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华丽大街上的约翰·马丁酒吧快要到打烊的时间了。这家酒吧简直就像是开在科拉尔盖布尔斯市中心的一个地道的爱尔兰酒吧;深色的护墙板,爱尔兰散装啤酒,还有肉馅饼、腊肠和奶油土豆泥这类传统的酒吧食品,都与南佛罗里达州的风格大相径庭,可约翰·马丁酒吧这种与众不同的风格却颇受人们的青睐。由爱尔兰艺人雕刻的红木长吧台也十分别致,店老板还时不时请来一支原汁原味的爱尔兰乐队,无疑会博得顾客满意的顿足声和掌声。
但是,即使那些漂亮的女招待把头发染成了红色,脸上长着雀斑,也无法完全遮掩这里不是真正的科克郡①这一事实,更不用说到了欢乐时间④,酒店里接待的大多都是拉丁裔客人,约翰·马丁酒吧也被亲切地称做Juan Martino\'s③。这些人哪怕到了圣帕特里克节④这一天,也是喜欢墨西多⑤薄荷鸡尾酒胜过爱尔兰散装啤酒。墨西多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但味道却馨香诱人。
①爱尔兰一郡名。
②酒吧削价供应酒水的时段。
③西班牙语中类似于约翰·马丁的称呼。
④爱尔兰盛大节日,又称“爱尔兰人日”。
⑤一种古巴特有的鸡尾酒。
“再来一杯加水的爱尔兰威士忌?”女招待问道。
格里·科利特摇了摇他那快要喝干了的杯子里的冰块,拿定主意不能再喝了。“不用,谢谢。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
他盯着离他而去的女招待的屁股看了一阵,然后扭过头来望着桌子上的那几张纸。坐在桌子对面的是比尔·汉森,从他的表情和举止一看便知他是个4月14日①被请来的会计师,他喝的是纯咖啡。汉森受过保险精算学的专门训练,可以用数学概率推演出人们通常说的预期寿命的长短。就在格里意识到他必须活得比其他几个继承人长才能拿到萨莉的全部遗产时,他聘请了汉森为他提供数据分析,弄清楚他在继承萨莉遗产这个寿命测验里的最终结果怎么样。
①喻指遇到紧急情况临时请来帮助的人,源自美国交纳个人所得税的最后期限是4月15日。
格里又看了看那些图形和数字,然后把它们推到一边。“这些东西看起来很有意思,可我不喜欢研究这玩意儿。你干脆讲给我听,行不行?”
汉森似乎有些失望,因为图形和数字对他而言就是骄傲和乐趣。“你是要我说长话,还是想听短说?”
“我要的是雇你来分析的结果。我们总共有六个继承人在萨莉遗嘱的名单上。谁活得最长,谁就能得到四千六百万美元。所以,咱们只要用保险公司常用的估算寿险投保人遇险率的标准就行。谁将活得最长?”
“我无法告诉你谁将活得最长,我只能根据我为他们得出的精算分数给他们分出等级。”
“那分数意味着什么?”
“分数越高,保险公司的风险就越大,按你的情况而言,就意味着早亡的可能性越大。”
“那就意味着我得指望其他那几个小丑得高分。”
“没错。不过你得注意,这可不像估算真正的保险申请的结果那么可靠。投保人需要如实提供他们的家庭和身体状况的所有材料,而这里我只能利用自己尽可能挖掘的那几个人的情况。”
“我明白。”
“我还额外地加进去了一些在处理保险申请时按法律规定不能考虑的因素。这些东西,说老实话,会让保险公司受到起诉。”
“可我不是什么保险公司,如果有哪个蠢货想起诉我,那他就该先去检查检查脑子有没有问题。你尽管告诉我你的估算结果。”
“好吧。”他清了清嗓子,查看了一下记录。“得最高分的是检察官。工作高度紧张,吸起烟来像个烟囱,看上去体重超标了四十磅,他今年五十八岁,其父五十五岁时突发心脏病死亡。”
“太好了!他随时都会完蛋。”
汉森用奇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似乎感到很不自在。
格里问道:“你怎么了?”
“我想我做估算到今天,还没有见过哪个客户听到有人快要死了会叫好。”
“我不是叫好,我只是想让你把情况如实说出来。”
“我很高兴你让我如实说,分数位居第二的就是你。”
“我?我连烟都不吸。”
“不,你吸烟。”
“那只是为了应酬。”
“这个暂且不谈,还有一件对你最不利的事我也会考虑进去。你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的生活习气。大致说来,你这个离婚律师诱奸了将近一半踏进你门槛的女人。”
“这能说明什么?”
“对不起,格里,是你让我做如实的分析。你有那么多性伙伴,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所以我认为你是个艾滋病高风险感染者。”
“可我用了安全套。”
“不,你没有用。”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过莉萨·巴托贴在英特网上的那些照片。你还记得你那个老客户莉萨,对吧?你曾经起诉她不付给你律师费,于是她报复你,把你跟她干……你们那些照片贴到了网上。”
“是的,是的,是的,我记得。”
“真是滑稽,那次纠纷的事我后来再也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我料想你已经把它摆平了,哦?”
