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阿玛城
首侯五年五月
码左提收服了法沙国和里马国,又获得数以万计的投降士兵,一时间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
现在人们称她为“法沙里马女王”。她一开始是当作玩笑讲的,但旁人却似乎都很认真,她便也开始这般自称。
她为军队组织战争演习,提拔贤才,令老兵演示交战所用的剑法。她向为达苏国和她而牺牲的士兵家属发放慰问金,暂停征税以鼓励里马国铁匠生产——这是她从库尼·加鲁那里学来的法子。她巡视法沙国诸多牧场果园,向百姓许诺和平。
当女王感觉不错。众人都听从她。
库尼坐立不安,来回踱着步子。
“她在伯阿玛干得不错。”路安·齐亚道。
“但这头衔是怎么回事?”
“加鲁大人,你知道我谈到她便无法不偏不倚。她仍是达苏国元帅,关于她对法沙和里马国君之位的名分,你得做个决断。”
“我需要你的建议,路安。”
“我无法告诉你应该做些什么。咱们都是在黑暗中摸索。”
“你们俩在黑暗中可不是在‘摸索’。”库尼看了一眼路安,说道。
路安两手一摊。“济恩很有主见,这你也清楚。”
“倘若换作霸主,他现在肯定已经向伯阿玛城开拔了。”
“但你不是马塔·金笃。”
“但我也不禁要想,马塔对这种情况的反应是不是正确的。”
蕾纱娜夫人走进来。她怀中抱着新诞下的孩子。库尼伸出手,蕾纱娜将孩子递给他。缇沐和曦拉仍与库尼认生,十分想念母亲,不太亲近父亲。因此,库尼王便对二儿子加倍亲近。小王子还未得正式名,暂且唤作小乎铎。
库尼不再来回踱步,而是逗起小乎铎来。“倘若济恩是男人,你是否知道该怎么做?”蕾纱娜问道。
库尼思索片刻。“大概吧。对于胸怀大志之人,有时最好放手给他们自由,只要他们还在协助你。若是不肯将线放到最长,便无法得知风筝能飞多高。若想让人效忠,信任的法子多半好过猜忌。”
“马塔·金笃便是一直不懂这一点。”路安·齐亚道。
“济恩身为女子,便令这一点有何不同吗?”蕾纱娜说道,“济恩一直要求你将她与众人一视同仁。”
库尼点点头。“你又一次令我头脑清明,给我启发。人无完人,但我们的缺点或许可以彼此互补,共同成就大业。我要对济恩表示祝贺。”
“她要将里马与法沙国玺交给你的请求呢?”路安问。
库尼胳肢着小乎铎,朝路安挥挥手。“那是个考验。给我的考验。叫她收好国玺,好好治理里马国和法沙国。”
济恩女王的卫兵将一名披着白斗篷的光头乞丐带到她面前。
“他自称有关于霸主的重要消息。”
“老头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济恩问道。
“这话只能对你一个人讲。”
济恩挥手令卫兵退下。但她将手伸至腰下,握住可靠的元帅宝剑的剑柄。
“说吧。”
“诸神会时不时赠与我们一些礼物。”那乞丐道,“但这些礼物并非纯粹的祝福,因为诸神也有颜面与嫉妒,与凡人相同。倘若拒绝神祇之礼,便会招致厄运。”
济恩大笑。“我是在笛牧细城街头长大的。听你这样的骗子说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好吧,你想要多少钱?但我可不需要你给我算命。”
“我不是来算命的。”
济恩更加仔细地打量起这乞丐来。她发现他虽然脸上肮脏,斗篷却雪白无瑕。他虽然手持拐杖,却并未倚在其上。阳光透过伯阿玛王宫窗外的雾气照射进来,映得他的面孔一忽年轻、一忽苍老。
她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陛下,如今达拉诸岛由三位英雄分占。库尼·加鲁占了西方,马塔·金笃得了南方,你则居于北方。他们二人隔犁汝河相持不下,谁也无法胜得对方一分。倘若你帮库尼,马塔便会输。倘若你帮马塔,库尼便无胜算。”
