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顿转身要找希莉雅。
这会儿她面对墓室了,但离得很远而且侧在一旁,她不肯探眼往里看。不过原本事不关己的模样已经完全消失了。
“亲爱的希莉雅……”
“你还能这样叫我吗?”希莉雅声音沙哑。“今晚过后你对我还会有一丝丝在乎吗?”
“你到底在讲什么啊?”
“我是禽兽,”希莉雅喃喃道。“噢,我是禽兽!”
“别胡说!”他抓住她肩膀,在柏树浓密的阴影下吻了她。还是一样,跟昨晚一样,什么也没变。“那就别待在这儿吧!”他说。“别看了。回屋里去。留下来对你有害无益。”
“不行!”希莉雅声音急迫。“不。拜托。别叫我走。我有理由的。我——现在想看看里头。我有理由的。”
然后,两人都察觉一种不祥的寂静。
克劳福探长和菲尔博士各自一动不动地站在门的两边。菲尔博士后退关上手电筒。探长则稳稳握住手电筒,但却狠狠瞪看菲尔博士。说来奇怪,两人仿佛对决的敌人。
“你可有什么指示,先生?”
“噢,啊!”菲尔博士哼咳转醒,也狠狠瞪回去。“对。你最好进去拿瓶子吧。不过,”菲尔博士突然莫名其妙地恶声补充,“也不知道你怕不怕那个永远不会再决斗的男人呢?”
“不怕,先生,”克劳福颇有尊严地答道。
“那就请你进去啰。”
希莉雅和何顿看着他们。
对克劳福来说,这绝非赏心乐事。他小心翼翼地踏脚走下几阶,感觉自己好像被屏除在保护圈之外。他只身暴露。他在竞技场上,身处张牙舞爪的鬼怪当中。
而且,他的鞋子在薄薄一层沙上踩出清楚的印痕时,也很谨慎地停了脚加以留意。他的光线上下抖动,诡异地闪烁起来。菲尔博士手电筒的光束跟着他。克劳福移向左边的墙。簇新发亮的棺材抵墙平躺在地,在那上头约莫5呎的壁龛里的,便是棕色瓶子。
“你的光线可要跟紧我,先生,”克劳福的声音在墓室里轰轰响起。“拿瓶子的时候,我得把手电筒塞进口袋。也许原本有指纹。最好两手并用,否则也许会把指纹擦掉。”
“好。慢慢来!”
这会儿克劳福自个儿的手电筒熄了光,只剩那只黄色的眼睛从门口盯住他,险些就要没了勇气。他伸长了手,一手压上塞子顶端,右手食指则按住瓶底。他的脚砰地撞上簇新发亮的棺木,他失去平衡。
“老天!”他说。“这可正是她的……”
“慢慢来。”
“是,先生。这会儿抓紧了。光线还是要照在我前头的地板上。”
过了几秒,他回到他们身边。
“上手了,先生,”克劳福说,有点喘不过气,一线汗珠流下他颧骨。他在红胡子底下满不在乎地微笑起来。“原先不知道塞子卡得这么紧,要不应该很容易。塞子不留指纹的。瞧见了吧?”
然后他便举起一只手甩甩瓶子。脏污的标签贴在上方,写了4个蓝字:“不可服用”,下头则是很大的红字:“毒药”。
菲尔博士俯眼凝看希莉雅。
“亲爱的,这下你可懂得,”他问道,“雪普顿医生为何不相信你讲的瓶子的事?”
“只怕,”希莉雅无助地说,“我什么也搞不懂。”
“你回答医生问题的时候,一口咬定瓶子贴的标签除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字以外什么也没写。印刷标签一般都会列出药剂师的名字,或者药商名称,而且说明药性。这下看来,有人只是……”
菲尔博士陡地打住。
“探长!”
“先生?”
“我要更仔细地瞧瞧瓶子!拿好了让我看清楚!”
菲尔博士的手电筒定在标签上头,光束旁边出现了一张没有身体的粉红脸庞以及一只毛躁调整眼镜的手。
“不过这个,”一会儿之后他说,“还真的是印出来的标签。”
“喔!”克劳福探长点点头。“我刚也在纳闷呢,先生。”
“不是描出来或者画上去。是印的。噢,哎。印得很糟,对。字母不齐。不专业。不专……”
喘吁吁的声音越讲越淡。菲尔博士低下手电筒。他的眼睛变得呆滞,扭曲的脸孔渐转阴沉。
“我说啊,”他表示,“可有人提过(在哪儿倒是?)凯斯华的游戏间有个玩具印刷机,配了三种颜色不同的字版?”
“当然有,”希莉雅回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晓得的。不过,菲尔博士!请听我说!我想问你……”
“索林·马许可知道有这玩具印刷机?”
“知道!但是……”
“我可否(哼咳)过去看一看呐,也许?”
