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么办,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村民们吃到放在戏班子马车上带回来的水果和寿桃。高林急问杨大个:“带回来的东西放哪了?”杨大个想想:“在村长家吧,正在分呢。”
高林拉着杨大个就往村长家走,刚出门,就看班主在不远处站着,看高林出来,笑眯眯地迎过来:“高先生去哪里啊?”
高林的心沉了下去,还没回答杨大个就抢了说:“去村长家,高先生说去村长家。”
班主哦了一声:“找村长啊,正好我还想问他点事,一起去吧。”随后不等高林答应,就加进了行列,紧紧地靠着高林。
杨大个路上又说了几句什么,高林想着底下该怎么办,没听进去。班主看着高林,忽然问杨大个:“大个子你还记得你去买寿桃的时候,从饭店出来的那个穿裙子的女人吗?”
杨大个想了一下:“记得记得,好漂亮的。我当时就嘀咕,这种天气穿裙子不冷吗?一看就知道城里来的,洋气哦!估计是到镇上找人的。”
高林的手抖了起来,班主笑眯眯地看着高林,问杨大个:“你看我们高先生长得也帅哎,配那个女孩子我觉得挺好。”
杨大个也看了看高林的脸,大惊小怪地说:“哎你别说,是挺配!对了,我那时候回头看见那女孩跟你们班里赶车那大汉后面走来着,去哪里了?”
班主哦了一声:“她是去镇上找男朋友的,我好心,就让班里赶车的阎五给她带个路,送一下,现在应该跟男朋友在一起了吧。”
杨大个赞说:“班主你真是好心。”班主嘿嘿一笑:“那样水灵的女孩谁不爱惜啊,只希望她的男朋友也爱惜她才好,就怕多情女子遇上负心郎!哎,高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杨大个发现高林脸色苍白,好心问高林:“高先生怎么了?是不是身上有暗伤?还是回去休息吧。”
班主拉住了高林:“到了到了,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看看村长吧,没准有什么话要说呢。”
高林狠狠地看了班主一眼,走进了房间,和猜测的一样,村长正忙着带人分从镇上带回来的食物。他从箱子里把水果寿桃拿出来,一盘盘地放好,指挥村民们端上寿宴。
高林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起来,他想起了死去的杨锋。当时杨锋的鬼魂从戏箱里出来,是不是就是要传达这样的一个信息——戏班有问题,让大家提高警惕!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可就做鬼,杨锋也忘不了这片土地上的人,那自己应该怎么做?
高林一手拦住了端着盘子要出门的村民:“等一下!”
村民们都看着高林,村长惊讶地问:“怎么了,高先生?”班主脸上堆笑凑了过来:“怎么了高先生,难道你想用我送你的钢笔写几个寿字在上面?可惜啊,这里没墨水的。”
高林没理他,指了指村民手里的盘子里的水果:“没洗干净!”村民困惑地说:“洗得很干净了啊。”
高林没理他,接过了盘子:“这么重要的寿宴,要慎重,不能让大家拉肚子吧!来来来,大家跟我学,要洗干净。”
村长赞同地点头:“对,高先生说得对,要洗干净,一定要洗干净,还是城里人讲究啊!”
班主来回踱着步,没说话,高林边使劲洗水果边问杨大个:“大个兄弟你怎么有点不仔细,你看这寿桃水果,都压扁了,说明放你驴车上的袋子乱搁了。”
杨大个急了:“怎么能呢,我搁得很仔细的。你们现在拆的是放戏班马车上的零碎袋子吧,你看,那个袋子放那,袋口扎着,里面不鼓你们看到没有。那是那天晚上我拿了几个水果寿桃给杨锋,我自己扎上的死结,你们看到没有,当时拿的就是马车上的。”
高林笑了起来:“这样啊?村长,我建议你先把放驴车上的那堆袋子拆了,里面的水果寿桃好看一点。你说寿宴上总不能上看起来破损压坏的食物吧?别气着了老太爷!这堆反正你们洗好了,不能浪费,给我学舍里和戏班里的各位送去,我要些水果就好了,村长你觉得呢?”
村长迟疑了说:“这样不好吧,破了的东西给各位……”高林拿起洗干净的一个苹果要啃:“挺好,没事。对吧,班主?”
班主一把夺下了高林手里的苹果,擦了擦放进口袋,打着哈哈说:“没事没事,挺好挺好,我也爱吃水果——那这个苹果我先收下了。”村长看看笑着的两人,困惑地说:“真没事吗?”
高林笑着摇摇头:“没事。哎,大个你把驴车赶来,我帮你把水果寿桃送戏班里去。”
班主干笑着点头:“那我替班里的人谢谢高先生了,我先回去安排一下,走了走了。”
杨大个去赶驴车,高林守着一堆食物,班主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了村长,明天的戏我帮你点吧。”
村长问:“怎么,有拿手戏?”班主从牙缝里挤出话:“对,《霸王别姬》!”
当然班主说演《霸王别姬》只是对高林的威吓,毕竟寿宴是不可能演丧戏的,但这样已经够高林胆战心惊了。
最终高林还是怕激怒班主对范丽不利,没敢去戏班,把原本准备拉去戏班的食物全倒进了学舍门口的猪圈。杨大个惊得目瞪口呆,高林告诉他这是自己梦里听山神爷吩咐做的,自己开始就是不相信没遵从才从山上摔下来,必须保密。
杨大个脑筋本来就比较浑,又一直对高林敬若天人,无条件地选择了相信。
本来高林还想去找狼剩问问情况,但心乱如麻,最后躲在学舍里翻来覆去一夜,到凌晨才合眼。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戏鼓已经响了。
小六被派来请高林去戏场,高林没说什么就跟去了,戏场上大声大声地叫好,五哥见高林坐下,连忙介绍:“今个戏是老太爷亲点的,有名的《定天山》。讲的是唐初大将薛仁贵率军前往天山攻打突厥,面对突厥几十万大军,手挽定天弓,弦上射日箭,连射三箭。”
“第一箭射死了突厥左军师,第二箭射死了突厥右贤王,突厥几十万大军俯首称臣。有道是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端的英雄了得。”
高林听了连连赞叹,突然想起来:“不对啊五哥,不是说三箭吗?还有一箭射了谁?”五哥尴尬起来,顾左右而言他,经不起高林再三询问,吞吞吐吐地说:“最后一箭……薛仁贵劲用大了,射日箭飞过天山,射中了自己率军赶来支援的儿子——薛丁山的喉咙……不过好在后来又救活了……”
高林不禁哑然,看来老太爷真的是年纪大糊涂才点这么一出有射死亲人的戏。眼看台上的薛仁贵作势挽起来一张没有弦的花弓,怀抱满月,斜着身子对着台右的山上,边唱边做拉弓姿势要射。
台下轰然喊好,薛仁贵拉弦的手一松,也没见台上谁倒下,可台下惯例又是一声好,眼看薛仁贵拉起了第二弓。
忽然村民后排有人高喊:“停下,停下,不能射,快停下!”高林等坐在前排的人愕然回头,看见杨平站在凳子上拼命挥舞双手:“让他停下,不能让他射。”
前排的没反应过来,台上拉弦的手再次一松。这次高林看明白了,后排边上的一个山民随着台上薛仁贵射箭的动作,忽然喉头像被箭射中,捂着喉头倒下,血沫从指缝中流出来。
旁边的人惊呼让开,露出杨平旁边的一个山民,已经捂着喉头倒在地上,喉头也一样涔出血来。杨平焦急地朝高林挥手:“挡住他,挡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射第三箭。”
高林回头看戏台上,扮演薛仁贵的戏子正唱得投入,摇头晃脑没看台下,拿着花弓对着远处的山拉起了第三箭。
高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台上的薛仁贵手上拿的是张戏弓,连弓弦都没有,射的方向又是右边的山峰,要说能射死台下的人,猪都不信。自己如果就这么扑上去也太离奇了。但他每拉一次弓台下就死一个人是事实,如果让他再射一次死的会是谁呢?
