁,“一大早就要到。”
他们一走,我立刻转身面朝利亚姆,他叹了口气,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这边,”他示意我们两个跟上,“我带你们去明天要去的地方。”我们随他来到阴冷的地下室,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水泥地面和低矮的天花板,最里面的墙边放着洗衣机和烘干机,角落里还有一台老旧的吸尘器,旁边有一扇不显眼的木门,门里面像是浴室。
利亚姆走到那扇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锁,然后转身对我们说:
“绝不允许跟别人提起此地,明白吗?”他的声音低沉,语气坚定。我们点点头,他握着门把,嘎吱一声拉开门。
我眨了眨眼,那不是一间浴室,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黑漆漆地看不到尽头,墙面不是天然的石头或者泥土,而是粗糙的水泥,说明这是个人工建造的地道,可能是逃生通道。这个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在以前的“学校”,我和丹特长大的地方,就有好几条秘密通道,万一被宿敌圣乔治“秩序”战队袭击,我们就可以从那里逃走,不过我们从来没有遭遇过袭击,除了图片,我从没见过圣乔治战士真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大约每个月我们都会进行一次“紧急逃生训练”。
“明天早晨,你们两个六点一刻准时到这里,听好了,你们到这里,做什么,是绝对机密。这条通道不存在——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从你们踏进这扇门到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绝不可以跟组织以外的人提起。把电话放在家里,到这里用不上,明白吗?”
“是。”丹特立刻回答,我却皱起鼻子,盯着不知通往何处的地道尽头。地下室居然还有一条秘密通道?这座房子里还有什么秘密?对于隐蔽近乎偏执,塔龙向来如此吗?还是因为我和丹特很特殊?
我的好奇心爆棚,往前迈步探身,不料利亚姆立刻关上门锁好,我皱起眉头,看着钥匙滑进了他的口袋。他会不会让这把钥匙离身,把它放在梳妆台之类的地方?如果去“借”了来独自溜进地道,估计我会吃不了兜着走,看来只能等到明天才能一探究竟了。但我还是止不住好奇,迫不及待地问:
“地道通往哪里?”利亚姆站在楼梯上,示意我闭嘴,“嘘——”
“哪里来的地道,”他咕哝着,我们走进厨房。“这不就是一间正常的房子吗?”
我翻翻白眼:“好,我们不应该讨论那个不存在的秘密通道,我懂了。它通往哪里?”
“明天你就知道了。”
的确,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丹特匆匆下楼,发现那扇门的锁已经打开了。嘎吱一声,我把门拉开,朝里面张望,通道内灯光昏暗,大约每隔二十英尺,才有一盏亮光微弱的灯,我对丹特咧嘴一笑:
“你觉得通道尽头会不会是一个秘密洞穴,里面全是龙和珠宝?”他笑着回答:“你说的是托尔金的神话小说吧?我觉得不可能。”
“你这人真没劲!”
我们沿着笔直狭窄的通道走了大约三个街区的距离,才到了尽头,那里有一截楼梯,通向一扇简易的木门,我带着好奇迫不及待地推开,没有赫然出现的洞穴,没有龙围圈而坐等待我们,没有热闹繁忙的景象,更没有那些布满墙壁的繁复的地下电脑终端设备。
只有一个干净却很不起眼的车库,至少能停得下两辆车,水泥地板已经有了裂缝,这里没有窗子,墙上一排排的架子上放置着车库的日常用品:工具、水龙头和旧轮胎等。比起刚才走过的秘密通道,这里一切都很正常,太令人失望了,当然,除了车位上那两辆已经发动的黑色轿车。
两辆车的驾驶座门打开,各下来一个人,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套装,戴着墨镜,他们打开后座车门,交叉双手置于身前,站在门边等待。
我小心翼翼地问:“是要跟你们走吗?”
“是,女士。”其中一位回答,眼睛盯着正前方。
我非常讨厌别人叫我“女士”,但我忍住没有后退,“你们有两辆车,是因为……”
“我们要送二位去目的地,女士。”其中一个回答,似乎答案显而易见,他还是没有看我。我眨眨眼。
“分别去?”
