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弗罗与我回去时,号叫者已经整装待发。劳洛和十几个火卫一的人躲在角落观望,担心会被阿瑞斯之子当成弃卒。贾王跟在我身后,手铐解开了。他同意我们的计划,不过要求稍微调整一下。
“嗯,瞧这气氛……”维克翠发现我们一身的淤青与指节上的血迹,“你们终于聊开了,”她回头望向拉格纳,“我就说吧!”
“该拉的屎总是要拉。”塞弗罗回答。
“那个有钱人呢?”拉格纳好奇地问,“他没戴手铐。”
“因为他是阿瑞斯之子啊,大黑,”塞弗罗解释,“你没听说吗?”
“贾王是阿瑞斯之子?”维克翠忍不住大笑,“那我一定不知不觉中成了地狱掘进者——”但是她看看我们两个的表情,又说,“等等……是认真的?有证据吗?”
“维克翠,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贾王低吟,“但至少你活下来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我进入阿瑞斯之子超过二十年,与费彻纳有数百小时通联记录能证明。”
“他是我们的人,”塞弗罗说,“所以跳过这段好吗?”
“妈的,真该死,”维克翠摇摇头,“不过我妈果然没说错,她老是怀疑你有见不得人的秘密,我原本以为是性事——你喜欢马之类的。”塞弗罗不自在地扭了扭。
“那么,这位有钱人,你有法子带我们离开吗?”赫莉蒂问。
“没有。”贾王回答,“戴罗——”
“我们不走了。”我高声宣布。劳洛那群人一阵骚动,号叫者面面相觑。
“要不要说明白些?”废物率先开口,口吻有些生硬,“首先。我们现在听谁的?你吗?”
“号叫者一号。”塞弗罗轻轻捶我肩膀一下。
“号叫者二号。”我也拍拍他。
“这样没问题吧?”塞弗罗问。大家默默点头。
“第一个指令就是:我们改变作战方针,”我开始解释,“谁有钳子?”张望一阵,赫莉蒂从炸弹工具组掏出一把扔过来,我张开嘴,将右后侧藏有雾后九号毒药的自杀臼齿挖出来丢在桌上。“我已经被敌人俘虏过一次,不打算有第二次,所以这个东西对我没有意义。我不想死,但假如真的会死,就和朋友死在一起。不是死在牢房或高台,要死在你们身边。”我把钳子递给塞弗罗,他也取出臼齿,还朝桌上吐了一口血。
“要死就和朋友一起死。”
拉格纳连钳子都不必,直接用手指拔下大牙,血淋淋地放在那边。“要死就和朋友一起死。”之后,每个人都接过钳子拔牙,贾王一副旁观的态度,似乎觉得我们太疯癫,恐怕暗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蹚进一潭浑水。就我而言,我要大家脱下沉重武装,嘴里装着毒牙就好比直接宣判死刑,一举一动只为迎接必然到来的结局——去他的,我绝不向命运屈服。要坚持信念,彼此信赖,追求生存和胜利。
我愿意拥抱这个信仰。
详细说明计划后,大家各自执行任务,我和塞弗罗回到火卫一的阿瑞斯之子战情室,询问是否可以找到不受监控的频道。“请帮我连接爱琴城城塞,”他们转头瞪着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各位朋友,加紧脚步,时间急迫。”
我和塞弗罗一起站在全息镜头前。
“他们会不会已经查到我们位置了?”
“应该还没。”我回答。
“那他会吓到尿裤子吗?”
“可以的话最好。记住,千万别提起野马和卡西乌斯来过,留着这底牌。”
频道连上后,画面上是个虽然年轻却面容枯槁、睡眼惺忪的女性赤铜种官员。“城塞主频道,”对方给出制式回应,“请问要转接……”她看着显示器,瞬间愣住,揉揉眼睛,说不出话来。
“我想和大统领讲话。”
“可以……请问……阁下姓名吗?”
