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斯坦利·G.温鲍姆 Stanley G. Weinbaum——著
王亦男——译
斯坦利·G.温鲍姆(1902——1935)是一位美国科幻小说家,英年早逝的他为美国科幻界带来了深远影响。早期在威斯康星大学有两年化工专业学习的经历,这为温鲍姆构思其最著名的作品《火星奥德赛》奠定了基础。故事开创性地构设了人类在外星陌生而复杂的生态系统中生存的情境。温鲍姆的故事行云流水,很快流行起来,并且久盛不衰。《火星奥德赛》之后,温鲍姆紧接着创作了反响相对平淡的续篇《梦之谷》(Valley of Dreams,1934)。他类似风格的作品还包括四篇1935年发表在《新奇科幻》上的故事:《东方莲花》(The Lotus Eaters),有趣地通过一棵智慧植物的视角来讲述故事;还有《疯狂的月亮》(The Mad Moon)《泰坦星航行》(Flight on Titan)和《寄生星球》(Parasite Planet)。同时,他和默里·莱因斯特、E. E. 史密斯、哈尔·文森特、唐纳德·旺德莱一起参与了《幻想杂志》(Fantasy Magazine)1935年9月刊特别策划的著名科幻故事接龙《超越挑战》(The Challenge from Beyond)。
肺癌过早地带走了这位20世纪30年代著名的科幻作家,然而他的才华,却在他去世之后才通过其长篇作品完全展现出来。《新亚当》(The New Adam, 1939)详细记录了一位有特殊能力的超人是如何以“野孩子”的身份在人类社会成长的,这部作品在大众科幻小说超人题材中首次引入现在广泛使用的科幻浪漫小说构架,被奥拉夫·斯特普里顿以及英国其他作家所提倡,即超人无法适应普通人类生活,并忍受着巨大的孤独。另一部在其去世之后出版的科幻小说——心理恐怖故事《黑暗的他者》(The Dark Other, 1950)是较早涉及类似化身博士双重人格题材的作品。《国王的卫士》(The King\'s Watch, 1994)则是一篇之前从未出版过的神探小说。
《火星奥德赛》是他正式发表的第二篇作品,却是他的第一部科幻小说。(一年前他曾用玛吉·斯坦利的笔名发表了一篇文艺小说。)在《斯坦利·G.温鲍姆最佳小说选集》(The Best of Stanley G. Weinbaum)中。艾萨克·阿西莫夫曾经这样评价:“这篇故事在科幻界引起轰动,温鲍姆一跃成为在世的最著名的科幻作家,几乎所有科幻作家都在尝试模仿他。”1970年,美国科幻作家协会投票选择“年度最佳小说奖”(现“星云奖”的前身)作品,这篇作品排名第二,仅次于阿西莫夫的中篇小说《日暮》(Nightfall),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和埃德蒙德·汉密尔顿的作品一样,温鲍姆的科幻作品也对恐怖怪诞小说产生了影响。H. P.洛夫克拉夫特这样写道:“(温鲍姆)设法运用想象力去构建完整的外星环境、心理环境以及生命个体,从外星角度出发设计连续事件,进而避免了大多数大众历险小说热衷的廉价戏剧场面。”
“阿瑞斯”探险飞船狭小的船舱里,贾维斯尽可能舒服地伸展四肢,放松自己。
“可算能好好呼吸空气了!”他欣喜若狂地说,“在外面稀薄的空气里待过以后,呼吸这儿的空气就像是品尝浓汤一样!”他向舷窗玻璃外的风景点了点头,在最近的卫星投下的光中,火星的地面平坦而荒凉。
另外三个人同情地注视着他——工程师帕兹、生物学家勒罗瓦和天文学家兼探险队长哈里森。迪克·贾维斯是这支著名的队伍——“阿瑞斯”探险队里的化学家。这支探险队是第一批拜访地球的神秘邻居——火星的人类访客。那当然是过去发生的事,距离疯狂的美国人多希尼以生命为代价完善核爆试验还不到20年,距离同样疯狂的卡多萨乘着核能飞船到月球也还不到10年。他们这四位“阿瑞斯”探险队成员是名副其实的先锋队员。除了五六次月球探险,还有以金星诱人的球体为目标却最终失败的兰西航行,他们还是第一批感受地球以外的星球的引力的地球人,并且显然是第一支成功脱离地月环境的队伍。想想探险过程中的困难和不适,就会觉得他们配得上这样的成就——他们要数月待在适应舱里克服水土不适,努力习惯在火星上呼吸稀薄的空气,应对探测小火箭里的真空挑战。这种小火箭是由21世纪的反应引擎推动的,运转很不稳定。最主要的是,他们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贾维斯伸手摸摸因为冻伤而红肿掉皮的鼻尖,心满意足地深吸一口气。
“我说,”哈里森爆发,“你是不是该跟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你装备齐全地乘辅助火箭出发,之后十天里我们连你的影子都找不到,最后是帕兹把你从一个蚂蚁窝似的乱糟糟的地方拽了出来。而你那时正与一只奇怪的鸵鸟待在一起!说说,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嘬嘬?”勒罗瓦疑惑不解地问,“嘬什么?”
“他说的是‘说说’,”帕兹严肃地用德语解释,“讲讲的意思。”
贾维斯碰上哈里森被逗乐的目光,绷紧脸,忍住笑意,用帕兹的口吻说:“没错,卡尔,我来讲讲。”他清清喉咙,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按照指令,”他说,“卡尔开着火箭向北出发以后,我就钻进自己那个闷得流汗的‘小盒子’,向南面飞去。你也记得的,队长——我们收到的指令是不着陆,只在空中四处寻找值得注意的地方。我架好两台照相机,不停拍摄,一路匆匆飞过,然后升到很高的地方——大约2000英尺高度。这么做的原因是:首先,高处可以让相机有更好的视野。其次,在半真空,也就是他们说的空气里,底部喷气引擎会带着火箭穿越很远距离;如果低空飞行,火箭就会搅起尘土。”
“这些帕兹都告诉我们了,”哈里森嘟囔,“我希望你还留着胶卷。这些照片没准能抵消咱们这次‘公费旅游’的花销;还记得人们怎么哄抢首批月球照片的吗?”
“胶卷都安全着呢。”贾维斯反驳道。“好,”他继续说,“就像刚才说的,我一路飞驰;跟我们猜测的一样,在这种大气环境里,低于每小时100英里的速度下,火箭飞行翼没法升太高,甚至打开底部喷气引擎都没起什么作用。
“所以,在这样的速度、高度下,还有被喷气引擎搞得一团模糊,景象真是‘没法更好’了。但是,我完全看得出来,掠过的大部分地方都是我们登陆以来整整一星期都在探索的这片灰色平原——同样星星点点的植物,同样没完没了满地爬行的行星小动物,或者是那种勒罗瓦叫作动物豆荚的东西。就这样,我一边飞行,一边按照指示每小时传回我的位置,但是完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收到我的信息。”
“我收到过!”哈里森突然插嘴道。
“向南150英里的地方,”贾维斯继续平静地讲述,“地表变成一片低地平原,除了荒漠和染成橘红色的沙子,什么都看不到。我在心里琢磨,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着陆的这个灰色平原就是马里辛姆亚,而我发现的橘红色荒漠应该是桑克斯地区。如果我是正确的话,200英里以后,我应该会遇到另一片灰色平原——克劳尼姆,以及另一片橘红色荒漠——泰尔Ⅰ号或Ⅱ号。之后,我确实到达了这些地方。”
“一周半以前,帕兹就确认过咱们的位置!”哈里森队长不耐烦地说,“说重点的吧。”
“马上就讲到了!”贾维斯说道,“进入泰尔荒漠后飞了20英里左右——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发现下面有一条运河!”
