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进展得很快。星期二早上,杰克和塔特姆就出现在法庭上了。他们计划要促使这件事发展得更快。
杰克很少涉足遗嘱验证法庭,到这里来对他来说多少有点儿不大适应。从某种意义上讲,遗嘱验证法庭是美国整个文明的法庭体系中最不文明的地方,是一个残忍的角斗场。在这里,姊妹与兄弟相争,儿子背叛母亲,全都是为了争夺家产。然而这里的气氛却令人感觉很奇特,彬彬有礼,至少律师之间是如此。他们彼此争先为对方开门,互致早安,亲切地握手,直接以名相称①,甚至在法庭辩论的时候也是和声细语,好像是为了向故去的人表示尊敬。这里的利害纷争与其他法庭没有什么两样,但是风格却大不相同。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人们称其为“文明法庭”之缘故吧。
①美国人喜欢以名而不是姓相称以示亲近。
“早上好。”坐在法官席上的帕森斯法官说,他是迈阿密一达德郡司法部一位特别受人尊敬的法官。这个美籍非洲裔法官身体精瘦,却很结实,长着两道灰白的粗眉,剃光了的头宛如一个崭新的保龄球,闪闪发光。
“早上好,法官大人。”众律师和当事人齐声应道,嗓音有粗有细参差不齐。自从维维安·格拉索律师事务所的那次会议之后,扯进来的游戏参与者数量有了相当可观的增长。很显然。没有一个遗产继承人愿意参加萨莉这场四千六百万美元的游戏而没有顶尖的法律顾问相助。前夫米格尔·里奥斯请来了帕克·艾梅斯,他曾担任过五届佛罗里达州律师协会的主席,是已故威尔·罗杰斯的远亲。(说句玩笑话,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他不喜欢的故人。记者迪尔德丽·梅多斯的顾问不止一个,她从迈阿密最大的律师事务所聘用了两名律师。州助理检察官梅森·鲁德斯基已经辞退了先前的那个律师,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前法学教授,那本有关佛罗里达州遗产及信托财产法的书就是他写的。维维安·格拉索首先以萨莉个人财产代理人的身份介绍了自己,接下来众人的自我介绍听起来就像是遗产验证律师的《名人录》,惟独有一个人与众不同。
“法官大人,鄙人是格里·科利特……代表格里·科利特出庭。”
四周的坐位上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好像令格里十分离火。显然在整个法庭里,惟有他一人不觉得当事人自称是自己的律师很可笑。
法官道:“斯威泰克先生,是你提出动议让我们大家来到这里,请你进行法庭陈述。”
“这个动议其实很简单,法官大人。如您所知,维维安·格拉索是萨莉·芬宁的个人财产代理人。按法律规定,她应当在萨莉·芬宁死亡之后的十天之内向法庭档案员提交一份芬宁女士最终遗嘱的副本。可是直到今天,十天的期限已经过去了,法庭的档案中仍然没有那份遗嘱的记录。”
“可是,据格拉索女士称,她已经在其律师事务所向你们宣读了整个遗嘱。”
维维安起立道:“您说的完全正确,法官大人。”
“这并非完全正确,”杰克说。“她的确向我们宣读了整个遗嘱,但她并没有宣布第六位继承人的名字。”
维维安说:“我是否可以解释,法官大人?”
“请解释。”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一笔四千六百万美元的遗产,看看这个案子所引起的兴趣吧。”她一边说,一边转身指向身后的公众席。
杰克与其他人一道转身向后望过去。公众席上几乎坐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坐在多达六排的席位上。
法官问道:“一夜之间这个案子的消息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维维安道:“您显然没有看今天早上的报纸,那篇引人人胜的小文章:四千六百万美元遗产,生死攸关的冒险游戏,继承人之一缺席。既然继承人当中有个记者,要传播这种消息用不了多久。”
只见迪尔德丽·梅多斯在她的位子上直往下缩。
维维安接着说道:“您再想想,为什么今天法庭里几乎座无虚席?难道真是把今天的开庭当成了米老鼠木偶戏?让我来告诉您为什么,因为今天早上混进公众席冒充听众的每一个人都是受了某个律师之托。那些律师们正垂涎欲滴,等着我吐出第六个继承人的名字,然后他们就会去追着那个人递上名片。”
杰克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许多人的脸上挂着被人揭穿老底而心虚的表情。
法官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说道:“这很滑稽,不过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晚上观看探索频道时看到的一个场面。有一只走投无路的鹿被一群龇牙咧嘴的饿狼团团围住。那群狼慢慢围拢上去,嘴里流着涎水。最后,有一只狼猛然扑过去咬住了那只鹿的角,其他狼也跟着扑了过去。一眨眼的工夫那只鹿便四蹄朝天倒在地上,被撕拽着扯裂开来,那群贪婪的狼残忍地争抢着美餐。哦,我走了题。不过我想我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说明,四千六百万美元的三分之一的确是一笔可观的胜诉费,足以引起一场争斗。”
