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鲁乍城
义正武治四年四月
“我很久没想过那一日了。”路安·齐亚说道,眼睛看着远在火光之外的某个地方。
“那一日,是你让我意识到,一人便能改变世界。”库尼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路安微微一笑:“我当时年轻气盛。就算我成功了,也无甚用处。”
库尼十分意外。“何出此言?”
“玛碧德雷皇帝驾崩后,我曾一时恐慌。是他害死了我家人,我原本光明的未来也没了,哈安国亡了国。我再也没有复仇的机会了。为此我感到很自责。
“可我随后发现,二世皇帝和摄政王把帝国当成游乐场,情况愈来愈糟。玛碧德雷虽然只是孤家寡人,而且,根据流言,他临死前年迈不堪,体弱多病,但他建立的帝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光刺杀皇帝是不够的,必须消灭帝国。
“我正要去萨鲁乍城向柯苏季王效忠。已经到了拯救哈安国、瓜分帝国的时候了。”
库尼犹豫道:“不过,回到诸侯国纷争不断的局面当真是件好事吗?帝国时代的确艰苦,但我有时不禁会想,其马和西金带来的生活对百姓是否真的更好。一定有比这两种乱世更好的选择。”
路安·齐亚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小伙子。他从没见过如此公开质疑起义的起义者,但他发现自己和库尼·加鲁更像。
“我认为,起义只是一个开始。”路安说,“这就好比猎鹿初始之时:原野上猎者众多,个个手中挥舞弓箭,可究竟谁能射死雄鹿,尚无从得知。狩猎的结局取决于我们所有人。”
库尼和路安相视一笑。他们分享了烤野兔和野鸡,姬雅的调味无可挑剔,又共饮了路安酒袋中的香醇烧酒。
二人畅谈,直至深夜,其余人都已睡熟,篝火渐弱,只余灰烬,初识的尴尬化作熟稔的亲切。
“挚友似乎总是太快分别。”路安说着,双手紧握,朝库尼·加鲁举起,这是哈安国传统中正式告别的手势。
他们正站在萨鲁乍城中的又汐客栈门前。这间客栈颇为舒适,但却并不浮夸。库尼刚刚将随行诸人安顿下来。
“这一次与你夜谈也已让我收获良多。”库尼说,“你又一次告诉了我世界多么广阔,我对世界所知还太少。”
“我有预感,不多久,你便会比我知道得更多。”路安说,“加鲁大人,我相信,你是沉睡的独角鲸,很快便要醒来。”
“这是预言吗?”
路安略一踌躇:“我更愿称之为预感。”
库尼大笑:“啊,可惜你这话不是当着我家人朋友的面说的。他们大多仍然不相信我能成大器。不过,我倒不想做独角鲸。我宁可做一枚狮齿蒲公英的种子。”
路安惊愕片刻,随后又渐渐露出微笑。“抱歉,加鲁大人。是我糊涂,没说清楚,方才那句话很容易被误解为是在溜须拍马。你虽然出身平民,可却内心高尚。”
库尼脸红,鞠了一躬。他抬起眼,咧嘴一笑。“我的朋友,我想让你知道,无论未来发生何事,我的桌上永远有你一席之位。”
路安·齐亚严肃地点点头。“谢谢你,加鲁大人。但我效忠柯苏季王的心意已决。我必须去找他,履行我对哈安国的义务。”
“当然,我并无不敬之意。只可惜我们没能早些相见。”
肃非王不知应如何处置这个“祖邸公爵”。传统上既没有这个称号,也没有相应的封地,他也不记得自己设立过这个封号。但他采用了与西柯楚王相同的应对策略,大方地允许这个健壮结实的小伙子以此头衔向诸人自我介绍。不过,库尼看起来不大像公爵,倒更像流氓。
库尼·加鲁饶有兴味地发现,国君既已明确默许,自己也必须把这个头衔更当回事。倘若连国君都以公爵之遇相待,那自己的言行举止就必须有个公爵的样子。
“陛下,”他说道,“我来不仅是为了向您表示敬意,同时也给您带来一个重要消息。塔诺·纳门的军队正在南下,其马和西金攻下的许多城池恐怕都会倒戈,因为纳门名声在外,令人畏惧。祖邸城既已投降。”
那么,你便是个没有筹码可谈的“公爵”,肃非王心想。其实就是个骗子。幸好你对此缄口不言,直到我向诸人介绍你之后才提起。
“我需要军力才能夺回祖邸城,而且要在城中设防抵抗帝国军队。”
啊,原来是来乞讨的,而且还是狮子大开口!
