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说,无知是人类的状况,就像无处不在的空气,充溢于人的周围。
对眼前神秘状况的无知,能使人更加的谨慎,也能使人畏手畏脚、举步不前。我看着敞开的门,愣了十多秒。林芷颜缩着脖子以非人的速度躲到了李梦月的背后,她的心理阴影到底是有多沉重?
“闹鬼了,门怎么会自己开!”
林芷颜一惊一乍。
“前院倒塌的大门都能自己恢复,正厅的门自己打开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我苦笑着吐槽,就着血色月光往里瞅。
下午五点半,月色居然已经爬到了三点钟的位置,猩红的暗淡光芒挥洒在地上,正好有一丝射入了敞开的门内。
古堡的大厅很气势恢宏、宽大,四处可见木质浮雕,厅内空间大到可以至少容纳一千人的舞会,只不过地面蒙上了灰尘,家具斑驳布满岁月的侵蚀,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地方至少也有数百年没人居住过。
“我看钥匙肯定没有藏在古堡里,或许是花园的某个地方。”
林芷颜畏手畏脚的看着地面,“地上的灰尘已经很厚了,没有践踏过的痕迹,大门也没被开启过。我扪回去吧,想办法爬出围墙,说不定我能用把刀子把直升机的电源接通,然后径直飞往目的地!”
“这地方,古怪。最好,离开。”
李梦月居然少有的认同了老女人的话。
血色月光在地上爬出液体流动般的视觉效果,我甚至有股闻到了血腥味的错觉,地面上的积灰恍如血液在流转,邪气得很。
“小夜,快走吧。”
林芷颜拉了拉我,“这古堡就算有吸血鬼突然跳出来,我都一丁点不感到意外。”
“好吧。”
我点点头,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古堡诡异无比,充斥着无法形容的邪恶气息,不知道它从前的主人是谁,总之被荒废已久的事实,倒是确定的摆在眼前。
三人小心翼翼的走下通往前花园的楼梯,古堡外墙虽然确实很高,而能够攀爬的蔓藤不知为何化为了飞灰,但如果真心想要爬出去的话,守护女应该也能做到。直升机上有绳子,到时候让她将绳子从墙外扔过来,我跟老女人就可以逃出生天了。
我一边思忖着,一边踩着阶梯。事实证明想法很丰满,事实很骨感!诡异的事情居然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从正门到花园的楼梯根本就不高,只有五阶而已,可我们迈过最后一阶时,突然眼前一花,眼眸里的景象变得混乱起来。
满园灰败的杂草在眼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敞开的正门,浮雕,和厚厚灰尘以及家具。林芷颜揉了揉眼睛,惊讶道:“我们怎么又走回古堡大厅的门前了?”
我默不作声的打量了眼前的事物,没有错,我们三人掉转头回花园,可只是走动了几公尺而已,不但没有踏上花园的地面,反而又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回到了原点……这是怎么搞的?难道这简单的五个台阶,也有问题?
小心翼翼的用鞋踩了踩脚底的台阶,耳畔传来了扎实的回声。台阶是用附近的石材做成的,实心,何况有什么机关能在短短的五个台阶中玩出花样呢?
“老女人,你再走一遍看看。”
我吩咐道。
“不要!”
“你平时的胆子都跑哪去了?被狗叼走了吗!”
我气恼的转头看向守护女,“梦月,你往下走。”
李梦月乖顺的点头,一声不吭的以极快的速度下了楼梯。这一次很顺利,我看着她白色衣衫往空中晃动,然后轻轻的站在了花园中。
“奇怪了,没问题_。”
我又看着林芷颜,“该你走走看了。”
老女人一脸纠结挣扎,她看看我,又看看李梦月,感觉似乎花园那边比较安全,于是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五个台阶足足走了一分多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她也下去了,站在了李梦月身旁。
“确实没问题。”
我用眼睛一直一眨不眨的看着林芷颜的脚步,台阶没问题,她也没问题。难道刚才的仅仅是巧合?