杨平已经分开人群冲了过来,村长已经抢在高林前面往台上爬,但台上的薛仁贵已经摇头晃脑地拉下了第三次弓。
时间瞬间停止了,聪明的村民不是立刻趴在地上,就是拿起盘子凳子挡住了要害。高林一只手拿起水果盘挡住自己的喉咙,一手拿起一个装寿桃的盆子挡住了已经睡着了的陈老太爷脑袋,村长趴在戏台上眼睛感谢地瞄着高林。
台上的薛仁贵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下的人趴的趴、挡的挡。宁静片刻后,趴下的人发现没事情发生,纷纷站起,正拍打身上灰土时候,突然空中传来一身惨叫。
村民们连忙又趴了下去,但高林手中的盆子盘子都落在地上,心迅速冷却下去。
是后台,惨叫声是从后台传来的!难道班主关于《霸王别姬》的恐吓是当真的?那样范丽……高林不敢继续想下去,像野兽一样低吼着跃上戏台往后台奔去,心里发誓要是范丽有个万一非把那班主杀了不可。
后台戏班一堆人在围着什么,高林把人一路推开,还好出现在眼前的不是范丽。
是那个唱杨八郎的小生,还没有完全死去,和台下两个村民一样捂着喉咙,血从指缝里涔出来,喉头咯咯作响,一把拉住蹲着的高林的手。
高林感觉小生挣扎着在自己的手里画了两个圈,头一歪不出气了。高林拿开小生捂着喉咙的手,发现他的喉头被什么东西射了一个小洞,血正慢慢流出来,但奇怪的是伤口没有凶器,高林摸了一下,伤口异常的发冷。
村长、杨平,还有几个村民推着吵闹的薛仁贵进来了,薛仁贵一进后台就摔戏袍:“班主,这是什么跟什么,这戏还怎么唱……”突然看到躺在地上死去的小生,吃吃地说:“这……这……小季这是怎么了?”
班主朝薛仁贵看了看:“死了,站在我们前面好好的,突然倒下死了。”
几个村民把死去的两具村民尸体也抬了进来,和戏班小生的尸体放在一起。薛仁贵被大家盯得发毛,急了:“你们都看我干什么?难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村长和杨平对望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台上每拉一次弓,底下就会有人的喉咙被射出一个洞?”
薛仁贵把手里的花弓举起了:“天地良心,这弓是没有弦的啊!你们看这是能射死人的弓吗?而且,就算这弓能射箭,伤口的箭呢?你们谁看见箭了?”
“而且,”薛仁贵一指躺在地上的小生,“我对着台下拉弓,箭总不能拐弯,射到后台来吧?”
周围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高林慢慢站起来:“谁说没有箭?有伤口就有箭。”薛仁贵和其余的人同时问:“箭呢?”
高林问村长:“你还记得前几天井里的冰?”村长点点头,高林把村长的手摁到尸体的伤口上,村长跳了起来:“冰冷!你是说……”
高林点头:“对,这伤口就是冰造成的。用硝石制冰已经出现过一次了。所以有可能是冰棱,也有可能是冰箭。冰遇血融化,这样自然找不到凶器。”
薛仁贵慌乱起来:“有冰箭也不是我放的,不是我放的。”高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箭不可能是你放的,但有伤口必然就有放凶器的人……”
杨平也仔细察看了伤口,脸色有些奇怪地看着高林,高林问:“平哥,有什么异常?”
杨平在高林耳边低语:“不是冰箭,是冰刺。冰箭不会这么快就融化得无影无踪,也不好使。而用吹筒吹出来的刺,细而且短,但吹出来威力很大。我们山里都会这个,含在嘴里,乘猎物不注意就吹出来,很难防范,只是没人想过用冰做。”
村民们和薛仁贵吵了起来,高林对村长说:“不可能是薛仁贵,当时他在台上,可以说是最没有嫌疑的。”薛仁贵感激地看着高林。
高林把杨平的话告诉了大家,村长疑惑地问:“高先生你的意思是……”
高林点点头:“不错,我觉得当时凶手就在我们台下人中间,我们注意力都被台上的戏子吸引了,所以他只要随便一掉头,从嘴里喷出冰刺,射中目标,我们都会以为是和台上薛仁贵的射箭有关。”
班主冷冷地说:“这么说,不是我们戏班里的人射死了你们村里的人,而是你们村子里有人害死了我们戏班里的人。现在怎么说?高老师是知书达理的人,你评评这个理,怎么办?戏还唱不唱了?”
所有的人都看着高林,高林看了看班主,又看了看村长,把在场的人都扫了一遍:“我觉得首先应该要找出凶手。”
村里的人舒了一口气,班主看着高林:“那谁去找?找到后怎么办?”村长立刻接话:“我们去找,找到后总会有个交代的。戏还麻烦班主唱下去,我们保证提高警惕,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戏酬加倍。”
班主犹豫了片刻,答应了:“不过明天的戏得换,原来老太爷点的《活捉子都》,只有小季会唱,现在小季人死了,唱不了。”
村长说:“这好办,今天麻烦班主还继续唱下去,寿宴不能停啊!好在老祖宗睡着了,不然惊动老祖宗,怎么了得!”
