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没有开灯,安静得像座坟墓。前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浴缸里漂浮一只水母,释放耀眼电光绿,照得光影诡谲。我们继续深入,砸了镶金丝的门,我和卵石蹲下把风,怀中捧着消音电磁枪,锐蛇已经收回臂上。背后有个男人倒在四柱大床上睡觉,被拉格纳扣住脚拖出来。他一丝不挂,直到滑落床下才惊醒。他摔在地板,还来不及叫就被拉格纳的巨掌捂住。
“该死,不是他。”维克翠在后面说,我听了回头,发现那人原来是个粉种,脸被拉格纳给挡住了。
塞弗罗一拳将床柱轰成两截。“早上三点,他能在哪儿?”
“月球时间是早上四点,才刚开市,”维克翠提醒,“会不会进办公室了?问问这奴隶。”
“你家主子呢?”透过面罩,塞弗罗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铁棒敲打的钢管。我守着前厅,直到听见粉种呜咽。塞弗罗正用膝盖抵住对方腹股沟。“老兄,你的睡衣不赖,染成红色会更漂亮哦。”
他的口吻冷酷无情,我一阵心寒。好熟悉,关在阿提卡时,胡狼也是这么跟我讲话。
“你主子呢?”塞弗罗扭动膝盖,粉种疼得发出哀号,却仍不肯招供。众号叫者目睹刑讯逼供都默不作声,仿佛融入了房间阴影中,失去面孔,现在没什么好说,没什么好良心煎熬,都要放炸弹,还装什么无可奈何。但我可以看出他们不是第一次听见粉种倒地惨叫,顿时感到一股脏脏黑黑的情绪油然而生。比起武器和船舰,这一幕更贴近战争的本质,这是战争中悄然无声、无人记得的残酷面。
“不知道,”粉种回答,“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勾起我的回忆,我愕然离开岗位,跑到塞弗罗旁将人拉开。这人我认识,他温柔的五官线条没有改变,鼻子又长又挺,眼睛像是粉晶,肤色如同深色糖浆。我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模样,他的功劳和米琪一样多。房间里的人是马提欧,依旧俊美、孱弱,软在地上不住喘息,手臂已经折断,嘴角流血,另一手压着两腿间遭塞弗罗殴打的部位。
“你脑子烧坏啦?”塞弗罗朝我大吼。
“我认识他!”
“啊?”
我这样一捣乱就制造出空隙,而他也只看见一顶狰狞的魔盔。马提欧扑向床头柜上的通信仪,可惜塞弗罗动作更快。就种族而言,塞弗罗的骨质最密实,马提欧最疏松。“咚”一声后,塞弗罗击碎了他脆弱的下颚,他发出呕吐的声音,倒下后不断痉挛,眼珠一吊。我感到恍惚,犹如经历一场噩梦,如此冷酷,原始而直接的暴力,那样的筋骨、那样的肌肉根本不该做出这种事。我下意识朝马提欧跑去,跪在他抽搐的身前,将塞弗罗推开。“别碰他!”
马提欧昏迷后样貌凄惨,我无法判断他的脊椎或脑部是否受伤,只敢轻轻触碰着那头遭血水染成深褐的卷发;他的发丝依然闪着一抹蓝光,马提欧紧紧握拳,像个孩子;左手无名指上有个小银环。这段时间他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认识他。”我再次低语。
拉格纳也过来蹲在一旁守着,但目前我们无法治疗马提欧。小丑拿了通信仪抛给塞弗罗。“紧急警报功能。”
“你说认识他是什么意思?”塞弗罗问。
“他是阿瑞斯之子,”我迷惘地回答,“至少曾经是。院训之前我接受他的训练,学会金种文化。”
“这可厉害了。”废物嘀咕。
维克翠以脚趾抵了一下马提欧的粉种印记,上面有小花的图案。
“和狄奥多拉一样是花伎,”她瞥向拉格纳,“价钱可是能跟你们污印媲美呢。”
“你肯定是同一个人?”塞弗罗又问。
“他妈的,我当然肯定。他叫马提欧。”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拉格纳问。
“而且看起来不像俘虏,”维克翠说,“身上这睡衣不便宜,大概是情人吧。贾王可不像是会守贞的人。”
“所以他叛变了。”塞弗罗语气凶狠。
“——又或者是你父亲的安排。”我说。
“那怎么没有跟我们联络?一定有问题。这代表贾王渗透进来了。”塞弗罗转头看门口,“该死。说不定他已经知道提诺斯的位置——甚至是今天的计划。”
我的思绪飞快转动。会是阿瑞斯派马提欧来的吗?还是马提欧为求自保、不得已委身于此?也许我的事情是他走漏的……越想越不安,毕竟我和马提欧相处时间没有那么长。尽管如此,我还是在意他的安危。印象中的他很温和,这年头还能有颗温柔的心非常不容易。看看我们是怎么对待他的。
“快走吧。”小丑开口。
“没捉到贾王不能走。”塞弗罗回答。
“——但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我说,“情况不单纯,最好等马提欧醒来。有没有人带兴奋剂?”
