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城
首侯元年五月
马塔·金笃坐在帐中,凝视着应当分发出去的一批新国玺。
他拿起一只,摩挲着,手指滑过清凉的玉玺表面,感受着上面复杂的花纹,若将它按入蜡中,便可留下大权之印,新诸侯国权威的象征。他握着它,仿佛它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一声叹息,将国玺放下,又拿起另一只。
肃非王给元帅去信表示:库尼·加鲁对起义成功的贡献虽然较小,但鉴于他的确完成了肃非王许诺之事,肃非王希望金笃元帅按照原先的许诺,新设热翡卡诸侯国,并将之赏赐给库尼。
马塔将肃非王的书信卷轴嫌弃地丢在地上,反复碾踏,直至蜡字全部脱落,混入泥土,难以辨识。他再也不想听从这个牧羊少年的话了。从此往后,他将抛弃柯楚国元帅的头衔。他击溃了帝国,如今他是霸主。他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论功颁赏。
对啊,如果可以新设一个诸侯国,那为什么不能设两个?十个呢?二十个呢?
在狼爪岛时,六国国君的表现都与其所受的敬重不相称,那么,为何要让他们从马塔的战功中获利呢?马塔意识到,多年以来,贵族衔级已被玷污,所以才会有众多男女虽然出身高贵,言行却十分可鄙。
如今,达拉诸岛的命运都握在他手中,他要对贵族进行大清洗,使旧日名衔重拾荣光。他要重塑天下,令它更臻完美。至于理由吗?他的军力人数最多,这还不够吗?要是有谁对此不满,就来战场上与他争论吧。
六国首脑围坐一圈,争论不休,与此同时,他们的国家却是生灵涂炭。玛碧德雷错就错在信任了无能之人。他要重归远古时代,天下奠基之时。就像伟大的阿诺人立法者阿汝阿诺一般,他也要建立新的天下秩序,让它流传千年。他将按照自己心中的精确尺格丈量天下,令所有人各归其位,分毫不差。
“你应该把热翡卡留给自己。”佗入路·佩临说,“达拉诸岛中,这里土地最为肥沃,图图笛卡湖也能提供充足的灌溉淡水。有了索轲山口、觅汝河与犁汝河,倘若再能拥有海上控制权,便是可守可攻,进退皆宜。热翡卡之主可以负担一支大军,便能占了其他各诸侯国的上风。”
可马塔认为这样会令别人对他失了敬意。他不想把热翡卡交给库尼,所以也不能自己留下,否则会显得过于贪婪。他希望领土分配能够决定各人势力大小,但又希望被视为慷慨明君。
“我是柯楚人。”他对佩临说,“离开家乡,成就大业,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荣归故里。热翡卡与图诺阿相距太过遥远。”
佩临叹了口气。为马塔进言经常令他感到挫败。马塔太在意荣耀和颜面,极少考虑权力的切实根基。
马塔不能留下热翡卡,便决定将这片土地分为三份:北热翡卡、中热翡卡与南热翡卡,分别交给塞卡·集莫、诺达·密以及多如·索罗飞这三人。赛卡·集莫是图诺阿同乡,在狼爪岛一战中英勇奋战;诺达·密负责军队粮草,一直尽心尽力;多如·索罗飞则是在过桠关率先发现库尼·加鲁背叛之举的侦察队长。
“金笃大人,这毫无道理。”佩临反对道,“这几人对治理之道都一窍不通,众人也会觉得你是因他们效忠于你个人而获得奖赏,而并未公平考虑各诸侯国所有司令的军功。其余各国的起义军首领定将心怀不满。”
马塔·金笃没有理会佩临。他们若有不满,那就随他们去吧。起义中功劳最大的便是为他马塔提供帮助的人,其余不必再多论。
另一方面,原属于乍国的如意岛也改为一个新诸侯国,马塔·金笃决定指派金多·马拉纳为国君。此人既是乍国最高统帅,又是绮可觅曾经深爱之人,他如此大赏,便会被视为大气之举,大家便会传颂他仁慈宽恕之名。他觉得这一决定明智公正——佗入路·佩临一直对他说库尼拼命争取民心,他如此安排,便会令百姓看到谁才是最高尚的君主。