“帕兹拍到过上百条运河。来点新鲜的!”
“那他也看到一座城市了吗?”
“如果你管那些泥土堆也叫城市的话,都有20多座了。”
“那好,”贾维斯停顿了一下说,“现在我要开始讲一些帕兹没有见过的东西!”他擦擦刺痛的鼻子,继续说:“我知道,这个季节的日照时间为16小时,所以飞行8小时,也就是8英里以后,我决定掉头回去。我这时仍然在泰尔荒漠上空,也不知是Ⅰ号还是Ⅱ号,在进入不到25英里的地方,帕兹的宝贝引擎报废了。”
“报废了?怎么回事?”帕兹很关心地问。
“原子动能变弱。一瞬间,我开始向下坠落,大约进入到泰尔荒漠正中间的位置,我遭受到某种重击,连鼻子都撞到玻璃窗上了!”他可怜地摸摸受伤的部位。
“你有没有试试往燃烧舱添加硫酸?”帕兹问道,满口德式英语,“有时候这会释放第二次辐射能——”
“没有!”贾维斯厌烦地说,“我才不会试那个,当然——试了都不下十次!再说,撞击压扁了起落架,还摧毁了底部引擎,就算我能让动能恢复——又能怎么样?火箭底部直接喷出强劲气流,不出10英里就会把我脚下的地板熔化!”他又擦了擦鼻子,“亏得在这里1磅只有5盎司重,不然我早就被压扁了!”
“要是我在的话就能修好!”工程师帕兹脱口而出,“我敢打赌问题没那么严重。”
“可能没那么严重,”贾维斯挖苦地说,“不过就是不能飞了。没啥大不了的,不过是要么等待被人救起,要么自己走回去两个选择——800英里,要在我们离开之前的20天里走完!每天得走40英里!”“好吧,”他总结道,“我选择走路。这和被救起的概率一样,而且能让我忙活起来。”
“你要是不动地方,我们很可能就会找到你的。”哈里森说。
“这我倒不怀疑。总之,我迅速从座椅上扯了几条安全带,把饮水箱捆到后背,斜挎一条弹药带,找到一支左轮手枪和一些罐头食品,然后就出发了。”
“饮水箱!”小个子生物学家勒罗瓦大声惊叹,“550磅呢!”
“水箱没装满。在地球250磅,这里也就85磅重。而且,我自身的210磅重量在火星上也就只剩下70磅。所以,算上水箱,我的总重量是155磅,比我的地球体重还要轻55磅。这些是我每天‘溜达’40英里的时候算出来的。噢,当然,为了对付火星寒冷的夜晚,我还带了一个保暖睡袋。
“我就这样出发了,一路非常快速地跳跃前行。8小时日照时间,意味着要走20英里或者更多。当然,这很无聊——一步一步艰难地踩在松软的沙地上,周围却什么风景都看不到,连到处乱爬的动物豆荚都没有。走了大约一个小时,我来到那条运河边——这只是一条干枯的沟渠,大约400英尺宽,笔直得就像线路图上的铁轨线路。
“不过,这里面应该曾经有水流过。沟渠覆盖着一层类似绿色草坪的东西。然而,我一靠近,这层草坪竟然移开了!”
“啊?”勒罗瓦说。
“是的,这东西类似你的动物豆荚。我抓到一只——一小片草一样的叶子,有我手指这么长,伸出两条细长多刺的腿。”
“这东西现在在哪儿?”勒罗瓦急切地问。
“被我放跑了!我还得赶路,所以从移动草坪中间直接穿过去,随着我的动作,草坪连忙分开,又在我身后聚拢。之后,我又站在了泰尔的橘红色荒漠上。
“我一边不停地艰难前进,一边咒骂路上讨厌的沙子,偶尔也骂骂你不靠谱的引擎,卡尔。到达泰尔荒漠边缘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我从上面俯视整个灰色的克劳尼姆沙漠。我知道得走75英里才能穿越这里,然后要在桑克斯沙漠走200英里,之后在马里辛姆亚也得走同样远的距离。我乐意这样吗?我开始咒骂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还没有找到我!”
“我们一直在找你,你这个笨蛋!”哈里森说。
“我又不知道你们在找我。好吧,我觉得自己应该趁着天还亮,顺着泰尔荒漠边上的悬崖下去。我找到一个容易攀爬的地方就下去了。克劳尼姆沙漠和这里类似,到处生长着无叶植物,还有连成串的爬行动物。我匆匆扫了一眼周围环境,拽出睡袋。你们知道,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在这个半死不活的世界碰到任何值得担忧的事情——没什么危险,就这样。”
“那你后来碰到了吗?”哈里森问道。
“至于有没有碰到,等我讲到,你们就会知道。话说,我正准备钻进睡袋,突然听到一阵疯狂的吵闹声。”
“什么意思?”帕兹不解,蹦出几个德语单词。
“他是说,‘我不知道是什么’,”勒罗瓦分别用法语和英语解释,“就是‘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就这意思。”贾维斯表示同意,“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所以就偷偷溜过去一探究竟。那里一片嘈杂,好像是一群乌鸦在啄几只金丝雀——鸣叫声、咯咯声、呀呀声、啼啭声,诸如此类。等我绕过一丛树桩,特维尔就站在那里!”
“特维尔?”哈里森说。勒罗瓦和帕兹也跟着问:“特维尔是谁?”
“就是那只奇怪的鸵鸟,”贾维尔解释说,“特维尔已经是不卷舌的情况下,我能发出的最接近他名字的发音。他自己的发音像是‘特~特~维~维~尔~尔’。”
“他在那儿干吗?”队长哈里森问。
“他就要被吃掉了,还在不停尖叫!当然,这种情况下谁都会这样。”
“吃掉?!被谁?”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只看到好几条黑绳一样的触角缠绕着一只,用帕兹的词儿说,鸵鸟一样的生物。很自然地,我并不打算干涉;如果两种生物都很危险,那么我可以少一个隐患。
“不过这只鸟一样的生物很能打,一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一边用18英寸的长喙发起凶猛的回击。与此同时,我向触角伸出的方向瞥了几眼!”贾维斯全身发抖,“最关键的是,我注意到有一个小黑袋子或是箱子挂在那只鸟样生物的脖子上!他有智慧!我推测,也可能被驯化了。不管怎样,这使我做出一个决定。我掏出自动手枪,向他的对手露出的触角开火。
“那些触角一阵抽搐,喷射出黑色的脓液。然后,那东西带着令人作呕的吮吸声缩紧身子,抽回触角,钻进地面的一个洞里。鸵鸟样的生物发出一串咯咯声,高尔夫球棒粗细的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突然向我转过来。我握紧武器高度戒备,就这样和鸵鸟生物大眼瞪小眼。
“实际上,这火星生物不是一只鸟。虽然乍看之下像鸟,其实都不能说是鸟类生物。没错,他有喙,周围也耷拉着几根羽毛,但这并不是真的鸟喙。这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弯曲,我看到尖端慢慢从一边弯向另一边,更像是鸟喙和象鼻的综合体。他长着一对四趾脚掌,以及一对带四根指头的玩意儿——你可以管这些叫手,还有一个圆圆的小身子,细长的脖子上面顶着一颗袖珍的脑袋——还有喙。他站起来比我高1英寸左右,而且——对,帕兹见过他的。”
工程师帕兹点点头:“对,我见过!”
贾维斯继续讲:“就这样——我们俩互相打量着对方。最后,这只生物发出一连串噼噼啪啪、叽叽喳喳的叫声,并向我伸出手掌。他手里没有任何东西。我认为这是友好的姿态。”
“没准,”哈里森猜测,“他是看见你的鼻子以后把你当作同类了!”
