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m·r·詹姆斯
“既然整个学期都结束了,我猜你很快要动身了,教授,”他们互相挨着落座以后,一个不是本故事中人物的人对本故事里的教授这么说。他们是在圣詹姆斯学院的招待大厅里,参加一个宴会。
教授年轻、优雅,而且说话用语考究。
“是的,”他说:“我的朋友们让我这个学期开始打高尔夫球,我打算去东海岸——具体地点就是伯恩斯陀(我想您知道此地),住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去提高我的球艺。我希望明天出发。”
“噢,帕金斯,”他另一边的邻座说道:“如果你去伯恩斯陀,我希望你去看一看圣殿骑士团分团领地的遗址,告诉我你认为今年夏天在那儿进行发掘有没有什么好处。”
就像您所猜测的,说这话的是一个从事古代文物研究的人,但是,因为他只在这个故事的序幕阶段出现过,没有必要说出他的名号。
“当然可以,”帕金斯,就是那位教授,说道:“如果您能向我描述一下那个遗址的位置,我回来的时候就会尽我所能告诉您那片遗址的情况;或者,我也可以写信告诉您有关情况,如果您能告诉我,您那时可能在什么地方的话。”
“不用那么费心,谢谢。我只是想到要把家人带到那个方向去度假,又忽然想起英国圣殿骑士团分团领地只有非常少的一些做过恰当的研究策划,我或许可以有机会在休假的时候做点什么有用的事情。”
教授对于把做圣殿骑士团分团领地的研究策划称之为有用的事情嗤之以鼻。他的邻座继续说道:
“那个遗址——我怀疑地面上是否还有什么显示出来,现在必定非常靠近海滩下面。您知道,海水沿着那一块海滩侵蚀得很厉害。从地图上看,我想它应当在离地球客栈大约四分之三英里的地方,在小镇的北端。你打算住在哪儿?”
“哦,事实上,就在地球客栈,”帕金斯说,“我在那儿预订了一个房间。别的地方都住不进去了,似乎大部分出租房屋在冬天都关闭了。他们告诉我,我能订到的唯一一种房间实际上有两张床,里面没有一个角落能再摆下另一张床,还有诸如此类的话。不过我必须有一个相当大的房间,因为我要带一些书去,并且打算做一点工作。虽然我并不想在我目前可以称之为书房的屋子里有一张空床——更不用说两张了,但是我想,在我短暂逗留期间可以将就着住。”
“你房间里另外还有一张床,帕金斯,你把这说成是将就着住呀?”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直爽的人说道,“喂,我说,我去用那张床;给你做个伴儿。”
教授哆嗦了,但是尽量礼貌地笑着。
“欢迎,罗杰斯;没有什么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了。但是,我恐怕你会觉得相当沉闷;你不打高尔夫,是吗?”
“不打,谢天谢地。”粗鲁的罗杰斯说道。
“那么,你看,我不写作的时候,就很有可能在外面的高尔夫球场上,那就像我说的,对你来说相当沉闷,我恐怕是这样。”
“噢,我不知道!那个地方肯定会有某个我认识的人;但是,当然,如果你不想要我跟你一起住,说出来好了,帕金斯。我不会生气。事实——就像你老是告诉我们的,从来不会是恼人的。”
帕金斯的确小心地维持着礼貌,严格地遵循着事实。罗杰斯先生有时利用他所知道的这些特点,这真让人害怕。帕金斯的胸膛中现在起了厉害的冲突,这使他有一会儿不能做出回答。沉默结束的时候,他说道:
“那么好,如果你想知道确切的事实的话,罗杰斯,我告诉你,我正在考虑我说到的这个房间是否确实有足够大,能让我们两个人舒服地住下;你是否(注意,如果不是你逼着我,我不会说)不会继续做某种对我的工作造成妨碍的事情。”
罗杰斯大声笑了。
“说得好,帕金斯!”他说,“说得对。我保证不会妨碍你的工作;你不要为这件事烦恼。不,如果你不想要我跟你住,我不会去;但是我想我应当好心地跟你去,把鬼赶开。”这时,人们可以看到他朝邻座使眼色,并且用胳膊肘轻轻碰了邻座一下。人们也可以看到帕金斯脸红了。“请你原谅,帕金斯,”罗杰斯继续说,“我不应该说这话。我忘了你不喜欢随便谈论这些话题。”
“好,”帕金斯说:“因为你提到了这件事,我坦率地承认,我的确不喜欢随意谈论你所谓的鬼的话题。一个像我这种职位的人,我发现,”他继续说着,声音提高了一点儿,“在认可现在关于这些问题的流行观点方面,怎么小心都不过分。如你所知,罗杰斯,或者说,如你应当知道的,因为我想我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的观点——”
“没有,你当然没有隐瞒你的观点。老伙计。”罗杰斯低声插话道。
“——我坚持认为,对那类东西可能存在的观点做出让步的任何表现都等于放弃与否定所有我奉为最神圣的信念。但是我恐怕自己并没有赢得你的注意。”