“万万使不得啊。”佩临说,“马拉纳与大家痛恨的帝国紧密相连,又输了战争,如意岛百姓也会唾弃他,尤其那时许多年轻人响应他的号召充军,如今却葬身海底,喂了塔祖的鲨鱼。”
“那是他的问题,与我无关。”
至于六国国君,马塔·金笃决定缩小他们的领土,削减他们的势力。一想起绮可觅公主的背叛,马塔仍然情绪难以平息,但他对她仍有些感情。她虽出于盲目愚蠢的妇人心做下如此勾当,却也不应为此惩罚阿慕国。于是他决定做出妥协,由珀纳多木王回觅雨宁城重登国君之位,但没收阿慕国在本岛的所有领土,仅保留阿汝卢吉岛。
甘国的情况类似,达罗王是个懦夫,那就把甘国缩小到只剩狼爪岛。为了再给他伤口上撒把盐,再把甘国的奥热群岛也拿走,设为新诸侯国,交给……啊,交给胡页·诺卡诺吧。这个甘国司令在确定马塔取胜之后才终于加入狼爪岛战役。既然他军功小,那就分块小领土给他。公平合理。这一安排定会令甘国永不安宁,实在有趣。
马塔对自己的玩笑忍俊不禁。
佗入路·佩临摇摇头,却没有发表意见。
马塔继续谋划着,改画一条条原有国界,随心所欲地将土地赏赐出去。
结果公布之后,许多人都悄声议论说马塔的决定过于古怪无常,简直荒谬。
有些学者对此安排并不赞同。他们认为是在湖诺·其马和佐帕·西金的鼓动下,起义才得以发动,可霸主却并未赏赐任何头衔或封地给他们的族人或追随者。
马塔认为那样只会鼓励后人再度起义,推翻既有秩序。有时,点火之人虽可燎原,但也必须为此牺牲,否则大火就会永无休止。
还有人认为,里马国的季祖王那般英勇,霸主却将里马国分为六个极小的新诸侯国,环绕纳雄城,有如群猪拱食。
马塔心中清楚,季祖王已成圣人,以他为象征,便可煽动百姓。这种象征最为危险,最容易为人所用,有了这象征便能为所欲为。他必须尽早遏制对季祖王的崇拜,维持秩序。
在马塔看来,哈安国在起义中毫无功劳。确切地说,岂止是毫无功劳——路安·齐亚在窃取蟠城一事中还发挥了重要作用。于是他决定,柯素季王的新哈安国只留倾盆城和周围方圆五十里的一片新月形领土。就连鲁索海滩也不再完全属于这个新的小哈安国,而是纳入热翡卡三分的新诸侯国之一。
简直是疯了。佩临心想,这异想天开的分法将会带来无尽问题。
至于法沙国,熙录哀王虽有野心却胆小如鼠,虽然本性贪婪,却举棋不定。他早就发现马塔·金笃热血方刚,性情不定。奉承马塔并不一定能带来好处。于是,熙录哀王决定采取让马塔眼不见为净的策略。
因此,自狼爪岛一战以来,熙录哀王一直低调行事,但每当马塔派信使来要求为对抗帝国的战争提供更多援助时,无论是兵力、军费抑或粮草,熙录哀王一律予以满足。如今这个策略得到了回报,熙录哀王并未给马塔留下特别好或特别坏的印象。于是他决定仍由熙录哀王统治整个法沙国,并不削减其领土。
但许多人都知道熙录哀王对名义上的同盟者策划了许多阴谋与背叛。他从雾气缭绕的美丽都城伯阿玛城操控里马国季祖王的宫廷政治;六国存亡尚且未定之时,他便谋求从甘国手中夺取奥热群岛。对于这些旁观者来说,熙录哀王倒像是因着他的权谋把戏得了奖赏。佩临表示,倘若不惩戒熙录哀王,众位朋友定会心凉,只会让同盟之间生出更多嫌隙。
但马塔毫无听取之意。他认为熙录哀王是平庸之辈,因此无需提防。
马塔·金笃将柯楚国大部分领土留给自己。他将担任柯楚国国君和各诸侯国的霸主。为了弥补肃非王,马塔决定让他去偏远而人烟稀少的客非岛担任国君。既然肃非王是牧羊人出身,正好将他送去这地广人稀之处,多建几个新牧场。他为自己的机智得意地笑了。
柯楚国原先的元帅如今要对旧国君和领主发号施令,的确有些尴尬,但霸主金笃断定,一旦肃非王离开柯楚国,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了。
还剩库尼·加鲁这个棘手问题没有解决。是他率先进入蟠城,擒得二世皇帝。除了祖邸城,马塔必须赏他些别的。可赏什么好呢?