“军务均须与金笃将军共同商讨。”肃非王说。他希望此人尽快从他眼前消失。
“马塔,我不同意。这太冒险了。”飞恩·金笃说道,“倘若塞卡·集莫所说的笛牧城陷落一事当真,纳门便已厉兵秣马。最好静等他找上门来。”
侄子本欲再争辩几句,可守卫来报,称祖邸城公爵库尼·加鲁求见金笃将军。
“这个祖邸城公爵是谁?你听说过这个封号吗?”飞恩问马塔,马塔耸耸肩。
库尼一进门,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帐篷中央所立可谓是他平生所见第一怪人。马塔·金笃高逾八尺,每只手臂都有库尼两条大腿合拢那般粗——保守地说,库尼可不算瘦。马塔双眼细长,外眼角上挑,形如虹飞鱼,双眼中各有两枚瞳仁。
库尼常年在赌坊中摸爬滚打,对虚张声势早已驾轻就熟。他打定主意,将目光锁定在对方距离鼻子最近的瞳仁上。于是他握住马塔双臂,抬头与之四目相接,热情洋溢地说,自己终于得见传奇的图诺阿公爵和柯楚国元帅飞恩·金笃,无比荣幸。
“你说的是我叔叔。”马塔说着,被这个小个子的鲁莽逗乐了。其实库尼·加鲁并不矮小。他是中等个子,身高接近六尺,可跟马塔相比,所有人都是小个子。他的小肚腩说明格斗水平大概不算顶尖,在马塔看来这是个缺点。但库尼并未因马塔身材高大或重瞳表现出胆怯,这一点马塔很喜欢。
库尼虽然搞错,但丝毫未现尴尬之意。他转向飞恩·金笃,流畅地将话接了下去。“当然了,看得出,你们太像了。金笃将军,您有如此出色的接班人,实在是要恭喜您。柯楚国得此二名勇士卫国,乃是大幸啊。”
三人在地上的朴素垫子上坐了下来。库尼为了舒适,径直以平式盘腿席地而坐。飞恩和马塔犹豫片刻,也依平式坐下。不知为何,马塔并不反感库尼的随意举止。库尼身上散发出一种温暖和热情,令马塔从直觉上对他生出敬意,虽然库尼举止并无半分贵族仪态。
库尼简短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和在祖邸城设防的计划。
马塔和飞恩彼此对视,随即大笑起来。
“加鲁公爵,说来您一定不信。”飞恩·金笃平静下来之后说道,“就在您进来之前,我正和侄子讨论兵法。我的观点是,我们应当留在坡林平原这边,加固防守,坐等纳门前来。应当做好放弃北柯楚国所有城池的心理准备。等到纳门抵达,他的粮草供应线已经拉得过长,手下兵力也已疲惫不堪。此时一举击溃他的胜算更大。”
“我的想法恰恰相反。”马塔说,“我认为,我们应当立刻对纳门主动出击。迄今为止,他还没有遭遇过实质性的抵抗——那个傻瓜其马什么也不懂。纳门此时一定很自大,手下人马也过分自信。如果飞恩叔叔和我带上一流精兵,在平原上的某座城池与纳门正面交锋,就能在他深入柯楚国境之前打败他。季祖王死后,这场胜利能够雪中送炭,大大激发其他起义军的信心。”
“我看,祖邸城正适合你这个计划。”库尼顺着马塔的话说道。
“我看,这太冒险了。”飞恩话音一顿,在脑海中盘算起来。“要对抗纳门,至少需要五千人马,目前很难匀出这么多兵力来。若是没守住祖邸,丢了那五千人,萨鲁乍城防就会大大削弱,可能甚至足以改变战势。”
“活着就是冒险。”库尼说,“战争之时,没有百分之百确定的事。若是不敢赌,就永远不会赢。”
马塔点点头。库尼说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还有道德问题要考虑。”库尼又说道,“若是将北柯楚全部拱手让给纳门,坡林平原各城百姓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为他们支持过其马、西金和肃非王。我们若是只顾冷着心肠算计虚无缥缈的兵法,便会寒了人心。”