“专心致志的注意,这事实上是布林伯大夫说的。”罗杰斯打断了他的话,十分急切地想表现得准确,“但是我请你原谅,帕金斯;我打断了你的话。”
“不,没有关系,”帕金斯说,“我不记得布林伯;或许他在的时候,我尚未出世。但是我不需要继续往下说了。我确信你知道我的意思。”
“是的,是的,”罗杰斯很急促地说道,“就是这样。我们将在伯恩斯陀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充分探究它。”
我复述上面的对话,试图表现出这段对话给我的印象。那就是帕金斯是一个有点儿婆婆妈妈的人——或许相当啰唆,说话办事琐琐碎碎,而且,唉,完全缺乏幽默感。但是,同时,对于他确定无疑的东西又是无所畏惧而忠诚的,是一个极其值得尊敬的人。不管读者们是不是推断出了这么多,这确实就是帕金斯的性格特点。
第二天,帕金斯就像他希望的那样,从他的学院动身了,到达了伯恩斯陀。他在地球客栈受到了欢迎,确实安顿在我们听说过的那种摆着两张床的房间里,而且赶在睡觉以前把他的工作资料整整齐齐地安放在一张宽大的桌子上,这张桌子占了房间靠外面的那端,三面环绕着朝向海边的窗户。那就是说,中央的窗户直面大海,左边和右边的窗户分别面向北边和南边的海滨。南边能看到伯恩斯陀村。北边看不到房子,只看得见海滩和它后面低矮的悬崖。紧挨着它前边,有一片粗糙的草地——不太大,星星点点散布着旧锚、旧起锚机和诸如此类的东西;再往前是一条宽宽的路,再往前是海滩。不管地球客栈和大海之间最初的距离是多少,现在它们相距不超过60码。
客栈里其他的人自然是来打高尔夫球的,但也包括极少数几个需要做一些特别介绍的人。最惹人注目的人物或许是伦敦一个俱乐部的秘书,嗓音中气十足,音量大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并且持有强硬的新教徒观点。在他参加了教区牧师举行的宗教仪式以后,这一点很容易发现。教区牧师是一个可尊敬的人,他喜欢一种独特的宗教仪式,不顾东盎格鲁的传统,尽其所能毅然将这种仪式保留下来了。
帕金斯教授最主要的特点之一就是有勇气,他到达伯恩斯陀之后的第二天,把白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进行他所谓的提高球艺的运动,他和这个威尔逊上校一起。下午——这个提高的过程该不该受责备,我不能肯定——上校的脸色显得如此红,甚至帕金斯都对跟他一起离开球场回去的想法感到踌躇。他很快地偷偷看了一眼那撇竖起的小胡子和那张血红的脸,然后他决定让茶和烟草的影响去对上校起作用,那样更明智,晚餐以前他们必定也会相遇。
“今晚我可能沿着海滩回去,”他细细思量以后说道,“是的,看一眼——会有足够亮的光线来看——狄斯尼说到的那个遗址。顺便说一句,我不知道遗址确切的位置在哪儿,但我忍不住希望会无意中发现它。”
我可以说,这一点他做到了,一点也不夸张。因为在他谨慎地从球场走到鹅卵石海滩时,他的一只脚踩到了一株荆豆根,还踩到了一块相当大的石头,他跌倒了。他站起来,察看着周围的情况,这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块有点儿破裂的土地上,上面有小的凹陷和土墩。当他去仔细检查后者的时候,证明只是嵌在灰泥里的燧石,并且随着草皮一起渐渐增高。他正确地得出了结论,即他必定站在圣殿骑士团分团领地的遗址上,他曾许诺来看它的。探测者的铲子似乎不太可能得不到报偿,因为足够多的基础可能就留在下面并不深的地方,会给总体策划提供很多想法。他模模糊糊记起圣殿骑士习惯于建筑圆形教堂,这个遗址曾经属于他们,他想起他附近一系列特殊的圆丘和土墩确实显得是被安排成某种圆圈的形状。
几乎没有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即在跟他们自己的专业离得很远的领域内,尝试进行一点业余研究。只是为了满足这种心理,那就是显示出,只要他们认真开始研究,他们会多么成功。不过,我们的教授,即使他有一点儿这种普遍的愿望,他还是真正急切地想帮狄斯尼先生的忙。于是他小心地在他注意到的圆形区域内踱着步,在笔记本上写下它的大略面积。然后,他继续察看一个位于圆圈中心以东的椭圆形的突起物,在他看来,这似乎可能是一个平台或者一个祭坛的底部。在它的一端,北端,有一块草皮没有了——被某个男孩或是别的什么动物弄掉了。他认为,或许应当探测这里的土壤以找到砖石结构的证据。
于是,他掏出小刀,开始把土刮到一边去。现在又有了另一个小发现:他刮的时候,一部分土掉了进去,于是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穴。他一根接一根地点亮火柴,想帮助自己看清这是个什么样的洞穴,但是风太大了,火柴都被吹灭了。不过,他用刀子轻轻叩击着、刮着它的边缘,他就能辨别出,这必定是在砖石结构里的一个人工的洞穴。