事情已经定局了,该唱戏的唱戏,该看戏的看戏,但台下已经人心惶惶,没了喜庆的味道,都东张西望,生怕从哪冒出什么刺破喉咙。
高林看着台上,心却不在戏里:凭直觉,这次的死亡一定和班主有关,可为什么戏班里也会死人,这太没道理了。如果是班主干的,他杀自己人干吗?这样不是自己急着暴露自己吗?还是他有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下手?
演杨八郎的小生在自己手里画的两个圈是什么意思?他想告诉自己什么?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难道和那天戏台上一样,他又被杨锋的鬼魂上身了?
正想着,听到身旁五哥长叹:“可惜可惜,老太爷就爱看《活捉子都》这场戏,居然不演了,居然不演了。”
高林好奇地问:“《活捉子都》到底是场什么戏,这么好看?五哥你给我说说。”
五哥来劲了:“说起《活捉子都》,可不是个简单戏,话说过去有个姓郑的皇帝跟人家打仗,手下两个大将,一个叫公孙子都,一个叫颍考叔。颍考叔打仗厉害,公孙子都嫉妒啊,就用暗箭射死了颍考叔,但到了庆功宴的时候,颍考叔的冤魂出现,活捉那个狠心的子都。唉,你没看过,好看哪,那演员会变脸。”
高林一惊:“变脸?”五哥说:“对,变脸。吹口气,花脸变白脸,再吹口气,白脸变红脸,而且脸上画的花纹都不一样,稀罕吧?”
高林没接话,想着事情。五哥没想到高林反应不强烈,有点讪讪的,自说自话:“我那时候觉得稀罕,专门请那会变脸的戏子回家吃饭,酒一多,套出来了,你知道怎么变的?”
高林紧张地问:“怎么变的?”五哥看高林在意,高兴了,摆弄得滔滔不绝:“那个戏子说变脸有四种,分别是‘抹脸’、‘吹脸’、‘扯脸’,还有一种传说中的‘运气’变脸。那个《活捉子都》呢,就是用的吹脸。”
高林不说话,听五哥说下去:“吹脸啊,就是在别人不注意的地方摆一个很小的盒子,里面装着颜色粉末,演员到时做动作掩护,趁机将脸贴近盒子一吹,粉末扑在脸上,立即变成另一种颜色另一张脸。但说了简单,做起来可难。”
高林想来想去,摇了摇头:“还是不对,五哥那抹脸扯脸是什么做法?”五哥说:“抹脸和吹脸一样,也是变脸色的。把化妆油彩涂在脸上,到时用手往脸上一抹,便可变成另外一种脸色。而扯脸就复杂了,当时那个戏子说……”
高林一拍桌子把昏昏欲睡的老太爷吓了一跳,“我明白了!”原来杨锋的鬼魂真相是这样,但演杨八郎的戏子为什么要提醒我们呢?也许这就是他被灭口的原因……
那个演杨八郎的小生通过自己擅长的变脸戏法,伪装成杨锋死后的样子从箱子里出来,就是想让大家因为惊诧而去迅速寻找杨锋,救下拿着有毒食物的杨锋。
他这样做当然不是班主的示意,虽然推想中班主也应该不想杨锋出事。
杨锋拿走带进村的食物是意外,班主怕引起杨锋怀疑不好阻止,才会让人冒充杨锋在山上对高林下手,但又让高林活着回去告诉村民有人吹哨,让大家怀疑杨锋从而缠住杨锋,不让杨锋提前吃下食物露馅,可惜那时候杨锋已经吃下了食物了。
班主求的就是时间,只要给他一天时间,等车上的食品上了宴席,屠村成功,什么真相都没有了,他可以优哉游哉地开始挖宝。
那为什么杨八郎要通知村民们?他是在帮谁的忙?
但不管他是在帮谁的忙,肯定被班主发觉了,所以杨八郎才会在后台诡异地死亡。
高林再次想起了诡异的童谣凶杀案:
天上未飘雪,井里冻死人——杨小小冻死于山里独特的硝石取冰。
六子去烤火,一子被烧焦——杨狗剩被轻易折断的可怕臂力。
误进兽穴里,一子葬熊腹——杨小四身上那头被山斧劈开的巨熊。
青天白日里,恶鬼抢头颅——滴着杨小强颈血的那根土蜘蛛丝。
宋先生肩头的那根这种名为跳三跳的灌木刺。
现在又是杨八郎喉头的那根被吹管吹出的冰刺扎破的洞,又是山民惯用的手法。
本来以为必然是杨猛所为,但活下来的狼剩已经亲口证明在山上看到了两个杨猛,那真正的杨猛当然是被人栽赃陷害了。班主无疑深知杨猛心中的魔障,利用杨猛对兄弟的愧疚,在血淋淋的童谣杀人事件中引发了幻觉,在高林不懈的追查下杨猛误以为自己在幻觉中杀害了孩子们,从而愧疚甘愿受了酷刑,这样就除掉了村里最强大的保护者杨猛。
但班主能这么了解村里曾经的一切,他肯定是在村民里也有内应,而且他身边必然有一个和杨猛很相似的杀手,否则怎么能让大家怀疑到杨猛身上。曾经高林以为这个人是当年从山洞里逃脱的杨刚,但杨刚的骷髅已经在山洞里被发现。
那这个神秘的人物是谁呢?
还有,有子爬树高,松鼠啃剩骨——杨小栓,杨锋的儿子。杨锋当然不会对自己儿子下毒手,那能吹哨指挥鼯鼠的,当然又是那个杀手,这可是连杨猛都不会的本事,他怎么会呢?
无奈力不逮,此子永长眠——杨晚晚。杨晚晚被埋在宋先生旁边,难道只是巧合?更可能的是:宋先生就是被那个杀手杀死后嫁祸给村长,他习惯性地选择了不远处的地方挖坟。同时山民和村民的矛盾猜疑也被进一步扩大,在这种不和谐的气氛下,自然没人有心情去注意从他们车里被带来的食物,食物里无疑有什么诡异而厉害的东西,他的目的就是把村民一网打尽,如杨锋一样诡异死亡。
自己就是被班主点燃的导火线,步步进逼,引爆班主暗中埋伏下的事件炸弹,炸掉一个又一个对班主可能构成威胁的人物。但班主也没想到最后导火索把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炸成了猪食。
想到老奸巨猾的班主和他身边的那个神秘杀手,高林心真的慌乱了。杨猛不能再出现的话,自己怎么去对付这样的两个人呢?怎么能救出范丽?他现在能找谁帮忙?
杨平!杨平会帮忙的,但杨平对付得了班主和那杀手吗?村长也许比杨平有城府,但他有杨平可靠吗?