格里没有笑。“你好像以为你这个当会计师的家伙挺有风趣。”
“只是摆弄摆弄数据而已。”
“好,所以你把我排在了第二位。”
“对,第三位是那个前夫。”
“真可笑。怎么米格尔和我偏偏要比那个黑鬼塔特姆·奈特死得早?”
“你问得有道理。无论从保险规则的哪个角度给奈特先生打分数,我都感到很棘手。我没有关于他的任何确实可信的资料,比如他的家庭、身体状况的资料就不清楚,他的父亲下落不明。”
“这可真是没有想到。”
“他是由一个姨妈养大的。他的母亲是个吸毒者,我还没有搞清楚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别在这件事上浪费工夫了。依我看,完全可以假定他这种家伙没准儿下个星期抢酒店的时候,就会挨枪子儿。”
“在这一点上你可能是对的。”
“那么,最后一个是谁?”
“不好下肯定的结论。我说过,塔特姆·奈特是个未知数。还有那个在宣读遗嘱时没露面的第六个继承人。除非你给我搞到他的社会安全号码,不然我就得不到任何资料来给他打分。”
“你是想告诉我,我花钱雇你就是为了做些没有价值的分析?”
“不,纯粹从统计学的角度出发,我认为无论那个没露面的人是谁,也不管他的分数是多少,都不重要。”
“你为什么这么说?”
“所有概率都表明,你最应当担心的仍然是那个报社记者。”
“她的分数低?”
“非常低。她上个星期刚刚过完二十九岁生日。她是个素食者,坚持长跑锻炼,不吸烟,而且她的家族史更是好得出奇。她的父母今年七十多岁,依然健在。两边的祖父母也都还活着,年龄最大的已经九十二岁了。假如我跟人打赌这场寿命竞赛谁能赢,我肯定会把宝押在她身上。”
格里摘掉眼镜,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可别把你的钱打了水漂儿,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谢谢你的帮助。我要是还需要了解什么,会给你打电话。”
格里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付酒吧的账。汉森收起他的报告材料,同格里握了握手,然后朝着面向华丽大街的门口走去。格里的车在后面的停车场里,所以他径直走向后门,途中经过了男洗手间和一块木雕的牌子,牌子上面有一句古老的爱尔兰祝酒词:“祝你在魔鬼得知你的死讯之前一小时进入天堂。”走廊的尽头是一段约翰·马丁酒吧的名人影廊,两边的墙上挂着两排附有文字说明的黑白照片,几乎所有沾过啤酒的当地名人,从有名的刑事案辩护律师罗伊·布莱克,到现今的笑星之魁戴夫·巴里,都在上面。格里看到这个影廊,心中不免生出醋意。差不多一年以前他就把自己的一张8×10英寸的照片给了酒吧老板,既有文字说明,又带着镜框。
这个狗娘养的,还没有挂出来。
他打开门来到后街,一股垃圾的臭味迎面扑来,一只灰色的猫从垃圾桶里跳出来,蹿上了太平梯。
秋天的夜晚往往热得令人不爽,此时虽说已经过了午夜,却仍然感觉到刚才在烟雾弥漫的酒吧里更凉快些。格里将他的休闲上衣搭在肩膀上,朝停车场走过去。一盏街灯发出微弱的光,照在酒吧和其他几家店铺的后门上,那几家店铺几个小时之前就打烊了。那灯光同他刚刚离开的酒吧一样暗淡,不过光线的颜色却不一样,更加昏黄,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适应。他看到停车场北边出口处那根带条纹的木栏杆被抬了起来,显然是停车场管理员不打算再向半夜里零零星星来停车的人收费了。
格里一边向他的那辆宝马走过去,一边掏出汽车钥匙。整个停车场算上他的那辆车就只剩下三辆轿车和一辆面包了。白痴,竟然将一辆破面包停在他那辆限量发售的深祖母绿宝马旁边,他可是多交了附加停车费的。他走到他那辆车的前面,从驾驶员座的那一侧望过去,检查有没有划痕。车身看上去很光洁,不过光线太暗难以确定。他恼恨那辆面包车停在这里,琢磨着想用手里的钥匙在车帮上划一道。可是就在他要走进两辆车中间狭窄的空当时,那辆面包车驾驶员座对面的车门蓦地打开迎面撞在他的脸上,将他撞了回来,倒在他那辆车的前盖上。有个人突然从车里跳下来,揪住他的衬衫领子。
“住手!”格里尖叫道。
只见那个人把格里转过来,冲着他的右眼就是一拳,随即是一顿狂揍,一拳紧接着一拳。那人手上戴了皮手套,可打击的力量一点也没减。他那拳头宛如铁锤,好像一卷卷硬币攥在一起,格外沉重。格里根本没有机会,没有办法反击。这时,那人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把他的屁也打了出来,接着是一拳打在太阳穴上,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这就住手!”
疯狂的一通拳击停住了,格里瘫软在车前盖上,胳膊向两边伸开。他眼睛看不清,脑子里一锅粥,正欲抬起头定神儿,那人又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后脑勺使劲朝车盖上猛撞。格里顿时头晕目眩,顺着车缘往下溜,蜷作一团倒在地上。
他动弹不得,连脑袋也抬不起来了,只听见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接着响起了发动汽车的声音。那辆面包车开走了。格里的脸贴在地面上,肿得变了形的眼睛颤动着,隐约望见那辆面包车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