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地球是很大很圆很亮的。地平线望不到边。海洋辽阔无边无际。太阳早上从东边升起,晚上向西方落下。白天很亮,夜里有月亮。
“我听说太阳很热很热,月亮冷冷的,”有弟歪着头想,“太阳怎么热法?从岩石缝里冒出蒸汽?”
让整个大海冒出蒸汽,有弟。早上太阳从东方的海洋升起,大海就被蒸腾的云雾所包围了。云霞在蓝天上画出图案,而蓝鲸就生活在深深的海洋中。
勃比说的这些有弟连一点想象的余地都没有。她不知道什么是太阳,什么是云霞。至于大海?勃比的大水箱是她见过的最大的水池。
那个时候,他们正飞向一连串伟大高岸的桥梁。这数座桥梁位于城市最开始的地方,也就是全城的最高处。万神殿象一座建筑在橄榄里的城市,它由一道神工所开的峡谷开始,结束在另一道鬼斧劈成的峡谷中。在那无数座千姿百态的桥梁之上,横空亘立着三座大桥,一层接着一层之字形的排列着。在三座大桥的上方,是一道从黑暗的空间中伸展出来的天梯。那条梯子在第二次大分裂时代曾经是从不断崩裂的地面世界逃进地心的唯一通道,八万人在那条长梯上绝望的号泣过。第三次大分裂的时代,它在剧烈的震动中从中断裂开来。如果那时它砸下,也许会死掉几千人,但它却奇迹般的折成两段,深深的嵌在岩石的穹庐之顶,没有直接把坠落的惩罚降到幸存者的头上。
钢铁也是有感情的啊。
桥在山谷列列的风中摇摆着,发出 “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是地球的齿轮在转动。
蓝鲸和它们比起来也显得渺小了,所以他们一时间没有说话。蓝鲸默默的越过第一座和第二座铁桥,靠近第三座大铁桥的顶端。他们象大树下的昆虫一样接近天梯,它离得那样近,有弟仰得脖子都发酸了。为了能够站稳来看清它,有弟几乎不费劲就从鲸背上跳到了锈迹般般的铁桥上。
大铁桥发出巨大的“嘎”声,欢迎她的到来。
这里是一片白雾茫茫的世界。有弟觉得很奇怪,因为这里应该没有什么空气才对。但白雾象影子一样围绕着她,包裹着她。这种带着些微热蒸汽的雾气轻易就渗入了有弟的皮肤,接着又蒸发开来,让她不自禁地打着寒颤。有时候雾飘散开来,隐隐约约的看到天梯的尽头,仿佛是从一个望不到头的通道中延伸出来的。
那象是一口喷吐黑暗的巨口,天梯的延伸体深入它的咽喉,向上通道就在这里。
天梯虽然已经断成两截,但它的旁边还有一条窄窄的步梯,这是当年建造时修建的工程梯,天梯的倒塌把它拧成了S形,但却奇迹般的没有断裂。有弟仰望着它,心里有点傻气的想象着它笔直时的模样。她伸出细长的手指,在眼前比画着。
雾气似乎在开始流动了。蓝鲸在心里咕噜了一声。这声咕噜象是一圈荡漾开去的心灵涟漪,有弟马上察觉到。她抬起头,望着踌躇不前的蓝鲸。
“勃比,我们不往前走了吗?”
蓝鲸用它灰苍苍的眼睛看看有弟。
向前走,但你得留下,有弟。我们要在这里分手了。再向上的世界,已经不再是人类能到达的了。
“……”有弟紧抓着蓝鲸的一支鳍,不明所以的望着它。
不要忘了我们都是被放逐到地底深处的。上面已经改变,不再是从前人类和蓝鲸可以平静生活的乐园。往上走你有危险。
“可你说过要去找你的海。”小女孩嚷道。
很远很远。蓝鲸温和的看着她。需要跨过无数你现在不能跨过的空间。
“……!”有弟还没开口,从上方传来了“哒”的一声响。
这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巨大一声。有弟抬头望去,在那歪歪扭扭的工程梯上,离着他们几百米的高处,矗立着一条淡淡的人影。他手里握着一跟手杖,在梯级上重重的一顿。
“哒!”