十天戏,明天是第三场,这台戏,能唱到最后一天吗?
按照班主的一贯作风,每杀一个人,他都要拉陪衬做掩护搅乱大家的视线。那被冰刺射中的两个村民应该就是他的烟幕弹,实际他的目的,就是要除掉杨八郎这个内鬼。杨八郎的那两个圆圈,一定是相当重要的关键,可是自己解不开啊。
底下的戏,还要死多少人?
五哥还在惋惜看不到变脸,高林忽然想起来:本来这一场变脸戏可是陈老太爷点出来的,他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爱好,还是看出了什么,来点醒梦中人?
如果老太爷不是像他看起来的那样惺忪蹒跚呢?他能不能帮助自己?
高林偷偷瞄向老太爷,老太爷正专心地对着太阳查看捏着的一颗蜜枣,慢慢地放进嘴里,无比慈祥地露出没牙的嘴笑了一下,又继续看戏。
……
算了,只有靠自己了,不会再出现像杨猛那样能帮助自己的人了。想到杨猛,高林想起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楚,正站起身来准备去问狼剩,突然人群骚动起来,远远地走来两个人。
由于对着光,高林只看清楚前面走着的就是狼剩。狼剩昂首挺胸地走着,身后跟着一个高瘦的男人。阳光刺着高林的眼睛,看不出男人的年龄,只见他手插在裤兜里,肩膀宽阔,稍长的头发扎在脑后束了马尾。再近些高林跟高瘦男人眼睛对视了一下,感觉被针刺一样,慌忙挪开眼睛。只觉得高瘦男人似乎露了一下冷冰冰的嘲笑。
男人身后不远处杨大个牵着驴车缩头缩脑地不敢过来。高林听到身边的议论越来越大了:“是他?他怎么回来了,他怎么会回来了?”高林看向村长,才发现村长面如死灰,嘴唇微微颤抖。
杨平和几个山民的脸色也充满了畏惧,像看到了传说中的恶鬼。杨平见高林看着自己,牙一咬,上前把高林拉在了自己后面,低声说:“高先生你千万不要和这个人说话,待会你能走一定要先走。”
高林没明白过来,那个男人已经到了戏台前最后一排凳子那里。
高林看清了男人年龄和杨猛差不多大,但脸上冷冷的神色,正好和杨猛那种热切的笑容成对比,让人看了心里寒寒的。
男人见众人都看着他,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把众人迅速而锐利地扫了一遍:“好几年不见,怎么你们还是蠢得跟猪一样?”
村长急吼吼地说:“陈盛,你怎么会回来?还记得当年你走的时候说过这辈子不会回村半步吗?”
那个叫陈盛的男人嘴唇斜挑了一下:“杨进,你年纪还没老,怎么都开始健忘了?我当年是这么说的,有杨刚杨猛在,”男人指指自己,“我陈盛这辈子不会跨回村半步!杨平,看着我干吗?不认识了?我当年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杨刚呢?杨猛呢?你让他们出来啊,出来像当年一样赶我走好了!怎么,出不来吧?”
叫陈盛的男人猛地一脚踢走面前的一张长凳,向前跨了一大步,一脚踏在面前的另一张长凳上,环视了一下众人:“你们看,我可没跨半步,我现在跨的是一大步,谁有意见?”
高林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上前说话,杨平死死地拉住了他。陈盛朝这里瞄了一眼,没说话站起来继续向前方走来。
村长迎上去挡住了陈盛:“陈盛,你不要太嚣张了。别忘了,当年你走的时候丢下两个儿子,可是我们村里人养大的。”
陈盛冷冷地一笑,把已经落在身后的狼剩拉到面前:“哦,对了,都忘了我还欠村里人情呢。儿子,告诉大家你叫什么名字?”
狼剩说:“杨狼剩。”陈盛“啪”地一个耳光打在狼剩的脸上:“再说一遍。”
狼剩不敢吭声,陈盛弯腰摸着狼剩的脸,冷冷地说:“儿子,叫你狼剩那是骂你爹我呢,知道不?你们兄弟被人家叫狼剩狗剩,就是骂你爹是狼是狗,知道不?记住了,你姓陈,不姓杨,陈老太爷,就是你亲生的曾爷爷,记住没有?以后你就叫陈剩。
“你叫陈剩,是从面前这些伯伯叔叔们手里剩下来的小命,不是他们骗你的从狼窝狗窝里抱来的,知道不?
“对了杨进,”陈盛一把抓起狼剩的手腕,“我记得留给了两个儿子一只手镯,那戴手镯的一个呢?交给我,我也好还你的人情。”
村长的头低了下去:“陈盛,狗剩不是我们害的,你别算我们头上。”
陈盛冷冷地看着低头的村长:“让开,你挡着我的路了,别逼我现在就翻脸。”旁边的五哥慌忙拉开了村长。
陈盛就这么一直走到了陈老太爷的面前,双膝跪下:“爷爷,盛儿回来了。”陈老太爷扭头不去看他。
陈盛站起来,把狼剩推到陈老太爷面前:“太爷爷,不管你认不认,这都是您的曾孙子。可本来有两个,现在只剩了一个。虽然当年没您同意,杨刚杨猛两兄弟也不敢逐我走,可现在您的亲曾孙,我的亲儿子,被人家杀了一个,您就别再装糊涂了。您告诉盛儿,盛儿应该怎么做?”
陈老太爷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流出了浑浊的泪水。陈盛鞠了个躬,拿起了戏文单子:“明天的戏文我替老太爷点了,台上的听好了,明天给老太爷演《杀杨》,演得卖力点。”
村长再也忍无可忍,怒说:“陈盛,老祖宗的寿辰,有什么恩怨不能先放下?点《杀杨》?你这么说是想杀谁?”
班主也出来了,赔笑说:“这个戏是万万不能演的,不吉利不吉利啊。”
陈盛不理村长,转头盯着班主:“《杀杨》不能演吗?不能演村里怎么死了这么多姓杨的?我看你敢演,我看你就像个唱白脸的,白脸曹操,专杀杨修!专喜欢杀姓杨的!”