“他们先是跟着其马和西金,后来是肃非王,就因为他们相信没了帝国日子会好过些。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努力实现这个梦想,我想,我们也应当尽力阻止纳门粉碎这个梦想。”
飞恩斟酌着局势。他一直担心马塔太冲动,不敢放手给他独立的指挥权。但这个库尼·加鲁似乎是个明白人,可以与马塔的骁勇互补。
他点点头:“我给马塔五千人。你作为副司令官与他同去。别让我失望。
“与此同时,我会留在这里继续招募和训练新兵,增加咱们的军力。你们将纳门拖延得久些,我便能更好地来帮你们解围。”
姬雅考虑到身体状况,决定留在萨鲁乍城。飞恩答应像待女儿一样照看她。
“小心点。”她对库尼说着,努力做出勇敢的表情。
“不用担心。我从来不冒无谓的风险——咳,只要没被灌下某样草药。”
姬雅笑了。库尼觉得,姬雅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珠时有如梨花带雨,尤其美丽。
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再说,马上就有小加鲁陪你了。”
二人拉着手,良久不语。直至太阳升起,人马集结之声沸腾起来,再也无法置之不理,他们才松开手。他用力吻了她一下,便离开小屋,没有回头。
返回祖邸城的旅途似乎比前往萨鲁乍城时快上许多。五千匹马的速度不可小觑。
库尼对并肩骑行的泰安微微一笑。“接下来这一阵子,我不会听到缺马的怨言了吧。”
泰安并未答话。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马塔那匹超凡脱俗的坐骑雷飞落。世间竟存在这样一匹马,实在令他难以相信。他更难相信的是,这样的一匹马竟能被驾驭。他无比渴望能有机会再多了解它一些。
祖邸城墙上的士兵看到马蹄扬尘中飘扬的柯楚红旗,心情大变。纳门将军或许依然能胜,但眼下,帝国军队尚不知下落,肃非王的军队却已兵临城下。多飒指挥官很快便被抓被绑。城墙上的旗帜也换了下来,与正沿大道逼近的战马上方的旌旗遥相呼应。(不过,城墙上的士兵仍将白色的帝国旗帜小心叠起藏好。谁说得好几天之后是否又要换旗呢——小心驶得万年船。)
马塔·金笃全身链甲,背上挂着止疑剑,还有与之相配的噬血棒。出发前,库尼请求看看这把不同寻常的剑,但它实在太重,库尼双手也很难举起,只得吐吐舌头,自嘲一番,又叫马塔收了回去。
“我就算苦练百年,武功也及不上你的十分之一。”
马塔听了这称赞之词,点点头,并未回答。他看得出库尼是真心实意,并非阿谀奉承。敢于承认弱点之人自有其强项。
与马塔的黑色高头大马雷飞落相比,其他马儿都显得矮小,正如与马塔相比,其他骑手也都个头矮小。雷飞落紧拽缰绳,对于要与不如它的马儿保持步伐感到不耐烦。库尼·加鲁穿着旅行罩衣,骑着一匹年迈的白色牝马,与马塔并肩而行。这匹牝马原本是匹挑马,站在雷飞落身旁,它看起来简直像是马驹或驴子。这马的主要优点是脚稳,因为库尼并不擅长骑马。
这一对奇特的搭配并肩而行,带领柯楚军队进入祖邸城。祖邸城卫队在城门口列队迎接,仿佛他们几个时辰前并未已经倒戈帝国似的。有几名祖邸士兵将指挥官多飒带来,将他丢在马塔和库尼的坐骑脚下。多飒被五花大绑,有如即将送往市场的绵羊。
他闭上眼睛,静等命运安排。
“此人便是背叛祖邸公爵之人?”马塔·金笃问道,“我看,应当将他四马分尸,尸块送给纳门做见面礼。”
多飒打了个冷战。
“这也太便宜他了。”库尼说,“不过,金笃将军,您能将处置此人的乐趣留给我吗?”