它是矩形的,它的边缘、顶部和底部,即使实际上没有涂灰泥,也是光滑而规整的。当然,它是空的。不!他抽出小刀的时候,听到了一声金属的叮当声,他把手插进去,碰到了一个圆柱形的物件,这个物件躺在洞底。他很自然地把它捡了起来,当把它拿到光亮的地方——这光亮正在迅速消失,他能看见它也是人造的——一个大约四英寸长的金属管子,而且显然很有些年头了。
到帕金斯弄清楚这个古怪的物件里再没有什么其他东西的时候,天已经太晚,也太黑了,他不可能再做任何进一步的探究了。他已经做的工作是如此出乎意料地有趣,他决定第二天再多牺牲一点儿白天的时间做考古学研究。那个物件他现在已经稳稳当当地放在口袋里,它必定有一点儿价值,对此他很肯定。
往回走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四周,景色荒凉而庄严。西方有一抹淡黄的光,照着球场,看得见球场上有几个人影在朝俱乐部会所走去,还有蹲踞在海岸边的圆形石堡,阿尔德西村的灯火,每隔一定距离就被防波堤横着隔断的一带白沙,堤上的树木黑压压的,大海模糊而温柔地呢喃着。从北边吹来的风是苦涩的,但是他朝地球客栈走去的时候,风吹的是他的背部。他快速地走过鹅卵石海滩,脚下咔嗒作响,脚步跌跌撞撞。
他走到了沙滩上,沙滩上除了每隔几码就要过防波堤之外,走起来既平稳又安静。他朝身后看了最后一眼,估量一下自己在离开圣殿骑士教堂遗址后已经走过了多少距离。这时,他看见有个人影在他走过的路上走着,可望是个伴儿,这个人的形状极其模糊,似乎在极其努力地想赶上他,但是却几乎没有朝前进一步。我的意思是说那个人的动作显得像是在奔跑,但是他和帕金斯之间的距离实际上却没有缩小。因此,帕金斯想着他肯定不认识那个人,等那个人赶上来会是荒唐的。他开始思忖,在那个荒凉的海滩上,只要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伴儿,有个伴儿的确很受欢迎。
在他还很无知的时候,他曾经读到过在这种地方的相遇故事,这些故事甚至到现在都简直是不敢想的。可是,他继续想着这些故事,直到他到了客栈,而且特别想到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在大多数人的孩提时代都曾经刺激过他们的想象力。“现在我在梦里看见基督徒走了,只走了很少一点路,忽然他看见一个恶魔穿过田地来与他见面。”“我现在应当怎么办?”他想道,“如果我朝后看,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清晰地衬着黄色的天空,而且看见它有角和翅膀,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应当站住还是跑开。幸运的是,后面的那个绅士不是那种东西,现在他似乎与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离我一样远。那么,以这种速度,他不会像我那么快地吃到晚饭;而且,天哪!现在还不到一刻钟了。我必须快跑!”
事实上,帕金斯只有很少一点时间来换衣服。他在晚餐时看到上校,平和——或者是那位绅士能够控制的与之类似的东西——已经又一次占据了那位军人的胸膛,晚餐以后打桥牌的时候,这种平和也不会被战争所取代,因为帕金斯是一个非常高雅的玩家。因此,快十二点的时候,他从桥牌桌边离开,他感到自己这个晚上消磨得非常满意。而且,甚至在地球客栈里待两个星期或者三个星期长,生活也能在类似的状况下忍耐下去。“特别是,”他想道,“如果我能继续提高我的球艺的话。”
他沿着通道走的时候,遇到了地球客栈里擦靴子的人,那个人停住了,说道:
“请原谅,先生,刚才我刷您外套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掉出来了。我把它放进了您的橱柜抽屉里,先生,就在您的房间里,先生——一根管子或者那类东西,先生。谢谢您,先生。您会在您橱柜抽屉里找到它,先生——是的,先生。晚安,先生。”
这段话让帕金斯想起了他那天下午的发现。怀着相当大的好奇心,他就着蜡烛光翻来覆去地看着它。它是青铜的,形状很像现代的狗哨;事实上,它就是一个狗哨——是的,它肯定是一个狗哨——它确实就是一个狗哨,不是别的东西。他把它放到唇边,但是它里面满是细细的、结成块的沙或土,敲它没有用,必须用刀子才能把它弄松。帕金斯一向有整洁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他把土清在一张纸上,把纸拿到窗边,把土倒出去。打开窗扉的时候,他看见夜色清朗,他停下来一会儿,看着大海,注意到一个滞留在外的漫步者站在客栈前的海滩上。然后,他关上窗子,对伯恩斯陀的人这么晚还逗留在外有一点儿吃惊。