我百思不得其解,也缓缓地拾阶而下。五个阶梯,每一个五十公分宽,加起来也不过两米五的距离,我走的不久,最多十多秒就越过了这段路程,可怪事再次发生了,就在自己踏出最后一歩,即将接近守护女冰冷绝丽的面容,以及老女人纠结不堪的脸时,眼前突然又是一花,居然又回到了大厅门前,脸朝着厅内,背对着两个同伴。
自己狼狈的一步踩实在地上,险些跌入大厅中。我的惊讶根本就无法掩饰,李梦月焦急的窜到我身旁,将我的胳膊紧紧拽住,似乎一松手,我就会永远消失不见。
林芷颜也哆哆嗦嗦的裹紧外套,走了上来,“小夜,这个古堡似乎在针对你。”
“不用你说,我也搞清楚了!”
确实不用别人提醒,我自己都能察觉。毕竟守护女和老女人走下去屁事都没有,就我一想离开,怪事就会发生,建道这古堡内藏着某个跟我有关的秘密?
太扯淡了吧,我是土生土长的华人,生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疙瘩中,几岁后才随父亲去了还算繁华的春城,到德国留学也不过才四年不到,眼前这不知道荒废了不知多少年,位于挪威偏僻处的古堡,怎么会和我有关联!
但它就是偏偏在针对我,死活不让我离开。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和李梦月以及林芷颜试了许多方法,可只要我跟她们在一起行动,她俩也没办法离开台阶一步,而我一动不动的话,她俩才能顺利的走下去,没有例外。一直折腾到我和林芷颜有气无力的坐倒在台阶上,喘着粗气。
“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了,看来这古堡,死都要你进去参观游览。”
林芷颜放弃了,她撇撇嘴,有些烦躁。
“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能进去了。”
我将视线移动到古堡的大厅门内,黑漆漆的大厅中,血红月光将其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邪恶的气息顺着敞开的大门流窜出来,令人不寒而悚。
不论进去是福是祸,也只能进去后再想办法了。我暗自叹口气,抬起脚,一步跨入了门内。
哲人说过,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我走进大厅后,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有些奇怪,本来昏暗的月光,在周围却被放大,昏蒙蒙的空间里光粒子在跃动着,视线反而比外界更加的明亮宽阔。
李梦月见我进去后,自然上了阶梯跟了过来。有古堡恐惧症的林芷颜不断叹气,畏畏缩缩的,像个受冤枉的小媳妇似的跟在李梦月身后。我们三人在大厅里溜达了一圈,很快,我的脸就阴沉了下来。
这个硕大的主厅,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甚至,就连我都没办法解释清楚。奢华的大厅中的一切装饰都布满了尘埃,腐蚀和锈迹随处可见,那是至少数百年的岁月侵蚀、无人为干扰才能形成的场景。
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里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林芷颜观察着周围,“你看宴会厅的摆设,明显装修得比较现代化,古堡中从前的家具肯定不是这种廉价货色。”
我抬头看了一眼。不错,大厅应该已经很久没有举办过舞会了,家具也搬走了不少,古堡最后一届主人可能贫困潦倒,所以将房间里许多可以弄下来、颇为值钱的宝石和艺术品全都弄出去卖掉,然后换为赝品,一般人晃眼并不会看出来,但是看久了还是会有一种不协调。
最搞笑的是,宴会厅的一角被布置成了餐厅。餐桌很长,却是用廉价的桦木拼接的现代工业材质,椅子更加的恶搞,不显眼的地方还贴着标签,上面有大大的IKEA标志。
“竟然是宜家的货色,这和千年古堡的设定太不搭调了吧。”
林芷颜不由得笑了起来,但是视线接触到桌面上的东西后,笑容猛地就收敛了,“奇怪了,餐桌上怎么还摆着食物?”