“随时都行。不过,菲尔博士!拜托!你该不会是说,”希莉雅伸出手来,如果克劳福没止住她的话,眼看就要碰上瓶子了,“你该不会是说,这个真的就是了吧?就是原来——那个?”
她声音里百分百的疑惑,那种已经滋长了一段时间的惊诧感,叫其他人都瞪起她来。
“老天,小姐,”克劳福呼道,“你到底希望怎样啊?”
希莉雅吃了一惊。“我……”
“就我所知,小姐,一直追查瓶子的就是你。然后,等我们找着了,你又目瞪口呆,一副从来没有瓶子的模样。你到底希望怎样啊?”
“不知道。我失言了,请原谅。”
“探长,”菲尔博士机关枪般爆声道,“塞子还在瓶里算是咱们一点小运气。就算毒药在溶液里,痕迹想来有可能还留着。你能联络上哪个病理学家吗?”
“齐本汉这儿吗?”克劳福的语气非常不以为然。“英格兰数一数二的就在此地。”
菲尔博士呼叫老天要一本笔记本跟一枝铅笔——这两者他身上都有,只是找不到——于是何顿便提供了他的所需。克劳福握着手电筒时,菲尔博士往纸上写下两个词撕下来,然后交给探长。
“好啦!”他继续兴奋地说道,把何顿的笔记本塞进他自个儿的口袋。“把你的病理学家请来测这两种成分吧。第一样的分量多,第二样的少。如果……”
克劳福朝着纸猛皱眉。
“这两样,先生,可都是闻名的毒药啊!一起服用的话,会在那位可怜的女士身上产生那种效果吗?”
“会。”
“菲尔博士,”何顿插口道,他已经没法忍了,“这些恐怖的毒药到底是什么?听了好几遍,还是没人提起半个名称。这方面的事我了解的算是不少。玛歌是死在什么手里?”
“亲爱的老弟啊,”菲尔博士回答说,面无表情地抹抹前额,“其中没什么玄妙。很简单的东西。不是什么新花招。毒药……”
“听!”克劳福插嘴道。“把灯熄掉!”
黑暗与月光降临。
“有人在教堂旁边讲话,”克劳福耳语道。
“听我说!”菲尔博士咕哝道。他的手重重落在何顿肩膀上。“我们现在绝对不能被打扰。他们跟我们一样有权来这儿。过去赶他们走。随你编什么理由,总之要把人赶走。别跟我争!去吧!”
何顿去了。
就在他好像比以往更接近希莉雅时,就在案子的曙光就要出现时,他却被支开了。
不过这果真是一线曙光吗?
他轻快地在石子小径旁的青草边沿移行,穿过迷宫般的墓碑和树木,他面对着必须面对的事情。在一方石盒里——除了塞入没人动过的封印的门以外没有其他入口——有人在棺木之间跳了场死亡之舞,但却没在沙上留下足迹。
这不只叫人迷惑,也叫人瞠目结舌。感觉是天衣无缝。虽然被其中魔力所蛊惑,何顿仍然无法相信这是超自然力量——如果这种力量果真存在的话。超自然力量,照说可不会扯上毒药瓶。
怎么回事呢?是……
他认出在教堂旁边讲话的两个声音,便轻手轻脚停在那排柏树下。
教堂旁的小径站着桃乐丝·洛克和龙尼·梅瑞克——正是他和希莉雅当初站的那个难忘所在,这两人就跟当时的他和希莉雅一样不快乐。
他们分得很开,一如那时的他和希莉雅。叶片筛下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后头耸立着教堂的墙——上漆的窗户颜色淡褪。两人都倾向瞪着地面蹭鞋子。
“……而这,”桃乐丝噼里啪啦说了一段话后正在下结语,“就是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了。不找个人讲我会疯掉。”
“谢谢你告诉我,”龙尼带着浓厚拜伦式的阴郁说道。他踢了小径上的一颗石头。
桃乐丝的身子变得僵硬。
“噢,没什么,”她轻松地向他保证道,“随便找谁都行。你都在做些什么呢?”
“坐在教堂的屋顶上。”
“什么意思?”
“就是坐在教堂屋顶上。”
“好呆,”桃乐丝说,“干嘛要那样?”
“视角。任何东西都有恰当的观察角度。这么专业的问题你不懂的。”
“噢,是吗?”桃乐丝的声音在抖。“有些人还真会摆架子,对吧?”她克制住自己。“龙尼!你都坐屋顶的哪一边?这边还是那边?”
“那边。朝向凯斯华。我想过,”年轻人说,脸色苍白,一头暗发从他前额往后落,“要跳下去自杀。只是不够高。天杀的教堂我跳过几次——你干嘛要知道?”
“龙尼,今晚这儿有件怪事。”
“怎么说,怪事?”