班主的脸色终于变了,村里人轰动起来,五哥对高林和旁边几个人低语:“陈盛倒不是乱说,真有《杀杨》这出戏,讲的是曹操杀杨修的故事,就是不知道他这时候点这戏是什么意思。”
班主忽然笑了:“你说什么?怎么说的我们班里跟恶鬼进村一样,是专门来杀人的?这玩笑开大了。”
陈盛不理班主,转头冷笑对着村长和杨平:“我看你们不应该姓杨,应该姓猪。屠夫杀到家门口了还忙着吃食。所以杨猛要先死,不然他在就能看穿,心里有鬼的人就不敢进村。你们,两头猪加起来都赶不上杨猛这头牛。
“用你们的猪脑子想想,一出事戏班就进村,戏班一进村更连着出事,一切能和戏班脱得了关系?我知道杨进你总是糊烂泥,一心只想平安过了寿再说。告诉你,等过了寿,村里人早死光了。
“还是,根本就是你们和外面串通好的,请了这些人来杀人,想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村民们都议论了起来,看向村长和杨平。村长和杨平被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却说不出话来,又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班主。
班主再次笑了:“这位兄弟说话厉害,就是帽子扣得太大了。我不知道你们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要是你们不喜欢我们继续唱下去,我们走还不行吗?没必要争得面红耳赤吧?阎五,布置马车,通知大家收拾收拾,不演了,我们出村。”
陈盛绕到拴在戏台柱上的马旁,指着马说:“就是它带你们进村的?”班主盯着陈盛:“你想干什么?”
陈盛没回答,摸了摸马头:“好马,好马,可惜了。”班主没明白,问:“什么可惜?”
“轰”的一声,从陈盛手中传来一声巨响,马悲嘶一声瘫在地上,头顶一个血洞汩汩。陈盛抖了抖手中枪口的青烟,这才回答班主:“死得可惜。”
班主怒吼一声,要跨步向前,陈盛把枪口对准了他:“你对这把手枪有意见?”
班主僵住了,戏班后台的人都闻声而出,陈盛掏出一把钞票撒在马尸上:“现在走不掉了,我想让你们继续把戏唱下去,你们有没有意见?”
班主沉声说:“这位叫陈盛的兄弟,你说你们村里死人,就一定要扯到我们这些外人身上,你有什么证据?你没证据凭什么就杀了我们的马?”
陈盛微微一笑:“证据?我说话不需要证据。我杀了你的马吗?是你的马吗?你看,”陈盛指指马尸上的钞票,“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是我买了你的马。我杀了我自己买的马怎么了?
“你喜欢证据,我就给你看看证明这匹马是我买的证据,”陈盛捡起一张钞票,对着班主的方向晃了晃,“看清楚,每一张钞票上还都写有我的名字。”
高林在一旁看得清楚,钞票上真的有龙飞凤舞的陈盛二字。陈盛把钞票扔回马尸上:“不要说马,杀了人我也买得下,你有意见?我知道你们来就是为了钱,所以我提前给你们准备好了大把大把的钱。”
班主愣在当场,陈盛回头对村民们挥手:“今天的戏结束了,明天演《杀杨》,欢迎大家继续观看。杨进,你还不把我爷爷扶回去休息?”
陈盛说完继续掉头吩咐班主:“你们也收拾收拾,明天好有力气演戏。我挑明了说,要是谁夜里有办法走,我也不拦,过得了狼群,在镇口还有我的人等着。凡是不是村子里的人,剩下八天里,谁出去谁死,谁有意见?”
高林看着班主的脸都变白了,突然有些想笑:昨天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班主,今天居然变成了板上鱼肉,真是世事无常。
也难怪村长他们这么畏惧这个叫陈盛的男人,在出现这么短时间他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而且每走一步都把对方逼得死死的,一点余地也不给对方留。
如果这个人能帮自己救范丽多好,但陈盛怎么看也不像是杨猛那样让人放心的人,很明显的心狠手辣,无耻嚣张,怎么能说服他帮助自己呢?
正想着,高林忽然愣住了,陈盛的背后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慢慢走近,像一朵乌云向陈盛头顶压过来。
瞬间高林的错觉是以为看到了杨猛,但这个身影远看虽然和杨猛酷似,近看却和杨猛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身材和杨猛一样巨大的男人,也留着光头,但奇怪的是走路的时候毫无生气,倒像是杨猛所说的杨刚的幽灵在白天出现了。
陈盛没有回头,但脸上却第一次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连着向前走了好几步,才转过身来,正和巨人相对。
片刻,巨人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地上的马尸,最后伸出手把钞票拂到一边,双手把马扛上肩头,站起来看着陈盛。
没走的村民都被巨人的神力惊动了,山上吹下的风吹过巨人的脸,村民们惊呼起来。
这是一张布满刀疤的脸。没有眼睑,没有鼻子,没有嘴唇,也没有耳朵,看不出这人的年龄,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整张脸就和传说中的恶鬼一模一样。
陈盛的眼睛亮了起来,将枪对准了巨人:“放下,马是我买的,你有意见?”
巨人点了点头,扛着马大步朝陈盛走来,班主连忙插到了两个人的中间,先对巨人说:“阎五,回去,这里没你的事。这马命算我们卖了。”
班主又从地上拾起钞票,卷了三张递给陈盛,剩下的放入口袋:“这位兄弟,马命算你买了,但这马肉我们不卖,马肉的钱,你收回去。”
陈盛推开班主,绕着一动不动的巨人转了一圈,用鼻子在男人身边嗅了又嗅:“熟悉,你有我熟悉的味道。杨猛?不对,也不是杨刚,你是谁呢?是谁呢?”
陈盛突然将枪顶在巨人背上,大吼:“说,你是谁?!”
巨人依然不动,班主赔笑说:“这是我们戏班赶马车的,叫阎五。你就别指望他说话了,早些年他被绑过票,舌头被剪了,说不了话。阎五,你把死马扛去埋了吧。”
那个叫阎五的巨人不理陈盛,扛着马向戏台后面走去,陈盛一直盯着阎五远走,慢慢地放下了枪。
班主四处打着哈哈散了场,只有高林的心提了起来:很明显了,这个叫阎五的男人肯定就是出没在村庄里的那个杀手,一切条件他都符合,但他是怎么能在戏班没进村前就潜入村子的呢,他怎么对村子里的一切这么熟悉?
最奇怪的是,以陈盛的眼光,一眼还看不出阎五就是杀害自己儿子狗剩的凶手?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不管怎样,现在最有力量帮自己救出范丽的人非陈盛莫属,总得去套套近乎,况且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问狼剩。高林见陈盛也要走,连忙跑过去拦住了他,对狼剩说:“小剩,你待会到学舍来下好不好,老师有些事情想问你。”
陈盛把狼剩拉到自己身边,摸了摸儿子的头,对高林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突然脸一翻,一字一句地说:“他不去!你让开!你挡了我的路。”
高林一下愣住了,陈盛继续盯着高林:“我叫你让开,你有意见?”