“他妈的,这是火星收割者啦。”塞弗罗叫道。
女赤铜种的面孔被殖民地联合会的金字塔标志取代,熟悉到厌腻的维瓦尔第音乐伴着我们等候。塞弗罗的手指在大腿上弹跳,口里小声哼唱:“心跳加速、屁滚尿流,因为收割者来讨债……”
几分钟过去,胡狼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终于出现在眼前。他身着白色高领外套,头发侧分,嘴角不是冷笑,神情透出好奇。他一边用早餐,一边开口。“收割者和阿瑞斯……买一送一是吗?”他的声音慢条斯理,仿佛是在嘲弄自己不懂礼数,还拿起餐巾擦拭嘴角。“你也走得太匆忙了,我都来不及说再见呢。看来气色不错啊,戴罗,维克翠也在你那儿吧?”
“阿德里乌斯,”我平铺直叙地说,“你消息灵通,想必知道桑恩企业大楼发生爆炸,自己背后的金主贾王不见踪影。现在局势混乱,采样搜证要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才能做完。我特地联络你是想澄清一些事情。我们——也就是阿瑞斯之子——绑架了贾王。”
他放下调羹,举起白色咖啡杯,啜饮一口。“原来如此。目的是?”
“除非你释放所有非法拘留的政治犯,以及关在集中营的低阶色族,否则我们不会将他交出来。此外,你必须公开表态,为你父亲的死负起责任。”
“就这样?”胡狼没显露一丝情绪,但我很肯定他正在思索为何自己与贾王的合作关系会曝光。
“还有,你得过来亲我屁股上的痘痘。”塞弗罗说。
“有意思,”胡狼看着画面外的某个人,“我部下的报告指出,大楼遭到攻击后十分钟就实施禁航管制,唯一逃脱的船只潜入了空心区。所以我猜你们还在火卫一吧?”
我假装讶异无言,然后才回答:“你不答应,贾王就没命。”
“真可惜,我从来不和恐怖分子谈条件,尤其是会偷偷录像当成政战手段的人,”胡狼又喝一口咖啡,“你们说完条件了,那也听听我的提案: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快逃吧。不过要记住,无论逃到哪躲到哪,你都没办法保护自己的朋友。我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杀死。下次你再被关在黑暗里,就会有他们的头颅做伴了。戴罗,我保证绝对会让你走投无路。”
信号被切断。
“他是否打算让骨骑抢在军团前面先过来?”塞弗罗说。
“希望如此。我们还有得忙呢。”
火卫一空心区是个东西堆得密密实实的牢笼,容纳了居住隔间的金属柱在无重力环境中根根相连,直到尽头。每个格子就是一个生命故事:衣服在钩上飘动,携带式小型压力锅烹煮着来自火星各地上百种的家乡菜;墙壁上胶带黏贴的纸本相片里有湖光山色和齐聚一堂的家人。这儿的一切像是蒙上一层阴影,金属生锈,布料软绵绵,远离家园数万里回不去的橙种和红种,他们脸上只有疲惫无奈,只有通信仪屏幕和全息眼罩闪着光,仿佛梦境的碎片映在扭曲废铁上。不分男女老幼,只有沉浸在节目才能暂时忘却内心真正的希望。许多人挂上塑料布或毛毯,营造一些隐私感,然而,这么做无法隔绝气味和噪声。牢门关闭时的吱吱嘎嘎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还有转动钥匙声、旁人谈笑咳嗽、发电机嗡嗡叫、公用的全息方块也滔滔不绝,想转移贫贱百姓的注意。声音光影交错,最后糅成一锅浓稠的大杂烩。
