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驻地深处,一处略显昏暗的石穴之中。
“咔啦”一声脆响,涅子从噩梦中惊醒,她浑身酸痛,仿佛梦里的那些追逐、刀光、砍劈又在身体里上演了一遍。她抬起头来,猫瓦一对上她的眼神,心忽然一紧,她看过这种眼神,泪如血蜡,余灰燃尽,灰白得令人心怜。
“涅子姑娘,叨扰了,讨口水喝。”嘲风低声道。
距离时空交错之日已经过了四天,在涅子和猫瓦的悉心照料下,嘲风康复得很快。此时,他性格中逞强的一面又显现了出来,铆上劲儿想下地活动活动筋骨,不小心打碎了瓦罐。瓦罐碎裂声在洞穴四壁回音的作用下格外响亮,震得嘲风的耳朵嗡嗡作响。
“公子醒了吗?”涅子很快恢复了常态,吐了吐舌尖,掠发赧然,“哎哟,倒是我自个儿睡着了。”她哈哈一笑,一抹额头的汗,卷起袖子露出细润藕臂,毫不忸怩。
眼前这两位奇装异服的人儿,让涅子好奇不已,当初偶遇的时候,她便想会不会也是受番人所害的部落,急忙出手相救。她曾问过一次猫瓦,可对方却故意不答,顾左右而言他。
嘲风的身子虽然虚弱,食欲却恢复得很快,看着洞外涅子的族人们还在分头处理着帆龙的肉和骨头,他们虽然住在山侧的岩洞里,但还是能闻到熏烤肉的香气。他心里早已按捺不住,坚持要去部落里瞎逛。
涅子心里觉得好笑,又不是断了你的食物,看着也不是食量大之人,真有这么饥肠辘辘吗?
这么大的龙,对部落来说是一顿极难得的盛宴。
涅子扶着嘲风到了厨房,那是一个大毡帐,毡帘外挂着大大小小的腿肉和肋条,看样子,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大家都不用为肉类的来源担忧了。
毡帐内,几位厨工正在给叶护制作午餐。厨头见大巫师领了生人进来,奇装异服的,想必非富即贵,遂咧开大嘴,扬声笑道:“贵客,大巫师可从来没进过这腌臜之地,今儿怎么来了呀?”周围的奴役们一阵低声笑语。
厨头解下油腻的皮兜擦手,猛地抽出五尺来长的软刀,力道传输到刀锋处,软刀瞬间绷紧,化为一道流光。
神力!嘲风暗赞,可这是要做啥?
厨头看出客人脸上的疑惑,咧嘴道:“贼厮们,烧板子!”话音未落,只见他那长长的软刀如游蛇般掠下,深深扎进一条巨大的龙小腿,那龙腿肉太过筋道,长刀一扎进去便被吸得紧紧的。
周遭的奴役抽了口凉气,纷纷闭嘴,手里不敢停,鼓风加炭,把两片六尺长的薄石片烧得发亮。黑色的是火山石,粉红的是岩盐板,往上面刷一层龙脂,一股奇异的鲜味弥漫在帐内。
厨头低喝道:“游!”熊腰蓄力,猿臂用力一掀,长刀在厚实的龙皮和皮下极薄的油脂层之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其柔软的本质顿时派上了用场。龙皮一掀而开,而黄灿灿的龙油还覆盖在鼓嘟嘟的龙肉上,像一个黄金大元宝般夺目。
这精湛的刀工看得嘲风屏住呼吸,伸颈踮脚,唯恐漏看了大师的出手。
厨头砍得兴起,利用软刀的柔性剥皮之后,他往刀上输送了更大的力气,手臂上青筋蜿蜒,虬起肌肉,长刀硬挺,横切下一条精肉,“唰”的一声,甩了开去,恰好贴在冒着热气的黑石片上,白烟冲天蹿起,湿烫的肉气不住喷出,龙肉顿时泛白。
奴役正要上去翻面,被厨头喝了一声:“咻!”他用刀尖远远戳住肉条,轻移到紧邻的粉色岩盐板上。好盐板!这龙肉顿时收了烟,粗犷的盐气混着滑润的油脂,肉香弥漫,充塞毡帐。嘲风不自觉地翕动鼻翼,奴役用木碟接过这条不住颤动的龙肉,递到嘲风面前。
只见龙脂微黄,凝如奶酪,肉质则白润如玉,被肉汁膏紧锁着。嘲风再也忍不住,将其轻送入口,只是前牙方迎来,还挨不着后牙的时候,那肉汁便在口中绽放,浓郁香滑细嫩……
“真是一顿令人心安的佳肴!”嘲风忍不住对涅子叹道,脸上的光芒持续了片刻,才轻轻褪去。