他扫视着舆图,终于注意到与本岛相距最远的那一座岛屿。
达苏岛这片弹丸之地上只有味道辛辣的烹饪,还有粗鲁的渔夫农民,比野蛮人好不到哪里去。此地不仅遥远,而且前往本岛之路被如意岛阻隔。这样如意岛国君金多·马拉纳便可像看家狗一样盯住库尼·加鲁的一举一动。完美。就让小小的达苏岛变成一座牢房,囚住做过狱卒的库尼·加鲁,直至他咽气。
马塔还要把姬雅以及库尼的孩子们留在萨鲁乍城附近。他当然不会虐待他们,但他们正适合作为人质,以保库尼老实。他决不允许库尼再玩花招,搞出什么奇袭来。
佗入路·佩临总是没完没了地唠叨库尼·加鲁野心勃勃,会对马塔构成威胁。这下好了,得了这点“封赏”,他的野心便再无施展之地。
佩临也只得点头赞许,霸主至少在这件事上明智了一回。
尽管马塔对弥拉说她不必做任何事,但弥拉却不愿游手好闲。
她觉得终日安坐在小帐中十分别扭。这小帐是马塔安排给她的,就在他自己的营帐旁边。他将她带回来的那一日,送了一匣金银珠宝给她。她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财富。但他随即便丢下她独自一人,忙于政务去了。
男女仆佣都对她语气毕恭毕敬,为她奉上精美饮食,仿佛她已是马塔的女人。她提出要在营中帮忙,仆人的反应是惊恐地跪下谢罪,问她对他们的侍奉有何不满。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于是她干脆决定自己在营中找点事做。她不知马塔用意何在,但她不打算由他供养。她要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至少让我在这儿帮帮忙吧。”她前往炊房,对马塔的私用厨子恳求道。
厨子深鞠一躬,从炉前退下,表示听从弥拉吩咐。
他曾任御厨,二世皇帝那般金贵之人赏识他的手艺,令他很是得意。可如今他却发现,马塔对他精心烹制的佳肴几乎碰也不碰。自从马塔在祖邸城与库尼·加鲁共处之后,口味也变得与普通士兵一样,偏好粗菜烈酒。这位前任御厨正担心自己的前景,弥拉提议接管霸主饮食,令他大为释怀。他心想,倘若性情难测的马塔仍然不满意这菜色,现下他死也能多个垫背的。
弥拉只会做几道图诺阿菜:一个回锅饭刷咸鱼酱,一个酸菜卷高粱粗面饼,再一个是槐木板煎南方红点鲑,仅以槐木烟熏,喷洒海水调味——这其实是哈安菜与柯楚菜的混搭。前任御厨打量着这几道家常菜,皱起鼻子。若是换作二世皇帝,一定会对此作呕。他想不出,这么一个据说可与神祇比肩的伟人怎么会屈尊吃下如此粗鄙的玩意儿。
下人双膝颤抖着为马塔端上饭菜,却满面惊讶地回来报告:“霸主全吃光了。他说下回要加分量。”
营中诸人因此更加确信,弥拉知晓赢得霸主青睐的秘密。二世皇帝的众位妃嫔,马塔一个也没有碰,却叫弥拉住在他自己的营帐旁边——虽然她并无出众容貌,也非尊贵出身,却不知如何得到天下之主另眼相看。大家都生了妒忌之心。
但弥拉只记得,他们二人相遇那日,他看着她问她是否来自图诺阿时,眼中闪过向往之情。她清楚,他想要的不是她,而是故乡。
弥拉带着前任御厨做的菜前往奇迹广场。这些菜原本是怕霸主万一不吃她的手艺而准备的。厨子本想将菜扔掉,但弥拉制止了他,恳求将食物分给蟠城的叫花子。马塔营中奔忙的仆人和随从急忙照办。
她看着他们将异国风味的丰盛菜色盛在排成长龙的叫花子的碗中,心中不禁感到内疚——菜少人多。她若没有遇见马塔,恐怕如今也沦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有个叫花子穿着异常洁净的白色斗篷,大概是流落街头还不久。他朝她走来。
“姑娘,谢谢你的吃的。你人真好。”
他操着一口乍国口音。弥拉冷淡地朝他点点头。她知道,乍国士兵大多也是穷苦人,跟她和哥哥没什么两样,但多年积怨很难放下。
“你与霸主很亲近。”叫花子说。此话并非疑问的语气。
弥拉感觉脸上一下烫了起来。“他只是可怜我这个小女子。”我的尴尬处境在蟠城难道已是人尽皆知?“莫要听信流言。”
“我对流言一无所知。”那叫花子说。
弥拉觉得此人很是古怪。他十分大胆,仿佛觉得自己是个贵族老爷,比她高出一等。而且他的举止神情也有某种东西吸引着她的注意。
“不过,我恐怕说错了。应该说,你将要与他亲近。”
“这是预言还是命令?”弥拉问道。叫花子的冒失令她燃起怒火。她考虑着是否要唤几个侍从来——他们总是殷切盼望她给他们吩咐活计。
“二者皆非。预言很有意思,经常不按我的心意发展。所以我还是只讲已经发生的事吧:马塔·金笃对你哥哥的死负有责任。”
弥拉脸色煞白。“你到底是谁?我听够了你的无礼之辞!”