“哼!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总之,我收起枪说了一堆‘啊,别客气’,或者什么类似的话,然后他走过来,我们就成兄弟了。
“那时候,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最好点起篝火或者钻进保温睡袋。我决定先点堆火。于是,我在泰尔荒漠的悬崖下选了个合适的地方,这里的岩石能给我的背部反射点热量。我开始大把大把地扯断火星上特有的干枯植物。我的同伴会意,也抱来一大堆。我伸手去够火柴的时候,这火星生物从他的黑色口袋里摸出一块好像燃煤的东西,只是碰一下干枯植物,火苗就猛地蹿起来——你们都知道,在这种大气环境下生堆火得费多大工夫!
“至于他的那个口袋!”贾维斯继续说道,“朋友们,是一件人造品——摁下中间,袋子就严丝合缝地拉上了,连条缝隙都看不到。比拉链都好。
“我们一起盯着篝火,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以后,我决定试试和火星生物沟通一下。我指指自己,说‘迪克’,他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伸出骨瘦如柴的爪子指向我,重复说‘提克’。我又指向他,他发出一声‘我叫作特维尔’的鸣叫;我没法模仿他的发音。事情进展很顺利,为了加深记忆,我又重复一遍‘迪克’,然后指向他,‘特维尔’。
“到这儿我们就被卡住了!他发出几声像是否定的噼啪声,然后说了个类似‘皮~皮~皮洛特’的单词。这才只是开始,他总是管我叫‘提克’,但是他自己——有时候是‘特维尔’,有时候是‘皮~皮~皮洛特’,还有的时候他会发出其他各种噪声!
“我们就是没法沟通。我说过‘石头’,说过‘星星’,还有‘树’和‘火’,天知道还说了什么,反正我尽力了,但就是一个词也没法跟他说通。接下来的两分钟,没有一个词能对上的,如果那也是一种语言,我就是神仙了!最后,我放弃了,只叫他特维尔,这好像还行得通。
“不过,特维尔对我说的几个单词还挺执着。他记住其中三两个,我把这当作巨大的成就,如果你习惯了不断创造新语言的话。但是要理解他的话,我还抓不住诀窍,要么是我忽略一些细节,要么是我们没想到一块儿——我更倾向于后面这个观点。
“之所以这么说,还有一些其他原因。过了一会儿,我放弃了语言沟通的念头,决定改成数学试试。我在地面上画出2+2=4的等式,并用小石子演示了一遍。特维尔又领会了我的意思,告诉我,3+3=6。我们似乎又能说到一起了。
“所以,在知道特维尔至少有小学教育水平之后,我画了个圆圈表示太阳,先指指圆圈,再指指余晖中的太阳。我又陆续描出水星、金星、地球母亲和火星的轮廓。最后,我指着火星的草图,用包含全部的姿势向周围挥挥手,表示火星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环境。随后,我又进一步传递了我的家乡是地球的信息。
“特维尔正确地理解了我的图示。他用喙在上面啄来啄去,伴随着一阵唧啾和咕咕声,他在火星附近加上了火卫二和火卫一,然后又画出了地球的卫星——月球!
“你们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这说明特维尔的种族使用天文望远镜——他们是有智慧、有文明的!”
“那不一定!”哈里森打断他说,“从火星这里可以看到月球,是一颗五等亮度星星。他们用肉眼就可以看到月球运转。”
“月球,没错!”贾维斯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水星一般可是看不到的!特维尔知道有水星,因为他把月球画在第三颗星球的位置,而不是第二颗。如果他不知道水星,他会把地球放在第二,火星放第三,而不是放在第四的位置!懂了吧?”“嗯嗯!”哈里森回应。
“总之,”贾维斯继续说,“我继续给特维尔上课。进展很顺利,看上去我的想法都能传达给他。我指指草图里的地球,然后指向自己,之后指着靠近天空顶端,闪耀绿色光芒的地球。
“特维尔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我确定他看懂了。他上蹦下跳,突然指指自己,然后指向天空,接着再一次指指自己又指向天空。他指指自己的腰部,然后指向大角星;指指自己的脑袋,然后指向角宿一;指指自己的脚掌,然后指向五六颗星星。我目瞪口呆地瞧着他。随后,他突然猛地跳起来。兄弟们,好一个猛跳!他直接冲进星光里,75英尺蹦出去就跟1英寸一样简单!我看着他映衬在天空下的剪影,掉转回来低头冲我奔回来,喙像标枪一样拍在地面上,直直插进我画的太阳圆圈中间——正中靶心!”
“疯子!”队长哈里森评价道,“完全是个疯子!”
“我当时也是那么想的!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沙子里拔出脑袋,站起身来。我觉得他没明白我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那些该死的废话,结果还是一样,特维尔鼻喙朝下扎进我的草图中央!”
“也许这是某种宗教仪式。”哈里森猜测。
“可能吧,”贾维斯有点拿不准的样子,“唉,要不还能怎么解释呢!我们在某些方面能交换想法,然后——就出问题了!我们身上有些地方不一样,没有关联性;我丝毫不怀疑特维尔觉得我古怪,因为我也觉得他举止怪异。我们的思维只是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可能他的观点和我们的观点一样都站得住脚。但是——我们不是一路人,仅此而已。尽管问题一堆,我仍然喜欢特维尔,而且我没由来地相信,他也喜欢我。”
“疯子!”队长哈里森再三念叨,“真是疯了!”
“是吗?等着瞧吧。有一两次我觉得或许我们——”他停顿一下,又重新讲下去,“总之,我最后还是放弃,钻进保温睡袋睡觉去了。篝火没让我感到什么温暖,这该死的睡袋倒挺暖和。我把自己闷在睡袋里,5分钟以后,拉开一小条缝儿,妙极了!大约零下80度的空气直接扑向我的鼻子,在火箭坠毁时碰出来的红肿上,又加上这块可爱的小冻疮。
“我不知道特维尔怎么理解我睡觉的行为。他就坐在附近,等我醒来却不在了。不过,我刚爬出睡袋,就听到几声叽叽喳喳,他又冒出来了,直接从三层楼高的泰尔悬崖上喙朝下俯冲下来,飞奔到我身边。我指指自己,又指向要去的北方。他指指自己,又指向南方。当我整装上路的时候,他却跟了过来。
“兄弟们,他走得真是快!一跃就是150英尺,身体伸展像一支长矛划过空中,然后喙向下落在地上。看见我艰难地挪动,他似乎很是惊讶,一会儿工夫以后,又飞回落在我身边。每隔几分钟他才跳一次,把自己的鼻喙插进我前面一条街区以外的沙子里,然后他会回头向我飞速冲过来。刚开始看到他矛一样的大长喙逼过来,我还全身紧张,不过他总是正好停在我旁边的沙地里。
“就这样,我们俩一起艰难跋涉,穿过克劳尼姆沙漠。跟这里类似——克劳尼姆沙漠有同样疯狂的植物,和同样的动物豆荚,绿色的小生物,在沙地里活动,或者从眼前爬走。我们一路聊着天——不指望互相理解,只是为了做个伴。我唱了几首歌,我怀疑特维尔也唱了几首。至少,他的唧啾叽喳的叫声听上去带那么点旋律。
“然后,为了换换花样,特维尔会卖弄一下学到的英语单词。他会指着一处岩层说‘岩石’,指着一块砂石再说一次同样的单词,或者碰碰我的手臂说‘提克’,然后再重复一次。同一单词可以连续两次表示同样的东西,或是同一单词可以用在两个不同的物体上,这让他觉得非常有趣。我不由得猜想,可能他的语言并不像有些地球种族那样原始——你知道的,队长,比如在印度群岛和菲律宾,他们没有任何表示类别的语言,没有表示食物、水或者人的单词——却有单词来表示好吃和不好吃的食物,或者是雨水和海水,还有强壮的人和虚弱的人——就是没有单词来表示通用分类。他们很原始,没法搞明白雨水和海水只是同一事物的不同表现。可特维尔不是这种情况,只是不知为什么我们有一些难以解释的不同之处——我们的思维无法被对方接受。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俩都喜欢对方!”
