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鲁乍城和祖邸城
义正武治四年四月
塔诺·纳门突袭笛牧城标志着帝国横扫犁汝河南岸的开始。不过寥寥数周,大部分降于其马-西金远征军的城镇都已重返帝国统治之下。帝国军队继续向南行军,势如破竹,准备重征柯楚国。
由柯楚国的肃非王在萨鲁乍城召集的战事大会已讨论数周,却未能达成结论。
肃非王扫视会议厅,看到阿慕国、法沙国、里马国、甘国使节和哈安国的柯苏季王悉数到场。诸人身着各自诸侯国的颜色,以正式的礼式端坐在光滑厚实的草纸地板上,脊背笔挺,重心平稳地分布在膝盖与脚趾之间。
“首先,我们必须郑重悼念季祖王,他是达拉诸岛最勇敢的君主。”里马国使节说着,以衣袖轻轻擦拭眼角。
厅中众人均点头赞同,轮流起立发表辞藻华丽的演讲,赞颂季祖王毕生勇敢,死得更加勇敢。肃非王瞥向水钟不断下降的液面,试图压抑心中的厌烦。就在三周前,包括里马国使节在内的诸人恐怕都不能从一群叫花子中辨认出季祖王。可现在大家都表现得仿佛自小就熟识他一般。
法沙国使节的讲话最为冗长,反复强调法沙国与里马国之间的“特殊关系”。肃非王竭力忍住没翻白眼,头都痛了。半个时辰之后,法沙国使节终于坐下了。
“谢谢你们今日对里马国的尊重。”里马国使节声音几近沙哑地说道,“我想,我现在是里马国流亡政府首脑了。”他补充的这句话,音量足以让会议厅内的每一个人听到,但却又不至于显得不合礼数。
肃非王正要提出他希望此次会议讨论的主要问题,法沙国使节又站起身。“我们还应为西柯楚国的湖诺王默哀。尽管他的举止可能较为粗鄙——”他对窃笑的甘国和阿慕国使节眨了眨眼,“但肃非王仍然对他表示尊重,将他纳入诸侯之列。”
你们可能觉得湖诺·其马是个乡巴佬,但倘若没有他,这场起义甚至根本不会开始。你们至少可以真心悼念他一下吧。
但肃非王必须压抑怒火。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讨论,也需要这个为法沙国代言的白痴配合。
其他人轮流起身为湖诺王做了虚情假意的哀悼讲话,幸好这次时间都很短暂。
终于进入正题,肃非王心想。“我的诸侯大人们,我们必须讨论一下塔诺·纳门入侵柯楚国的紧急情况……”
但柯苏季王打断了他。“肃非,让我这个老头子说两句。”
肃非王只得费力将其余的话吞回肚中,点头示意柯苏季继续说下去。他已经知道柯苏季要说什么了。尽管哈安国甚至尚未摆脱帝国统治,但柯苏季非要坚持保证哈安国“领土完整”。他就这么一个调调反复唱个不停。
但他也不能直接让柯苏季闭嘴。理论上,所有诸侯国都是平等的。所以,尽管哈安国迄今未对起义做出一丁点贡献,肃非王仍然不得不让柯苏季参加战事大会。
“我听说了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据说纳门将注意力都放在柯楚国之时,法沙国军队趁机占领了一些自古以来属于里马国和哈安国的土地。”柯苏季王说。
“陛下,您一定是搞错了。”法沙国使节说,“发放给法沙国军队司令的地图经过仔细检查,纠正了长久以来的一些纰漏,这些纰漏将本属于法沙国的领土错划归给了哈安国。不过您提醒了我另一件事。我的确需要向甘国表示抗议。甘国船只一直在奥热群岛附近骚扰法沙国渔民。奥热群岛一直是属于法沙国而非甘国的,我相信在场诸位皆可证明。”
“恐怕,甘国编年史跟你的意见可不一致。”甘国使节说道,“的确,法沙国得以非法占领奥热群岛,唯一原因是一百多年前时甘国正忙于应付乍国。既然我们谈到纠正过往错误,我想柯楚国也应做出良好姿态,将图诺阿群岛归还甘国。”
肃非王按揉太阳穴,徒劳地想要缓解头部几近爆裂的刺痛感。
“我的诸侯大人们,”他最后说道,这称呼几乎是啐出来的,“听来,你们似乎认为帝国已成历史,我们已经回到七国纠纷不断的从前了。但你们忘了,每一分钟,帝国军队都靠得更近了一些,我们或是放下分歧,共同奋击,或是各自沦得里马国的下场,再次屈服于乍国淫威。”
各位使节和柯苏季王都一时语塞,但很快会议厅又充满了他们无休止的争吵。
肃非王按揉太阳穴的力气更大了一些。