“对,女士,正是如此。”
我皱起眉头,丹特和我从来没有分开行事过,所有的课程,学校的活动,大事小事,我们都是一起参加,我可不希望哥哥上一辆陌生人的车,然后被带到某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们不能一起去吗?”我问。
“恐怕不行,女士。”他很有礼貌,却语气坚定,“你们去的地方不同。”
我更加警觉,交叉起双臂,可是丹特走上来推推我的胳膊肘,“来吧,”他低声说,我扫了他一眼。“别固执了,塔龙的命令如此,我们必须遵守。”
我叹了口气,他说得对,塔龙既然这么安排,我毫无办法。“好吧,”我喃喃自语,回头问司机,“我上哪一辆?”
“都可以,女士。”
我还没回答,丹特就径直走过去,钻进其中一辆车,他的司机迅速关上门,然后走回驾驶座,上车关门。
只剩我了。我压住怒气,跑向剩下的这辆车,不理司机,自顾自上了车,砰的一声坐下来。车库门打开,车子驶了出去,外面阳光明媚,我一眼就看到了另一辆车,真想看一眼坐在后座的哥哥,可是车窗玻璃颜色太深,根本看不清,那辆车驶入主干道,朝与我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的司机个子不高,沉默不语,我最好识趣一点,不要问他要去哪里。我把胳膊肘抵在门上,望向窗外,小镇景色一一闪过,最后,车子驶进一幢普通的办公大楼前面的停车场,这幢楼有好几层,全是深色玻璃,反射出万里无云的天空。
司机绕着大楼行驶,在后面的一个卸货口停下,金属大门紧闭,可是有一个侧门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像在召唤我,我发出一声叹息。
下了车,司机还是一言不发。我径自走进大楼,沿着一条铺着地砖的长长通道往前,最后看到一扇打开的门,里面是办公室,一张巨大的木制桌子旁边放着金属长凳,我走进去,一张铺着毛皮的座椅旋转过来,那个穿着黑色阿玛尼套装的金发女士正对着我露出笑脸。
“你好,小龙,”恐怖师太招呼我,涂着红色指甲的指尖托住下巴,“你迟到了。”
我屏住呼吸,沉默不应。面对年长者,不要辩驳,尤其如此位高权重,又学富五车的年长者。那个女人可怕的绿色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嘴边露出一丝讪笑,然后示意我在长凳上坐下。
我坐下来,长凳又硬又冷,很不舒服,也许就是故意这么设计的。恐怖师太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双腿交叠起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就像一个猎捕者。
“好,开始吧,”她终于开口了,“你一定很好奇,是吧?”见我仍然一言不发,她挑起眉毛,“不要害怕,小龙,跟我说说,至少今天可以有话就说,塔龙的高级副长官亲自让我负责你的训练,不过现在,只是老师和学生互相介绍阶段。”说完,她那一丝笑容突然消失,语气也强硬起来,“不要误会,过了今天,任务就要艰巨得多,你会吃苦,还会受伤,对你来说都不会简单的,所以,如果有问题,小龙,现在就问。”
我的心里一阵紧张,问她:“我要训练什么?”声音小得可怜。
“生存,”恐怖师太脱口而出,然后继续解释,“在一个识破了你的真面目,然后不惜一切代价要置你于死地的世界里生存。”她顿了顿,好让我慢慢消化理解她的话,然后接着说:“我们种族的每一个成员都要学会保护自己,学会随时防备身边那些危害我们的人。他们尽其所能要让我们灭绝,曾经一度差一点得逞,现在绝不能让悲剧重演!”她又停顿了一下,打量着我,“告诉我,小龙,我们生存最大的威胁是什么?那一次我们种族为什么差一点灭绝?”