“我刚才就看到了,事情,恐怕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我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些食物都是寻常的早餐,主人一家吃早饭的时候恐怕临时遇到了紧急的事情,连收拾都来不及,就连忙离开了。”
硕大的餐桌大约有十五公尺长,左侧的主人位置以及左右两边各摆放着四份早餐,里面的食物已经严重腐败风化变形,很难分辨出究竟盛放过哪种物质。但从座位不难判断,主人一家共四人,男主人、女主人,以及两个儿女。
牛奶杯中只残留着一丁点已经变成了深绿色的液体,非常恶心。我迅速的转移视线,看看能否找到更有用的线索。
“这里的管家和仆人都不称职,主人走了居然不打扫餐桌。”
林芷颜嘀咕着,大大咧咧的扯开一张椅子坐下。
“餐桌凳都用宜家家居的东西,你说这种家庭能请得起佣人吗?最近挪威的人工可不是一般的贵。”
我的视线一点一滴的目测着宴会厅,一边吐槽。
李梦月安静的站在我身后,她似乎有些不安,但是问她为何心不在焉,她的回答却依旧简单明了,“不知道。”
最终,我的目光还是停在了餐桌的桌面。这个廉价餐桌的表面落满了灰尘,厚厚的,已经掩盖住了原本的颜色,不过主位的一侧倒是有微微的隆起,尘埃下似乎隐藏着什么薄薄的东西。
我走过去拍了拍灰尘,一阵尘土飞扬,泛黄的纸张和一股闷臭味道扑面而来。我用左手捂住鼻子,右手拿起那叠版面很大的纸,手刚一接触到纸面,顿时抓了一手的尘土。这些纸张居然朽化严重到根本承受不了任何力量的程度,这究竟要放在密封环境原地置放多久,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不敢再用手拿,我轻轻的用嘴吹掉上面的灰尘,总算稍微露出了一些字迹。这居然是一叠报纸,没来得及看内容,我先是找到了报纸日期的那个位置,将灰尘弄掉。
印刷字很快就浮现了出来,我只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都惊呆在了原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林芷颜见我满脸惊骇,不由好奇的站起来,走到我身旁。她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立刻如同传染似的,呆滞的定身了。
只见又腐又脏又泛黄不堪的报纸右侧上角,日期很淸晰的记载着出版时间:2012年8月27日这个古堡,在那天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主人会匆匆离去?只不过几天而已,一个充满活力、有人居住的地方,竟然风化变形成了道副模样。
到底是什么力量造成的?古堡主人,又去了哪?
谜团,似乎更加的深沉,更加难以理解了。
就在道时,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古堡的宁静。那叫声彷佛不属于人类,凄厉而又痛苦,传入耳中甚至还带给人绝望的感觉。
我们三人同时一惊,警戒的对视一眼,声音来自于宴会厅正对面的楼梯之上。
古堡的布局中规中矩,通往上层的楼梯也是宽阔无比,足以容纳十个人并列行走。我们刚跑了一小半的路,楼梯走完中段时,叫声已经完全停歇了。
林芷颜环顾四周,打了个冷颤,“什么东西在鬼叫?房子的主人吗?”
“不像是人。”
我缩了缩脖子,感觉周围越发的阴冷了。
“不是人在叫,那还能是什么!”
老女人皴眉,“难道是,鬼?”
“鬼你个大头鬼!我说你也是高学历人才,人长得不差,就是废材了一点。没想到鬼鬼神神的迷信思想也会有。”
我狠狠瞪了妖言惑众的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加重大家的不安情绪。
林芷颜吐了吐舌头,转向面无表情的李梦月诉苦,“大姐头,你家那位说话太刻薄了。”
守护女不出所料的根本懒得理她,只是侧耳倾听后,指了指楼梯右侧,“声音,那边传来的”“过去看看。”
楼梯从中段开始,就朝着左右分岔了,分别通往楼中楼空间的两侧走廊,我毫不犹豫的踏上了右侧的阶梯。
“不要了吧,挺可怕的。”
林芷颜觉得全身都冷得难受。
从灰蒙蒙的玻璃射入来的月芒将三人的影子拉扯得很长,像异形般,投射到对面墙上的影子怎么看都觉得带着危险恐怖的气息。
“不想去的话,就到花园里等我!”
我径自一步一步的跟着李梦月的指引走去。
“小心一点。”
老女人踌躇了几秒,还是犹豫着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功能跟着我们过去了。
手机的两枚LED灯光芒暗淡,光圈在黑暗中显得虚弱无力。我看了看表,下午六点零一分,外界和屋内却如同凌晨一点似的。周围的黑暗恍如吸食光芒的透明怪物,一点一点的吸收着林芷颜手中的光明。
小心翼翼的走了两分钟,前面的李梦月突然停下脚步。我不小心撞在她的背上,还来不及感受女孩的柔软,紧跟自己身后的林芷颜手上手电筒的光芒照射在了一个物体上,只一刹那,她已经吓得大叫一声,极为狼狈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这个女人在古堡里,完全转变形象,化身为弱不禁风的大小姐。
我的目光转遇去,只见手电筒光圈赫然圈住了一个横躺着的人,不,现在那人已经变成了尸体!自己清清楚楚的看到尸体从衣服中裸露出的部分干瘪不堪,皮骨之间的血和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食干净了似的,已经明显塌陷了下来。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古堡的男主人吗?