一个人冲了上来。
杨平冲了过来,一把拉开了高林。高林还没明白过来,陈盛朝杨平冷笑一声,毫不停留地从高林原来站着的位置跨了过去。
高林看着杨平,杨平擦了擦头上的汗:“好险,好险,高先生,你千万不要靠近这个人,这个人是疯的。”
高林怒道:“我就不信他能拿枪打死我。”杨平沉吟了一会:“这么说吧高先生,我没看过他拿枪打死人,但当年他被杨猛兄弟赶出去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当时村里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他的手里。
“凡是山里所有能用来杀人的方法,都是这个人创出来的。老实说,前几天那个童谣杀人的时候,我和猛哥都怀疑是不是他回来了。
“不过这个人虽然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但有个好处,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他说过有杨猛兄弟在不会回来,那就不会回来。所以我们排除了他。”
高林惊道:“以前他在村里杀了很多人吗?那这样的人,你们当时怎么能放他走啊?”
杨平苦笑着手一摊:“不放他走怎么办?留着他是祸害,想杀他不被他杀就不错了。当年还是杨刚用计逼他立的誓,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谁被谁赶出村呢。”
看着高林一脸迷茫,杨平说:“走吧,高先生,我们回你学舍,慢慢说。”
路上高林从杨平嘴里知道了这个叫陈盛的人的过去。
杨平说:“这个人,是陈老太爷的亲孙子。从小就聪明,也有手段,我们和他一起长大,都听他的话,本来那时候村民不怎么上山出山。山上危险大,山外骗子多,大家都怕吃亏,等他到了十几岁的时候,带着我们一帮孩子往山上跑,渐渐摸出来一整套在山里生存的技术,又压住了山外镇上的人一头做生意,村子才渐渐兴旺起来。”
高林注意到杨平从来不叫陈盛的名字,而总是称呼他这个人,忍不住又问:“平哥你怎么不叫他名字?”
杨平叹息说:“就这样叫吧,刚才见面时我差一点喊出一声盛哥来,好在改了口。当年我和杨刚杨猛杨锋他们从小就是这个人的小跟班,到了大了啊,一声盛哥已经不知不觉叫了十几年,唉,都是不年轻的人了,他的头发一点都没见白。”
杨平的声音有些沧桑,高林才发现杨小小才走几天,杨平头上已经白了半边,心里有些酸涩,岔开了话题:“那他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情,才被赶出了村?”
杨平低头走路,一会回答:“他这个人,什么都出众,时间长了就渐渐看不起人。所以,最恨人家挡他的路。”
高林没明白:“挡他路又怎么啦?谁没有个不同意见啊?”
杨平抬起头来:“问题就在这,当年挡他路的,不同意他意见的,都死了。”
高林一下停住了脚步,杨平也默默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说:“其实当年他说的都是对的,就是他走了,我们山上现在还是按照他当年说的那一套做。但当时他太急了,比如当时他准备伐木,让村里年轻人都去建石台,村里几个老人不同意,没几天老人们不是瘫了,就是死了。”
高林惊说:“他下的手?”杨平点点头:“对,你该记得宋先生怎么死的吧?有两个老人就是那种死法。还有的也和山里的方法有关。我想肯定是他没错。”
高林问:“那是怎么发现的?”杨平摇头:“没发现。”高林再问:“那大家怎么知道是他下的手?”
杨平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告密的。”
高林惊讶道:“你告密的?”杨平点点头:“是,还有最后逼走他的杨刚杨猛,我们三个当年是最支持他的,四个人是最好的兄弟。”
高林正要问下去,突然看见小秀在学舍门口张望,看见自己连忙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高先生,狼剩他爹,那个高个子坏人,跑到我家赶我们出来。杨德不让,结果,结果……”
不等小秀说完,杨平先窜了出去,高林紧随其后,但到小秀家的时候,高林已经被杨平拉开了距离,杨平抢先进了屋。
等高林进屋的时候,杨平正把倒在地上吐血的杨德扶起来,高林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像杨平说的那样,这个陈盛是疯的,但自己怎么一直没听到枪声?
陈盛正在水盆里洗手,狼剩不吭声给他递上毛巾。陈盛洗完手,在毛巾上擦了擦:“杨猛的房子我住了,还有谁有意见?”
杨德呻吟一声,高林连忙也蹲下去查看他的伤势,杨平低声说:“没中要害,但暂时行动不了了。”
高林边揭开杨德衣服边问:“子弹打哪了?”杨德咬着牙说:“不是枪,拳头打的,这人好厉害,我几下就被他打倒了。就挨了几拳,不知道怎么就是动不了身,身子疼得厉害。”
陈盛擦完手,把毛巾扔回给狼剩:“左边往上数第四根肋骨,右边下数第七根肋骨,被我打断了,找老五给他接吧,一个时辰接不好,他人就废了。”
杨平愤愤地看了陈盛一眼,和高林扶起杨德往外走,陈盛突然在后面说:“受伤的,可以走;杨平,你也可以走;村外来的,留下!”
三个人停了下来,杨平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陈盛冷冷地说:“那就都不要走了。”
高林把杨平推了出去:“没事,平哥你先走,我正好要找小剩爸爸谈点事,留下最好了。”
杨平不放心,高林微笑说:“怕什么,好歹我也是小剩的老师,我又不挡别人的路,没事的。”
杨平扶着杨德一瘸一拐地走了,高林在陈盛对面坐了下来,陈盛把面前的一杯茶推给了高林,高林端起来喝了一口。
陈盛看着高林喝下茶,突然说:“你有事情要求我?”高林差点把茶呛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陈盛不接高林的话:“我可以帮你,前提是,你能为我做什么?”
高林不得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一个村外来的人,我能帮你做什么?”
陈盛冷哼说:“就是村里的人才不可信,你能帮我做的很简单,找出杨猛。”
高林惊道:“你找他做什么?”陈盛冷冷地说:“找出来,杀了他。”
高林连连摇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多大仇,不过猛哥已经被施了人俑酷刑,对你没威胁了,你没必要还这样恨他。”
陈盛低声说:“杨猛活在我面前,我不怕他。他要是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才不放心!”
高林摇头:“我不能再害猛哥了,何况,我也找不到他。”
陈盛突然伸手将高林面前的茶杯扇到了地上:“那别喝茶了,我也不会帮你,你可以走了。”
高林尴尬地说:“你可以听我说,猛哥真的对你没威胁了,你听我说,我只想请你……”
陈盛站了起来:“我没好奇心,也没时间听,我让你走,你有意见?”