他又把哨子拿到烛光下面。噢,上面确实有一些刻痕,而且不止是一些刻痕,而是字母!稍稍擦一下就能相当清晰地看到上面深深刻着的铭文,但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以后,教授不得不承认,对他来说,它的意思就像伯沙撒墙上的文字一样难懂。哨子前面和后面都有文字。一面是这样的:
另一面是这样的:
“我应当能够把它认出来,”他想道,“但是我觉得我的拉丁文有点生疏了。开始考虑它的意思的时候,我不相信自己甚至还认识哨子这个词。长的那一句看来的确很简单。它的意思应当是:‘这是谁,谁来了?’噢,查明真相的最好办法显然是为他吹这个哨子。”
他试着吹了一下,又突然停住了,吃了一惊,但是对自己吹出的音调很满意。它有一种无限遥远的音质,而且,声音虽然柔和,但是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方圆几英里之内都一定能听见。它似乎还是一种有力量(很多香味有这种力量)在头脑中形成画面的声音。有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幅景象:夜晚一片宽阔、黑暗的广袤空间,一丝清新的风吹拂着,中间有一个孤独的身影——怎么会有这幅景象,他说不出来。如果这幅画面不是被一阵突然吹向窗扉的劲风弄碎的话,他或许会看见更多,这阵风如此突然,他不由得抬眼看去,正好看见黑暗的窗格外有什么地方一只海鸟的翅膀发着白光忽地闪过。
哨子的声音让他非常着迷,他忍不住又试了一次,这次更大胆了一些。声音比以前稍稍大了一点儿,或许并不大,重复吹哨子打碎了幻象——没有画面随着声音出现,而他半是希望画面能出现。“但是这是什么?天哪!什么能在几分钟之内使风吹起来!多么大的风!那儿!我知道那个窗钩没有用!啊!我想就是如此——两枝蜡烛都灭了。这风足以把屋子撕成碎片。”
首要的事是把窗子关上。你可以想象二十个帕金斯在与那个小小的窗扉搏斗,或者想象他似乎在被一个强壮的夜盗往后推着,风的压力就有这么大。它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窗户吹开了,窗户砰地一响,然后又自己关上了。现在要重新点燃蜡烛,看看风造成了什么损失——如果有什么损失的话。没有,似乎没有什么问题,甚至窗扉上的玻璃都没有破碎。但是噪音显然至少把客栈里的一个成员闹起来了:能听见上校穿着袜子的脚在楼上的地板上重重地走着,而且他还发着牢骚。
虽然风起得很快,但它却没有很快消歇。它继续在客栈里呼啸而过,而且风声不时升高成一种凄惨的号叫,就像帕金斯客观地指出的,它可能使一些爱幻想的人感到很不舒服;一刻钟以后,他又想道,甚至是缺乏想象力的人,如果没有这风声,也会更快乐一些。
是风,是打高尔夫造成的兴奋,还是对圣殿骑士团分团领地遗址的调查研究,使得帕金斯醒着,他不能肯定。不管怎么样,他继续醒着,时间长得足以幻想(我恐怕就像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常常会有的情况)他自己是所有致命的身体机能失调的牺牲者;他会躺着数心脏的跳动,确信心脏随时会停止工作,而且会严重怀疑他的肺、脑子、肾脏等等——这些怀疑他确信随着白天的到来都会被驱散,但是,这些念头直到那时还是不能撇开。但是想到别的某个人和他处境相同,他找到了一点同病相怜的安慰。离得很近的一个邻房的人(黑暗中不容易说出他所在的方向)也在床上辗转反侧。
下一个阶段,帕金斯闭上了眼睛,决定利用每一个机会睡觉。这时,过度兴奋又用另外一种形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那就是产生画面,画面的确出现在一个试图睡觉的人闭着的眼前,而且常常很不合他的品位,以致他必须睁开眼把画面驱赶开。
帕金斯在这件事上的经历非常令人沮丧。他发现呈现在他眼前的画面连续不断。当他睁开眼的时候,画面自然没有了;但是,再闭上眼的时候,画面又重新形成了,而且又活动起来,比以前既不更快些,也不更慢些。他看见的是这样:
一片长长的伸展着的海滩——中间是鹅卵石,边上是沙子,每隔很短的距离就被防波堤所隔断,防波堤向下延伸到海水边,堤上,树木黑压压的——事实上,这幅景色十分像他下午走过的那条路上的景色,没有任何地标,它不能从那里被区分开来。光线暗淡,有一种暴风雨欲来时的感觉,时间是深冬的晚上,微微下着一点冷雨。