“因为圣乔治。”我回答,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从我们被孵化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圣乔治“秩序”战队有多么可怕,我们学习了他们整个血腥的历史,从第一个屠龙者到狂热的圣殿骑士团,再到现在的军国主义制度。冷血的圣乔治杀死小龙毫不眨眼,即使是未成年的孩子,也不留情。我们从小就被告知,要特别警惕那些爱问很多问题、对我们的过去异常感兴趣的陌生人。圣乔治残忍、狡猾又无情,是我们整个种族的敌人。这一点每一条龙都清楚。
“不,你说的不对。”
我震惊地眨眨眼,对面的这位女士身体前倾,眼光锐利,缓慢地说:“我们差一点灭绝,是因为彼此之间的不信任,比起整个种族的存亡,大家更关心各自的财产和领土。所以,人类对我们各个击破,导致我们几近毁灭,直到最后,我们的种族成员所剩无几,有一条龙,老威,将我们召集起来,命令我们合作,我们才学会变成人身,隐匿于人间,混在人类当中,最重要的是,我们学会了团结起来才能生存下去。单独一条龙,纵有千般本领,也抵抗不了这个充斥着人类的世界。种族要繁荣下去,就必须接受自己在组织中的位置,单打独斗一定会失败,团结才能崛起。”恐怖师太眯起眼睛,凶狠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身体,“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教会你们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种族的利益,记住了吗,小龙?”
我点点头。
“很好,”我的这位教官又靠回椅背,嘴角挂着一丝邪恶的笑容,“从今往后,你的训练会越来越艰苦。”
她说得没错,从那一天开始,每天早晨六点,我都准时被闹钟叫醒,穿好衣服,慌慌张张地跑下楼,抓上一个百吉饼或者甜甜圈,就和丹特一起跑到秘密通道的尽头等待司机,然后分头行动。一到达办公大楼,走进那间办公室,恐怖师太(她从来没告诉我她的名字)就坐在那张大办公桌旁等着我。
“报告开始!”每天早晨,她都会大喊一声,然后我就开始汇报前一天的情况,遇见了谁,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会问我很多关于那些朋友的细节问题,比如让我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者那样回应。我讨厌这种报告,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环节。
汇报结束之后,才是最可怕的环节。她命令我进入大楼的储藏室,那是一间空荡荡的巨大的房间,只有坚硬的水泥地板和天花板上纵横交错的铁管。真正的好戏上演了。
她会指着一堆硬纸箱,厉声说:“把这些箱子拆开,把它们堆到对面的角落里去。”
“把这些运货板拖到房间的另一头,然后再搬回来,动作快点!”
“拎着这桶水,绕大楼跑十圈,然后再反绕十圈。”
“把这些轮胎八个一摞码好,每个角落一摞,不,不能滚,必须扛起来。”
每一天,整整两个小时,不准提问,不准说话,不准抱怨,只有这些愚蠢乏味毫无意义的任务。恐怖师太一直盯着我,不做任何解释,除了催促我快一点或者再加把劲之外,什么也不说。我怎么做都不够好,不管我多么认真多么迅速地完成任务,我还是被认为太慢、太弱、一无是处,只有一条我能做到,那就是她定的首要规矩:绝对不变回龙身。
这一天早晨,我终于爆发了。
“为什么?”我怒吼起来,声音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我一下子破坏了两条规矩:不准还嘴,不准提问。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扔下的砖头砸在自己脚上,一阵剧烈的疼痛带着灼热的感觉袭来。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我的恐怖师太,狠狠骂了几声,然后命令我继续完成任务,速度还要更快。我浑身酸痛,胳膊灼热难耐,汗水流进我的眼睛,脚趾也一阵阵的痛,我真的受够了。
“这根本没有意义!”我大声喊出来,声音充斥整个房间,“你总是让我快一点,强一点,又不让我变身?”我奋力挥舞着手臂,指着两面墙壁边堆积如山的砖块,如果能飞的话,这些事情简直易如反掌,“我变回真身能做得比这个快十倍,为什么不能变身?”
“因为那不是训练的意义所在,”她的回答冷静得让人恼怒,“你现在又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小时来回搬砖的任务,我还要让你数清楚数目,我会一直监督,如果数错了,就要从头再来,听明白了吗?”
我怒气冲冲,真想变回真身,一头冲出屋顶的天窗,永远抛开恶魔教官还有那些毫无意义的训练。不过我不可能那么轻易逃脱,尤其是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只要有一个人看见我,就会引发混乱和恐慌,导致混战和毁灭。就算没有人相信自己所见,塔龙也不会出手相救,因为代价太大,他们不会出面,而圣乔治“秩序”战队可能会出现,一旦有离奇的事情发生,他们就会出现,然后会有人来处理善后,不论怎样,我都难逃厄运。
我咬紧牙关,遵照命令弯下腰,抓起砖块举放在肩头,再忍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今天就自由了。“我没有听见你数数。”恐怖师太站在房间的另一头喊话,我咬牙切齿地强压怒火,大声数起来:
“一!”