“您说的没错,”维维安说。“这正是我不愿在找到第六个继承人之前公开其名字的原因。如果我被迫透露他的名字,如您所说,恐怕就会有一只狼抢先于我找到他。老实说,我认为以这种方式让某个人得知自己是遗嘱提名的继承人,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我同意,”杰克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要求法庭责令格拉索女士向法庭提交文件。”
“那么,你要求什么?”法官问道。
“这个情况很特殊,”杰克说。“芬宁女士的遗嘱里说明由最后一个活着的继承人继承全部遗产。”
“这正是格拉索女士的理由,”法官说。“除非继承人愿意为了这笔钱等待五十年或更长时间,否则他们要么就得想办法使其他继承人失去资格,要么就得拿出一种妥协的方法。这就意味着他们需要一个精明的律师。我几乎可以肯定,一旦透露了那个人的名字,就会有许多律师到处寻找我们那位神秘的继承人。”
“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法官大人,但是请您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格拉索女士在律师事务所宣读遗嘱之后,立刻就有人讲了一个笑话,我想是这位科利特先生吧,意思是幸好继承人当中没有一个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杀手,否则他们可能就得开始小心提防有人在背后捅刀子了。离开律师事务所之后我突然想到,我们怎么能确定那个不知名的第六位继承人不是一个经过训练的杀手呢?”
“你有理由证实他是个危险人物吗?”法官问道。
杰克有些犹豫。他不好告诉法官萨莉·芬宁曾经试图雇用自己的当事人做杀手,也不好告诉法官他提出这个动议的真正目的是想证实自己的推断,第六号继承人就是萨莉雇来枪杀自己的那个人,那个人没有拒绝萨莉的要求。
“我对他一无所知,”杰克说。“但是为了人身安全和精神上的安宁起见,每一位继承人都应该知道第六个继承人的名字。因此,我要求法庭责令格拉索女士立刻向我们透露他的名字,不过要保密,仅让我们这些人看就可以。等她找到了那个人,方可公开那人的名字。”
“格拉索女士,你有什么异议吗?”法官问道。
“从理论上讲,没有,”她回答道。“但是,我何必须面对现实。如果我只是把这个名字告诉斯威泰克先生,我不会有什么疑虑,因为我了解并相信他。可是,我们得面对现实,一旦坐在栏杆那—侧的小人,得知坐在栏杆这一侧的诸位,都知道第六位继承人是谁,无须说他们肯出多少钱,给我们当中的某一位换取消息。”
格里从位子上跳了起来。
“我抗议,法官大人!格拉索女士刚才做指控假设的时候,眼睛直盯着我。”
“我没有。”
“噢,简直是一派胡言。”
“够了!”法官道,在空中挥了挥双手。“我不允许律师在我的法庭里互相攻击。”
哇,是的,杰克心想。在“和声细语的法庭”里是不允许互相攻击的。
两位律师道了歉,但是法官已经下了决心。
“格拉索女士,我很理解你的顾虑,但是我不能根据你凭空假想有些律师会为了追求丰厚的酬金做出不道德的事而延长最后的期限。”他抬起跟废从镜框上方望着公众席。
“因此,我必须清清楚楚地告诫坐在后排上的诸位,如果有人想逾越道德和情操的界限,去追寻那第六个继承人,那他就得同我来较量较量。”
“您的意思是要我向法庭提交副本?”维维安问道。
“是的,不得超过今天。为了避免档案室的门被挤破,咱们得这么办,请宣布第六个继承人的名字。”
“就在这儿,当庭宣布?”
“就是现在。”
“好吧,如果这是法庭的裁定。”
“这是我的裁定。”
“他的名字是艾伦·西拉普。”
杰克身后的公众席上顿时响起一阵躁动声,有数十个法庭探子在取纸和笔匆匆记下这个名字。杰克看了一眼他的当事人,塔特姆只是耸了一下肩膀,好像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
“还有什么事吗?”法官问。
没有人吭声。
“那我们就休庭。”随着击槌的一记响声,法官从席上起身离开,大步走出侧门去了他的办公室。
律师和当事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收拾自己的提包。科利特从红木大桌子的另一端绕出来,一直走到杰克的跟前,压低了嗓门用强硬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以为自己是维维安·格拉索的朋友便占了优势,那你就打错了算盘。我是不会认输的,尤其是不会向你的那个当事人认输。”
“我随时都会带着他接受你的当事人的挑战,格里。”
“咱们等着瞧。”
杰克望着科利特沿着过道走向后面的大门口,挤过人群,好像他决心要当法庭里这群狼的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