在这个凄惨的舞台上,一开始看不见演员。然后,远处,一个活动着的黑色物体出现了;再过一会儿,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男人,他奔跑着、跳跃着,四肢并用地爬上防波堤,每过几秒钟就急切地朝后看一下。他跑得越近,就看得越明显,他不仅是急切,而且甚至是被恐怖吓着了,虽然他的脸分辨不出来。另外,他几乎快筋疲力尽了。他继续跑着,每一个新障碍物似乎都比前面的那个旧障碍物更让他难以越过。
“他会越过下一个吗?”帕金斯想道,“它看上去比其他的更高一些。”是的,半是爬着,半是撞着,他的确越过了,整个人一股脑儿跌到另一边(离旁观者更近的那一边)。在那儿,他似乎真的不能站起身来了,他蜷缩在防波堤下不动,用一种痛苦而急切的神态朝上看着。
迄今为止,造成这个奔跑者如此恐惧的原因并没有显示出来,不管那原因是什么;但是,现在,开始看得见它了,远远的,在海滩上面,有什么淡颜色的东西扑闪着,以极快的速度没有规律地来回运动。它也很快地变大了,原来,它是一个裹着惨白织物的形体,织物随风鼓动着,它的形状不太清楚。它的动作中有什么东西使得帕金斯在闭着眼的时候很不愿意看见。它会停下,举起胳膊,把身体弯向沙滩,然后俯身穿过海滩,跑到水边,又跑回来。然后,挺起身来,再次以一种令人目瞪口呆而且令人恐怖的速度继续向前。终于,这个追赶者从左至右扑过来,扑到离防波堤上那个奔跑者蜷缩着的隐身处只有几码远的地方。到处扑腾了两三次以后,它停了下来,站直了身子,双臂高举,然后朝防波堤急冲过去。
帕金斯总是在这个时候没有决心把眼睛继续闭着。虽然他对于视力初发障碍、大脑过度工作、抽烟过量以及诸如此类有很多担忧,但终于还是决定点亮蜡烛,拿出一本书,醒着度过这个夜晚,这总比受这种不停歇的幻觉的折磨要好。他已经很清楚地看出来了,这只能是他那天走路和思考所引起的一种病态反应。
火柴在火柴盒上的刮擦和火柴的光亮必定惊起了某种夜行动物——老鼠或是别的什么——他听见它窸窸窣窣地从他床边的地板上急跑过去。天哪,天哪!火柴灭了!真愚蠢!但是第二根燃烧得更好一些,于是蜡烛点着了,书也拿出来了。帕金斯聚精会神读书,直到一种有益健康的睡眠向他袭来,而且他很快睡着了。因为,在他有规律而且谨慎的生活中,这大约是第一次忘了把蜡烛吹灭,第二天早晨八点他被叫醒的时候,烛台上还有一点微光闪烁着,小桌子上很悲哀地被一堆蜡烛油弄脏了。
早餐以后,他待在房间里,最后整饰一下他的高尔夫球装——机运又一次分配了上校做他的搭档——这时一个女仆走进来。
“噢,如果您愿意,”她说,“您想要您床上再有条羊毛毯吗,先生?”
“啊!谢谢你,”帕金斯说,“是的,我想我愿意要一条。天气似乎可能变得很冷。”
“我应当把它放到哪张床上,先生?”她问。
“什么?噢,那张——我昨晚睡过的那张,”他说,用手指着。
“哦,是的!请您原谅,先生,但是您似乎把两张床都试了试,无论如何,我们今儿早上得把两张床都整理好。”
“真的吗?多么荒唐!”帕金斯说,“我肯定从来没有碰过另外一张,除了放一些东西在上面。它看上去真的像有人睡过一样吗?”
“哦,是的,先生!”女仆说,“嗯,所有东西都弄皱了,而且扔得到处都是,如果您能原谅我,先生——我得说,很像什么人过了很糟糕的一个晚上,先生。”
“天哪,”帕金斯说,“哦,我把行李打开的时候,可能把床弄得比我自己想象的更乱。我很抱歉,我肯定给你添了额外的麻烦。顺便说一下,我在等一个朋友——一个从剑桥来的绅士——他不久就会来,而且会占用它一两个晚上。那没有什么关系,我想,是吗?”
“噢,是的,肯定没关系,先生。谢谢您,先生。我肯定这一点也不麻烦,先生。”女仆说着,离开了,咯咯笑着和她的同事说去了。
帕金斯出发了,下定决心去提高他的球艺。
我很高兴地报告他在这件事上进步如此迅速,上校本来对与这个搭档第二天的运动前景颇有怨言,但随着上午时间的流逝,上校变得相当亲切、健谈起来;他的声音在平地上隆隆响起,正如我们自己的一些小诗人所说的:就像某种低音钟在大教堂的塔楼里轰鸣。
“昨天晚上那风,真特别,”他说,“在我老家,我们会说是某个人吹哨子把它招来的。”
“你们会这么说,真的!”帕金斯说,“在你老家现在还流行着这种迷信吗?”
“我不知道关于迷信的问题,”上校说,“约克郡海滨,还有丹麦和挪威,他们全都相信这个;我的经验是,告诉你吧,这些乡下人坚信的东西,世世代代坚信的东西,一般都有点根据。不过,该你击球了。”(或者不管可能是什么:打高尔夫球的读者得会在适当的间歇里想象出合适的题外话。)谈话又开始的时候,帕金斯稍稍有点儿犹豫地说:
“关于你刚才说的,上校,我想我应当告诉你我自己在这些问题上的观点是很坚定的。我,事实上是一个坚定地不相信所谓的‘超自然物’的人。”
“什么!”上校说,“你想告诉我你不相信预知能力,或者鬼,或者任何这一类的东西吗?”