劳洛以前住在空心区的磁极南端,那一带目前被黑道控制,约两个月前,阿瑞斯之子全面撤出。
我沿着塑料绳穿过囚笼间的峡谷,与正要爬回牢房的码头或大楼工人擦身而过。听见这双新重力靴的引擎运转,他们猛回过头,因为声音太过陌生,通常只会在全息频道出现,不然就是来自绿种人叫卖的每分钟五十元的虚拟现实。多数人从未亲眼见过圣痕者,更别说全副武装的圣痕者,所以神情极为诧异。
七小时前,我和号叫者在据点准备,并向他们和留在提诺斯的舞者解说计划——六小时前,有人通报卡珐克斯逃狱,不确定是谁放走——五小时前,维克翠将贾王和马提欧送回原地,之后,贾王整夜忙着安排人马、召集蓝种,就为这一刻——四小时前,贾王将自己的警备武力送过来,与阿瑞斯之子合流,并开放武器库供双方使用。同时我们得到情报,两艘奥古斯都家族名下的驱逐舰朝太空轨道码头接近——三小时前,拉格纳与劳洛率领一千名阿瑞斯之子前往四十三C区的废弃物处理船库,整备接下来要使用的船艇——两小时前,贾王的私人游艇蓄势待发——一小时前,殖民地联合会驱逐舰派遣四支部队前往史盖瑞许行星际太空港,而我的新甲冑上的血红色涂装也干了,终于可以穿上战场。
一切就绪。
我静静潜入空心区最深处,骨白色的锐蛇缠绕手臂,塞弗罗跟在一旁,仍旧骄傲地顶着阿瑞斯的尖刺头盔——但只沿用头盔,其他装备都和贾王借了新的,全都是尖端科技,比我们为奥古斯都做事时拿到的还精良。赫莉蒂带着一百名阿瑞斯之子押队。
他们穿着重力靴,还不太习惯。有些人拿起锐蛇,有些人戴上脉冲手套,不过全按照我的吩咐,不戴头盔。我要这里的低阶色族为叛乱做见证,告诉世人,红种、橙种和黑曜种也能穿上本来只属于主子的甲冑。
路人的面孔一闪即逝,只剩影子。四面八方加起来超过十万人,全都从窗户探头张望。他们的脸孔苍白且困惑,多数不到四十岁,与劳洛一样,都是被中介骗来,家人还留在火星,小孩或宠物之类属于正常人生的碎片根本不在这里。
附近住户指着这里,我能看到他们的口中都念着我的名字。想必犯罪组织的桩脚也在与上级联络,转述警察或反恐部队发布的情报:火星收割者还活着,他来到了火卫一。胡狼会派出骨骑和军团,而艾迦无论人在多远,绝对会发现杀死姐妹的仇人露面。
一如当初诱骗胡狼,此时此刻,我要将这些野兽引出巢穴。
接近市区中央前,我静静地向伊欧祷告,祈求她能赐我力量。殖民地联合会在此设置巨大的全息显示器,一百米长、五十米宽,不停播放戏剧节目,喇叭跟着节奏传出罐头笑声,外形就像金属荆棘中关入一个不断跳动的电子人像。影像射出淡蓝光线,有些病态感的霓虹映照四周,我的盔甲也忽明忽暗。锁一个个打开,牢笼里的人垂下双腿,坐在门窗前,不希望只是隔着笼子看我。
贾王派来的绿种人将头戴式摄影机对准我。阿瑞斯之子以我为中心散开,居民又看呆了。收割者的护卫竟然都是低阶色族,他们的红头发在空中飘飞,仿佛百根火炬燃烧着愤怒。赫莉蒂和阿瑞斯一左一右包夹,我们飘浮在两百米的空中,被囚笼团团包围。城市被沉默笼罩,只有喇叭发出罐头笑声,听来既突兀又诡异。我朝贾王的绿种人队伍点点头,他们动手阻断噪声;同一时间,桑恩大楼里的黑客团队覆盖火卫一全部频道,连接到地球、月球、小行星带、水星、木卫等地,接下来我说的话,将会通过网络、穿越真空黑暗、到达每个角落。贾王协助胡狼打造媒体霸业,却全盘转移到我们手中,证明他确实忠于阿瑞斯之子。这次跟伊欧的死不同。病毒式影片需要有心人亲手从网络挖出来看。此时此刻,我们对着上百亿全息装置前的一百八十亿人口讲话,等同对殖民地联合会发出一声最凶猛的吼叫。