高林垂头丧气地说:“要不你让我想想,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找到杨猛。”
陈盛点点头:“你可以好好想。反正你找不到杨猛,就没有人找得到杨猛了。”
高林还是忍不住:“可我觉得你真的没必要赶尽杀绝,猛哥已经成废人了。”
陈盛笑了:“赶尽杀绝?”陈盛指指门:“杨猛家的小秀,刚才就是从这门里走出去的。”
高林的心一动,似乎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仔细去想,又什么都摸不到,陈盛低声说:“我不杀他,他迟早会杀我。杨猛和我一样,我们这种人,是永远不会废的。”
高林迫切地想找到刚才心头闪过的感觉,但怎么也触摸不到,狼剩过来拉了拉高林的手,低声说:“高先生,走啦。”
高林恍惚着走了出去,突然惊醒,回头看陈盛,陈盛站在屋里也正冷冷地看着他。
这天夜里,杨德在五哥那治伤,小秀就睡在学舍里以前小四睡的小床上,高林心如油煎,怎么也睡不着,突然听见外面的猪圈里似乎起了异常的动静。
猪圈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猪哼声变得惨烈了起来,本来高林还以为是猪食没喂足,没放心上。但随后就想起了自己扔进猪圈的那些寿桃水果,心立刻紧张起来。
猪哼声越来越大了,惊醒了和衣而眠的小秀,睡眼惺忪地下床就要开门看看,高林连忙跳下床把他拉住。
小秀没回过意来,问高林:“高先生,干吗,猪饿了,要喂食……”话没说完,“砰”地一声,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门上,差点把门闩撞断了。
凄厉的猪叫声在门口响了起来,哗啦,窗户玻璃碎了一个,一个猪头使劲地朝窗户里挤,却被木窗框挡住,猪眼里闪着狂暴的红光。
紧接着一排窗户都碎了,圈里的猪群都扑上窗户撞着窗框,想冲进房间来。
还有几头猪在使劲撞着门,劲道大得出奇,门缝不停地张合,几次都有猪鬃被夹在门缝里,眼看门闩就要断了。
小秀吓得哭叫着拖着高林的衣角:“高先生,不好了,不好了,猪圈里的猪成精要吃人了……”高林顾不上安慰他,推倒床顶住大门,拿起房间里的扫帚掉转扫帚头,朝窗户里边钻边哼的最凶的一个猪头捅去。
结果扫帚把一下被那头猪咬住了,喀喇一声嚼断了,凶猛地在嘴里咀嚼着,咀嚼声刺激了别的窗户口的猪头,所有的猪不约而同地啃起窗户上的木栏起来。
高林后退几步,呆呆地看着屋外疯狂得跟中邪了一样,极力想挤进屋子的猪群,想起了从杨锋身上诡异爬走的东西。现在,如果猪群冲进房间,自己和小秀遭遇会怎么样?
高林打了个寒噤,不敢想下去,扫帚不能用了,高林的视线落在了小秀的那张小床上,又见一个猪头啃断了中间的窗框,半截头已经伸进了窗户。
高林提起小床往排窗上砸了下去,落在墙上砰的一声,尘土飞扬,猪群吃了一惊,被砸中鼻子的那只猪像见到屠户般号叫起来。
正好窗外月亮出来,所有的猪像是听到了同伴的号叫受了刺激,一起对着月亮嚎了起来。高林惊慌地看着面前诡异的一切,如果是狼嚎村里早有人跑来了,可是就算听见猪叫谁又会半夜跑到这么远的学舍来查看?
如果没有人来,今夜小秀和自己的下场不堪设想。猪群在号叫过后啃得更起劲了,很快一头猪前半边身子都挤进了窗户正要跳进屋子里。
小秀拿起摔落在地上的一根床腿想把那头猪从窗户里戳回去,却被猪嘴使劲拱了个跟头,一时爬不起来。高林连忙把他搀扶起来,就这瞬间,看见窗户外的猪已经一只接一只跳落屋内,就把小秀推上了旁边的衣柜,自己也迅速翻了上去,只觉脚底一凉,鞋底被扑上来的一头猪嚼了去。
好在衣柜是老式厚重的那种木柜,又紧贴在墙上,虽然被猪群拱得乱晃,小秀蹲在上面簌簌发抖,但到底没被猪群拱翻。
高林打量着窗户,考虑能不能跳出去求救,但主意还没拿定,发现猪群已经对衣柜失去了兴趣,转而攻击起室内的水缸,很快将水缸拱翻在地,洒了一地的水。
猪群饥渴地用长嘴舔着水,最后直接啃起了沾水的泥土,很快地上就出现了一个不小的坑。高林看得惊心动魄,都不敢想象如果落在猪群里是什么后果,惶恐中天边渐渐露出了光亮。
猪群抬起头来,凶狠地盯着衣柜上的高林和小秀,又慢慢围了过来,突然不约而同地开始啃起了柜脚。柜子很快倾斜了,高林连忙拉着小秀往倾斜的反方向站,努力想保持住柜子的平衡,但柜子四只脚很快被啃得只剩一个,好在柜脚不高,居然还没倒下来,倾斜在最外面右边的一只柜脚上。
现在猪群只要发起最后一次进攻,高林和小秀就会变成地上被啃过的烂泥一样,高林后悔没在柜子倾斜前试一试能不能从窗户里跳出去,脸色苍白地看了一眼小秀,小秀一把抱住了高林,大哭起来。
有的猪开始弯下了鼻子要拱柜子,高林拍了拍小秀,闭上了眼睛,突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猪群停了下来,纷纷竖起了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几声敲门声后,有声音在门外低低地说:“高先生,高先生,你起床了吗?”高林的血液凝固了,门外是狼剩的声音。
猪群悄悄地朝门边围了过去,狼剩继续敲着门:“高先生你开门啦,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一头猪悄悄地钻到斜撑的床下,用鼻子拱开了门栓。
其余的猪在合力把顶在门上的床往旁边拱,哗的一声,床翻在地上。高林虽然看不见猪群的正面,但可以想象猪群盯着木门露出的贪婪凶残目光。
高林盯着慢慢推开的门缝,又看看旁边簌簌发抖的小秀,不知道该喊狼剩赶紧逃跑还是怎么办,一出声很可能会把猪群的吸引力吸引回来。
但不出声,狼剩就死定了。
门慢慢地被推开,狼剩的身影慢慢出现在推开的门缝正中,高林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不顾一切地叫了起来:“跑啊,跑啊,别开门!小剩跑啊,危险。”
门大半被推开了,狼剩跨了进来:“高先生你说什么?我着急告诉你……这猪,这猪是怎么回事?”