“向上者!”
一声断喝。
外太空观测室里的空调,单调的“吱吱”响着。
中尉忽然“哈”的一声,谁也听不出来是在嘲笑还是叹气。
“我不能理解。”
“这不难理解。”
“那么——”中尉脱口说,“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格罗福大将沉默地望着他。
“没有宇宙……到底是没有了……还是从来都没有过?”中尉不胜疲惫的举起双手,象是要捧住自己的头,“这不难理解……但是……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在这里守、守护……你要守住地球——地球历倒数第三百零一年九月十二日——你的任务是开动着原子能反应堆,一直开一直开一直开……”中尉嘿嘿的笑,哆嗦着说,“要保持住距离。要保持住尊严……要保证地球永远不被那该死的黑洞吞没——劳伦斯将军的最后命令,要永远的留守在我们的星系!哈哈哈哈!”
中士使劲别过头去。
“那么宇宙呢!”中尉愤怒的大喊起来,“不是说衰退吗?!不是说红移吗?!不是远远的弃我们而去吗?你干嘛不开动你那该死的飞船去追上它们?!”
“我走遍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船长庄严的宣告道。“我走遍你能想象和没听说过的所有的区域。为了送死我去了每一个臭名昭著的险滩,我穿越所有未知的星云地带。我发狂的追逐着每一颗白矮星和黑洞,根本没有想过要重返地球……我不知疲倦不知死活不知羞耻的跑了七百年,你这个吃人造蛋白长大的白痴。”
中尉和中士怔怔的听着这一通从六百万公里外传来的痛骂。
“你这个小不点儿的中尉,披着空军的军服。”格罗福大将冷笑一声,“这可真是七百年来唯一令我开怀的笑话!你的天空在哪里,中尉?你和苔藓的寄生虫一道藏在地底下,用一根烂望远镜向外偷窥——你看见了什么?在天上那些发烂发臭的星光?你真的以为它们在红移而显得模糊?你以为你看得穿时间?你看到的星光全都是在好几百亿年前就出发前往地球的光子,所以你只是在观看历史——是的,它们曾经在那里过,我可以保证。”
外太空观测室里的空调,单调的“吱吱”响着。
“那么从前的那个宇宙……上哪里去了?”
这个人象幽灵一样轻飘飘的在雾中忽隐忽现。有弟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好奇的走上两步。
“向上者,够了。”
声音很苍老,但在这空气稀薄的地方,显得有些尖利刺耳。有弟因为戴着呼吸面罩的关系,几乎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她又向上走了两步。
“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了,向上的归宿已经满了!”
“恩?”有弟伸手支着耳朵,尽力去听清那沙哑的嗓门。
“够了!向上是危险的。我以向上委员会的名义……”
雾气飘来散去。声音也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有弟顾不上回到蓝鲸的身边,自己一个劲的向上走着,一面努力的听。“什么——?”
“停下来!没有再向上的通道了!现在已经很危险……大地还没有平息下来!”
“你说什么?”有弟“当当当当”的直跑上去。在这重力明显下降的地段,向上跑也并不那么困难。
“停下来!不能再往前了!”上面传来盛怒的吼声。那个人手中的铁杖再一次重重的落在阶梯上。
“哒!”