“好好聆听你的内心。你很清楚我说的是真的。倘若你哥哥不是受了马塔许诺的诱惑,便仍会好好地活着。一个强壮勇敢的大小伙子,跋涉千里,戎马生涯,为马塔建功立业,他自己得到了什么?霸主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弥拉扭开脸。
“你哥哥这样的人推翻帝国,赢得战争,荣耀却归于马塔。他虽然鄙视库尼·加鲁,但其实二人并无分别。”
“别说了。”弥拉道,“我……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她转身逃离广场。
“我只想让你记住你哥哥。”那叫花子喊道,“你在霸主身边时,别忘了他。”
翌日,弥拉决定为马塔打扫营帐。
有关马塔的传言愈演愈烈。女仆们彼此低声相传,说马塔性情极其暴虐,一只枕头放错便可能招致斩首之祸。于是谁也不敢去打扫马塔的营帐,尽管与他如此接近本可借机讨些好处。但弥拉并不惧怕:她哥哥背井离乡便为追随此人,他相信追随马塔能够重整天下、终结不公。她不会害怕马塔,那样便是玷污了对马铎的追忆。
她看到营帐中一片混乱。多张书桌在营帐各处胡乱摆放,桌上纸张成堆,仿佛桌子上一堆满,便会有新桌送进来。枕头和坐垫四下散落,都是他与众位顾问会面后留下的残局。睡榻看来已有数周未曾更换过被单。
马塔坐在一张书桌前,背对着她,以平式盘腿而坐。她进来时,他也没有转身,或许以为她是他的哪名贴身侍卫,进来帮他铺床而已,因为女仆们都不敢来。
她静静开始收拾:将所有枕头坐垫收在帐中一角,将多张书桌排列整齐,方便拿取纸张,拿掉旧被单,换上新被单,又扫净满地垃圾。
“在他面前,恐惧与懦弱都会消失不见,有如光明驱散黑暗。”马铎在狼爪岛一战结束后曾在给她的书信中这样写道,“他将重整天下秩序,令一切各归其位。”
马铎的死是因为他相信。弥拉心想,他死而无憾,我不能以疑心玷污了对他的记忆。
但霸主显然不擅长令日用小物各归其位。马塔的贴身护卫似乎也都不善操持基本家务。弥拉脸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她时不时停下手中活计抬起头来,看到马塔始终未动。他就算坐着,也显得异于凡人,身姿英武。弥拉明白了哥哥为何深受其影响——她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影响力。
马塔仍然赏玩着手中的物事,不断摩挲着,简直着了魔一般。
她不禁开了口。“你若继续摩挲下去,只会将它四角磨得平滑。”
马塔转过头,手中停了下来。他没想到竟是她。
他将正在赏玩的国玺放下。此话若是出自哪名顾问,尤其是处处看他不顺眼的佩临老头,他必定勃然大怒。但他对弥拉却不会动怒。她对天下之事能懂多少呢?