“不相信任何这一类的东西,”帕金斯坚定地回答道。
“好,”上校说,“但是那样的话,对我来说,你一定比一个撒都该人(撒都该人是古代犹太教一个派别的成员,该教派否认死人的复活、灵魂的存在、来世和天使等。)好不了多少。”
帕金斯正要回答说,按照他的意见,撒都该人是他在《旧约》中读到的最明智的人;但是他对于那部作品里是否提到了这些人觉得有点儿怀疑,于是他宁愿对于这种谴责一笑而过。
“或许是这样,”他说,“但是——这儿,把我的球杆给我,小伙子!——对不起,请等一下,上校。”一个短暂的停顿,“好,关于吹哨子招来风的问题,让我来告诉你我的有关看法。事实上,人类还没有彻底了解控制风的自然法则——至于渔民或诸如此类的人,自然喽,则根本都不了解。人们看见一个有怪癖的男人或女人,或者可能是一个陌生人,在某个特别的时刻,总是站在海滩上,人们听到他或她吹哨子。不久以后,一阵大风就刮起来了;一个会看天象的人或者一个有气压计的人就能预报这种情况。渔村里朴素的渔民没有气压计,只知道预知天气的几条简单规律。于是,人们就认为是我上面所假定的那个怪人招来了风,而且,那个怪人也就会很急切地抓住能招风的名声,还有什么比这更自然的呢?现在,以昨晚的风为例:很凑巧,我自己那个时候正在吹哨子。我吹一个哨子,吹了两次,风明显就像回应我的召唤似的起来了。如果任何人曾经看见我——”
听话的人对这种长篇大论有点不耐烦,而帕金斯,我恐怕他已经有点儿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演讲的口气;但是,上校听了他最后一句话,顿住了。
“吹哨子,你?”他说,“你用的是哪种哨子?先击球。”他们的谈话停顿了一下。
“关于你问的那个哨子,上校,它是一个相当奇怪的哨子。我把它放在我的——噢,没有;我想起来了,我把它留在我房间里了。事实上,我是昨天找到它的。”
然后,帕金斯讲述了他是怎么发现哨子的,上校听了以后咕哝着表示不满,并且发表意见说,如果换了他自己,他对于使用一个属于一帮罗马天主教徒的物件就会很谨慎,一般说来,可以肯定,你永远不知道那些人可能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从这个话题又岔到教区牧师的罪行上,牧师上个星期天发出了通知,说星期五是圣托马斯节,教堂十一点会有礼拜。这件事还有其他类似的行动,在上校的思想中形成了一个坚定的假设,那就是教区牧师即使不是一个耶稣会士,也是一个隐藏着的罗马天主教徒;而帕金斯虽然在这方面并不那么很乐意附和上校的看法,却也并不和他争执。实际上,他们上午一起相处得非常好,双方都没有提到午餐以后要分开的话。
下午,两个人继续打高尔夫,玩得很好,或者至少可以这么说,好得足以在薄暮降临以前,让他们忘掉所有别的事情。直到天色暗下来,帕金斯才记起自己打算在遗址那儿再做一些调查;不过,那一点也不太重要,他思忖着。哪天调查都一样;他最好和上校一起回去。
他们转过屋角的时候,一个男孩以最大速度向上校冲来,上校几乎被他撞倒了,然后,这个男孩并没有跑开,而是紧紧抓住上校,喘着气。上校自然先是说了斥责的话,但是,他很快发觉这个男孩因为恐惧而几乎说不出话来。询问一开始毫无用处。这个男孩喘过气来的时候,开始号啕大哭,并且仍然紧紧抱住上校的腿。他最后终于被拉开了,但继续号哭着。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干了什么?你看见什么了?”两个男人问他。
“噢,我看见它从窗户外面向我招手,”男孩痛哭着,“我不喜欢它。”
“什么窗户?”上校生了气,说道,“来,打起精神来,小伙子。”
“就是旅馆前面的窗户,”男孩说。
帕金斯这时想送男孩回家,但是上校拒绝了。他说,他想把事情弄清楚。像这个人那样,让一个男孩如此受惊吓几乎是危险的。如果真的是有人跟这个男孩开玩笑,那么这人应该为此吃点什么苦头。通过一系列提问,他弄清了事情的经过:这个男孩和其他一些男孩在地球客栈前面的草地上四处玩耍;然后,他们回家喝茶,男孩正要走,这时,他偶然抬头看了看窗户,就看见它在朝他招手。它似乎是一个人影,就他所知,穿着白衣——看不见它的脸;但是它朝他招手,它不是个好东西——不是说它不是个好人。房间里有灯吗?没有,他想那儿看上去好像没有灯。是哪个窗户?是最顶上的那个,还是二层的那个?是二层的那个——是那个两边有两个小窗户的大窗户。
“很好,小伙子,”又问了几个问题以后,上校说,“现在你跑回家去。我想那是什么人想吓你一下。下一次,要像一个勇敢的英国小伙子,你就扔一块石头——噢,不,不要那样做,而是,你去和侍者说,或者去和店主辛普逊先生说,而且——是的——说我建议你那么做。”