整个梯子都摇晃了起来。有弟尖叫一声,第一反应是趴下来紧紧的抓住梯级。整座铁梯都因为震动而“扑簌簌”的掉灰,而真正吸引有弟注意力的,是粗粗的刻在她面前梯级上的三个字——可塞尔。
有弟微微抬起头。
巴鲁克和辛迪。
她再仰——乔治·威尔。
有弟不由得在梯子上坐起身来。从下往上的每一步阶梯,都刻着人的名字。有的是一个,有两个的,最多的三个。密密麻麻的人名,直通到遥不可见的高处。
这个时候,有弟的眼光才第一次落到那个站在离她不远的人的身上。
和想象的差不多,这是一个很老的人了。这一点可以从他那破烂支离脏得辩不清颜色的披风和几乎有一百年没有修剪的苍苍须发上看出来。在那张刀砍斧削的脸上隐藏着两只灰朦朦的眼睛,疲惫的凝视着有弟。他的双手在有弟看来好似风干的橘子皮,左手撑着铁杖,右手拎着一根铁锥。
这个人站在那里好象有好几百年的样子。风吹动他的披风,露出右肩上一个大大的黄金嵌三角标志,表明这是一位向上委员会的高级官员。
在这个分崩离析的星球上,只有两个组织的权威跨越分隔的密闭岩层。一个是公众委员会,一个是向上委员会。
公众委员会管理在生的人,向上委员会管归宿。
确切的说,是负责让荣耀的去死变得更有效率和尊严。
“你好。”她打招呼说。
“下面来的小孩,你已经走到头了。这以上是禁区——生理上、心理上的——和法律上的禁区。今天早上的地震还没有结束……已经下达了禁止上行的通知。”老人细细的打量了她一会儿,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僵硬的说。
“我来送我的朋友。”有弟说。这个时候,那老者的视线才头一次越过小女孩的头顶,望向她的身后。小山般的蓝鲸仿佛不受重力的影响,正稳重的籍由稀薄空气的撑托向上漂浮,这情景令他大吃一惊。
“蓝、蓝鲸!”
勃比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声,有弟知道它认识这个人。可在这地球上从没有人看见过飞翔的蓝鲸,那老者仰头看着云彩般逼近的蓝鲸,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你是谁……你是什么?!”
除了有弟以外,没有人能听得见蓝鲸心灵的低语声。所以蓝鲸只能温和的望着他,沉默而惜别依依。
老者虚着眼睛,忽然的全身颤抖起来。
“勃比……勃比……是、是你吗?”
蓝鲸眨了眨眼睛。
老者一下张大了嘴,但说不出话来。他颤巍巍地向前迈了一步,用难以名状的神情注视着蓝鲸。
“……勃比!勃比!……是、是你……勃比……你……你……也要……”
蓝鲸微微的点头,那沉重的点头连整个铁梯都跟着晃动起来。老者伸手抓住扶手,右手的工具“哗啦啦”的散落了一地。
“勃比……你也……”老者惨然的说道,“那么……没有蓝鲸了……”
“没有蓝鲸了?”有弟诧异的问。
“还有几头蓝鲸……还有多少海水?”老者眼望着蓝鲸,绝望地喊着,“还有多少人能从万桥殿把它举起,逃过救命的卡桑德拉大桥的冰面?还有几个人知道……这颗星球上除了人类……还有其他的动物……勃比,原来……你会飞……和所有的人一样、最后……飞到高天上……”
蓝鲸摇摇巨大的尾巴,可是还是不能发出声音。这情景诧异而凄凉。在这高出城市的天梯之上,在一片蒸汽的吱吱声、风的呼啸声、破败钢铁的呻吟声之中,进行着一场对话,只听得到老者沙哑的喊叫,另一边却静默无声。老者怔怔的看了蓝鲸一会儿,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到不得不弯下腰坐在阶梯上。
有弟假装没有看到其实是混浊的泪水涌出了他苍老的眼睛。这不奇怪。有弟已经见到太多的眼泪——除了她自己的以外。做为一个出生在以毁灭的日子为标准倒计时年代的人,有弟简直就不能想象哭是什么东西。她能打理自己的一切。她知道一切的结局。难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但年幼的她却懂得乖巧的理解别人的感受。所以她只是装作不知道的注视着眼前的阶梯。她慢慢地念出了这一步阶梯上的名字。
“安达和九信。”
“……八百四十一步……倒数第五百一十六年的向上者……夫妇。”老者咧着嘴,装着被风迷了眼睛。
有弟抬头。“福罗伊德和巴罗斯第尔·康。”
“八百四十四步……倒数第五百一十五年七月的向上者,老师和学生……”
有弟站了起来,向上走。老者想起自己的职责,刚要出声阻止的时候,有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老者被小女孩那一双乌溜溜黑得发亮的眼睛吓了一跳。
“……四海和芑云。”小女孩轻声念道。
“一万一千八百四十一步……倒数第二百八十年的向上者……夫妇。”
“你认识他们?” 小女孩问。
“当然认识……夫妇——最后的一对夫妇,因为他们育有世界上最后一个孩子,所以被赋予继承这个地球的权利……但是也往上行了……”
“他们怎么了?”