猪群龇着牙把狼剩围起来后,立刻扑了上去,狼剩的惨叫声响了起来。高林推着小秀跳下柜子,柜子随即倒了下来,高林使劲把小秀塞出了窗子:“快,快去喊人。”
小秀跳下窗户奔了出去,就这瞬间,狼剩的叫声已经变得微弱,高林红着眼睛操起地上的一条床腿扑向猪群,边骂:“恶鬼,恶鬼,滚开,滚开。”
但猪群真像闻见了血腥味的恶鬼,理也不理高林,随便高林怎么揍,怎么踢,就是围着狼剩活活地啃咬不放。高林急得眼泪都落下来了,一不小心床腿打在土墙上断飞了出去。
突然,猪群掉过头来,嘴边滴着鲜血,挂着肉丝,猪眼红红地看向高林。高林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看见狼剩躺在那里,衣服连肚皮被啃开,内脏都被啃没了,冒着腾腾的热气,身体还在一动一动地抽搐。
猪群慢慢逼了过来,似乎对高林手中的半截床腿还有点顾及,但一头猪朝高林奔了起来,高林甩手没想到把手里的断床腿脱手了,正中猪鼻子,那头猪被刀捅般叫了起来,连退了几步。
但现在高林手上什么也没有了。猪群对望了一下,牙龇得更大了,高林再退已经退到墙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落在班主手里的范丽怎么办。他似乎能感觉到猪群嘴里冒出的热气了。
突然门外喧哗起来,门被一脚踢开,随后一声枪响,高林连忙睁开眼睛,陈盛满脸杀气地站在门口,身后站着村长、杨平,还有几个村里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一头奔在最前面的猪倒在地上,头上的枪洞冒着血,其余的猪转过头去龇牙看着进来的人。
陈盛开了一枪以后,看着儿子的惨状不动,忽然转过身来,对着猪群怒吼着连扳扣机,一时猪群乱窜,没死的都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陈盛边走向儿子,背对村长颤抖地指着逃走的猪群,边说:“太阳出来要是还有一头活着的猪,我就杀人!”
村长如梦初醒,带人追着猪群奔了远去,高林发觉耳朵湿淋淋的,一摸被陈盛乱射的子弹擦破了皮,顾不上处理,冲到狼剩旁边,弯下腰去。
突然痉挛的狼剩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高林的手。挣扎着说:“别,别相信……他,他……他……”
狼剩头一歪死了,高林握着他的手,痛哭起来。高林心里明白,猪群的异常完全是自己引起的,杀害狼剩的人,其实正是自己。
突然一只手伸来,扇开了高林紧握着狼剩的手。
陈盛伸手扇开了高林的手,默默地盯着儿子的尸体看,良久,转头问高林:“我和你说让你找杨猛的交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高林怒道:“陈盛你还是人吗,小剩尸骨未寒,你居然急着在他尸体旁边谈你的什么交易。”
陈盛冷冷地说:“儿子死了我可以再生,仇人不死,我恐怕以后连儿子也生不了。”
高林打了个激灵,看着惨死的狼剩,想起他最后告诉自己的那句:不要相信他。狼剩说的那个他,是谁呢?是面前的陈盛吗?
不用他说自己也不会相信陈盛的,狼剩这么急了跑来,不会为了告诉自己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说的这个人一定是自己很信任的人,是谁呢,是谁呢?
狼剩到底知道了什么!
高林再次担心起落在班主手里的范丽,终于无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但你要先帮我救个人。”
陈盛点头:“好,我先去看看他们有没有宰了那群疯了的猪。”说完转身就走,没几步砰的一下撞在门框上,站着愣了半晌,深呼吸了一下,调整方向大步走了出去。
高林看着陈盛走远,擦干了眼泪,拿过落在地上的被子,轻轻连头盖在狼剩身上,转身也出了门。
出门不远就遇见了气喘吁吁的小秀,身后还跟着五哥和一些村民,小秀一把拉住了高林:“遇……遇见村长他们了吗?”
高林刚点头,一个村民同样气喘吁吁地跑来:“高,高先生,村长找你,在,在河边。”
高林立刻想起了几天前惨死河边的杨锋,跟着村民跑到河边,见陈盛和村长带着村民,呆呆地成排站在河边,挤过去一看,呆住了。
河里漂着死去的猪尸,那群疯了的猪居然都跳河了。
看上去就是陈盛对河水也甚是畏惧,绕着河边走了几圈,终究不敢把河里的猪尸捞上来,冷哼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学舍里不是有我打死的猪吗,回去,看看到底它们中了什么邪。”
没人敢反对现在的陈盛,纷纷陆续离开。高林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河水,惊讶地发现猪尸正慢慢向下沉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拖下去一样。
小秀在前面喊了一声高先生,高林回头看大家已经走远,顾不得多想,答应一声快步跟上去,等大家到了学舍,走在前面的小秀先惊叫了起来,高林抢上去一看,差点吐了出来。
学舍里地面墙上到处爬满米把长的铁线一样的东西,细看还在蠕动,有几条铁线正在慢慢地从死去的猪体内爬出来,还有的猪尸上密密缠绕着这种东西,有的又从猪耳里钻了进去。
这从猪尸里爬出的铁线一样的东西居然是活的虫子!高林突觉脖子一凉,一摸一条铁线虫正被自己握在手里,翘起头来往自己手腕缠来,不觉一阵恶心,抬头一看,梁上也缠满了这种虫子,连忙和别的村民一起退了出去。
陈盛站在门口皱眉看着学舍里的异状,突然伸脚踏住了一条正要游出门的铁线虫,虫的另一头立刻像蛇一样翘了起来。陈盛一把捏住虫头,不顾虫子的死命甩动,举到鼻边嗅了嗅,将虫子举到杨平面前:“你看是不是。”
杨平后退一步,看了看,点头说:“铜丝蛇,错不了。当年在山里不是被我们灭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陈盛不答话,一把捏死了手中的虫子,进屋拿过了地上的油灯,点燃后扔在狼剩尸体上的棉被上。火焰熊熊地烧了起来,陈盛出来关上门,烟雾从破烂的窗户里腾腾飘出。
陈盛朝大家一挥手:“去看台上的戏吧,这里的戏已经结束了。”
大家不敢说话,纷纷散了开去。高林见陈盛背对众人,烟雾荡起的热波中披发飘散,将手里的一只银镯扔进了燃烧的大火中。
高林知道那个银镯是几天前死去的狗剩的。一阵浓烟滚来,高林看着陈盛背影的眼睛有些发酸,觉得这个猖狂的男人此刻看去很是孤独悲伤。
戏鼓声响了起来,高林想起今天要演的正是陈盛亲自点的曹操和杨修的故事《杀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