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爪岛与本岛
首侯四年六月
马塔·金笃重返狼爪岛。
他并不想来,但甘国的达罗王这个怯懦老头令他别无选择。
马塔将达罗王放回狼爪岛。达罗王立刻陷入深深抑郁,终日无所事事,一直看戏,都是唱颂甘国旧时令人艳羡的荣耀富饶的戏码,心中又反复悲叹霸主对他的羞辱。
他麾下一个名为默魁·札梯的将领便蠢蠢欲动起来。此人受到马塔的事迹鼓舞,胆子大了起来,强逼达罗王退位,将甘国国玺转交给他。达罗几乎没有抵抗。他宣布国君之位与自己脾性不合,便就此退隐,专心打理他的金鱼塘去了。
默魁王认为马塔正忙于处理库尼·加鲁不断扩大的势力,便立刻着手向霸主开战。默魁·札梯本人以剑术精湛而著称,但在狼爪岛一役中因病卧床,没能见证马塔在战场上的英武。他总认为有关马塔骁勇事迹的说法都是夸大其词,他之所以能取胜,主要是因为帝国司令腐败无能,而非马塔本人战无不胜。
为了振奋民心,默魁宣布要从马塔手中收复甘国被夺走的本岛领土。随即他便立刻入侵奥热国,其国君是胡页王。胡页正是在狼爪岛战役最后阶段才支援马塔的前任甘国司令,并因此得赏面积不大的奥热群岛。胡页的全国人口不及突阿扎一座城,很快便战败了。默魁在突阿扎城中巡游十日,大肆庆祝,仿佛已经打败霸主本人一般。
“默魁是个白痴。”佗入路·佩临对马塔道,“你的头号大患是库尼·加鲁。霸主,你应奔赴西线,趁他还未煽动其他各国对你开战之前,彻底把他打垮。”
马塔觉得佩临的干预很是恼人。就算库尼登陆本岛,但他只占了哈安国的一分地。热翡卡的三个新诸侯国国君都是马塔·金笃亲手提拔,他们定然足以遏制胆小如鼠的库尼和他那个女将军。默魁却是个勇士,危险得多。
为了不让自己建立的天下分崩离析,马塔别无选择,只得提剑上马。他无人可以委此重任。待他平定东方再来对付库尼。
达拉诸国到了站队的时候。要么支持柯楚国的马塔·金笃,天下无双的勇士;要么支持达苏国的库尼·加鲁,此人似乎好运无穷无尽。
北热翡卡的国君塞卡·集莫自马塔干掉湖诺·其马那一日起便一直追随马塔。众人都以为他一定坚定地站在马塔这一边。
可在成为一国之君之前,在成为军中大将之前,在投身起义之前,塞卡·集莫曾是图诺阿的一个打手,是终日行走刀尖的法外之徒。他因将一人致残而被判处苦役。他脸上的可怖刺青便是狱卒依据玛碧德雷皇帝之法而刺,众人一看便知他曾犯下何种罪行。他与马塔一样身强力壮,十分善战。但与马塔不同的是,他并无远大理想。
他深谙暗巷夜袭的法则,远胜外交手段与宫廷斗争。在他看来,贵族生活与街头匪徒并无很大差别。库尼·加鲁与马塔·金笃便是两个敌对黑帮的老大,彼此争夺城中市场的控制权和商人支付的高昂保护费。他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小头目,夹在其中。
跟定强者,否则便会满盘皆输。
塞卡秘访倾盆城,与库尼·加鲁会面。他穿着朴素,不带护卫。会面地点是一间不起眼的老客栈。
他进入指定房间时,发现库尼正与两名妓女躺在榻上。塞卡并不意外,他认为春风得意的黑帮老大正应是这般模样。
库尼将两名女子打发走了,但仍是漫不经心的神情。
“我认为马塔·金笃已成历史,伟大的库尼王才是未来所向。”
库尼打了个哈欠。他起身走出房间。
塞卡不知受到如此冷遇。他来谈结盟之事,可库尼仿佛对他毫不在意。
柯戈·叶卢随即进屋,邀请塞卡共进午餐。招待塞卡的是客栈提供的粗茶淡饭,冰冷无味。筷子粗糙廉价。塞卡愈发不安。