那一个小时熬了很久。训练结束后,我冲出地道,一口气跑回房间,抓起冲浪板,一头扎进水里,我需要做些事情让头脑清醒,乘风破浪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可惜,大海今天也这么讨厌,跟着一起对付我!
冲浪板伴着温柔的海浪摇摇晃晃,我躺在上面盯着天空,一朵小小的云团,孤单地嵌在遥远湛蓝的天空中,闭上一只眼睛,举起手,我想象着自己弯曲两爪,随风扶摇直上,太阳温暖着我的脊背和两翼,在空中时而盘旋时而俯冲时而上升。冲浪是唯一可以与飞翔相比的运动,可仍然与飞翔相差甚远。我想飞。
独兽一定可以想飞就飞。
我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心里想着他,一个月过去了,自从那次停车场短暂的眼光对视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他和那辆摩托车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是没有找过他,我一直睁大双眼,在海滩上,人群中,停车场里,甚至新月湾购物中心不起眼的角落里,搜索他的身影,但一直一无所获。丹特也从来不提此事,我一问起,他就顾左右而言他或者找借口躲开,他不告诉我自己做了什么,就算他什么也没做,他那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也让我恼火,如果不是莱克茜提到帅车手,我都开始怀疑独兽的存在,怀疑那只是一场幻梦而已。
我皱起眉头,丹特最近对很多事情都闪烁其词,不仅是对独兽,他对自己的训练也闭口不提,我问过他,他的回答非常模糊,说是政治、人文科学,还有了解不同政府以及世界各国领导人的名字,我怀疑他是故意用如此无趣的回答搪塞我,好让我没有兴趣再听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塔龙对我的训练,我都对他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他也表达出惯常的同情,可是对于自己的训练却绝少提起。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我身边游过,我立刻坐起身,神经瞬间绷紧,此时的大海依然那么平静,与平时毫无二致,可是刚才我确确实实感觉到身边有什么动静。
这时候,远处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露出一个黑色的三角形鳍,我的心狂跳不已,双腿立刻从海水中抬起来,跪在冲浪板上,鳍消失片刻后,又露出水面,而且离我越来越近,它在水里游走盘旋。透过水面,我看见一个修长光滑的身躯,体形似鱼雷,颜色深黑,正朝我游过来。
我笑了笑。换作平时我不会害怕,可是今天上午的训练让我神经紧张,一直处于备战状态。等那个黑影慢慢靠近,我把手掌牢牢地撑在冲浪板上,低下头朝它发出一声低吼。
那个黑影突然调转方向游走了,尾巴拍打着水面,溅起高高的水花,黑色的鳍划过水面,迅速消失在大海中,我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哈,你还没遇到过一个比自己更可怕的猎捕者脚踏冲浪板漂在海上吧?