“你倒是胆子很大。”
“不过,你若帮了一人,日后赢家必会与你反目,因为伟人都不愿欠下人情。倘若你谁也不帮,恐怕便是对你自己最为有利的。现下,你已拥有法沙与里马国土,大可以再攻下甘国和狼爪岛。那时,库尼和马塔都须求你帮忙,争相博得你的青睐。你若愿意,便可把握机会趁机拿下达拉诸岛。”
码左提将达拉诸岛想成一张巨大的围棋棋盘。她在脑海中放下一颗颗棋子,形成那乞丐所描述的格局。
“你若想要这样的未来,便应立刻宣布独立,停止与库尼·加鲁结盟。让天下都知道你自己做主,绝不听从他人命令。”
码左提看着身旁小几上的法沙与里马国玺。还有一封库尼·加鲁的贺信:你的胜利将永载达拉史书,流芳百世。
那乞丐还要说下去,济恩阻止了他。
“我要考虑考虑你说的话。”
济恩前往伯阿玛城中的卢飞佐神庙。神庙建筑在一处温泉上,据说这泉水和法沙国东部的卢飞佐瀑布一样具有治病奇效。
济恩在这位治愈之神的巨型翡翠雕像面前祈祷。
“您曾在我面前现身,阻拦我踏上一条您认为危害巨大的道路。”
她看着神像肩头一只以白玉雕成的鸽子,那是卢飞佐的灵物。
“求您再度开口,为我指出明路。”
她静静等待,但神像毫无反应。
走出神庙时,她将手放入蓄满温泉水的池中。池水滚烫,她无法将手放在水中太久。但她忍着烫,直至起了水泡,才不得不将手抽回来。
手上的痛似乎呼应了她心中一直难以治愈的伤口:被截肢的孩子的哭喊声,洋洋自得的夫妻俩对她的鞭笞,被人欺凌的胯下之辱,因自己弱小而经受多年恐惧折磨。她握紧拳头:正是因此,她才要奋斗,战斗,证明,成功。这都是为了获得安全。
但天下便只有此事可做吗?
她心想,诸神沉默不语,反复无常。她渴望找到在达苏国村子拦下她的那位大夫。她想拉住他,摇晃他,直到他告诉她应该如何做。
她恢复镇静,离开神庙,将烫伤的手包扎好。
她必须一如既往,为自己的道路做出选择。
“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时,库尼王便待我有如朋友。”济恩对那乞丐说。
“国君之谊有如醉鬼之诺,不足信啊。”乞丐道。
但济恩并未对此回应。“他与我分享食物,为我驾车。他将自己的宝剑赠与我,委任我为达苏国元帅,位居群臣之上。空非迹一直说,男子若得明君赏识,便应甘愿为其出生入死。女子亦然。我不能背叛他。”
“你觉得自己应该遵从空非迹那个老骗子的话?这天下尽是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理想并无立足之地。”
“倘若人全无理想,这天下便也难以为继。空非迹虽然不懂兵法,但却懂得德行之道。”
乞丐摇摇头,离开了。
蒲马·业木一直在柯楚国干扰马塔·金笃的粮草供给,与此同时,码左提也在东方站稳脚跟。仍然效忠霸主的诸侯国节节败退,直至码左提攻下威梭提山脉以东的所有土地,包括狼爪岛和旧时甘国的所有富庶城池。
塞卡·集莫在西面也接连得胜。阿汝卢吉岛、新月岛和客非岛都已落入他手,在机械独角鲸的辅助下,他的军舰也威胁着柯楚国海岸。柯楚飞船终于损失太多悬浮气体,再也无法升空。库尼·加鲁派出飞船舰队空袭柯楚城镇,丢下火弹或是揭露马塔诸多罪行的小册子。
马塔·金笃只得四处救火。他不在时,库尼的军队便会经常偷渡犁汝河,马塔一回来,他们便只得撤退。库尼的军队在堂堂正正的战斗中难以与马塔匹敌,库尼只得一次次放弃既得战果,溜回笛牧细城。
这一僵局持续了三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