库尼·加鲁如此待他,定是因为他与码左提元帅已准备好夺下北热翡卡的计策。黑帮老大有了强夺地盘的法子,便不需要他了。他很有可能和倒霉的柯素季一样失去领地和王位,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
库尼的冷淡是一个警告,是他的最后一线希望。
他求叶卢宰相替他给库尼捎话。他不再提平等结盟之事,而乞求降于达苏国。他愿交出北热翡卡,为达苏国而战,条件是库尼王许诺战后赏他一块新封地。
柯戈点点头,表示将尽力而为。
塞卡走后,柯戈与库尼拍掌大笑。
“他还真是饵钩线坠一口吞啊!”库尼道。
“陛下,你演技了得。”柯戈说。
“我可是祖邸匪徒出身。”
轻慢塞卡是柯戈的主意,但库尼根据自己对塞卡过往的了解,又润色了一些细节。有时,善用对方心理的作用更甚于军队。
“柯戈,我会想你的。”库尼说着,握住柯戈的手,仿佛他们仍在祖邸城之时。那时,二人常常忙碌至深夜,得意于他人丝毫不感兴趣的城市规划或行政事务的妙招。
柯戈·叶卢携带皇家档案馆的文书,前来倾盆城协助建立达苏政权,他即将返回鞑叶城,以便确保达苏岛和如意岛保持生产,为本岛的战事保证后勤。
“我很荣幸。”柯戈被库尼的颤抖嗓音所打动,一时竟也语塞,“要记住,马塔只有宝剑棍棒,你得的却是众人心。”
一旦旗下将领牢牢控制住北热翡卡,码左提便派新任的阿汝卢吉公爵塞卡·集莫进攻阿慕国,其国君珀纳多木王的领土如今只剩水上城市的美丽之岛了。珀纳多木惧怕霸主,甚至不肯接见库尼的使节。
码左提认为,让塞卡保持热情和忠诚的良方是让他给自己夺一块新领地。她自己还要忙于本岛其余地区。
码左提的军队有如催枯拉朽一般飞速拿下中热翡卡和南热翡卡。两国国君诺答·密以及多如·索罗飞本以为塞卡能抵挡码左提的进攻,便懈于军备。如今二人别无选择,只得逃过犁汝河,躲进柯楚地盘避难。
渡河之后,他们便将犁汝河北岸各城镇中能找到的船只尽数烧毁,犁汝河虽宽广,河水却浅,他们寄希望于机械独角鲸无法在河道中航行,那样达苏军队便无法渡河。他们还令犁汝河中的其余船只全部泊于南岸的城镇港口,由卫戍部队看守,不得渡河。密和索罗飞指挥一支舰队在笛牧城,牢牢握住犁汝河控制权,又派出水军的主要力量,确切地说,是遭机械独角鲸重创之后的主要残余力量,携带拖网在柯楚国西岸巡航,或许能阻挠潜水艇再度突然登陆。
码左提止步于笛牧细城。这里,作战风筝、气球与飞船在犁汝河上空盘旋,随时警惕着达苏军队试图渡河的风吹草动。码左提元帅意欲搜罗木头搭建渡河筏子,门板、废庙大梁、车轮、甚至破旧家具,但敌方空军的监视为诺达·密和多如·索罗飞提供了充分情报,他们一发现木材聚集,便令飞船轰炸木筏制造地点。码左提的手下只秘密造出寥寥数只小筏,却过于脆弱,难以承受犁汝河的波涛,渡河未及一半便已散架。
济恩·马作提又命达苏飞船飞到犁汝河上空与敌方交战。尽管全员女将的达苏飞船轻快灵便,柯楚飞船的战斗经验却更为丰富。河上的飞船交战虽有双方助威,却始终未见高下。
密和索罗飞终于舒了一口气。只要码左提元帅的大军过不了犁汝河,双方便可无尽对峙下去。
默魁无比勇猛。他牢牢守住狼爪岛,马塔每攻下一寸土地都要付出高昂代价。能与实力相当的劲敌血战令马塔甚是欢欣,但自柯楚传来的战报却令他无比焦急。
无耻的库尼已与故交恢复联络,正是那个土匪蒲马·业木。马塔怀疑姬雅也从中发挥作用。他刚被任命为“坡林侯爵”,立刻便带着他那帮自封为“达苏旋风骑兵队”的马贼不断骚扰马塔的使节和运粮车。马塔对这些伎俩无比唾弃,可在默魁叛乱平息之前,他也无能为力。他只得将攻势加倍,更多鲜血抛洒沙场。
马塔走进突阿扎王宫,他从默魁手中夺下王宫之后便用作自己的临时居所。
仆人之间窃窃私语,但谁也不敢走上前。
马塔皱起眉头:“何事?”