“我在看我要颁出去的奖赏。可领赏之人个个名不副实。这天下没有几个真正高贵之人。”
弥拉记起,马铎也极其看重品行高贵。他在给她的信中提过,马塔·金笃的高贵无人可比,仿佛周身环光,鼓舞着同伴。“这种感觉难以描述,”马铎写道,“但有那么一刻,我们跟随着他冲锋陷阵,我感到自己与诸神心意相通,仿佛进入了更高之境。他有如一片海洋,鼓舞着我们大家。”
叫花子的话似乎与马铎的话在她脑海中交战。她咬住嘴唇,摇了摇头。马铎又不傻。他看到了此人的优点,那么我也会的。
弥拉继续扫地。扫完之后,她将垃圾与一摞马塔吃罢的空碗盘拿了出去。随后她又端来一罐清水,洒在营帐中的裸露地面上,压住浮尘,嘴里还哼着一首古老的图诺阿民歌。
爱人快些来寻我,乘着你的小渔船,
拂晓前便来寻我,只因不肯嫁官家。
去寻我的美娇娘,一定赶在日出前,
从此再也不分离,乘着渔船走天涯。
她抬起头,发现马塔正凝视着她。她的脸红了。她正想找些话说,却看到马塔手中之物闪着珍贵碧玉的柔和光泽。
“放弃珍宝实乃难事啊。”她突然脱口而出,随即心中暗自咒骂,竟说出这等蠢话,便赶快加倍卖力干起活来。
马塔皱起眉头。突然间,他似乎必须想个法子让这女子敬佩他。她委婉的批评令他感到羞愧,仿佛他自己也不够高贵似的。
“皇宫中拿出的珍宝,我留下的很少。”他的语气很是生硬,“大部分都分给为我牺牲的士兵的家人了。”他并未说明这是在遇见她之后的事,在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为手下所做甚少。
片刻之后,弥拉说:“大人甚是慷慨。”随即而来的寂静又陷入尴尬,她试图遮掩,便继续哼曲和卖力干活。
“你想拿一下吗?”马塔·金笃拿起一只国玺。
弥拉知道,这是国君身份的象征,印在蜡上,便能调动百艘舰船、万人大军、十万弓箭,带来无尽屠戮。
她又想起叫花子的话:霸主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眼前又闪现出马铎的尸体,以布裹着,和其他千千万万人一样,躺在坑底。他们将在那里安息。这便是你说的高贵?这便是你送命的缘由?
弥拉摇摇头,从国玺前退开,仿佛那是一块烧得滚烫的煤炭。“它很美。”她说,“但我认为我哥哥的性命更美、更宝贵。”
她干完活,行了一礼,便离开了营帐。
马塔·金笃静静望着她的身影离去,随即将国玺轻轻放下。
“你确定不和我一起来?”库尼问道。
“陛下,”路安·齐亚说,“我是哈安人,霸主既已让哈安国变得更加弱小,柯素季王定会需要我的全力辅佐。”
二人饮尽送别的烧酒,想起坦阿笃于岛的回忆,不禁露出微笑。
“马塔·金笃将我囚在达苏岛了。”库尼语气愁苦,“记得时不时来看看我。”
“你不会辜负凯森酋长的,库尼王。我很确定这一点。困狼是危险的动物。你不会在达苏岛被困太久。”
库尼并不如路安·齐亚这般乐观。形势对他相当不利。第一,达苏岛小而贫困。第二,姬雅和孩子们以及他的父亲和哥哥都留在柯楚国,马塔也表明要将他们留作人质,以保库尼忠诚。第三,马塔将会提供万人大军,听凭金多·马拉纳调遣,“护送”库尼及其随从前往达苏岛,并从如意岛防住他们。只有出现奇迹,库尼才能逃离困境。
“我还有最后一个建议给你,库尼王。你一到达苏岛,就把所有船只烧掉。”
“可如此这般,我便再也无法离岛。”
“你首先要做的,是让霸主不再怀疑你的野心。烧船会让他放下心来。好好治理达苏岛,做个好国君,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吧。”
拉索和达飞罗自萨鲁乍城一别之后,终于得以重聚。库尼的手下一直被关在营中,马塔的手下当然也不得探望。
不过,库尼王翌日便要离开蟠城,他的手下终于可以上街闲逛一日。尽管兄弟俩都忍住眼泪,但还是湿了眼眶,鼻子也突然塞住。
“我听说了你在狼爪岛的事迹。差点就送了小命啊!”
“还说我呢。你驾驭了独角鲸!”
“我是哥哥。我可以做傻事。”
达飞罗将啮者棒拿给拉索看。拉索把玩一番,在空中挥舞数下。
“你不会离开加鲁大人吧?”拉索问。
达飞罗摇摇头。“就算我走,我知道你也不会离开霸主的。我还不如跟着这位崇尚无为之谋的大人,好好闯荡一番。”
“哎,我还以为你终于懂得荣誉之事,开始觉得逃军丢脸了呢。”
二人相拥大笑。
“真希望加鲁大人和霸主还是好兄弟。”
二人开怀畅饮,直至黄昏最后一丝光线消尽,便再次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