无数的疑惑涌入大脑,我蹲下身,从身上摸出一块手巾,隔着帕子在尸体身上摸索了一番,最后从裤兜里掏出了死人的钱包。
“乔伊·罗格德。生于一九七一年八月二十六日。”
钱包里的东西很简陋,只有几张欧元,以及数张金融卡,其中最显眼最有价值的便是这个身分证了,我念着身分证上的资讯,又看了看照片,确认道:“他确实是这里的男主人”“你怎么知道?”
林正颜不解的问。
“多动动脑子和眼睛。”
我朝宴会厅努努嘴,“在大厅右侧的墙壁上,挂着历代主人的头像,一共有十六位,这个叫做乔伊·罗格德的照片就挂在最后面。”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古堡里面到处灰蒙蒙的,视线糟糕得很,小夜,你果然是猫属性。”
老女人撇着嘴巴,看着地上的尸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八月二十七日,这位乔伊·罗格德一家,还正悠闲的坐在餐桌旁吃早饭看报纸,说不定还在哈拉这最近的八卦。然后突如其来的,突逢变故。四个家庭成员慌忙离开,古堡里的一切都在七天之内迅速风化,变成了现在我们眼前的惨样。而男主人,竟然还死在了二楼的走廊上,尸体同样风化严重,身体表面还有被啃食过的痕迹。这算是科幻恐怖电影吗?”
“我想,这里发生的状况,恐怕是一瞬间造成的,原因我暂时还想不出来。但是七天前,倒确实有一件不知道算不算关联的事情发生。”
我揉了揉前额。
“什么事?”
林芷颜奇道。
“八月二十六日,时光包裹被开启,而罗格德一家以及这个古堡变异,是在二十七日早晨,也就是时光包裹开启的一天之后。我有个猜测。”
我顿了顿,“会不会是因为老男人拿到了时光包裹中的那个东西,然后迫不得已打开了,而打开的时间和行为,正好是古堡变异的原因和条件……也就是说,这个千年古堡,或许和那个物品有关联?”
林芷颜听得目瞪口呆,“小夜,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被伏击,然后被某个势力引入古堡里,进来后,古堡像活了似的,专门针对我,不准我离开。这都不算奇怪,最奇怪的是,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否定自己的猜测。”
我苦笑连连,“你能反驳吗?”
老女人想了想,最终摇头道:“不能。”
“梦月,叫声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抬头问。
沉默的李梦月抬起白皙柔嫩的手,指了指,脚底的尸体。
“怎么可能!”
林芷颜又是惊叫,“大姐头的意思是说,这具风化干枯、早就没生命的尸体,刚才居然在惨叫?”
她埋下头,用手摸了摸尸体的喉部,“他的声带都已经萎缩了,怎么可能发出声音!”
就在林芷颜百思不得其解,手刚收回来的瞬间,尖叫声再次响彻了整个空间!
这一次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尸体的嘴猛地大大张开,一股无形的声爆从它的嘴中爆炸,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冲击过来。
我和林芷颜难受得使劲捂住耳朵,李梦月双脚一踩,将头骨踩得粉碎,可即使如此,却没能停止声音的传播!那尖锐的声音越来越大,响彻古堡的每个角落,声音饱含着惊人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声音的穿透力非常可怕,不论自己用手捂得多严实,耳膜都在剌痛,感觉耳道就快要被震出血来。
“谁!”
在这震耳欲聋的巨大尖叫声中,紧紧站在我身旁的守护女突然嘴唇一动,无声的发出一个字节,然后朝右侧的空气踢了过去。
有个闷闷的哼声响起,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那个黑影离我近在咫尺,我甚至能在无边的噪音中分辨出闷哼的来源是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
袭击者紧紧抱住我,然后顺势翻下了栏杆。
李梦月没法阻挡,她的脸色更加的苍白,粉红色的柔嫩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一滴鲜红的血液从她嘴角滴下,追着我的身影在空中跌落。
李梦月也从二楼跳了下去,她几乎以同样的速度落到地板上,扬起了大量的灰尘。
嘴角的血这才摔落在地,跌得四溅、粉碎。
可等她妙目四望时,却再也找不到了自己主人以及那个可恶袭击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