其中一人胆怯地举起手来,朝后宫指了一指。
马塔怒气冲冲地走了过去。定是默魁的哪名妻妾又生事了,或许是在讲他的坏话。他攻入王宫时并未染指后宫,但他已经发现,好心常不得好报。
宫中女子看到马塔前来,纷纷指向他应该探访的方向,随即便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四散而去,马塔只得自己打开一扇扇挡住去路的门。
他终于撞开一间套房的门,在门口停住脚步。
弥拉正倚墙而坐,手中绣着花。
二人已有数月未曾交谈。宫中男女佣人都不知所措,不知弥拉是否失了宠。马塔出发讨伐狼爪岛时,将弥拉留在了萨鲁乍城中。
她抬起头来,打量着他的惊讶神情,脸上绽出一个笑容。
“看来他们决定守口如瓶,让你自己亲眼来瞧。唉,这帮仆人。他们不知道你见到我会不会高兴,便用了这个聪明法子。”
弥拉的兴致抚平了马塔的怒气。她如此这般,仿佛二人从未冷战过似的。
“别愣在那儿啊。”她说,“你挡着光了。来,坐下。我来是有几件事要和你讲。”
她有了些变化。他意识到,她已做了决定。
“你要离我而去吗?”他不禁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便发觉这问题十分荒谬:他为何要在意这种事?他有数不尽的女人可以享用,许多都比她更年轻漂亮。但他却想让她喜欢自己,希望她是自愿爬上他的睡榻,希望她为冒失无知而道歉,希望她赞扬他的伟大,说他会给这天下留下经久不衰的印记。
可事实上,那一日她说了自己是如何看待他的功绩之后,他便只能以她的眼光看待自己:残忍冷酷,无足轻重,笨拙粗鲁,不值一提。
“不,并没有。”
他如释重负,在她身旁的垫子上坐了下来。
“第一件事是我哥哥。”她说。
他静静等待着。
“我一度常做噩梦,梦见哥哥问我你是否已实现他笃信的理想。”
马塔的脸扭曲起来。
“但最近,我不再做这个梦了。我怕马铎的魂灵缺了供养,便请一个前往蟠城的商人帮我去给他烧香上坟。那商人回来之后告诉我,我哥哥坟前的墓碑是整个墓园中最大的,还对我说,你下令让卫兵每日在他的坟前摆上新鲜菊花。事实上,你下令为图诺阿八百壮士中的所有牺牲者都提供了这般待遇。你肯这样做,实乃慷慨之举。”
马塔没有答话。
她放下绣花绷子。“第二件事。”她站起身,走向角落的一只小旅行箱。她手中拿着一个布包回来了。
“此乃何物?”
她没有回答。
马塔打开布包,看到其中的骨质匕首。这把匕首他见过一次,那时它就放在他叔叔供吊唁的尸首旁。肃非王沉痛地向他解释道,绮可觅公主是金多·马拉纳的情人与杀手,是她用这柄匕首杀了飞恩。
“你的敌人想利用我干掉你。”
马塔看着她。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难道他的生活就躲不开背叛吗?