男孩的脸上现出某种怀疑的神色,对于辛普逊先生会不会愿意听他的抱怨感到怀疑,但是上校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继续说:
“这是六便士——不,我看见这是一先令——你离开这里回家,不要再想它了。”
男孩怀着激动的感谢心情匆匆走了,上校和帕金斯转到地球客栈的前面,去侦察情况。只有一扇窗户对于他们所听到的描述给出了答案。
“噢,真奇怪,”帕金斯说,“那个小伙子说到的显然是我的窗户。你能上去一会儿吗,威尔逊上校?如果有任何人擅自进入我的房间,我们应当能看见。”
他们很快走到了通道里,帕金斯做出要开门的动作,但是接着他停住了,在口袋里摸着。
“这比我想的更严重,”他说,“我现在记起来今天早晨出发的时候,我锁了门。门现在锁着,而且,钥匙在这儿。”他把钥匙举了起来。“现在,”他继续说道,“如果仆人们习惯在白天人不在的时候进屋去,我只能说那——噢,我一点儿也不赞成。”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儿激动,忙着开门(门确实锁着),点蜡烛。“没有,”他说,“看起来没有什么不正常。”
“除了你的床。”上校插话说。
“对不起,那不是我的床,”帕金斯说,“我不用那张床。但是看上去的确像有什么人在和它开玩笑。”
的确如此:衣服被捆扎了起来,而且扭在一起,乱成一团糟。帕金斯沉思着。
“事情肯定是这样的,”他最后说,“我昨晚打开行李的时候把衣服弄乱了,他们那以后没整理。或许他们进来整理,那个男孩从窗户里看见他们;接着,有人把他们叫走,他们就把门锁上了。是的,我想事情肯定是这样的。”
“那么,按铃问一问,”上校说,帕金斯认为这个办法可行。
女仆来了,长话短说,她发誓说早晨这位先生还在房间里的时候,她已经整理过床了,那以后再也没来过。没有,她没有另一把钥匙。辛普逊先生,他保管着钥匙;如果有任何人上来过,他会告诉这位先生的。
这真是个谜。调查显示没有任何贵重的东西被拿走,帕金斯记得桌子上小物件的摆放安排,都整齐如初,这足以使他相当肯定没有人拿这些东西恶作剧。此外,辛普逊夫妇证实白天他们两个没有谁把房间的另一把钥匙交给任何人。帕金斯这个公平的人也没有在店主、店主妻子或者女仆的态度中发现任何内疚的痕迹。他更倾向于认为那个男孩欺骗了上校。
上校在晚餐的时候乃至整个晚上,都异乎寻常地沉默着,若有所思,当他向帕金斯道晚安的时候,粗哑地低声说道:
“晚上如果你需要我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哪儿吧?”
“什么?是的,谢谢你,威尔逊上校,我想我知道;但是我不太可能会打扰你,我希望。顺便说一下,”他加了一句,“我给你看我说到的那个古老的哨子了吗?我想还没有。喏,它在这儿。”
上校小心翼翼地在烛光中翻来覆去地看着。
“你认得出这些铭文吗?”帕金斯把哨子放回去的时候,问道。
“认不出,在这个光线下面认不出。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噢,我回剑桥的时候,会把它交给那儿的某个考古学家,看看他们对它有什么看法;很有可能,如果他们认为它值得保留,我可能把它送给某个博物馆。”
“呣!”上校说,“你可能是对的。我所知道的是,如果它是我的,我会直接把它扔到海里去。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我知道得很清楚,但是我希望它会让你知道学无止境。我希望这样,我肯定它会这样。祝你晚安。”
他转身走了,留下正打算说话的帕金斯一个人在楼梯底下,不久,两个人就在各自的卧室里了。
由于某些不幸的意外,教授房间的窗子上既没有遮帘也没有幕帘。前一天晚上他几乎没想到这点,但是今晚一轮上升的明月看来完全可能会直射着他的床,而且可能后来会把他弄醒。他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很是气恼。但是,他以一种我只能嫉妒的灵活性成功地搭起了一幅临时窗帘,用的是一块火车上用的毯子,几个安全别针,一根手杖和一把雨伞,这些只要搭在一起,就能完全把他床上的月光挡住。然后,他很快舒舒服服地躺到了那张床上。他读了一本有点儿严肃的书,书长得足以产生明显的睡眠的愿望,他昏昏欲睡地环视了一下房间,吹熄了蜡烛,躺到了枕头上。
他必定熟睡了一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这时突然哗啦一声响,极讨厌地把他震醒了。他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精心搭建的窗帘倒了,非常明亮的、如霜的月光直射到他脸上。这太恼人了。他有可能起床再把窗帘搭起来吗?或者,如果他不起来重搭,就那么凑合着睡?
