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口头辩论的前一天晚上,佃叫上山崎和殿村,到附近的居酒屋搞了场小小的动员会。
“不仅是幽灵传动,我们的将来也赌在了这场官司上。一定要让神谷老师拼尽全力。”山崎龇牙咧嘴地说,“这是变速器阀门的生死决战时刻。”
“虽说如此,官司的输赢很难预测,我认为应该想好败诉以后的对策。社长,您认为呢?”殿村认真地问道。周末的农耕让他的脸晒得黝黑,看起来十分精悍,给人一种接受了现实的爽快感。
“到时候……”佃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就立刻向幽灵传动出资。”
山崎的表情绷了起来。
佃继续道:“具体金额要看判决结果,不过出资总额应该就在十五亿日元左右吧。我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幽灵传动全体成员留下来,成为佃制作所集团的一员,继续展开有价值的工作。我们将与幽灵传动合作,以生产发动机与变速器两种器械的厂商走向市场。无论官司输赢,我们都要前进。”
佃如此断言后,转头问殿村:“主公,到时候你会同意我出资吧?”
殿村抿着嘴,瞪圆了两只大眼睛。
“假设要出资,我们的支付能力就会缩至现有的三分之一,研发投资方面也必须比以往更慎重。社长,即使这样,您还是决心出资吗?”
“短时间内流动资金确实会大幅减少,但我相信到后面一定能回本。”
佃凝视着虚空,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光景。
“大家齐心协力就能有办法。所以请各位借我几分力吧。”
山崎带着决意用力点点头,殿村脸上却闪过了一丝动摇,只是佃此时并未发现。
“就看明天了。”
员工们都下班了,幽灵传动的办公室变得空荡荡,与陈旧木房子相比新得不协调的办公桌略显凌乱,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然而,岛津就是喜欢这间办公室,喜欢这种仿佛代表宿命的不平衡。
老东西与新东西毫无秩序地混杂在一起,或许正好体现了幽灵传动目前的状态。
虽然还年轻有劲,但规模和业绩都一般,尚未得到市场的广泛认同。
明明是个这么小的公司,却被告了。
这个事实如此脱离实际,稍微想想就觉得滑稽。她跟伊丹拼命努力了六年,若计算失败与成功的话,这家公司经历过的失败明显更多。他们值得骄傲的财富只有优秀的员工和研发变速器的技术实力而已。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盯上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遭到了背叛?
越想越没有头绪。
“在东京地方法院门口见吧。”
可能因为在外面忙了一天,伊丹的表情有点阴郁。
他什么时候成了个疲惫不堪的中年人?这个人……想到这里,岛津又不禁自问:那你自己又是什么?随后她放弃了思考,因为大家都半斤八两。
“知道了。那个……”岛津认真地问伊丹,“要是我们输了,你觉得佃制作所会帮我们吗?”
伊丹没有马上回答。
佃无疑有意愿提供帮助,问题在于他是否能执行,毕竟还有公司审查等众多必须克服的关卡。
假设收购不顺利,幽灵传动就会被逼上绝路。届时究竟会怎么样?岛津希望伊丹能与她分担这种危机感。
“应该不会输。”
伊丹却只是否定了岛津的假设。
“我觉得啊,就算官司输了,只要能跟佃制作所一起工作,也很好。”
伊丹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回应。
“都说了不会输,有什么好假设的。”
他又这样说了。
“我的假设很有现实性。”
岛津有点气愤,觉得自己跟伊丹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好像陌生人一样。
这六年间她跟伊丹一直在一起工作,却从未有过私人感情。
明明是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女,从早到晚凑在一起,他们却没有发展出任何关系。对岛津来说,伊丹不是恋爱对象,而更像家人,或者说是朝同一个方向前进的共同体。与此同时,他们也是熟悉彼此心性,互相尊重和理解的搭档。
伊丹邀请岛津成为共同经营者的理由十分合理。
伊丹有超乎寻常的想象力和完善的经营计划,却缺乏关键的技术实力。
而岛津虽然有技术,却没有将其变现的商业才能。
两人在帝国重工这个固守传统、盘根错节的大组织里过得筋疲力尽,还没描绘出未来的轮廓,就被赶到了徒然浪费时间的地方。
那时的两个人,都需要一个契机打破眼前的闭塞状态,从而亲手把握并控制未来。
幽灵传动这个公司成了将伊丹与岛津的才干结合在一起,让他们从无意义和无效率的混沌组织中逃脱出来,最终实现梦想的载体——事情本应如此。
可是他们很快就意识到现实没有这么轻松。
迎接他们的是无法自由制造和销售变速器,宛如在泥潭里挣扎的日子。原本清晰的曙光变得越来越远,他们手头没钱,看不到希望。可以说之所以能克服这个困境,多亏了伊丹。
对岛津来说,伊丹既是交心的朋友,也是同心协力的战友。
他们创业了六年。虽看不到上市的希望,但岛津不在乎。
现在她最在乎的,是有时候无法看清伊丹的心思。
以前那个跟她齐心协力的伊丹不见了,虽然做的事情还一样,两人的想法却出现了分歧。
此时也一样。
伊丹脸上布满阴霾,岛津却看不出那阴霾究竟因何而起。伊丹把所有烦恼都放在心里,藏在岛津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喂,你怎么了?”岛津咬咬牙问了一句。
“没什么。”
这句含糊的回答在岛津耳中就像拒绝。
现在这个伊丹已经不是这六年来岛津所依赖的伊丹了。她迫切地想知道以前那个伊丹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