“都是疯子!”哈里森评价道,“所以你们俩才互相喜欢。”
“行啦,我喜欢的是你!”贾维斯顽皮地回嘴。“不管怎么说,”他继续讲述,“不要抱有这样的想法,觉得特维尔有什么古怪之处。事实上,我不太确定在我们高度吹嘘的人类智慧面前,他是不是真的没法耍出一两个小把戏。是的,我猜他不是一个智慧超人;但不要忽略一点,他设法理解了我的一小部分思想活动,而他的,我却从没有瞥到一丝一毫。”
“这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思想活动!”队长哈里森猜测,帕兹和勒罗瓦则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眨着眼睛。
“等我讲完你再判断也不迟。”贾维斯说,“好了,我们一路沿着克劳尼姆穿越前行,整整走了一天,然后又是一天。克劳尼姆——真是个时间暗海!说真的,在长征终于结束的时候,我真心赞同夏帕瑞丽起的这个名字!这里就是个无边际的灰色平原,长满奇奇怪怪的植物,没有其他生命存在的迹象。这一路走得太乏味了,第二天傍晚看到桑克斯沙漠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心情愉快。
“我筋疲力尽,特维尔却似乎和之前一样精力充沛,尽管我都没见他喝过或吃过什么东西。我觉得,凭着一次就能跨越街区距离的鼻喙式俯冲,他几个小时就能穿过克劳尼姆沙漠,可是他却一直对我不离不弃。有那么一两次,我给他些水喝,他从我手里接过杯子,把液体吸入喙里,然后小心地把水全部吐回杯子。
“就在我们看到桑克斯沙漠,或者说,是它周边的悬崖时,卷起了一股讨厌的沙尘暴,没有咱们基地这里遇到的严重,但是偏偏迎面刮过来。我从保温睡袋上扯了一块透明布条围在脸上,正好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我注意到,特维尔用鼻喙底端胡须状的羽毛覆盖物来遮挡鼻孔,还有一些类似的绒毛护住眼睛。”
“他是个沙漠型生物!”小个子生物学家勒罗瓦突然大喊。
“嗯?为什么?”
“他不喝水——他能适应沙尘暴——”
“这能证明什么!在这个叫火星的鬼地方,到处都很干燥,没有多余的水可以浪费。你知道的,这种地方在地球我们叫沙漠。”贾维斯停顿一下,“不管怎样,沙尘暴吹过去以后,只有微风继续吹在脸上,连沙子都吹不起来。但是突然间,有东西沿着桑克斯沙漠的悬崖壁滑下来——小小的透明球体,怎么看都好像玻璃乒乓球!但是这些球体很轻——轻到几乎可以飘浮在稀薄的空气里——还是空心的;至少,我敲碎几个,除了难闻的气味,里面没有任何东西跑出来。我问特维尔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他的回答全是‘不,不,不’,我把这当作是他无可奉告。小球们就这样弹跳过去,风滚草或者肥皂泡一样,而我们则继续朝着桑克斯跋涉前进。途中又有一次,特维尔指着一颗透明球说‘岩石’,但我那时太累了,没劲跟他争论。不久之后,我才弄清了他的意思。
“在白天快过去的时候,我们终于来到桑克斯悬崖脚下。可能的话,我就睡在上面的平地上。我判断,要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比起桑克斯沙漠,克劳尼姆的植物丛才更容易潜伏。我还没有看到一次危险的迹象,除了那只用绳子一样的触角缠住特维尔的黑色怪物。况且看起来,那东西根本就不用潜伏,把猎物引诱到捕猎范围内就行了。我睡着的时候,这东西没法引诱我,而且特维尔好像从不睡觉,只是整晚耐心地坐在附近。我很奇怪那怪物是怎么成功捕获特维尔的,却根本没法问他。不久,我就找到了答案:那东西简直是魔鬼!
“回到正题,我们沿着桑克斯悬崖底边慢慢行走,寻找一个容易攀登的地方。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特维尔应该可以轻松跳上去,这里的悬崖比泰尔沙漠那边的要低——大概60英尺。我找到一处地方就开始向上爬,不停咒骂捆在背上的水箱——它只有在攀登的时候会妨碍我——然后刹那间,我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知道在这样稀薄的空气中,声音是多么带有欺骗性。枪声听起来像是嘭地拔出软木塞。不过这个声音确实是火箭发出的嗡嗡声,果不其然,在西边10英里的地方,我们的第二枚辅助火箭从我和夕阳之间飞了过去。”
“那是我!”帕兹说,“我找你去了。”
“是,我知道,但是对我又有什么用?我抓紧悬崖壁,大喊着挥手。特维尔也看见火箭,一边发出唧啾和叽喳声,一边跳上悬崖边,在空中蹦来蹦去。我眼睁睁地望着这架机器嗡嗡作响,消失在南边的阴影里。
“我爬上悬崖的时候,特维尔还在兴奋地冲着火箭的方向叫唤,飞到空中又头朝下落下来,鼻喙笔直地插进沙地里。我指向南方,然后指指自己,他回应‘是——是——是’,我猜想,他以为那个飞行的玩意儿是我亲戚,或许就是我爸妈。也许我这样判断他的智商不太公平,现在我确实认识到这一点。
“没能被火箭发现令我相当失望。我抽出保温睡袋钻进去,夜晚的寒气已经可以明显感受得到。特维尔把鼻喙插进沙地,缩回腿和手臂,酷似旁边一丛没有叶子的灌木。我相信,他一整晚都是这副样子。”
“自我保护拟态!”勒罗瓦插嘴说,“看见没?他就是沙漠型生物!”
“到了早晨,”贾维斯继续说,“我们再次动身出发。在桑克斯沙漠还没走100码,我突然看到一些古怪的东西!我敢打赌,帕兹可没拍到过!
“这儿有一排小金字塔——很袖珍,不超过6英寸高,沿着桑克斯沙漠绵延到尽头。这是用特别小的砖块搭建起来的微型建筑,中空结构,顶部被截掉,或者说是从顶部断裂,里面空空如也。我指着这些建筑问特维尔‘这是什么’,他发出一连串否定的叽喳声,我猜想,这表示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于是,我们继续往前走,沿着金字塔群,因为它们向北方延伸,我也正要去那里。
“兄弟们,我们顺着金字塔走了好几个小时!走了一会儿,我发现另一件古怪的事儿:金字塔慢慢变大了。每座金字塔砖块数目还是一样,只不过大了很多。
“走到中午,这些金字塔已经有我肩膀那么高。我仔细看了看其中几座——全部和之前的一样,从顶部断裂,里面空空如也。我还拿起一两块砖头观察了一下,是硅石制造的,和造物主一样古老!”
“你怎么知道?”
“砖块经过日晒雨淋的侵蚀,边缘都磨圆了。就算是在地球,硅石也不容易被风化,何况是在这种气候条件——”
“你觉得有多古老?”
“5万年到10万年。我怎么知道?我们早晨见到的那些小金字塔更古老一些——可能古老10倍。完全坍塌,得多久它们才能变成这样?50万年?谁知道呢。”贾维斯停顿了一会儿。“好了,”他又继续说,“说到我们沿着金字塔群行走。特维尔指着它们,有一两次说了‘岩石’,这家伙之前也经常这么说。不过,他倒多多少少是对的。
“我试着询问他。我指着一座金字塔问道:‘人?’并暗示我们两个。他发出一种否定的咯咯声,说:‘不,不,不。不是112。不是224。’一边说一边摩擦肚子。我看着他,目瞪口呆。他又重新说了一遍。可我只能继续呆呆地盯着他。”
“这不就证明我说的!”哈里森大叫道,“疯子一个!”