“但我厌倦了被人当做工具利用。”她说,“我想为自己而活。”
他将匕首丢在地上,仓皇离去。
弥拉继续绣花。
她的风格变得愈加抽象,蓄势待发,愈发神似而形不似。几根粗略的线条,稍许勾勒出一个身影,便是她所绣的马塔身形,衬以一片破碎线条与混乱色彩的背景,这便是他小心建立的天下正在分崩离析。她在他周围绣出点点星芒,那既是旋转的剑影,也是绽放的菊花。
他将她绣的帕子小心装框,分赏给令他满意或是立功之人。马塔的诸位司令顾问都争讨弥拉的绣工,将之视为霸主青睐的标志。弥拉本人似乎觉得颇为有趣,但帕子绣罢,她便不再在意其去向。
一日,马塔自战场厮杀归来,已看厌了痛苦、屠戮以及劈筋斩骨的砍杀。他带着一身死尸臭气,径直去了弥拉的房间。
她平静如常,问他是否想留下与她共用晚膳。“我叫侍女给你备上洗澡水吧。我正想把市场买来的鲤鱼蒸了。你有阵子没吃图诺阿饭菜了吧?”
她的语气并非顺从或魅惑。她并未问起他当天在战场上的事迹,也没有对他的骁勇力量表示惊叹。她总是简简单单地邀他一起分享一些简单之物。
他才意识到,她待他为朋友,而非达拉诸岛的霸主。
他走上前,将她拉进怀中,吻了她。他感觉到她的心脏贴着他的身体,扑通乱跳有如一只惊鸟。她手中还拿着绣花针和绷子,垂在身侧。片刻,她也回吻了他。
他退后一步,望着她的眼睛。她并未闪躲,而是回望着他。除了库尼·加鲁,似乎只有她能毫无困难地与他的双瞳对视。
“现在我了解你了。”她说,“现在我知道为何无法为你绣出一幅像样的肖像了。”
“说来听听。”
“你很害怕。你害怕围绕着你所产生的传奇,害怕人们脑海中的你自己的影子。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怕你,你便开始相信自己应当为人所惧。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你阿谀奉承,你便开始相信自己应当被这样赞美。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背叛你,你便开始相信自己是应当被背叛的。你残忍并非因为你想残忍,而是因为你认为人们期待你残忍。你的所作所为并非因为你想这样做,而是因为你认为人们心中的马塔·金笃会想这样做。”
马塔摇摇头。“你在说胡话。”
“你认为天下应当依照某种秩序而行,你的理想没能实现,这令你失望。但你也是这天下的一部分,你怕自己的凡人之躯也会辜负自己的理想。于是你便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新形象,一个你认为更容易实现的形象,一个残忍嗜血的形象,充满死亡、复仇、受伤的骄傲与玷污的荣耀。你抹去了自己,将自己变成了这些从故纸堆里拿来的词语。”
马塔又吻了她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你并不是坏人。你不必害怕。你心中有热情,有同情,你只是将它们藏在内心深处,因为你认为它们是软弱的象征,使你显得与其他更卑微的人没什么两样。你为何要这样做?如果你没有给天下留下印记又如何?如果你死后,你的大业分崩离析又便如何?
“我曾经不知是否应该爱你,那时全天下似乎都惧怕你,有许多人对我说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但马铎是对的:对于一切重要的事物,心中信念才是唯一的度量衡。但凡人的心很小,所能容纳的只有那么一点点。听闻一千人荣耀幸存之时,我心却只为失去兄长而哀悼,那一千人之事于我又有何欢喜可言?一万人以为我所爱之人是个暴君,只要我所了解的他与此不同,那万人所想与我便又有何干系?人生苦短,不必忧虑他人所言,更不必顾及史书评价。
“你觉得我的绣像不值一提,但在时光长河中,每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必然都不值一提。我们都不必害怕。”
说罢,她回吻了他,将他拉入怀中,马塔发现自己的确不再害怕了。
一个男子的嗓音,生硬得有如黑曜石,刺耳得仿佛剑盾相碰。
兄弟,打算沿袭金多·马拉纳那一招倒是很聪明,可惜你似乎也没能成功。“独角鲸之棘”是不会再见金笃家的血的。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其中充满风暴般的狂怒。
凡人一如既往地靠不住。
一个女子的嗓音,尖锐、扭曲,有如岩浆上空的闪烁微光。
一派胡言,奇迹。你应该与我和飞索威联手对抗真正的敌人。你当真想看那窃取蟠城的骗子得胜吗?