“那个大块头胖子——肚子跟眼睛怪吓人的——说什么有个约会,还提到教堂司事。龙尼,你看不出来吗?”桃乐丝朝他逼近。“他们打算帮那个女人验尸!我们是不是最好……?”
何顿原本很庆幸地正打算偷偷离开,以为两人不会带来干扰,这会儿他忽然刹住脚。只有一条路!显然只有一条路了。他清清喉咙,踏上两人之间的小径。
“先生!”年轻人呼道。
“唐·迪司马罗!”桃乐丝叫道。
两人声音里那股热情还有猛然凑向他的样子,在在叫他感动。对他们来说,他好对盘。他是同一国人。有事可以跟他倾诉。换做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会非常欢迎。不过现在时钟正毫不留情地滴答走着,而墓室那头又有状况……
“桃乐丝,”他说,“你父亲呢?”
“父亲,”桃乐丝回道,“已经回家了。我们走捷径到了这里碰上龙尼。父亲说他觉得我应该比较想跟龙尼一起走回家,所以就匆匆走了,”她的声音厌恶地直打颤。“我觉得他好粗俗。”
“粗俗!”龙尼说。“你父亲!‘粗俗’。天哪,饶了我吧!”
可就这么一次,桃乐丝的注意力没被转移。
“唐·迪司马罗,发生了怪事对吧?”
“听好了,”何顿说,“我不会向你撒谎说没事。不过我要你俩回家去。”(叛变在即!)“我会跟你们同走一段路,如果需要的话。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们讲。”
其实没有。他的思绪全集中在希莉雅身上还有沙上的棺木。不过眼前他只剩这条路可走。
“噢,”桃乐丝喃喃道,“呃——好吧!既然如此的话!”
寂静突然悄悄踅了来,何顿走在两人中间如同活动墙,三人一起沿着小径走。南边通往教堂的车道往回弯向大路。穿越草坪走向大路,他们可以省下不少走到宽阶宅的脚程。
他们仍然在寂静中缓步行走,穿越露湿的草坪。何顿仿佛可以听到他们心脏跳动的声音。
“桃乐丝,”他开口道,“今晚稍早你暗示说,你打算让毛毡飞起。我得说你真的是说到做到。”
“真做到了,对吧?”桃乐丝问,恐惧里夹杂着自满。“索林和我一直有结婚的打算,迟早啦——打从我们……你也晓得。”
(何顿投给她警告的一瞥。)
“可是今晚,”桃乐丝吞口气,“我算是霸王硬上弓。”
“告诉我,桃乐丝。现在你对索林·马许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他好棒。”
“哈,哈,哈,”龙尼说,一连串般爆笑许久,如同收音机节目里某个人在模仿僵尸。他停住脚问起何顿:
“我请问你,先生,”他质问,“这话不是笑死人吗?照桃乐丝跟我讲的听来,她肥嘟嘟的男友先是虐待老婆,然后又把她毒死。但她还觉得他好棒。”
“唐·迪司马罗,”桃乐丝说,“拜托你告诉你左边那位讨厌鬼合上嘴巴等我讲完好吗?——何况,再说,他可没这么做!”
“哈,哈,哈,”龙尼说。
“哎!放轻松!两位!好了啦,我说。”
窸窣的脚步声再度响起。不晓得墓室里这会儿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我爱他,”桃乐丝宣称。“不过话说回来,今晚我对他是有点失望。”
“为什么,桃乐丝?(安静,龙尼!)为什么?”
“噢,不是因为打老婆的事!何况他其实没有,”桃乐丝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过做了的话我倒会挺佩服的。”
“呃,”何顿说,“当然那也是个观察角度啦。”
“偶尔给打得七荤八素我其实不会介意。而你,”桃乐丝说,伸了头越过何顿的肩膀看龙尼,“你可没有胆子痛揍我一顿,对吧?”
“这你可别太肯定,”龙尼说,伸头越过何顿的肩膀看着桃乐丝。
“哎!等等。”
因为这可不好玩。对两人来说当然不好玩。穿运动外套的年轻人白着一张扭曲的脸,声音里冒出新的、危险的音调。何顿以前在许多男人的声音里听过,意思是说到就要做到。
“你刚是说,桃乐丝,”他催问,“索林今晚叫你失望啰。”
“唉!原先大伙开口质问他时,我还希望他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但他没有。我希望他能像电影里那个男人——华尔街的经纪人,他……”
“电影!”龙尼悲剧性地发出回音。“倒是请你说句话,先生!”
“放轻松,好了啦!”