“你真这么觉得?”贾维斯用讽刺的口气反问,“好吧,我认为正相反!‘不是112’,你当然不明白,对吧?”
“不明白——你不也一样吗?”
“我觉得我理解他的意思了。特维尔用他知道的那么几个英文单词表达出一个非常复杂的想法。我来问问,数学让你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天文学或者——或者逻辑学!”
“没错!‘不是112’,特维尔是要告诉我,金字塔的建造者不是人类——或者说,它们没有智慧,不是会思考的生物!懂了吗?”
“嗯!太让人惊讶了!”
“你当然会很惊讶。”
“那为什么……”勒罗瓦插嘴说,“他要摩擦自己的肚子?”
“为什么?我亲爱的生物学家,因为他的大脑就在那儿!不在他的袖珍脑袋——而在身体中间!”
“难以置信!”勒罗瓦用法语说。
“不在火星的话,确实不可能!这些动植物都不是地球上的,你的动物豆荚就证明了这点!”贾维斯咧嘴一笑,继续说,“言归正传,我们穿越桑克斯沙漠,在下午过了将近一半的时候,又有古怪的事儿发生了。金字塔走到尽头了。”
“到尽头了?”
“没错。古怪的是,最后一座金字塔——最后面这几座已经有10英尺高——居然有尖顶!看到没?不管是什么东西建造的金字塔,它现在还在里面;我们从它们50万年古老的源头一路追踪到现在。
“特维尔几乎同一时间注意到这点。我猛地拔出自动手枪(里面装满伯兰德子弹),而特维尔,变戏法一样快速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奇特的玻璃左轮手枪。手枪像是我们熟悉的武器,除了枪柄更大一些,方便他长有四个指头的爪子握住。我们一边握紧武器做好准备,一边沿着空金字塔群悄悄地上前接近。
“特维尔首先发觉有动静。只见顶层的砖块被向上拱起、晃动,突然滑向两边,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紧接着——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一个长长的银灰色手臂出现了,后面拖着一具穿着盔甲的躯体。穿着盔甲,我是说,覆盖着鳞甲,银灰色,发出暗淡的光芒。手臂支撑着躯体爬出洞口,然后这怪物就一下子冲进沙地里。
“这是个没法用语言形容的生物——身体像巨大的灰色酒桶,一端长有手臂和嘴巴一样的洞口;坚硬而尖锐的尾巴在另一侧——就这副样子。没有其他部位,没有眼睛、耳朵、鼻子——什么都没有!这东西拖着身子爬了几码,把尖尖的尾巴插进沙土里,挺直身子,就这么坐在那儿。
“我们足足盯了有10分钟,它才又有动静。伴随一串嘎吱作响和沙沙声——嗯,就像是揉皱硬纸板的声音——它的手臂移动到嘴一样的洞边,接住从里面吐出的一块砖头!手臂小心翼翼地把砖头摆在地上,然后那东西又一动不动了。
“过了10分钟——又出来一块砖。真是个天生的泥瓦工。我正要悄悄溜走继续赶路,特维尔指着那东西说道:‘岩石!’我回应:‘啊?’他又重复了一遍,发出特有的唧啾声,又说‘不——不——’并急促地呼哧几下。
“那个,说来奇怪,我居然明白他的意思了!我说:‘没呼吸?’并演示了这个词的意思。特维尔一阵狂喜,他说:‘是的,是的,是的!没有,没有,没有呼吸!’说完,就纵身一跃,冲到那怪物一步远的地方,鼻喙落到地上。
“你们能想象得到,我完全惊呆了!那条手臂正伸起来接砖块,我以为会看到特维尔被抓住绞成碎片,可是——什么也没发生!特维尔对着怪物一阵猛打,那条手臂仍然拿起砖头整齐地摆放在第一块旁边。特维尔又去敲打它的身体,对我说‘岩石’,我站起来,非常紧张,想亲眼过去看一看。
“特维尔又说对了。那怪物是岩石,它不会呼吸!”
“你怎么知道?”勒罗瓦突然问,他的黑眼睛闪耀着浓浓的兴趣。
“因为我是个化学家。这怪物是硅元素组成的!沙地里肯定有高纯度硅石,这东西就靠吃这些硅石生存。明白没?我们和特维尔,以及那些植物,甚至是动物豆荚都是碳基生命;而这东西靠不同的化学反应模式生存。它是硅基生命!”
“硅基生命!”勒罗瓦不由得大叫道,话语里夹杂着法语单词,“我曾经怀疑过有,现在这就是证据!我必须去看看!我要去——”
“好啦!好啦!”贾维斯说,“你可以去看,不管活不活着,那东西就在那儿,每隔10分钟动一下,只是移动一块砖头。这些砖头是它的排泄物。看到没,法国佬?我们是碳基生物,我们的排泄物都含有二氧化碳,而这东西是硅基生物,它的排泄物是二氧化硅——硅石。但是硅石是固体,所以才有了那些砖块。那东西用砖头把自己围在里面,顶部要封住了,就移动到一块新地方重新开始。它发出嘎吱声也就不奇怪了!一个50万年的活化石!”
“你怎么知道有多少年?”勒罗瓦激动地问。
“我们不是从它的金字塔群一路追踪过来了吗?如果这东西不是最初的金字塔建造者建造的,金字塔群会在我们发现它之前,就在什么地方中断,没错吧?——中断然后重新从小金字塔开始,不是吗?
“不过,它还会自我繁殖,或者尝试自我繁殖。第三块砖头吐出来之前,响起轻微的沙沙声,之后我们见过的那些小玻璃球像河水一样刹那间流出来。它们是它的孢子、蛋或种子——随便你怎么叫。它们弹跳着穿越桑克斯沙漠,就像那时在克劳尼姆沙漠,它们从我们身边跳过去一样。直觉告诉我,它们是怎样活动的——供你参考,勒罗瓦。我认为硅质的玻璃壳只是一个保护罩,就像是蛋壳,真正有效成分是里面的气味。这是某种能够侵入硅石的气体,如果硅壳在这种具有硅元素的地方破裂,会触发某些反应,并最终形成那个东西一样的怪物。”
“你应该试试的!”小个子法国人大声呼喊,“我们得打破一个看看!”
“是吗?其实,我试过的。我对着沙地砸碎几个。你想不想一万年以后再回这儿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种出来一些金字塔怪物?那时候你就肯定清楚了!”贾维斯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天哪!那个怪东西!你们能想象出来吗?没眼睛,没耳朵,没神经,没大脑——就是架机器,而且还永远不会死掉!只要有硅和氧气,就会一直不停地造砖头,搭金字塔,就算没有了,也只会停下来。它不会死掉。如果100万年中碰巧再找到食物,它就又会那样,准备好再次运转,而智慧和文明早已随时间消逝。真是个怪物——然而,我还碰到一个更加古怪的!”
“如果还有的话,那肯定是在你梦里!”哈里森嘟哝一声。
“你说得没错!”贾维斯正色说道,“某种意义上,确实是这样。造梦怪兽!这名字真是再合适不过——这是你能想象到的最残酷、最可怕的创造物!比狮子还危险,比毒蛇更狡猾!”
“快点告诉我!”勒罗瓦急切地恳求,“我要看看是什么!”