有几分钟他躺着,考虑着这两种可能性;然后,他急速地翻身,睁大眼睛,屏住呼吸躺在床上听着。他肯定,就在屋子对面的那张空床上,有一声响动。明天,他要让人把它移走,因为必定有老鼠或是什么东西在上面戏耍。现在安静了。不!骚动又开始了。有种沙沙声和摇动声:这肯定是任何老鼠都弄不出来的。
我自己能想象出一点儿教授的迷惑和恐惧,因为我三十年前曾在一个梦里看见过同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读者或许很难想象,看见一个人影突然在他明知是一张空的床上坐起来,那对他是多么可怕。他一跃而起,下了自己的床,一个箭步冲向窗户,那儿放着他唯一的武器,用来搭窗帘的手杖。结果表明,这是他做得最糟糕的一件事,因为空床上的那个人,以一种突然而平滑的动作,从床上溜下来,双臂张开,站在了两张床之间,挡在了门前。帕金斯看着它,恐惧而困惑。不知怎么的,冲过它身边,从门中逃出去的念头让他无法忍受。他不能忍受——他不知道为什么——碰到它;至于它碰到他,他宁愿跳窗户,也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它这时站在暗影里,他看不见它的脸是什么样子。现在它动了,俯身向前,他突然意识到,既有些恐惧又有些轻松地意识到,它必定是瞎的,因为它似乎是用裹住的双臂在四处胡乱摸索着。它半转过身子,突然察觉到了他刚刚离开的那张床,于是朝床飞扑过去,俯下身,在枕头上摸索着,它摸索的样子让帕金斯不寒而栗,因为他生平从未想到过那竟然是可能的。很短的几秒钟以后,它似乎知道这张床是空的,然后,它向前移动到有光的地方,面对着窗户,它第一次显示出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帕金斯非常讨厌别人问到这个,不过有一次他的确描述过它的几分模样,我正好听见了。我推断他记得的主要是它的那张恐怖的、极其恐怖的、弄皱了的亚麻布的脸。他在那张脸上看到的表情,他不能或者不愿说,但是它的恐怖几乎让他发疯,这一点却是肯定的。
不过,他没有时间把它看得更久一点。它以一种骇人的速度移到了屋子中间,它摸索着、摇摆着的时候,它身上织物的一角拂过了帕金斯的脸。他没能,虽然他知道发出一个声音是多么危险——没能控制住,发出了一声厌恶的叫喊,这立即给了那个搜寻者一个线索。它应声朝他飞扑过来,他半个身子从身后的窗户仰出去,声嘶力竭的一声接一声地叫喊起来。那张亚麻布的脸朝着他自己的脸紧紧地猛扑过来。就在这时,几乎就在最后一瞬,救星来了,你可能已经猜出来了:上校破门而入,正好及时看见了窗户边那可怕的一幕。他跑近前的时候,两个人影只剩下了一个。帕金斯昏迷着向前倒在屋子里,他面前的地板上是一堆乱糟糟的床单。
威尔逊上校什么也没问,只是忙着把所有别的人都挡在屋子外面,把帕金斯弄回床上;他自己,裹了一床毯子,这晚剩下的时间就睡在了另一张床上。第二天一早,罗杰斯到了,若是他在一天以前到,就不会这么受欢迎了。三个人在教授的房间里举行了长时间的磋商。磋商结束时,上校食指和拇指间夹着一个小物件离开了旅馆大门,他把那物件掷进了大海,他那强壮的胳膊能把它掷多远就掷了有多远。此后,一股燃烧东西的烟雾从地球客栈后面的房子里飘了起来。
我必须承认,他们到底为旅馆的员工和房客拼凑了什么样的解释,我并不记得。对于教授精神错乱的怀疑不知怎么的被消除了,旅馆也并没有落下一个鬼宅的名声。
如果上校没有来干预此事,帕金斯会出什么事?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太多疑问。他要么可能会从窗户上掉下去,要么会丧失理智。但是,那个来回应哨声的怪物除了恐吓还会做出什么,并没有很明显的迹象。除了那些它用来把自己包裹成一个身体的床单,它似乎没有任何实体的东西。上校记得在印度出过一桩类似的事,他认为如果帕金斯靠近它,它真的也做不出什么,它唯一的威力就是恐吓。整个事件,他认为,可以用来证实他对于罗马教堂的观点。
真的没有什么更多的要说了,但是,正如你能想象得到的,教授在某些问题上的观点不像过去那么斩钉截铁了。他的神经也受到了折磨:他甚至到现在都看不得一件白色长袍一动不动地挂在门上,冬日的黄昏,看见一个稻草人竖在田地里,也会让他不止一夜难以成眠。
詹颂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