那些屏幕本是枷锁,今日我们将它变为战锤。
卡努斯·欧·贝娄那与我对立,但他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很认同:人生这口气,不过就是迎风一声大吼。而他选择为了自己的姓氏放声一吼。我从他那里学到的教训就是:那太傻了。我会被战争推向什么地方,我无法预见,但投身战场之前我定要大吼。我要吼的不是自己的名字,也非家族名望那种渺小的事物。我要吼出从十六岁背负到现在一直努力呵护的梦想。
接下来的喜剧节目被伊欧的影像取代,记忆中的女孩变成一个巨大的幻象,那张脸比起梦境更苍白沉静,却也更愤怒:杂乱干涩的头发,又脏又破的衣裳,即便处于灰蒙蒙的绝望之中,双眼依然闪亮。伊欧经过鞭刑,背上血肉模糊。她抬起头后嘴巴微张,双唇只开一条缝,但歌声流泻,音色稀薄,柔弱得如同初春的梦: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当黄金贵胄给我们戴上钢铁的缰绳
记住,为了那条山谷,所有美梦的归处
我们怒吼,挣扎
不曾停歇
即使身披枷锁
歌声在这座金属都市里回荡,听起来比地底岩石的回音还要响亮。幻影的光芒在一张张注视着的苍白脸孔上跳动。这里的橙种与红种不认识活着的伊欧,却听见她死后的呼唤。大家沉默哀戚地看着她走上绞刑台,我也听见自己空虚的哭喊。接着,过往的我瘫在灰种怀中,记忆和现实混杂,我能感觉到膝下的土石,身体却仿佛不停下坠。奥古斯都与普林尼、黎托说了几句话,麻绳缠住伊欧的颈子。居民脸上涌出仇恨,我感慨着,无论是当时或此时的自己都无力挽救伊欧,简直像是命中注定。伊欧落下,我眉心一蹙,耳边响起她衣摆拍动和绳索收紧的声音。我强迫自己低头。我必须看着以前的那个男孩是如何走上前,亲手拉着妻子双腿往下扯。我看着自己亲吻她脚踝,使出所剩不多的力气送她最后一程。伊欧的血花坠落,我开始说话。
“我本想平静度日,但敌人挑起战火。我叫戴罗,来自莱科斯,各位都知道我的故事,我与你们自身的经历并无不同。他们来到我家乡,杀死我妻子。但不是只因为一首歌,而是她挑战威权发声的勇气。好几百年了,数百万人困在火星地底,不知道外界的真相。现在他们看见了,于是进入你们认识的这个世界。他们和你们一样,长期活在苦难中。
“人类诞生时是自由的。但从水星的坑洞都市到冥王星的冰雪荒原,还有火星地底的矿区,人类活在枷锁之中,劳动、饥饿和恐惧的枷锁。这些枷锁来自我们亲手支撑的种族,原本我们赋予他们力量,为的不是统治和支配,而是期望世界不再受战争和贪婪所奴役。结果他们却带领人类进入黑暗,利用体制将那些繁荣据为己有,要大家屈服牺牲,却不给回报。为了维护政权,他们连梦想都要禁绝,声称人的价值取决于瞳孔的颜色,或是手上的印记。”
我摘下手套,握拳挥向天空。这是伊欧死前做的最后一个动作。然而,我和伊欧不同,我的手上没有印记了。回到提诺斯接受二度雕塑时,米琪将其取下,于是我成为数世纪来第一个不受印记束缚的人类。空洞区先陷入沉默,接着被震撼和窃窃私语填满。