“我可不想提起这魔鬼!”贾维尔又一次停下来。“于是,”他继续开口说,“我和特维尔离开金字塔怪物,一路跋涉穿过桑克斯沙漠。我很疲惫,并且因为帕兹没能发现我而心灰意冷,特维尔做鼻喙俯冲飞行时发出的唧啾声也让我抓狂。所以,我一声不吭地大步前进,连续数小时在一成不变的沙漠跋涉。
“下午三点左右,地平线上一道低矮的黑线进入我们的视线。我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之前坐火箭经过的运河,也就是说,我们在桑克斯沙漠里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想想就让人高兴,不是吗?我居然还赶得上时间进度。
“我们慢慢靠近运河。我记得这条运河边上围着一圈宽宽的植物漂浮带,那座泥堆的城市就在上面。
“我刚才说过,那时我特别疲惫。脑海里一直在幻想一顿热腾腾的美餐,之后一个跳转,又开始思考,来过这么个让人抓狂的星球之后,甚至连婆罗洲都显得那么亲切美好,从这里又开始怀念破旧的小纽约,然后想到我在那儿碰到的一个姑娘——凡希·朗。认识她吗?”
“视觉艺术表演者,”哈里森说,“我看过她的节目,是个讨人喜欢的金发女郎——在《巴拉圭下午茶》节目里又唱又跳。”
“就是她,”贾维斯不合语法习惯地说,“我很熟悉她——但只是朋友,懂我意思吗?——虽然我们乘坐‘阿瑞斯’探险飞船起飞时她来送别。好吧,我一路想着她,感到非常孤独,我们一直向那排橡胶似的植物靠近。
“接着——我说了句,‘活见鬼了!’就愣在那里。她就站在那里——凡希·朗,大白天里清清楚楚地站在一棵树下,这棵树和周围其他几棵一起显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一边微笑,一边挥着手,就跟我们离开时的模样一样!”
“现在,你也变疯了!”队长哈里森评价道。
“兄弟,我基本同意你的看法!我瞪大眼睛,拧自己一下,闭上眼又睁大仔细看——每次睁开,凡希·朗都在那儿,一边微笑一边挥手!特维尔也看到什么东西,在一旁发出唧啾和咯咯声,然而,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这时的我,正向沙地另一边的凡希·朗跳跃,太过于吃惊,都未来得及想想怎么回事。
“在我离她20英尺远的时候,特维尔飞过来拽住我。他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用尖厉的嗓音大声喊叫:‘不——不——不!’我想甩开他——他轻盈得好像根竹子——但是他的爪子深深掐住我,同时大喊大叫。最后,我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在离她不到10英尺的地方停下来。她就站在那里,看上去和帕兹的脑袋一样真实!”
“什么?”工程师帕兹说。
“她一边微笑一边挥手,一边挥手一边微笑,我站在那里,和现在勒罗瓦一样傻傻地愣在那里,话都说不出来,特维尔则在一旁不断地发出短促尖锐的鸣叫。我知道这景象不是真的,但是——她就在那儿站着!
“最终,我大声喊道:‘凡希!凡希·朗!’她还是一边微笑一边招手,看起来真实得就像我离她根本没有3700万英里那么遥远。
“特维尔掏出他的玻璃手枪,向她瞄准。我抓住他的手臂,可他挣扎着想把我推开。他指着凡希说:‘不呼气!不呼气!’我明白,他是在说那个像凡希· 朗的东西根本没有生命。兄弟们,那时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不过,看到他用武器对准她时,我还是神经紧绷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慢慢瞄准,可我确实就那么站着。他扣动武器的扳机,喷出一小团蒸汽,凡希·朗消失了!她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来回扭动、周身漆黑、长着绳状触角的可怕东西,就像我之前救特维尔时缠住他的那个怪物!
“造梦怪兽!望着它垂死挣扎,我站在那里头晕眼花,特维尔则胜利地大喊大叫。最后,特维尔碰碰我的胳膊,指向那个扭成一团的东西说:‘你112,它112。’这样重复了八九次以后,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懂了吗?”
“当然!”勒罗瓦夹杂着法语尖声说,“我——我明白了!他是说,你心里想什么,那个怪物都知道,然后你就会看到心里所想的东西!一条狗——一条饥饿的狗,它看到的会是带肉的大骨头!或者闻到肉味——对吧?”
“没错!”贾维斯说,“这种造梦怪兽专门利用猎物的渴望和欲望来捕获它们。筑巢期的鸟儿会看到它的配偶,寻找猎物的狐狸会看到一只落单无助的野兔。”
“那它用的什么法子?”勒罗瓦问道。
“我怎么知道?咱们地球上的蛇是怎么施咒让小鸟飞进嘴巴里的?不是还有种深海鱼,用亮光把猎物引到嘴里吗?天哪!”贾维斯耸耸肩,“你们看到这魔鬼有多阴险狡诈了吧?我们现在都警觉起来——从此以后连自己的眼睛都不能相信了。也许你们会看到我——我也许会看到你们中间哪个人——而背后却什么都没有,只是藏着一只恐怖的黑色怪物!”
“那你的朋友是怎么知道的?”队长哈里森突然问道。
“特维尔?我也很奇怪!也许他当时想着什么根本没法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往前跑的时候,他反应过来我看到的东西和他不一样,就立刻警觉起来。或者那只梦里的怪物只能制造单一的幻觉,特维尔也看到我所看到的——也有可能什么都没看到。我没法问他。不过这正好是另一个证据,证明他的智慧水平和我们相当,甚至更高。”
“他是傻子,我告诉你!”哈里森说,“你凭什么认为他的智力能和人类的相提并论?”
“好多事可以证明啊!首先是金字塔怪物。他说过类似的话,自己之前没有见过。可是他能识别出,那个怪物是个半死不活的硅石机器人。”
“可能他之前听说过,”哈里森反驳道,“你知道,他就生活在附近。”
“好吧。那么语言交流是怎么回事?我连他一丁点想法都捕捉不到,他却已经学会了我的六七个单词。你意识到没有,他用这仅有的六七个单词表达了多么复杂的想法?从金字塔怪物到造梦怪兽!简单一句话,他就能告诉我前者是没有危害的机器人,而后者是致命的催眠骗子。这又怎么讲?”
“哼!”队长没法反驳。
“爱哼就哼去吧!你能只用6个英语单词做到这些吗?你能像特维尔一样,进一步告诉我另一种生物拥有和我们不同的智慧,互相理解根本不可能——比我和特维尔之间互相理解更加毫无可能吗?”
“嗯?这又是什么?”
“待会儿就讲到。现在我想说明的是,特维尔和他的种族值得我们建立友谊。在火星上的什么地方——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我是对的——有一个和我们对等的文明和文化。我们和他们之间交流是有可能的,特维尔已经证明了这点。可能要花费很多年来耐心尝试,因为他们的思维和我们并不相融,但是远比我们接下来碰到的智慧生物要容易沟通——如果他们确实有智慧的话。”
“接下来?接下来碰到什么了?”
“运河沿岸的泥土城居民。”贾维斯皱皱眉,然后继续讲述,“我本以为造梦怪兽和硅石怪物已经是能想象到的最古怪的生物了,然而我错了。这些生物更加古怪,比之前两个更加难以理解,比起特维尔,和我更是远远无法沟通。和特维尔还能做朋友,并且,只要耐心、专心一点,思想交流是完全有可能的。”
“好的,”他继续往下说,“我们离开了造梦怪兽,那东西已经奄奄一息,钻回自己洞里。我们朝着运河走过去。一大片会移动的怪草不时从脚底蹦出来,当我们到达河岸时,看到河道里黄色的细流在流淌。我在火箭上时注意到的泥土城就在右手边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走过去看看。
“我之前匆匆瞥过一下,城市好像已经空无一人,如果有什么生物埋伏在里面的话——没事,特维尔和我都有武器。顺便说一句,特维尔的玻璃手枪是个很有意思的装置。造梦怪兽这段插曲过去后,我曾经试了试,它能射出一个小小的玻璃弹片,估计有毒,我猜手枪里至少能装下100发子弹。扳机动力来自蒸汽——完全都是蒸汽。”
“真气!”帕兹口齿不清地重复说,“从哪里产生的,真气?”