“刻在这阶梯上的人名都是已经在向上的通道中找到归宿的人。”老者庄严宣告道。
“他们都死了吗?”小女孩轻声问道。
老者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不一定……有的人是回家了。”
他看了有弟一眼,觉得这个小女孩全身都在颤动着。
“从这里一共走上去三万六千一百四十人,孩子……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有弟没有回答,静静地向上仰望。
离她不太远的地方,是生长出天梯的熔岩洞口。从下面看来如此遥远,没有想到转眼间就在眼前了。所谓的天梯原来一点也不难爬。
所以有弟不明白为什么从这条梯子上经过的人要被冠以向上者这样暧昧而崇高的封号,被纪念,被雕刻,被自己的孩子找到自己的墓碑。
和天梯那庞然的残骸比起来,脆弱的工程梯在风中轻轻摇摆,发出钢铁嘶哑的呻吟声,象个哭泣的声音在一遍一遍的念呢着刻在它身上的数千个名字。
“他们都死了吧。”有弟轻轻的喃喃自语。
“向上是无比荣光的事情,”老者的声音,轻飘飘的从身后传来,“只有彻底的放弃苟且偷安的地底黑暗,勇敢向上返回地面的人才有此荣耀……只有经过向上委员会的审核……”他看了看有弟——个头虽然瘦小,但也不算是他所见过的几千个向上者中最矮小的——叹了口气。
“好吧,反正都一样,让禁令见鬼去吧。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如果你决定了的话。你已经决定放弃地底的生活,将你自己的命运放诸众神的手,意即你也同时舍弃生命——从此上行,只往上行,永不回头,直至找回失去的世界为止吗?”
有弟有点惊讶的看着老者。她的年纪幼小,因此从来也没听过这芒果城中所有成年人都耳熟能详的询问。
“什么……舍弃?我……生命也要……?”
“我的孩子。你以为从这里向上,还有几个人能保有生命保有遗骸?如果你连这个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你可知道这里已经是生命的边缘地带?”
“连孩子……也要舍弃吗?”突然之间,一道深藏在心底的阴霾掠过有弟的心底,她不由得抬起头,望向空中的蓝鲸,后者也正温和的注视着她。
“当然是所有的一切。”老者阴沉着脸答道,“向上是披着荣光无可奈何的走向归宿,就是除了一点儿食物、空气……和全部的希望以外什么也不留下,因为据说上面是什么都……等一下,你说孩子……?”
有弟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紧锁着淡淡的眉头,舔舔自己的嘴唇。她看看头顶之上的蓝鲸,心开始“砰砰”的剧烈跳动起来,转身迈上两步,本能的希望能离得蓝鲸近一点。
老者条件反射的转过身,但另一个下意识的冷颤阻止了他的行动。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噢”,表示一个不太遥远的记忆正在苏醒。
“有、有弟!”
有弟回过身,看到五官都已变形的老者。
“你是有弟?……你、是四海和……芑、芑云生的孩子……有弟?”
“您好。”因为被叫出名字,所以有弟很有礼貌的鞠了一躬说。
老者象是被针刺到的全身上下跳了一下,灰色的脸变得更加阴暗。
“你……你要上去?要往上行?”隔了一会儿,他有些茫然的问。
“我要去送蓝鲸。”
“就是往上走……”老者浑身发起抖来,“可是……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向上的通道马上就要封闭了?”
