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宝镇“五香茶”吊脚楼的一间雅间里,化装成普通商人的中共石柱县县委书记谭仁骐和他的弟弟、县委副书记谭仁驹对面而坐,眺望着窗外江面上船来船往、潮涨潮落。
“国民党能在这里抓到那个日本女特务,看来也并不是那么昏庸无能嘛。”谭仁骐吹了吹面前茶杯上的水汽,感叹道,“不知道为什么,上级硬是不允许我们往忠县境内发展地下组织,连打入涂井盐厂的地下党员们也被要求暂时静默了。难道他们真是顾虑忠县境内的国民党厉害,不愿让我们冒险?”
“徐旺回来汇报过,说那个盐厂党分部书记黎天成很注重提高工人们的生活待遇,思想比较开明,作风也比较平易,我们的地下党员在那里实在难以开展工作。”谭仁驹冷然笑道,“国民党内部竟有这样的好官,我们可真是没想到。”
谭仁骐将杯中的香茶仰天饮尽,长叹一声:“是啊!你看我们石柱县的国民党党部书记长席占奎,那可真是‘席刮皮’,只恨不得把石柱县群众的口袋搜刮一空!”
谭仁驹双眉一起,冷声一笑:“他还能猖狂多久?我们今后自然是要慢慢收拾他的。但眼下,川东特委压给我们的筹盐任务未免太重了。”
“仁驹,你可不能发怨言—再艰巨的任务,我们也只能咬紧牙关完成!”谭仁骐肃色而言,“稍后徐旺来了,一切都将迎刃而解。我们准备周全后就出发。”
原来,中共川东特委近期给了石柱县委很大的压力:及时筹措食盐送入陕北应急。谭仁骐、谭仁驹天天在西沱、石宝两地搜买私盐,但一直所获甚少。正在艰难关头,中共地下党员、涂井盐厂工人徐旺来找到他俩,报告石宝镇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叫古山涛的私盐老板,正急于出售他囤积的两百袋精盐。徐旺也细细问过他了,他自称是在长沙市的棉布生意出现了严重亏损,急需将他先前囤积的私盐转化成现金去填补债洞。
谭仁骐、谭仁驹有些怀疑,并对古山涛进行了一番调查,但并未从他身上发现异常状况。加上任务迫切,求盐心急,今天谭氏兄弟只得冒险赌上一把,决定以重金买下那两百袋私盐,同时还召集了八个“地下行动队”的队员随行以应意外之变。
不一会儿,徐旺便赶来了“五香茶”吊脚楼,大家一齐上了卡车。谭仁驹一坐定就先行言明:“今天如果咱们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顺利完成买卖,这自然是最好。倘若他们搞什么‘幺蛾子’,咱们直接把它劫了也行—反正他古老板囤积的是非法的私盐,劫了他,他们也无处去说。”
谭仁骐终是放心不下,又问徐旺:“旺仔,你真的察看过了?古山涛那里真有这么多的私盐?他怎么这样‘手眼通天’,比涂井乡钟家、朱家的老板都还厉害!”
徐旺摸着脑勺答道:“仁骐书记,你也调查过了—这个古山涛确实是活跃在川东一带的贩盐老板。他是有那么多私盐,我也去了他的库房察看过,这是真的。而且,那些盐巴的质量还真行。但他怎么会搞到这么多精盐,我也不清楚。”
“管他是从哪里搞来的盐巴,我们上级不正十分缺盐吗?哪怕他这盐是从别人那里偷来抢来的,我们也只有要下了!”谭仁驹一向粗豪得很,“谁叫我们屙不出盐、吐不出盐、生不出盐?”
车厢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谭仁骐笑过之后,定了调子:“稍后大家备好火力,到现场随机应变,也莫遭了他们的‘黑吃黑’。”
没多久,卡车开到了石宝镇山羊湾小码头旁停下。谭氏兄弟和徐旺看到那座小仓库门前,古山涛带着七八个挑工在等候着了。他们的身后,是堆积成小丘般的两百袋精盐。
“乖乖!他真有这么多盐!”谭仁驹吐了吐舌头,指挥着八个“地下行动队”队员从车厢里跳下去验货、收货。
古山涛满脸堆笑地直迎上来。他是韦定坤专门从巫山县调来的一个军统局地下活动员,多年来一直以盐贩子身份行走在川东一带。这一次,他终于如韦定坤所谋划的那样,用两百袋精盐“钓”到了谭仁骐兄弟这两条“大鱼”。一想到自己很快就会“立大功受重赏”了,古山涛的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在韦定坤的全盘计划里,他只是一枚棋子,而任何棋子,随时都是会被执棋人拿来出卖的。
果然,古山涛刚一走到谭仁骐兄弟面前,还没来得及交接完毕,四周便乍然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同时,胥才荣那破锣似的嗓音震人耳膜地传了过来:“都不许动!你们被包围了,快投降吧!”
“嗖嗖嗖”一发发子弹似蝗虫般密集射来,在地面上打起了朵朵烟尘—谭仁骐错愕之际,见古山涛向自己举起了手枪立刻反应过来,掌中飞刀一甩而出,正中古山涛的咽喉!然后,他雷霆般大喝一声:“打!给我打!”朝着胥才荣喊话的方向横掷出去两枚手榴弹!
谭仁驹、徐旺和另外几个地下党员急忙应声躲到旁边的黄葛树背后,依托着地形优势,向冲上来的那些军统站“特别行动队”队员猛烈还击!