“废话,当然是水里产生的!透明的枪柄那里可以看到水,还有一小点别的液体,黏稠的微黄色。每当特维尔挤压枪柄——没有扳机——一滴水和一滴黄色物质分别注入弹膛,水就蒸发了——噗!——就像这样。这不太复杂,我觉得我们也可以研究出类似原理。浓缩的硫酸能把水加热到接近沸点,生石灰也可以,还有钾和钠……
“当然,他的武器没我的射程远,但是在这么稀薄的空气里倒不是坏事,而且还能像西部片里的牛仔一样射出足够多的子弹。这武器威力也强大,至少在对付火星生命是这样。我试了试,瞄准其中一棵怪草,这棵草没有枯萎也没有散架才怪!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那些玻璃弹片是有毒的。
“回到正题,我们吃力地走在泥土城里,我不禁想,是不是这个城市的建造者挖开了那条运河。我指指城市,然后指向运河,特维尔回答:‘不——不——不!’并做手势指指南边。我理解这个手势是说,某个其他种族建造了运河体系,很可能就是特维尔的种族。我不知道,也许星球上还有另一个智慧种族,甚至十几个。火星是个奇异的小小世界。
“距离城市100码的地方,我们横穿一条所谓的马路——就是被压得很结实的泥径,就在这时,一个泥土城的建造者猛然间走过来了!
“兄弟们,我现在说的是一种神奇的生物!看上去像一只靠四条腿向前滚动的圆桶,还长着四条手臂或者说是触手。这家伙没有头,只有身子、四肢,全身密密一排眼睛。圆桶身子上面是一层膈膜,跟鼓皮一样紧绷着,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圆桶人推着一辆铜制小推车,正好从我们身旁冲出来,就像成语说的,风驰电掣。这家伙没有注意到我们,虽然我感觉他经过时,有眼睛朝我这个方向微微转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又跑来一个圆桶人,推着另一辆空空的小推车。也是一样——快速从我们身边跑掉了。好了,我可不想被一伙玩火车游戏的圆桶人忽视,所以当第三个家伙接近我们的时候,我径直挡在路中——当然,也随时准备跳开,免得那家伙不停下来。
“不过,这家伙看到我了。他停下来,用头顶的膈膜发出某种击鼓声。我伸出双手说:‘我们是朋友!’然后你猜那家伙做了什么?”
“说‘见到你们很高兴’!”哈里森猜测。
“这么说才怪!他震动膈膜,一下子用敲击发出:‘我们是盆——盆——盆——盆友!’然后恶狠狠地推着小车向我铲去!我跳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他跑掉了。
“一分钟以后,另一个圆桶人急急忙忙跑过来,没有停下,只是敲击发出:‘我们是盆——盆——盆——盆友!’然后就匆匆离开。这家伙是怎么学会这句话的呢?是不是所有的圆桶人之间都保持着某种联系?他们是不是都是某个中心构造生物体的组成部分?我不知道,不过,我认为特维尔知道。
“那些圆桶人就这样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每一个都用同样的话语‘问候’我们。这场面很滑稽,我从没有想过在这个荒凉的星球找到这么多朋友!最后,我对特维尔做出一个困惑的手势;我猜他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他说:‘112是的!224不是!’明白什么意思了吗?”
“当然,”哈里森说,“这是一首火星人儿歌。”
“当真!好吧,我已经习惯特维尔的象征手法了,我是这么理解的:‘112是的!’这些生物是智慧生物。‘224不是!’他们的智慧不是我们这种类型,而是超出2+2=4逻辑范畴的智慧体系。可能我猜错他的意思了。也许他指的是他们的思维层次比我们要低,可以理解简单的事物——‘112是的!’——但是没法理解复杂的事物——‘224不是!’不过我觉得,从我们之后看到的情况来说,他指的是另外一层意思。
“过了一段时间,那些圆桶人又浩浩荡荡冲回来了——先是一个,紧接着是另一个。小推车装满石头、沙子、大量有弹性的植物等类似的垃圾。他们单调地一遍遍重复友好的问候,听上去可没有那么友好,然后一路飞奔过去。第三个经过的家伙,感觉像是刚才我第一个碰面的那位,我决定再和他聊聊,就又挡在路中间等着。
“他跑过来了,敲击发出那句:我们是盆——盆——盆——盆友!然后停下来。我看着他,他的四五只眼睛也盯着我。他又试了试通行‘密码’,并猛地向前推小车,我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就在这个时候——这个可恶的家伙伸出一条手臂,用两个手指一样的爪子拧住我的鼻子!”
“哈哈!”哈里森狂笑不止,“这家伙可能还有点审美能力!”
“你就笑吧!”贾维斯抱怨道,“我这鼻子上已经有难看的肿包和冻疮了。总之,我大喊一声‘哎哟!’并跳到一边,这家伙立马飞快跑开。但是,从这儿开始,圆桶人的问候就变成了‘我们是盆——盆——盆——盆友!哎哟!’真是古怪的东西!
“特维尔和我沿着土路径直来到最近的一座土堆。圆桶人还在不停地来来往往,一车车搬运他们的垃圾,丝毫不理会我们。这条路延伸到一个洞口前,洞口向下倾斜,像个古老的矿井,圆桶人跑进跑出,用他们一成不变的话语问候我们。
“一眼望去,洞口下面什么地方有亮光,我受好奇心驱使想去看看。你们知道吗,那亮光不像火焰或者火把,更像是现代生活中使用的电灯。我想或许能得到一些关于这些圆桶人发展历史的线索,就钻进洞里。特维尔紧跟着我,当然还是少不了几声唧啾和叽喳声。
“那亮光很奇异,像老式弧光灯一样噼啪闪烁,但却是从甬道墙壁上的一条黑色拉杆里发出的。毫无疑问,这个黑杆通着电。他们显然完全是文明生物。
“随后,我看到另一盏灯,照射在什么闪烁的东西上。我走过去查看,只是一堆发亮的沙子罢了。我转向洞口准备出去,活见鬼,入口居然消失了!我猜想,这可能因为甬道是弯曲的,或者是我走进一条偏道。不管怎么样,我沿着记忆里来的方向往回走,可看到的只有灯光更加昏暗的甬道。这地方是个迷宫!里面只有通往各个方向的曲折甬道,偶尔有几处被灯光点亮,时不时有圆桶人跑过,有时推小车,有时两手空空。
“一开始我并不太担心。特维尔和我从洞口进来只走了几步路。可是后来,每走一步,我们似乎都离洞口更远了。最后,我尝试跟上一个没有推车的圆桶人,想着他应该会跑出去装垃圾,然而这家伙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跑,带着我们从一条道进去又从另一条道出来。当他开始像一只实验室里的日本华尔兹鼠一样,绕着一根柱子快速绕圈时,我放弃了希望,把水箱一扔,瘫坐到地上。
“特维尔和我一样不知所措。我向上指指,他说‘不——不——不’!唧啾声里带着无助。我们没法获得洞穴生物的一点帮助。他们一点也不关注我们,除了向我们确认他们是朋友——哎哟!