“我要去送勃比。” 小女孩抿紧了嘴唇。
老者颤巍巍地接近她,凝视着她,嘴角抽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手杖嘟嘟的敲在阶梯上。
“有……有弟……听、听我说……孩子……已经没有向上的通道了……今天不能够再往上走……你是我们最后的一个孩子,绝、绝对不能离开我们……我们还不能中断……听我说、听、我说……以向上委员会的名义,”老者哆哆索索的擦着汗水,“今天早上的地震还没有结束,这里也不安全,你必须现在就往回走……马上!离开这里!回去!回去!”
有弟看了看蓝鲸。蓝鲸温和平静的浮在半空中,心中发出呢哩之声,有弟知道它也在劝自己留下。
但这声音却让有弟忽然注意到了蓝鲸的虚弱。从进入万桥殿以来,已经没有足够的空气让巨大的蓝鲸呼吸,勃比连同心灵力量在内的所有机能都在迅速的减弱。
分手的时候到了。
“勃、勃比!”
往回走。
有弟的心砰砰的跳起来。
我的路还有很长,你的也一样,但愿你的将来不会走与我一样的道路,有弟。
“不要走,勃比……不要象爸爸妈妈一样……”
有弟双手握在胸前,用力摇了摇头。但蓝鲸和她一样的坚持。
再见,孩子。
小女孩关闭了自己的心灵,不愿意听到这句熟悉的话。
多少年来蓝鲸是幼小女孩唯一的朋友。在黑暗的芒果城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关闭了自己的一切,只有蓝鲸向她敞开心扉,他是她唯一的教导者唯一的亲人。
“勃……勃比——”
在心脏因为小女孩呼喊而抽动起来的同时,从来没有过的刺疼在蓝鲸那巨大的肺里烧炙起来,提醒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气和时间来让自己逗留。蓝鲸努力吸入一口万桥殿冰冷稀薄的空气,缓和一下火烧般的感觉。他积聚起全身的力量,用力摆摆身躯,借助无力的空气开始上浮。
“勃比!勃比!”
向上委员会的老者伸出手去拉她的肩膀,但被小女孩条件反射般的用力打到一边,这个动作大到使得有弟在狭窄的阶梯上拌了一下,但她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不断上升的庞大身影。
她听不到任何回应。突然之间,和蓝鲸的心灵联系真的断绝了。
年老的蓝鲸已决意离开。这个沉默的离别让幼小的有弟别无选择。
她毫不迟疑地转过身,迈开两条细细的小腿,紧紧追赶蓝鲸在阶梯上投下的阴影。
“啊不!不!不!等一等!”身后传来老者惊恐的叫喊,“你不能走!孩子……求求你!不要离开!你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最后一个孩子!”他徒劳的用手杖操向有弟的脚,但被小女孩灵巧的跳开了。
情急之下,他忘了他那根光溜溜的手杖其实根本就勾不住芒果城中最能蹦蹦跳跳的人类。老者重重的摔在了阶梯上,手杖“叮叮咚咚”的一路滚了下去,刹那间周遭一片漆黑。
“不!不不不!不!啊——!啊——!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孩子!最后的孩子!最后一个……啊……嗬嗬……” 喉咙里的呼号声很快就被拧成一团的声带压迫成了嘶嘶气流,老者狂抖着想抓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摸索着寻找口袋里的针筒,他的动作随着每一声刺耳的喘气而不断变缓……
脚下的阶梯流水般的晃过有弟的眼前,当她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高高开启的向上通道已经在面前。从那里面流出的寒气冻结了万桥殿中微温的湿气,形成了从上到下瀑布一般流淌整个城市的白雾河流。有弟不自觉的回头望去,只见那雾气越来越浓,光却越来越暗,灰暗和晦涩的气息四面包围,万桥殿仿佛再一次陷入了死亡般的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