“剂量不对会害死他的,”维克翠警告,“粉种的循环系统承受不了军用品。”
“但我们也没时间叙旧,”塞弗罗低吼,“不能冒险逗留,得快点动起来,”我想回嘴,但他没有停顿,又看着正在检查马提欧的通信仪的小丑说,“有没有找到线索?”
“只看到厨房的食材清单,好像送了很大分量的羊肉、果酱三明治和咖啡到编号C19的房间。”
“收割者,你怎么认为?”拉格纳问。
“说不定是陷阱,”我回答,“还是先……”
维克翠不屑地冷笑打断我。“陷阱又如何?反正不就是这种货色,能奈我何?”
“说得好,裘利,”塞弗罗走向门口,“废物,带好这粉种,有状况就咬他。拉格纳、维克翠,你们两个打头阵,准备见血了。”
下了一层楼,我们终于遇见安保,六名猎犬守在门前,巨大玻璃面板闪亮得如池塘般吹起的阵阵涟漪。对方身穿黑色西装,而非军用护甲,左耳后有银色脚跟状的植入物。这层楼显然监控更严密。但我们仍没看见仆役。几分钟前,数名衣着相似的灰种推了一车咖啡点心进去。这种事本来应该交待粉种或棕种人才对。总之此处戒备森严,办公室里应该有重要的客人,又或者是贾王疑心病太重。
“速战速决。”塞弗罗躲在转角,我们距离那群灰种三十米左右。
“瘫痪这群猪头后立刻冲进去。”
“还不知道里面是谁咧。”小丑提醒。
“冲进去才知道,”塞弗罗低吼,“上!”
拉格纳与维克翠率先杀去。匿踪斗篷扭曲的光影遮蔽他们身形,其余人尾随在后,一名灰种察觉异样后沿走廊冲来,瞳孔上的热感应芯片启动,红光闪烁,捕捉到我们携带电池的热度。“匿踪斗篷!”他大叫。六人训练有素、立刻取枪。然而太迟了,我方先锋先发制人,拉格纳挥舞锐蛇、斩断一人手臂与另一人咽喉;维克翠的消音枪射出磁力弹,击毙两人。我从倒下的敌人中间钻过,剑锋刺进一人肋骨,心脏爆裂的触感随“啪”一声传来。随后我又将锐蛇化为鞭形抽出,再转换为甩刀形态。死者倒地。
对手连枪都来不及开,但仍有一人按下通信仪,于是警报大作,墙壁一片赤红,进入了紧急状态。塞弗罗解决掉最后一名守卫。
“快进去!”他下令。
情况不太对。我的感受越来越明确。但维克翠与塞弗罗一马当先,拉格纳跟着将门踹开,一向顺从的我只能追入房间。
贾王的会议室与楼上那层相比朴素得多,层高十米,墙壁是数字玻璃显示器,此刻飘着淡淡银雾;左右有两列大理石柱,中间摆放气派的缟玛瑙会议大桌,正中央竖立一棵纯白枯树;会议室另一端设有落地观景窗,可俯瞰巢城全景。瑞古勒·艾格·桑恩,贾王的大名从水星远传至冥王星,他本人正站在落地窗前,肥胖的手中提着一杯红酒。
他是个光头,前额皱纹多得像洗衣板,厚唇仿佛咬着牙套的拳击手,猿猴似的肩膀,屠夫般的手指,身上那袭金星产的青绿高领袍绣着苹果树图案。就外观判断,贾王六十好几,皮肤晒得很黑,蓄八字山羊胡,却没真的修饰脸型。不过他看起来没什么雕塑过的痕迹。比起他那一双赤脚,拥有三颗眼睛更为引人注意。脸上那双眼是银眸,眼睑厚重,但藏不住精明干练;肥硕右手中指上单调的银戒竟植入一颗金种的眼珠。
显然我们打断了他的会议。
室内将近三十名赤铜种和银种人,分为两派,坐在缟玛瑙大桌左右,面前除了咖啡杯、酒瓶,还有通信仪及半空中的全息投影显示屏。原本他们正紧盯屏幕上的数据,听见房门猛然朝内打开,全都吓了一跳,反射性后退。可是绝大多数尚未反应过来或感到畏惧,甚至无法察觉号叫者众人正披着匿踪斗篷闯入。不过,在场的并非只有赤铜种和银种人。
“噢,该死。”维克翠脱口说。
在这两种色族中站起六名金种,都是骑士,一身脉冲胄甲,而且每一个我都认识。左侧那位面色铁青、浑身漆黑的长者贵为死亡骑士,身旁两人里,一是艾迦的姐妹,也就是圆脸的御史莫依拉,另一人则是老面孔:卡西乌斯·欧·贝娄那。桌子右边依次为忒勒玛纳斯家族父子,卡珐克斯与戴克索,以及约一年前留我跪在矿坑中的女孩。
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