“但现在我就站在大家面前,再也不受枷锁捆绑。各位兄弟姐妹,我请求你们加入,一起对抗这个压迫的机器。请各位在阿瑞斯之子名下团结一致,夺回属于自己的城市与财富,以及能够梦想美好未来的勇气。奴役不会带来和平,自由才是真正出路。得到自由之前,我们有抗争的义务。请注意,这不代表我们可以恣意妄为,采取暴虐或种族屠杀的手段。倘若有人意图强暴,请大家立即诛杀;倘若有人残害无辜民众,无论对象的色族高低,请大家立即诛杀。这是战争,但我们是善良的一方,也愿意肩负这个重担。我们要起义,并非为了仇恨与报复,而是追求公平正义,为下一代打造更美好的明天。
“现在,我想对所有的金种、所有的统治者发言。我进入你们的城池,毁掉你们的学校,与你们同桌用餐,也遭受你们严刑峻罚。你们想要杀我,但办不到。我明白你们有力量、有骄傲,也因此了解你们将会如何衰亡。七百年来,你们凌驾其他人种,却只给予这种程度的报偿。这是远远不够的。
“今天,我宣布你们的统治到此为止,城市、船只,乃至于星球,都不再属你们所有。一切都是我们建立的,所以一切也归我们,这是人类社会的基本原则。我们取回自己的财产,不会畏惧你们散播的黑暗夜幕。我们会咆哮、会抵抗,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不仅仅是矿坑,还有金星的海滩,木卫一硫黄火海的沙丘,冥王星的冰河裂谷。我们会从木卫三的高塔、月球的贫民窟,及木卫二刮着风暴的大海向你们进军。即使击溃我们,还有其他人会继续奋战。我们是一股正在崛起的浪潮。”
塞弗罗握拳捶胸。一次、两次,百名阿瑞斯之子跟随那股节奏敲打前胸,号叫者也加入行列。
最后,居民也参与了。众人击打胸膛,声响在这个被吸血鬼寄生的卫星内部凝聚、回荡。这股脉动穿透上面的蓝种巢城区,他们还在喝咖啡,就着温暖的灯光继续研习重力方程式;接着是灰种的营房,散布在每个行政区里;最上面有银种人在办公桌前买卖交易,最后是金种的豪宅与游船。
这股脉动会传到火卫一的小泡泡外,越过黑暗,抵达阿提卡城内胡狼的所在处。他会坐在那个被冰寒包围的宝座,身边是一群俯首称臣的小人,然而他不得不听我们的声音,那是我妻子遗留下来的心跳。这股力量会渗透到火星地底的矿区,他无法阻止;红种会在餐桌旁跟着捶胸,办公室内的赤铜种将提心吊胆,深怕矿工会随时冲破强化玻璃,将自己监禁起来。
心跳声蔓延到金星各半岛繁华的海岸大街。船艇上那些金种原本提着购物袋,悠然自得,但此时会望向驾驶者、园丁和每个维持都市机能的劳工,恐惧逐渐自心底渗出。地球上生产小麦和大豆的广阔平原和铁皮农庄,红种开着农耕机具辛勤工作,但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们喂养了谁,连那些人住的地方都是那么遥不可及。这股脉动进入帝国骨干,在月球表面状似棘刺的都市得到响应,最高统治者躲在耸入云霄的玻璃帷幕后面,自以为能继续鄙睨苍生。但我们的声音顺着蜿蜒的电线和晒衣绳传进底城。粉种女孩一夜劳动却无人感恩,正要给自己做份早点;锅里的热油溅出,棕种人厨师往后一跳,却还是溅到围裙;灰种望向巡逻艇外从邮局破门而出的紫种女子,通信仪发出警报,要他立刻启动镇暴机制——
这股热血带着无限希望流进我体内。我知道终章将再次揭幕,沉睡的灵魂终于苏醒。
“打破枷锁!”我高呼,所有人大声响应。
“拉格纳,”我通过对讲机下令,“动手!”