“公子大病初愈,这些扎实肉食,不宜多吃。”涅子见这吃相,哭笑不得。
此后好几天,嘲风有事没事便往厨房跑,看着厨头炙肉、腌肉,用各式手艺把难以长期储存的肝、肾、脾、肺和心脏烧得喷香。然而他有伤在身,被猫瓦盯得紧紧的,看着美食却无法品尝,好不沮丧。
但他的天赋被调动了出来,厨头炙肉的精髓,过目难忘。
在这个不小的部落里,只有涅子执意住在狭小的洞里。
洞内明显要凉快许多,就像一个天然的冰窖一样,洞壁上挂着干枯的生肉条,一个不知名的龙的下巴,一块帆龙的前肢肉,看上去很新鲜,那是对她的奖赏。
猫瓦盘坐在草垫上,手里的小刀上插着一小块龙肝,木碗里还有一小片蜂巢,棕黄色的蜂蜜惹得小飞虫打转。吃惯了南国的精细料理,面对这些生冷的食物实在有些难以下咽。好在休养了几天后,她已恢复到生龙活虎的状态。
数个夤夜过后,部落被这只矫健的夜猫看了个遍。可真是相当无趣,猫瓦无神地看着洞壁,自言自语。除了眼前有些瘦弱的涅子,这就是一个相当原始的、采集食物勉强谋生的游牧部落。数日前被帆龙甩落古湖之后,她惊讶地目睹了涅子用了什么神奇的法子,就让一只长四丈余的巨龙俯首听命,豁出性命去救一个对它而言完全陌生且无所谓的生命。这不可能。
她正愣着出神,洞外黑影闪过。有人!
一直有根弦紧绷着的猫瓦一跃而起,抄起木棍飞身追出。这不是普通人,洞外虽不乏好奇的孩童或妇人探头探脑,但黑影的速度很快,武学根基多深不好说,至少是有着丰富狩猎经验的好手。
没想到,这一追击,猫瓦吃了大亏。一出洞口,她便被一大包软绵绵的东西绊倒,膝盖跪在包裹上,腥臭的东西溅了半身。
猫瓦不怕刀光剑影,但最见不得这些污物,一下子又气又急,浓睫低垂,微微颤抖,罕见地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嘴里吱哇乱叫一气。
“猫瓦!怎么了?”涅子闻声赶来,扶住了猫瓦的胳膊。
只见地上是一大包恶心的肠子。
这是干吗?恶作剧?威胁?这是谁的肠子啊?这么粗大,是巨龙的吗?猫瓦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涅子一眼就明白过来,哑然失笑:“妹妹你莫怕,这可是好东西。”说罢就往洞里拖。
“这腥臭的下水怎么是好东西?”猫瓦躲避不及,急道,“不要拖到洞里,到时候如何睡得下?!”
涅子也不理她,把这大包下水拖到洞口,装在木盆里,简单漂洗后就将小肠放在大锅里炒干。见涅子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猫瓦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躲得远远地看着。
涅子炒了许久,一锅绿色的怪东西上下翻腾,一股奇异的香气渐渐飘了出来。她又加入了一些龙肚、龙肝,炒干后捞出小肠切碎,开始加入山泉水。片刻水开,又撒上不知名的草籽香料,就端了一大碗向嘲风走去。
嘲风早已饥肠辘辘,看着这碗绿糊糊,道了谢,喝了下去。
猫瓦见状,急得上前一步,心想,这东西哪能喝?
来不及开口,嘲风已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味道挺奇怪,就是有点苦。”嘲风吧唧吧唧嘴,嘀咕了一声。
哥喝下去了……一旁的猫瓦看得目瞪口呆,听他嘀咕,又扑哧一笑,慌忙掩口。
见猫瓦这模样,涅子觉得有些委屈,还是耐着性子,娓娓解释道:“这是小草龙脏汤,小草龙吃百草,百草就是药,经过龙的胃分解后的百草,极易被人体吸收的,我们部落都是靠小草龙脏汤治病的,效果特别好。”
“原来如此。”猫瓦若有所悟,眼神却很坚决,谢绝了涅子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