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头出得湖畔,史前第一日在静谧中开始了,这静谧中有一股青草的芳香。
“吼……”一声炸雷般的叫声在远处陡然响起,接着又听到一些动物如受惊的兔子般火急火燎地跑,脚步声杂乱而失措。“砰!砰!砰!砰!”的脚步声震动着大地,正不断地靠近他们。
嘲风舔了舔嘴唇,眼皮颤动几下,睁开了眼睛,两人四目相对。
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你看……”嘲风指了指后方,嘴唇微颤,声音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害怕。
猫瓦回过头去,也听到了林子那边传来的沉重的脚步声。
嘲风站起身来,一时间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这……这是什么怪物?我们怎么……”突然又一时无语,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百丈开外的那些巨兽。
林地边缘传来噼里啪啦的植物断裂声,二十余只巨兽正从林地穿出,往嘲风所在的湖畔走来。它们大小不一,领头的那只长达四五丈,有着长长的脖子和尾巴,四肢像大象般粗壮,身上满是大而厚重的鳞片,背上的许多部位已经破裂和扭曲,侧面也有很多伤疤,似乎是被捕食者袭击而留下的印记。大脚踩踏之处,巨兽沉重的身躯在地上留下了较深的足迹,落叶、残枝,甚至还有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昆虫也被踩了进去。
原本茂盛的林地被这群巨兽活生生地踏出了一条通道,阳光从约三十丈高的子孙树树冠上照射下来,为兽群投下了浓重的影子,几只小些的巨兽身上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兽群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的两个奇怪的小东西,而小东西旁边的怪鸟尸体的血腥味令它们有些许不安,但巨兽的注意力很快被湖畔苏铁新抽出来的嫩芽吸引过去了,其中一只迫不及待地张嘴大吃。
领头的巨兽似乎有些不满队形混乱,随即发出了长且有力的吼叫声,好像要示威似的,叫声震得旁边子孙树的叶子纷纷掉落。
看着这些足足有五六匹马长的巨兽,嘲风半晌也没缓过劲儿来。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巨大的视觉冲击力把他牢牢钉在地上,手胡乱地在腰间摸枪。
猫瓦按住了嘲风,轻声说道:“看,它们在吃草……”
嘲风凝思片刻,眉头渐渐解开,神情若有所悟。
他沉默了好几分钟。
“莫非是蝎虎?”嘲风冒出了一句,惊吓之余,他对那巨兽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蝎虎是什么?”猫瓦抬头看他。
“那是纪晓岚大人被乾隆爷发配西域后所记录的一件异事。”嘲风排除杂念,回忆起书里的记载,简要地说起这件事。
这是一件真事,作为新疆军务的总兵官,乌鲁木齐提督俞金鳌有着很高的名望,他将亲身经历告诉了纪晓岚,纪则将其记录在《阅微草堂笔记》之《滦阳消夏录三》:“尝夜行辟展戈壁中……遥见一物,似人非人,其高几一丈,追之甚急。弯弧中其胸,踣而复起。再射之始仆。就视,乃一大蝎虎。竟能人立而行,异哉。”
故事发生在辟展的戈壁中。辟展是维吾尔语里的“马兰草”。在唐代,这里是有名的柳中城、蒲昌城,其地点就在清之鄯善县城东附近,濒临库姆塔格沙漠。
这一天夜里,俞金鳌率领部队行军至辟展城郊外的戈壁中,突然远远地看见一只巨兽,它似人非人,高达一丈。俞金鳌惊奇不已,便令军队猛追上去,弯弓射箭,正好射中怪物的胸口。怪物中箭摔倒,但是估计没伤到要害,继续飞奔而逃。直到俞金鳌又冲着它射了一箭,才摔倒不动了,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蝎虎。
“那蝎虎到底是什么?”猫瓦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所以,这个名词她从来没听说过。
“窗间守宫称蝎虎,这蝎虎就是壁虎、蜥蜴之类的。”嘲风解释道。
“那提督射死的那只直立行走的大蝎虎,”猫瓦眨了眨眼睛,“岂不是跟我们刚刚看到的很像?”