我叹了口气,除了这个不速之客,今天的这片海还真是风平浪静。我和莱克茜说好在冰沙小屋碰头,她听了她哥哥的建议,打算今天下午晒个日光浴,顺便和克莉斯汀一起欣赏沙滩上的帅哥。克莉斯汀在纽约有男朋友,可是这并不妨碍她利用度假时间大饱眼福,莱克茜更是乐此不疲。那帮男生,包括丹特,则跑去看一个什么拖车比赛。今晚是我们女生的约会,虽然一边晒太阳浴一边八卦那些人类男生,实在无聊乏味,但也好过无所事事地坐在这里,与海鸥还有那些好奇的鲨鱼为伴。我趴在冲浪板上,用手做桨向岸边划去,看见一个小孩正踩着冲浪板向岸边慢慢滑行,今天虽然风平浪静,可是冲浪的人却不在少数,有的还带着蹒跚学步的小孩。我突然想起刚才与鲨鱼的偶遇,虽然那位不速之客早已走远,可是谁敢保证它不会在附近出没?何况这里还有那么多胖乎乎的小孩在浅水区开心地嬉戏。
于是我一踏上岸便大喊起来:“鲨鱼!那边有鲨鱼,大家快上岸!”想看看人类的动作有多快吗?只要在挤满人群的海边这样大喊一声,你就能见识到了。人类对于长着鳞片、牙齿尖利的猎食者出奇地恐惧,家长们抱起孩子就往岸边冲,拼命地远离大海,不出几秒,海里就难寻人影了。真可笑,他们如此惧怕海里的那个猛兽,可是全然不知岸上就站着一个体形更大、更可怕、更致命的家伙。
跟两个救生员做了一番交谈,费了一番解释,告诉他们我的确看到了鲨鱼,不是故意制造恐慌。然后我在海滩的停车场旁找到了莱克茜和克莉斯汀,她们正站在一辆黄色的吉普车边,跟三个裸着上身、穿着泳裤的男生聊天,那几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朝他们走过去,突然感觉脖子后面一阵刺痛,于是四下观望,试图寻找那个骑摩托车的黑发男生,但什么也没发现,肯定是我神经过敏。
“你来啦!”莱克茜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仿佛担心我飞走,“我们正商量去找你呢!有人说海里有鲨鱼。”
“是的,是听说了,所以我上岸了,不过也有可能只是虚惊一场。”我看了一眼那三个男生,比我们略大一点,也许是大学生,不是本地人,除了胳膊晒得黝黑,上身其他地方都白白的,好像这是他们第一次脱下衬衫。其中一个发现我在看他,对我眨眨眼,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没做任何回应。
“莱克茜,”我把目光从那个眨眼的家伙身上移开,“你的新朋友?不跟我介绍一下吗?”
“哦,对了,这是安珀,我跟你们提过的,”莱克茜对我挥挥手,好像一个参加比赛的选手炫耀手上的奖品,“安珀,这是德鲁,特拉维斯还有科林,他们刚从科罗拉多来这里,克莉斯汀和我打算带他们在海滩转转。”
“啊。”我看了克莉斯汀一眼,她悠闲地坐在吉普车前盖上,一条晒得黝黑的大长腿搭在前保险杠上,有两个家伙盯着她的腿眼睛都不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今天有鲨鱼出没,你最好不要靠近海水。”
她噘起嘴,我反倒松了口气。我不喜欢那几个家伙看我们的眼神,也不喜欢特拉维斯随随便便地搂着莱克茜的肩膀。我发现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那个叫科林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游走,我的龙在心里不耐烦地吼叫起来。
特拉维斯说:“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去其他地方,我听说有一个秘密的地方,你们当地人经常去,对吗?叫什么‘海盗湾’‘死人湾’之类的。”
“你是说‘独石湾’?”莱克茜笑着问他,我真想踹她一脚。“独石”是一个少有人知的海湾,从这儿沿海滩走过去要几英里,还得经过一段难走的泥地,所以很少有人去,利亚姆说那里还经常发生一些离奇的事情,让我和丹特不要去,特别是天黑之后。
那几个男生笑得更欢了。“对,就是那个!”科林连连称是,“几位姑娘愿意带我们过去吗?我们带了啤酒和玉米片,可以去野餐。”
不,不愿意,我心里说。“我们去冰沙小屋吧!”我提议,因为那里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我饿了,吃过午饭我就一直想吃扭扭薯条!”
“哦,安珀,你的冒险精神哪里去啦?”克莉斯汀叹了口气,从车盖上懒洋洋地滑下来,好让金属外壳划过她光滑大腿的每一寸肌肤,如果吉普车是一个男生,估计现在已经被打着了火,她甩甩头发,盯着那几个男生,眼神火辣辣的,“我们可以带你们过去,”她柔声说,莱克茜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如果晚上你们请客的话。”
那几个男生兴奋地互相交换眼神,好像中了彩票一样,科林回答说:“你可真会讲条件,美女!不过我们答应你。”
我强忍着不吱声,我不想去,我就是不喜欢这三个家伙。男生对待女生的态度,我见识过,他们通常表现得愚蠢又霸道。当然我还并不完全了解人类行为的复杂多样性,尤其是涉及两性交往方面,也许他们这样的表现是正常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应该听从我内心龙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