我希望他们两家皆输。
济恩·码左提望着宽阔的犁汝河,日益泄气。
打造一支舰队费时太久。她须得找个法子快速渡河。
犁汝河沿岸传开消息,若有柯楚国船主肯违背霸主命令,将船只驶到北岸来,便能得到元帅重赏。有几个胆大的商人愿意赌一把,但他们的商船对飞船毫无防备。河中顺流漂下燃烧的残骸,尸首,还有船上的各色货物,比如布匹、油罐、满桶的米面酒水,在河水中上下起伏,仿佛在向其余人警告背叛霸主的下场。
码左提将军队主力留在笛牧细城,与宽阔河口对岸的柯楚防守力量遥遥相对。她前往上游一个名为柯页喀的小镇,这里以陶器著称:瓶罐瓢盆,各色形状尺寸都应有尽有,有些大得可以烹煮整条鲨鱼,有些小到只能沏茶。
她戴了假发,扮成来此地消遣的蟠城富太太,一面游玩,一面挑些合适的家用东西,添置给新宅子,因为旧宅在霸主金笃占领蟠城时给烧掉了。她在市场上闲逛打量,悠然自得地玩赏摆弄着陶器货物。
扮作仆人的达飞罗困惑地瞧着码左提元帅的举动。她以前可从未对打理家事显露出分毫兴趣。
小支商队开始纷纷抵达柯页喀镇。他们购买了许多大只的盆罐容器。柯页喀的作坊对生意兴隆很是欣喜。此地经济一直仰赖犁汝河上的商贸,如今柯楚国封锁边境,禁止商船渡河,贸易一下子几近停滞。这些自北方而来的商队大受欢迎。
而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各支商队的商人、随行的仆人和侍从、赶车人和跑腿少年全部聚集在柯页喀镇外的犁汝河畔。他们将购买的陶器卸下大车,从车厢中又取出制服与盔甲。
码左提元帅站在他们面前。她又换回战时装束,脸上满是计划完美执行的满意之情。“诸位,我一直说,我们必须充分利用一切优势。今天,我们便实现了这一信条。密与索罗飞自以为仓皇渡河之后毁掉所有船只就能保得他们安全,但我们不需要船只。他们自以为我们一造筏子就会被他们发现,但我们干脆在他们眼皮底下直接买筏子。”
她令众人将盆盆罐罐都堵好封好,再将这些充满空气的容器以粗麻绳绑在一起。为增加浮力,她还让士兵将各自的酒囊充满气体,再将酒囊也绑在这些临时搭起的筏子上。
一艘柯楚飞船从波光粼粼的犁汝河上方飘过。瞭望兵将身子探出飞船,警觉地搜寻着河面是否有船只或筏子出现。他们看到下方水中有大批货物起伏,是成堆的盆盆罐罐之类的容器。显然又有个贪心商人想将自己的船只驶到北岸去,这变节之举却被柯楚飞船终结。只可惜好端端的货物就这样糟蹋了。
飞船远去了。
夜色中,达苏士兵便悄悄在陶器筏子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了河。士兵手拽筏子,淌水渡河。他们头顶罩着大罐子,以免被发现。有几只筏子散了架,一些士兵无法游回北岸,便在渡河途中溺死了。不过,码左提为此次秘密任务挑选的三百人大多都安全抵达对岸。
码左提的部下到了柯楚境内,便分作几支小队,各自沿河向西行进。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伏了河边十来个镇子的卫队,夺了船只,朝犁汝河北岸驶去——这些达苏士兵毫不忌惮用任何有效的法子说服船主。
如此大规模的渡河行动,就连柯楚飞船也无力阻止。
马塔终于将默魁迫入绝境,默魁邀马塔单打独斗。
自日出至日落,二人始终旗鼓相当。他们两人汗如雨下,气息渐粗。但止疑剑划过空气仍然有如独角鲸尾拍水,默魁的盾牌则似永不平静的大海迎上前去。血噬棒仿佛飞索威的铁拳当头砸下,默魁的宝剑则如英雄伊路森闪避狼口一般将之格开。太阳终于落下,繁星在黑绸般的夜空闪烁起来,默魁退后一步,伸开双臂。
“霸主!”默魁喘着粗气,有如陈旧的风箱。他口干舌燥,话都说不利落了。他一个踉跄,只得倚在剑上,稳住脚步。“你可曾与我这样的对手交锋?”