“当然。”马塔说,“他羞辱了你,理当由你来决定如何惩处。”
库尼下马走向被绑的多飒。
“你真以为我们没希望战胜纳门?”
“你既已知晓答案,又何必问我?”多飒语气中带着苦涩。
“你觉得没必要白费兵力和平民性命。”
多飒疲惫地点点头。
“你对我能守住祖邸城一事没什么信心。”
多飒大笑:“你不过是个地痞流氓!对打仗一无所知!”他已经没有撒谎的必要了。不如让这个白痴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倘若换作我,恐怕我也会这样做。”库尼跪下来,为多飒松绑,“既然你是想救祖邸百姓,包括我的双亲、哥哥和岳父母,按照空非迹的教导,我不该严惩你,尽管你背叛了我。但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打败纳门老头儿和他的帝国走狗。至于你的惩罚,我命你负责那些跟随你的士兵,现在你便可教会他们信念与勇气。”
多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看自己被松开的双臂。片刻,他跪倒在库尼·加鲁面前,额头触地。
马塔·金笃皱起眉头。这可是大错特错。祖邸公爵此举似为妇人之仁,对军纪无甚考虑。对叛徒如此心慈手软,只会导致今后发生更多叛变。可他已承诺由库尼决定多飒的命运,便不能再插手。
他摇摇头,决定现下不再烦恼此事。还有许多事要做。纳门的军队随时有可能抵达。
多飒管理祖邸城期间,并未动过库尼和姬雅家人一根毫毛。库尼听闻此事甚是感激,更加笃定放过多飒是明智之举。
库尼先去拜访姬雅的父亲吉罗·马提扎。吉罗依礼数接待了他,但态度冷淡疏远。库尼明白,岳父仍然不相信他地位稳固,便很快离开了。
非索·加鲁家的迎接则大不相同。马塔和库尼同去,想向这位副司令官的双亲问好。
一只鞋朝库尼的脑袋飞了过来,他赶忙闪避。
“你总是这么莽撞,还打算让你娘和我冒多少次险?”非索在门廊上大喊。他气得双眼圆睁,有如甜李,大口喘气时,浓密的白胡子像鲤鱼胡须一般飘了起来。“我只希望你找个好姑娘,有份正经差事,踏实安顿下来。你却跑去搞得全族人随时可能掉脑袋!”
库尼边跑边用手臂护住脑袋,躲开另一只鞋。
“库尼,我知道你是想做正事。”纳蕾竭力拉住非索,喊道,“你先避一阵,让我跟你爹讲讲理。”
马塔被这一出戏震惊了。他从小便是孤儿,一直好奇有父亲会是什么感觉。可非索与库尼这一幕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你父亲对你的成就竟无半分自豪?”马塔问道,“可你都当上公爵了!加鲁家十代人中,这应该是至高荣耀了吧!”
“荣耀并不是最重要的,马塔。”库尼一边按揉被第一只鞋击中的肩膀,一边说道,“有时,爹娘只希望儿女平安又平凡。”
马塔无法理解这种朴素的情感,摇了摇头。
库尼的一帮弟兄过去追随他进二梅山做流寇,又与他一起在祖邸城举义。他们与库尼的爹娘不同,热烈欢迎他归来。库尼不在时,有些人勉强遵从多飒命令,其余人则公开抵抗,结果遭到囚禁。
曾带姬雅前往山中与库尼会合的笨手笨脚的小青年奥索·可林便是其中之一。库尼立刻前往城中大牢,亲自打开阴暗潮湿的牢房。光明突如其来,奥索眨着眼睛。
“你为我承受了这么多,是我对不起你。”库尼说着,扶奥索从稻草上站起来,随即向奥索跪倒,他用衣袖擦拭眼角,又说,“你们这些弟兄跟着我受了这般苦,我深感羞耻。我今日发誓,若不让弟兄们享尽应得的荣华富贵,我便始终欠你们这一笔债。”
陪库尼一起来到大牢的昔日追随者也全都跪倒回拜。
“加鲁大人,快别这样说!我们受不起!”