“会不会是帮派间的‘黑吃黑’?”谭仁骐也闪了过来,一开口就问徐旺。徐旺倾听了一会儿,道:“好像是那个警察局胥才荣的声音……”
“糟了!他就是军统站的特务队队长!”谭仁骐马上明白了其中内情,迅速吩咐道,“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突围出去!决不能让他们查到我们的身份!”
谭仁驹、徐旺和其他“地下行动队”队员都齐齐应了一声,一边防守着,一边观察着出路,与军统站特务们战成一团。
此时,韦定坤站在山包高处,暗暗冷笑着,眼下的情形终于到了“收网逮鱼”的重要关头—他不禁感觉胜券在握。
这一次,他不光带了胥才荣和他的“特别行动队”出来,还带了任东虎和他的“袍哥战队”。韦定坤在开展此番行动之前,特意找来任东虎他们,别的什么也没讲,只说要去石宝码头抓几个走私的盐贩子。任东虎当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说法,但不得已只好带人过来相助。
刚才,看到似乎是真的有人在那里“贩卖私盐”,任东虎、明尔烈等人一冲而出,枪火齐开,把谭仁骐他们的火力一时压了下去。这时,胥才荣靠着“袍哥战队”打先锋,也带领“特别行动队”紧紧随后包围了上来。
“抓活的!一定要抓活的!”韦定坤跟在胥才荣身后,一个冷枪放倒了一名中共地下党员,遥望着在黄葛树背后的谭仁骐等人,几乎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一个也不能放跑了。”
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地身亡,谭仁驹急忙对谭仁骐、徐旺说道:“大哥,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掩护你们,快撤!”
徐旺杀红了眼睛低吼道:“扯淡!要死一块死,打死一个够本,再打一个是赚!”
谭仁骐却是非常冷静:“这一次咱们中了国民党的‘钓鱼’之计,必须突围出去,不能让他们活捉,也不能暴露身份!”
“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暴露身份。”谭仁驹紧握手枪答道,“我来引开他们!”说着,觑准时机,一个箭步飞跃而出,两个地下党员跟了过去,朝山羊湾北面方向疾奔!
“快!快追!”胥才荣带着手下的特务队队员急追过去。
这边,徐旺伏低了身子,往外一滚,手枪连开,一串火光射过,几个特务队队员应声而倒。然后,谭仁骐猫着腰蹿了出来,彼此掩护着且战且退,一直撤到了河边。
韦定坤连声催促着,“特别行动队”队员却还有些畏缩,没能追上谭仁骐他们。倒是任东虎一马当先冲了上来,一眼竟看到了徐旺,大吃一惊:“旺仔,怎么是你?”
“东虎哥,我们不是走私犯。你放过我们吧!”徐旺和他自幼相识,关系也还不错,便连忙求道。
“你……你真是共产党?”任东虎想起了‘方远照事件’中徐旺被抓,想起了任东燕经常给她谈到共产党人为穷苦大众所做的各种好事,犹豫了一下,朝天“啪”地开了一枪,同时低喝道:“你们还不下水?快逃!”
“多谢!”谭仁骐、徐旺齐齐转身,奔前几步,一个猛子便钻进了河水里。
那边,谭仁驹将“特别行动队”的人引到了十丈开外,然后转过身来,兀然而立。
“别—别开枪!”胥才荣厉喝着,拿枪逼迫手下的队员朝他扑了上去,“要抓活口!”
却见谭仁驹纵声大笑着,拉断了双掌之中手榴弹的引线,一头撞进了“特别行动队”的人群当中。
“轰”的一声爆响,他和三四个军统站特务队队员在烈烈火光中同归于尽了。
韦定坤也焦躁至极地冲到了河畔,看到任东虎、明尔烈在朝河面上胡乱打着枪子,不禁发怒起来:“任东虎,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两个走私犯也逮不住?你要给我负责!”
任东虎一脸的漠然,斜斜地刺了他一眼:“我手里走脱了几个小毛贼都要负责,那有些人大箱大箱地走私违禁物资又该负什么样的责任呢?还有,把送往前线的‘军盐’劫下来擅自出售又该负什么样的责任呢?”
“你这是在质问我啰?”韦定坤面色一变,冷然叱道。
“不敢。”任东虎炯然正视着他,“韦副站长,从今之后我天虎帮与你们军统站各走各路、井水河水互不相犯了!”
韦定坤脸色渐渐阴暗:“任帮主,你可要深思啊!”
任东虎沉声而答:“我想定了。天虎帮绝不能成为你们拿来走私牟利的工具!”
答完,他转身大步而去。
就在这一刹那,韦定坤突然翻脸,右手一扬,一枪便击中了任东虎的后心!
明尔烈也马上还了一枪,打中了韦定坤的左臂。
这时,胥才荣也恰巧赶到,从旁一枪击倒了明尔烈。
他手下的“特别行动队”队员齐齐会意,把任东虎带来的那八九个“袍哥”一一击毙,不留活口。
韦定坤走了几步慢慢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的任东虎面前,森森地说道:“党国的机密和利益高于一切。你知道得太多,又不想再为党国效力—我不杀你,还能怎么办?”
任东虎毫不屈服地逼视着他,硬生生地讲出最后一句话:“你们那些脏事儿总有一天会被捅开,到时候谁也不会相信你们、服从你们!你们一定会完蛋的!”
韦定坤盯着他渐渐气绝,向胥才荣冷冷地说道:“胥才荣,你下来后给任东燕报丧:就说她的大哥是在阻击共党地下分子走私盐物时被共产党人打死的,并表示我军统站一定会为他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