飞恩·金笃站在会议厅外的走廊中聆听,默默摇头,转身离开。还有真正的事要做,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春色已至,天气和暖愉悦,库尼·加鲁决定携姬雅与润、柯戈、民恩和泰安一同去远足。多人报告称纳门和帝国军队仍在西面几里开外,远足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祖邸城应如何抵御帝国进攻的烦恼。
“今天谁也别再跟我提需要更多的马这种话。”泰安·卡鲁柯诺带着诸人的马刚到,库尼便说道。
泰安微微一笑:“一字不提。”
大家为了姬雅放慢步子。她现在随时可能临盆,但她很享受清新空气和漫山野花。姬雅时不时停下,请人帮她掘起模样有趣的药草,收入囊中。
作为午餐,姬雅准备了新蒸的猪肉包(她又在包子上加了些途中摘的新药草调味,并说“这是最新鲜的”)、糖醋渍竹笋、撒了达苏岛辣椒的蟹饼,还有气泡酒,出自祖邸城原帝国卫队队长多飒的收藏。他也已经叛变,成为库尼的手下。大家都没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拿起菜肴进食。
“真是一顿美餐。”库尼满意地打着饱嗝说道。六人躺在阳光和暖的山坡上,酒足饭饱,因捕猎野兔野鸡而周身疲惫。他们任马儿自由漫步吃草。天气甚好,回城去做正经事实在可惜。
泰安起身活动,确保马儿还在附近。“他们为何在城上升起白旗?”他说。
其余人懒洋洋地起身,以手遮阳,朝远方的祖邸城墙望去。泰安说的是真的。城门上方飘扬的并非带有黑白双鸦图案的红旗,而是白色旗帜。库尼有种不快的预感,那白旗上的鸟应该是明恩巨鹰。
库尼突然清醒过来,满怀担忧,众人一齐策马狂奔,冲回祖邸城门。不出所料,城门紧锁。
“对不起,加鲁公爵。”城墙上喊话的是一个之前效力于帝国卫队的卫兵。
“幕如在哪儿?”库尼喊道。通常负责升降城门的是幕如。
“他不肯背叛您,试图抵抗,多飒队长只好把他干掉了。”
库尼仿佛腹部被狠狠打了一拳。“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出城之后,多飒队长要求城中长老宣誓重新效忠皇帝。我们听说如果哪座城赶走起义军,立刻投降,就能得到纳门将军的赦免。但如果我们抵抗,就会遭到严厉惩处。我非常喜欢您,加鲁公爵,我觉得您是位好贵族。但我家中有妻有小,我还想看小女长大嫁人呢。”
库尼一时间被从前的怀疑所折磨,脸上阴云密布。马儿后退,他险些跌下马来。
“糟了。”他嘟哝道,“完蛋了。”
“你原本是白手起家。”姬雅说,“如今为何不能重新来过?”
库尼拉过姬雅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满是决绝。
“没关系。”他朝城墙上喊道,“告诉大家,我理解他们的决定,虽然我并不赞同。但这不会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库尼·加鲁。”
太阳西下,六匹马驮着六个灰心丧气的人。他们在一条小溪边停下,扎营过夜。经过一番思索,库尼认为最理智的做法是前往萨鲁乍城,看看是否能说服肃非王接受他这个“公告出来的公爵”,借他些兵力夺回祖邸。
他们在篝火上将先前猎获的野兔野鸡烹熟。大家围坐火旁,却是心情阴郁,与早先的轻松欢快形成鲜明对比。
一名高个男子突然从溪畔树林中走出来,靠近众人。泰安和民恩警觉起来,抬手摸向剑柄。此人露出使人放下戒心的微笑,举起空空的双手,朝篝火缓慢走来。他走入篝火的一圈火光,众人看到此人瘦削憔悴,皮肤乌黑,有如人尽皆知的鲁索沙滩的黑沙。他的一双眼睛碧绿,在摇曳的火光中闪烁着。
“我是哈安国人,名叫路安·齐亚。你们愿意与陌生人分享食物吗?我愿意与你们共享我的酒囊。”
库尼望着这位陌生人。这个路安·齐亚的模样使他脑筋活动起来,唤醒了他近十年前的记忆:那日,他和润·柯达正在观看玛碧德雷皇帝在祖邸城外的皇家巡游。
“你是那个风筝人。”他脱口而出,“你曾经试图行刺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