绿种人团队切换转播影像,牢笼这边众人捶胸呐喊的画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殖民地联合会设置于火卫一的军事基地。那座巨大尖塔周边围绕码头和武器库房,外观丑陋但效率精良,构造就像螃蟹。通过它,胡狼彻底掌控了火卫一。此刻,营房中的灰种与黑曜种在暗淡灯火下收拾弹药,整装待发,与亲人朋友照片吻别,接着排成紧密队形跑进金属长廊。作战指令很简单:攻下空心区,将这里所有活人剿灭。然而,他们不会有机会抵达。
随着牢笼中捶胸的声音越来越大,军营灯光一瞬间全灭。贾王提供了通行证,劳洛带人进去切断电源。
炸掉那座建筑物也行,但我要的不是覆灭,而是带来勇气和愿景的胜利。阿瑞斯之子需要的也不是另一个残败的都市,而是战胜的英雄。
画面上浮现一小队维修船。跟劳洛一样的红种和橙种日日乘着这种东西上工。它们的造型扁平简陋,像凹凸不平的刺,身上黏满藤壶,但其实表面附着的物体并非甲壳动物。从另一台摄影机特写就能看见,每艘船上爬满数百人,有红种、橙种。火卫一的阿瑞斯之子近半数成员参与特攻,他们换穿笨重的宇宙飞行服,或站在甲板,或将身体系在船壳缝隙,手里持着焊工用的工具,以磁力腰带将贾王给的兵器绑在腿上。
特攻队里最突出的身影比别人高出六十厘米。队长拉格纳·佛勒洛一身骨白色崭新胄甲,前胸后背画了红色甩刀徽章。
维修船队接近驻军塔后下降,特攻队员发射磁力标枪,将船只与建筑物外墙串起,之后驾轻就熟地拉着缆绳移动,扣环上的小马达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带他们冲向敌阵。矿坑里每天都看得到这种景象,装备重量丝毫无损红种的灵巧轻盈。
超过一千名焊工前仆后继,如我们攻进贾王居处那样杀向军营。差别在于特攻队旗鼓大张、毫无隐匿,再者,他们对无重力环境的熟悉程度远超号叫者。他们借由磁力靴吸附在金属外墙,队员在观景窗熔出入口,直接闯入。驻军的灰种朝窗外发射电磁磁道炮,几十人被轰成肉酱。然而他们也立刻展开还击,持续入侵。一艘巡逻镰翼艇靠在塔外,以机关炮击坠两架维修船,上面的伙伴化为焦烟。
一名阿瑞斯之子以火箭筒轰炸镰翼艇,传来一声巨响和火球,机身爆出紫色火光,断为两截。
镜头带到拉格纳。他同样从窗户窜进走道,全速往三个金种骑士冲锋。敌人之一我认得,是普里安的侄子。普里安说过,他母亲掌控火卫一的地权,但他在入学仪式时死在塞弗罗手中。拉格纳毫无顾忌地扑过去。黑曜种的战吼震慑众人,双锐蛇如剪刀扫过,后面还有一大群武装劳工。我只吩咐一定要夺下军营,但没有指定怎么做。拉格纳带着劳洛走出来,并伸手揽着他。
世人亲眼见证:奴隶也能成为英雄。
“火卫一是你的了,”塞弗罗转头对牢笼的居民高呼,“大家快站出来!火星的同胞,挺身而出的时候到了!你们这些王八蛋!快点动起来呀!”
所有人急急忙忙套上靴子,穿上外套,冲出家门,朝我们围过来,公寓外面被数万人塞满,很多人被挤到墙上。
浪起了。我满心恐惧,不知这波浪潮将会冲走什么。“强奸或杀害无辜民众都是死刑!这虽然是战争,但你们是善良的一方!你们这些家伙给我谨记在心!保护好自己的兄弟姐妹!一A到四C的人去占领十四楼的武器库,五C到三F的人拿下净水厂……”
塞弗罗很快取得主导权,号叫者与阿瑞斯之子从旁辅佐。我们握有的不是军队,而是攻城锤。虽然会死很多人,但会有更多人愿意追随烈士的脚步。火卫一还有其他居住区,阿瑞斯之子的装备存量显然不足,最后可能会演变成人海战术。幸好有塞弗罗带头指挥,维克翠从贾王据点流通情报加以引导,火卫一的解放已成定局。
不过,届时我早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