嘲风点点头。
“哈哈哈……”嘲风突然低声笑起来,那笑声像是压抑了好久,又带着几分逞强,“你看,那俞金鳌只用两箭就杀死了大蝎虎,我们又为何要怕它!”他举起了手中的自动枪晃了晃。
“方才打落的怪鸟,和此前古玩店买来的龙骨一模一样。”嘲风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说,“而这些巨大的蝎虎兽,唯一对得上号的就是风靡美利坚的传奇、骨头大战的主角——龙,或恐龙了。”
可恐龙不是已经在比燧人伏羲还古早的时代就灭绝了吗?不是只剩下龙骨了吗?但除了恐龙,这些巨大的蝎虎兽会是什么?似乎没有其他解释。
“也就是说,我们回到了龙的年代?”嘲风接着说,手微微颤抖着。
猫瓦一凛,心想:果真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最好了,一点儿也不费力。
嘲风远望水泊,一阵沉默,一个更加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他喃喃问道:“那这地界还有别人吗?”他意识到这是更严峻的问题。
猫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但不答又显得太过奇怪,只好说:
“灭绝的龙都活了过来,别的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嘲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猫瓦此时却感到莫名地安心,此前各种头痛的问题仿佛被嘲风的自言自语一一熨平。
正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一声仿佛能贯透耳膜、伤至胸腔的啸吼传来。啸声震动山谷,云浪翻涌,吹得两人如赤裸般瑟缩颤抖。随即地面轰隆隆震动起来,远处的巨龙群率先混乱起来。
只见一只硕大无比的龙,奔跑着疾速而来,背上顶着一片船帆状的棘,在烈日下闪着诡异的色彩。嘲风经过此前的劫难,反应力迅速提高,他目光如炬,拔枪便射。
子弹呼啸而出,飞过猫瓦的头顶,其中一发正中帆龙脑壳顶部的陈痂。帆龙甩了甩头,露出满口石笋般的尖牙,这种程度的伤害甚至没能激怒它,它稍微减速,但很快又全速奔来,随时准备发出雷霆万钧的一击。
猫瓦心中一凛,额间沁出冷汗。帆龙那双眼不像猛虎那样绽放着冷冽的精芒,而是像大鳄鱼一样的毫无生气的死鱼眼,在她过往的十来年间,这一幕只曾在最深处的梦魇中掠过。
糟……糟糕!要逃已经来不及了。她霍然转身,想抓起斜插在地上的长刀,作最后一击。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帆龙已经大步逼到她的身后,口中一阵浓烈的鱼腥味如游蛇般钻入猫瓦的鼻腔,她脑中一片混乱,还没回神,帆龙的大头一晃即至,残存的肌肉记忆令她斜着娇躯,柔若无骨地顺势一卧,躲过了致命的第一击。
暴躁刚猛的帆龙缩回脖子,又往前一步,企图掉转前身回马一枪,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原本在猫瓦身后的嘲风抄起了长刀,以全身的力量硬生生地将刀尖捅向帆龙的眼珠,刃上如挟风雷,却无奈帆龙鳞片糙硬,刀尖插进它的头骨中,刀刃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力道,拦腰断开。
暗红色的血顺着断刃汩汩涌出,覆住了帆龙的半只右眼。它眼冒金星,颤抖着闷声嘶叫,踩碎硬土,旋即站稳,带血的大脑袋迎着敌方一甩,撞开了来不及躲避的嘲风,硬鳞尖棘如钉如箭,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撕裂了他胸前的衣衫。帆龙昂首咆哮,大尾巴一摆,划出耀目的白光。这道影子已经盖住了猫瓦的大半个身体,声势之猛让猫瓦闪躲不及。挟着一声破空声响,她身子一紧,被龙尾硬生生地抽飞了出去,霎时只觉眼前有满天星斗坠下,扑通一声,掉进湖中。
但猫瓦拥有野兽般的灵敏反应,那一击快过闪电,但她仍然在被巨尾击中的瞬间护住要害,免去血脉筋腱被割破的风险。这一头,嘲风境况不妙,被龙的大头轰飞,口喷鲜血,胸口犹如烈火燃烧,旋即又气息奄奄,连起身爬走的力气也无。
刹那之间,帆龙稳住了阵势,步步紧逼,眼前倒地的青年,终于成为垂死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