“从未有过。”马塔道。他从未感觉如此疲倦,甚至在狼爪岛一战时也未曾有过。但他的内心也从未感到如此快乐。“你是我见过的武艺最高强的对手。”他心中涌起一阵惺惺相惜之情,“投降吧。你这一战打得漂亮,你若效忠于我,我便让你统领甘国。”
默魁微微一笑。“能与你见面,我既是高兴,又是遗憾。”他便抬剑举盾,再次朝马塔而来。
两个巨影在幽冷的星光中一决胜负,头顶斗转星移。马塔和默魁双方部下着了魔一般从旁观战。二人越来越累,招数越发缓慢刻意,已不像是决斗,倒像舞蹈一般。但这舞蹈却少有凡人有幸得见。
最终,太阳再次升起之时,马塔的血噬将默魁的盾牌一举击碎,他一步上前,止疑便刺入默魁胸口。
马塔将止疑剑入鞘,踉跄几步。他的贴身护卫拉索·米罗冲上前去扶他。但马塔却将他推开,拾起默魁的宝剑。这剑看起来已有年头,伤痕累累,朴实无华,剑刃上布满坑坑洼洼的痕迹,剑柄湿滑,都是默魁的汗水,这正是一件与国君相称的兵器。
他转身面向拉索。“拉索,你应该换把好剑,这剑也不该辱没了。”
拉索感到无比荣耀,战战兢兢地接过剑来。
“你要将它命以何名?”马塔问道。
“至简。”拉索道。
“至简?”
“自打跟随您以来,我的生活便清晰起来,有如小时母亲给我唱的简单儿歌。我最美好的记忆便是那时和当下。”
马塔大笑。“好名字。如今,最稀罕的便是我们曾经的简单。”
返回突阿扎城中,霸主下令以国君之礼厚葬默魁。
默魁的家人也得以幸免,并继续受到贵族待遇,但必须前往萨鲁乍城居住。与默魁并肩作战的部下也都获得赦免。如果他们愿意再次效忠马塔,甚至可以保住原本的军阶。
马塔的手下很是困惑。他们以为默魁及其手下既然背叛马塔,便会遭其严惩。
“你们可明白其中缘由?”马塔问道。
一片寂静中,只有弥拉开了口。
“默魁与你交战,未耍任何花招,笃信可仅凭勇力制胜。他虽败了,却并无耻辱可言。他是位英雄,战败并非他自己有何缺点,而是因为诸神决定将你与他置于同一天下。”
马塔希望有朝一日,这天下也能像她一般懂他。
达苏军队以夺来的船只组成大片舰队,渡过犁汝河。他们发现笛牧城已变作空城。
密与索罗飞手下士兵对热翡卡屈辱战败记忆犹新,一听说码左提元帅登岸便立刻逃窜。她虽是女流之辈,却能使妖术凭空变出船来。负隅顽抗有何意义?不如投降,或者干脆弃军,想法子回热翡卡去种田。据说库尼·加鲁是个贤明之君,容得百姓好生养活自己,不会苛捐重税夺走全部收成。
诺达·密与多如·索罗飞在笛牧城中正欲自绝,码左提已经进了城,俘了这二人。她依库尼嘱托,对他们以礼相待。
码左提元帅从犁汝河畔南下。达苏军队抵达坡林平原边的祖邸城。祖邸城卫队队长多飒一直对库尼饶命而心怀感激。他和城中长老大开城门,升起达苏旗帜——这旗子是从烹制“正宗达苏美食”的厨子那里讨来的,旗上的鲸鱼绘了鳞片与角,变作独角鲸。
有几人忠于霸主,他们逃出祖邸城,将达苏胜利的消息带到狼爪岛。马塔听了报告之后,久久坐在宝座上,一动不动。帐中火把闪烁,光影在马塔冷酷的脸上摇曳,谁也不敢开口。
佗入路·佩临是对的:我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库尼·加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