“我们就是跟随您到奇迹山巅、塔祖漩涡底,也心甘情愿!”
“诸神保佑我们,赐予我们您这样慷慨的领主,加鲁大人!”
马塔对于这种逾礼之举皱起眉头,他无法理解,库尼作为身份尊贵之人,怎能向奥索·可林这样的仆人跪拜,现在这些身份低微的农民又在说这样的傻话。
柯戈脸上的微笑一闪即逝。无论他目睹过多少次,每当库尼的真挚化为权谋场面的本能时,他仍然感到惊讶不已。当然了,手下宁愿被关入大牢也不肯背叛他,这种忠诚当然令库尼感动,但他也知道面对众人应当如何表现,以保证更多忠诚。
“那个……姬雅夫人来了吗?”奥索声音颤抖着问道。
库尼握住他的肩膀。“奥索,谢谢你如此关心她。姬雅夫人留在萨鲁乍城了,因为她的身子现在……过来太危险了。”
“噢。”奥索难以掩饰失望之情。
“振作点。”库尼大笑着说,“你为何不写信给姬雅夫人?你们不是在二梅山中成了朋友吗?我相信,她收到你的消息一定很高兴。”
库尼和马塔放出话来,欢迎其马-西金远征军的幸存者来祖邸城投奔他们。笛牧城陷落后,在柯楚国乡间游荡的小股散兵游勇纷纷响应,祖邸城驻扎的五千人不多久便增至八千多人。
“拉索,你真想重返军队?”达飞罗问弟弟,“我们可以留在山中做流寇,就让贵族们自己打仗去吧。”
他们离祖邸城还有几里地,此时所在的山头正是库尼与伙伴数日前的野餐地。
逃离笛牧城是一场噩梦。达飞罗和拉索在溃败的黑暗与混乱中竭力奋战。败局已定之时,他们躲在一个富商家宅的地窖里,待笛牧城劫掠平息,才藏在一辆运尸出城掩埋的大车中溜出来。过去几天以来,两人都变得颇为擅长装死。
“爹娘肯定不想看见咱们做了流寇。”拉索固执地说。
达飞罗叹了口气。弟弟对母亲的记忆更亲切一些。他们的父亲死在大隧道中。那以后,皇帝的税吏多次要求他家额外交税,作为父亲无法再为皇帝服徭役的“补偿”。母亲陷入悲伤和绝望,饮酒成了唯一的慰藉。她白天酒醒,总是泪流满面地向达飞罗道歉,可夜里还是会喝个烂醉,如此反复伤了达飞罗的心。他尽自己所能以免拉索见到母亲烂醉如泥的模样。
兄弟俩现在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我想见二世皇帝,问问他,为什么爹一直没有回来,为什么他手下的人不能放过娘和我们。我们没有妨碍任何人,只是想活下去。”拉索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声音低了下去。
“好吧。”达飞罗说。他觉得弟弟很傻,但也很勇敢。他希望自己也同样勇敢。“那咱们就去投奔祖邸公爵和金笃将军。”
“对了,我们不是见过一次金笃将军吗?我知道!湖诺王登基时的那位神秘骑士就是他,就是取笑国君、说他是猴子的那人!”
弟弟回忆着那日的景象,达飞罗笑了起来。
“此人当真值得追随。”拉索说,“他无所畏惧。而且,湖诺王的部下想射死他时,飞索威大人都出手帮忙。”
“别学人家说这些迷信的傻话。”达飞罗说。拉索话中的崇拜令他感到一丝悲伤。以前拉索会这样提起的只有他们的父亲和达飞罗。也许拉索终于长大了,他要有自己崇拜的英雄了。
达飞罗片刻后恢复平静,又开口道:“我听说他们严明公正,按时发饷。至少我们能吃上饱饭,也许有一天还真能见到二世皇帝。但倘若出了什么差错,咱们就跑。只有傻瓜才会为这些贵族赴汤蹈火。我对双生女神发誓,要是他们能用咱们的小命换上一个铜子,肯定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所以咱们自己可得当心。你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