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苏岛
首侯元年六月
库尼的部下将他们前往达苏岛所用的船只点燃,马拉纳与手下在海上惊愕地注视着。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想起马塔在狼爪岛上背水一战之举,马拉纳皱起眉头。
但库尼的话却令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些船大,保养开支过高。而且我要在这里待上很久。”库尼将双手笼在嘴边,高喊道。他面露讨好的笑容,朝马拉纳一众人挥着手。“陛下,替我向霸主问好!不要这么生分嘛!”他对马塔点头哈腰,就像是奴仆奋力讨好主子一般。
马拉纳鄙夷地移开视线。霸主为何要顾虑此人?他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山匪、不足挂齿的罪犯,赏他个小岛,有一间草屋,他便乐开了花。马拉纳断定,库尼的那一场“胜利”一定只是走运而已。
他遇到过更为旗鼓相当的对手,比如绮可觅公主。马拉纳一想起她,心中便涌起许多复杂情绪,纠缠不清。尽管他精于谋略,但她却丝毫不亚于他。绮可觅最后还是比他棋高一着,阻止了他的阴谋。她差点就用叛国之梦骗过他,正如他也差点以流芳百世的许诺诱得她的配合。公主宁可在史书中遗臭万年,也要拯救她的子民——马拉纳对她的胸怀甚是佩服。他还不禁猜想,或许他得到这个国君之位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马塔对绮可觅怀有同样复杂的情感。命运的确不按常理出牌。
他下令扬帆启程,朝塔诺·纳门曾经居住的如意岛北岸而去。“咱们有羔羊尾巴吗?”他问道。就连纳门的狗也比卑躬屈膝的库尼·加鲁更有雄心和荣誉。
库尼·加鲁在达苏岛安顿下来,便立刻给追随者颁发头衔。柯戈·叶卢和润·柯达被授予公爵头衔,泰安·卡鲁柯诺和民恩·萨可礼则成为侯爵。他毕竟做过盗贼,从蟠城还是拿了少量珍宝,如今也都分给手下,又大宴三日,犒劳随他前往达苏岛的三千士兵。
“如今,我和你们大家一样身无分文。”他举起空空如也的钱袋,一撒手,丝绸钱袋便随风而去,落入海中。他又在风中挥挥宽袖,让大家看到他袖中也是空无一物。众人大笑。
“我无财可分,只能多颁些头衔。希望它们有一天能有些实在的分量。”此时他突然严肃起来,低头致歉,“你们一直跟随我,受了许多苦。如今不能给你们更多赏赐,我实在对不起你们。”
众人低声说了些安慰之词,但心中都暖洋洋的。
达苏岛面积不大,多石,最大的城镇鞑叶城位于北岸。库尼携众位顾问前往此地,这便是他的小国的都城了。他的“王宫”不过是座两层木屋,比城中其他房屋并没大上多少。
“加鲁大人,你看起来一脸倦容。”柯戈说。
此时无须当众表演,库尼便容许疲惫与绝望浮上面庞。
“我该怎么办,柯戈?我是不是铸下大错,已无东山再起之望?我还能给家人和手下什么好日子?我的领地不过羊圈一般大小,与世隔绝,远离权势。马塔大概永远不会允许我回家,也不能把姬雅带来,除非我放弃领地。我是不是孤注一掷,却无德无能,注定要默默无闻而死?”
自库尼成为祖邸公爵以来,柯戈从未见过他如此阴郁。“力量源自内心,加鲁大人。心若无所向,便只能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库尼静默许久,点了点头。
姬雅从柯楚士兵手中接过书信,脸上却冷如冰霜,有如拉琶女神的一尊雕像。
士兵尴尬片刻,意识到姬雅并未打算道谢,只得悻悻离去。
姬雅关上门。信封上的地址的确是库尼所写无误,他的字体龙飞凤舞,十分潦草。不出所料,信封已经开启过。
马塔派了一队人在她家门外扎营。此后,无论她去哪里,他们都会尾随而行,家中进出之物也都会受到检查,美其名曰“保护姬雅夫人”。
“亏得我还曾将马塔·金笃称作兄弟!”姬雅对柯楚队长怒道,“叫他亲自过来,给我解释一下,为何我在自己家倒成了囚徒。”
队长低声嘟囔说霸主忙于国事,姬雅一个茶壶朝他的脑袋掷去,他急忙闪躲。
姬雅看着手中书信,心头既喜又气。信中的金达里字母四处冒头,圆圈大得险些越出格子,令她想起库尼满不在乎的开怀大笑。但这信也令她真真切切感受到库尼并未陪伴在她和孩子身边,而是困于偏远小岛,做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国君。
她真希望库尼就在眼前,她便可以搂住他,吻他,再打他几拳,要很用力。
蟠城传来的消息令她困惑不已。库尼和马塔本是起义的左右护法,如今为何几乎反目成仇?他与姬雅又要何时才能再见?
吾爱姬雅,
诸事皆顺。代向马塔问好。
夫字,甚念
寥寥数字而已,纸上余处皆为空白。
姬雅强忍着才未将书信撕碎。担忧数周,一直未有可靠消息,就来了这么两句话?
此时,她发现库尼在信纸左上角绘了一朵狮齿蒲公英,信纸本身又厚又韧。她将信纸拿近,嗅了一嗅——果不其然,她已有察觉,一闻便闻到了蒲公英的香气。这味道虽淡,但她的嗅觉早经多年训练,轻易便能嗅出。
库尼一定知道书信会被人检读。姬雅这才意识到。
她微微一笑。我对他讲过蒲公英的用途,他竟还记得。
她快步走进工房,取出一杯晒干的石耳菇,加水后研磨,直至碾为稀浆,再将其刷遍信纸。待信纸浸透,再置于一碟清水中,将纸上稀浆轻轻涤去。
纸上空白之处浮现出金达里字母,有如船只缓缓驶出雾气。库尼的家信实以狮齿蒲公英的花乳写就,直至此时方才显现。
我要回家了,挚爱姬雅,吾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