“老天!我也不知道我们在那儿晃荡了多少小时或者多少天!这期间,因为筋疲力尽,我睡着过两次;特维尔看上去从来都不需要睡眠。我们试着只挑上坡的甬道走,但是一路爬到坡顶却是弯弯曲曲的下坡路。这该死的‘蚂蚁窝’里温度始终不变,你没法分辨是白天还是夜晚,第一次睡着的时候,我不知道睡了1个小时还是13个小时,所以没法根据手表得知到底是半夜还是中午。
“我们遇到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些甬道里,有机器在运转,但看上去没有什么用处——只有轮子在转而已。还有几次,我看到两个圆桶人中间长着一个小圆桶人,和他们两个都连在一起。”
“单性繁殖!”勒罗瓦兴高采烈地说,“和郁金香一样的苞芽单性繁殖。”
“就是你说的那样吧,法国佬,”贾维斯赞同地说,“那些家伙从来没有注意过我们,除了,我之前说过的,用‘我们是盆——盆——盆——盆友!哎哟!’来问候我们。他们似乎没有任何居住生活的习惯,只会推着小车四处奔跑,运送垃圾。最后,我终于发现他们用垃圾来做什么。
“我们运气不算太坏,找到一条上坡路很长的甬道。就在我感到应该离地表不远的时候,甬道突然变得开阔,通入一个带穹顶的房间,也是我们在地洞见到的唯一房间。兄弟们!当我透过房顶的缝隙看到类似阳光的亮光时,我兴奋得真想跳一支舞。
“房间里——有一种机器,只有巨大的机轮在旋转,一个圆桶人正从下面往机器里倒垃圾。机轮嘎吱嘎吱把垃圾——沙子、石头、植物,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儿碾碎成粉末,然后把粉末筛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在一旁看着其他圆桶人一个个填入垃圾,重复相同的过程,好像也就这样而已。整个事情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可言——但这就是这个疯狂星球的特点。同时还有一件事情发生,稀奇古怪,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有这么一个家伙,倒完垃圾以后,把小推车扔到一边,淡定地挤进机轮下面!我亲眼看着他一点点被碾碎,震惊到没法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也跟着挤进去。他们还挺有条不紊,会有空手的圆桶人推走被扔在一旁的小推车。
“特维尔看上去并不惊讶,我指给他看下一个准备自杀的圆桶人,他用完全人类的方式耸耸肩,好像在说:‘我无能为力。’他一定多少了解点这些圆桶生物。
“随后,我发现了其他东西。机轮一侧有什么,在低低的基座上闪闪发亮。我走过去一看,是一小块鸡蛋大小的水晶体,荧光闪烁,超过地狱的炽热,刺痛了我的手和脸,类似静电放电。我注意到另外一件有趣的事。还记得我左手大拇指上长的那颗疣吗?看看!”贾维斯伸出左手,“已经变干脱落了——就像这样!还有我受摧残的鼻子——哈哈,疼痛神奇地消失了!这东西有X光或伽马射线的特性,威力更强大,能破坏病变组织,而健康组织不受影响!
“我正琢磨这东西要是带回到地球该是多好的一个礼物,却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打断。我们冲到机轮另一侧,刚好看到一个小推车被碾碎。看上去有些‘自杀者’还是粗心大意了。
“就在这时,圆桶人突然全部发出隆隆击鼓声,把我们包围起来,这声音听起来带有威胁的意味。他们成群结队向我们逼近,我们退回到好像是刚才进来的那条甬道,他们跟在后面继续隆隆作响,有些推着小车,有些空着手。疯狂的野兽!所有圆桶人都一齐敲击‘我们是盆——盆——盆——盆友!哎哟!’我不喜欢后面那个‘哎哟’,容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特维尔掏出自己的玻璃手枪,我扔掉水箱,这样行动更自如,也同时拔出手枪。随着我们向外退出,圆桶人也不断逼近——大概有20人。奇怪的是——那些刚刚推着小车进来的圆桶人却和我们擦身而过,什么举动都没有。
“特维尔一定也注意到这点。他突然一把掏出他那只发光的燃煤打火机,用打火机触碰一车植物枝叶。一阵烟雾顿时冒出来!整个车都被点燃了——推车的圆桶人居然脚步都没慌乱继续往前跑!不过,燃烧的小车还是在一片‘盆——盆——盆——盆友’声中制造了一些混乱——这时我注意到烟雾团打着转经过我们身边,毫无疑问,洞口就在那边!
“我一把抓住特维尔拔腿向外跑去,身后跟着那20个追赶的圆桶人。站在阳光里,那感觉就像到了天堂,虽然匆匆扫了一眼,太阳就差不多下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在火星的夜晚,没有保温睡袋我就活不成了——至少,也得生堆火。
“情况急转直下。圆桶人把我们围困到两堆泥土之间的角落里,我们就站在那里无法脱身。我和特维尔都没有开枪,激怒这些野蛮人没有任何好处。他们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来,开始隆隆敲击,继续‘盆友’和‘哎哟’的问候。
“随后,形势变得更加糟糕!跑来一个推小车的圆桶人,所有人都伸手取出一支支约一英尺长的铜飞镖——看上去很锋利的那种——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个擦着我的耳朵飞过——嗖的一声!这时候,再不开枪自卫就只能等死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的反击效果相当明显。我们逐个射倒了小推车边上的几个,同时最大限度设法挡住进攻的飞镖,然而,突然传来了雷鸣般的隆隆声‘盆——盆——盆——盆友’和‘哎哟’,一整支圆桶人军队都钻出了洞口。
“兄弟们!我知道我们要完蛋了!我马上反应过来,特维尔还没有。他本可以毫不费力地跳过我们身后的土堆,可是为了我,他却留了下来!
“老实说,要是有时间,我可能会感动得大哭一场!从一开始我就喜欢特维尔,可是,我是否也会像他一样心存感激地做这些事——如果说我确实把他从第一只造梦怪兽那里救出来的话——他也已经为我做了同样多的事情,不是吗?我抓住他的手臂,说‘特维尔’,又指指上空,他明白我的意思,说:‘不——不——不,提克!’说着就拿着玻璃手枪跳开了。
“我能怎么办?太阳一下山我就得完蛋,但是我没法向他解释。我只能说:‘谢谢,特维尔。你是个男子汉!’我感觉这一点也不是恭维话。一个男子汉!能做到的人真是寥寥无几。
“就这样,我和特维尔都举起枪,一个‘砰砰砰’,一个‘噗噗噗’,圆桶人还在向我们扔飞镖,并随时准备向我们扑过来,耳边全是他们‘盆友’的隆隆声。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帕兹模样的天使从天而降,火箭底部喷气推进器一下子就把圆桶怪物撕得粉碎!
“哇!我激动得大喊一声,冲向火箭。帕兹刚一打开门我就钻进去了,又哭又笑,大喊大叫!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特维尔,我向外面一看,正好看到他一个鼻喙式俯冲,飞过土堆消失了。
“我费了好多口舌才说服帕兹去追特维尔!等我们把火箭开向高空,夜幕已经降临。你知道夜晚的火星什么样子——完全是关灯后一片漆黑的效果。我们从沙漠上空划过,中间降落了一两次。我一路放声大喊‘特维尔!’我想,喊了不下100次。我们没有找到他。或许他像一阵风似的飘走了,我只能听到——也许是幻听——南边隐约飘来唧啾和叽喳声。他就这样走了,该死!我真希望——希望他没走!”
“阿瑞斯”探险飞船上的四个人都不再言声——包括最喜欢冷嘲热讽的哈里森。最后,勒罗瓦打破了沉默。
“我想看看去!”他小声嘟哝。
“没错,”哈里森说,“治疗疣的那个水晶,没能拿到真是太可惜了,这可能就是人们150年来一直在寻找的癌症特效药。”
“啊,那个!”贾维斯沮丧地自言自语,“就是这东西才惹出的麻烦!”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闪闪发光的物体:
“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