“你带她去看电影,”龙尼说,“然后冒出这么个婆罗洲野人也似的疯子。她就叹口气说:‘好可爱喔。’换到真实生活里,”龙尼补充道,一脸轻蔑,“你会下令仆人把疯子赶出房子。”
“快来听海汾大人的儿子发表高论哪!”桃乐丝不屑地说。
现在他们走过篱笆上了大路。越走越远,快到宽阶宅了,两人还一个劲儿地拌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墓室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然后,正当何顿觉得他可以走开无妨时,桃乐丝又说了句触动他脑里警铃的话。
“全是那个女人的错,你晓得,我就为这个才气得要死。龙尼!”
“嗯?”
“你还记得很久以前我跟你讲过什么吗?我提了玛歌·马许好迷的那个男人?”
“仪表堂堂的中年家伙?珍·波顿在新庞德街那家店逮着和她同行的那个?”
(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珍没跟那人对上面,”桃乐丝不耐地说,“所以我们不晓得是谁。虽然,”她沉思道,“今晚为了索林,我像避恶煞一样矢口否认,不过有时候我还真觉得索林知道那人是谁,只是为了某种原因才闭口不讲。”
“哎,讲那老东西干嘛?”
“找到那个男人,”桃乐丝暗着脸宣布道,“就是找着毒死她的凶手。”
“满口胡言!”
“是吗?”
“如果他跟她有外遇,”龙尼指出,“他干嘛要把她做掉?他享尽艳福了,不是吗?”
“她把他惹毛了,”桃乐丝说,“所以他才杀掉她。或者也许那人已婚,她想嫁他可是他不想。所以他就毒死她。”
“或者也许,”龙尼讽刺味浓重地回嘴道,“那人在政治圈,惹不起丑闻。也许是艾特力先生呐。”
“我跟你说——!”
“桃乐丝!”何顿柔声打断,不过语气坚定意思明显。三人全停在路中间。
他们已经过了牧师宅,走上右边高大紫杉树篱的起首处。前头矗立着宽阶宅,以及这栋房子命名由来的大片弧形阶梯。宅内的灯光照在色彩柔和的红砖上。
“讲这一堆,”何顿问道,“说什么玛歌跟新庞德街的店子是怎么回事?”他早就对玛歌的死开始发展出一套理论。“你难道搞不懂这也许会是重要证据吗,桃乐丝?你难道不晓得也许你说中了?”
“噢,老天!”桃乐丝说,吓坏了。她这是直觉反应。“你该不会说是我讲的吧?”
“当然不会,”何顿答道,知道惟一叫她担心的是什么,“我不会透露资讯来源的。”
“唐·迪司马罗!”她看他的眼神带着怜悯。“希莉雅——希莉雅什么都没注意到。索林和我的事她压根儿没起疑。但她不是跟你说过,很久以前那个女人开始去找新庞德街一个算命师吗?而且她就是打那时候开始闹脾气的?”
(对,希莉雅讲过。走访算命师,接着就是和索林大吵大闹。)
“算命师,”他大声说道。“一位什么夫人来着。”
“范雅夫人,新庞德街56b。只不过根本没有范雅夫人,你知道。全是编的。”
“你说什么?”
“编的,唐·迪司马罗!故弄玄虚!”桃乐丝跺着脚。“他们就是在那儿碰面,把两个房间打扮成命相馆,免得引来丑闻。没有人会疑心办公处。时下大家都——”
她迅速朝龙尼一瞥,然后停了嘴。
“我是说,”桃乐丝吞口水,“这是我听来的。我不晓得。总之不是一手资料啦。”
“最后一个问题,桃乐丝,”何顿瞧见龙尼情绪激动,一手啪嗒稳稳搭上年轻人肩膀。“你说了你和索林——放轻松,龙尼!——一直打算结婚?”
“呃……我是这么想,”桃乐丝的眼睛突然布满愁云惨雾。
“而且依你这证据来看,玛歌的确是爱上了这位神秘绅士。那么为何不找个妥协办法呢?毕竟,现在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
桃乐丝又回到备战状态。
“索林觉得,”她说,“他——他对那个女人要负责任。实在真够绅士。真够笨。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总之,这会儿她死了,所以也不重要了。”
“听着,桃乐丝!”
“嗯——嗯?”
“我可不打算充当军师。不过一意孤行,”他摇起龙尼的肩膀,“不听你父亲的话,结果也许会更糟。总之,结婚的事你也许应该多多考虑。”
“谢谢,唐·迪司马罗。我只知道,”桃乐丝语气狂暴,“如果新庞德街那家算命店还没人接手的话——想来已经转手了——你就可以找到毒杀她的人!”
“怎么说?”
“那个女人,”桃乐丝说,“是我知道的人当中,写起日记最恐怖又写不停的。她只要看到一张纸,就会忍不住在上头发表灵魂感言。要不,”满脑子疯狂奇想的桃乐丝补充道,“你也会找到塞满毒药的柜子之类的。希望如此!”
“抱歉桃乐丝,这会儿我得……”
“唐·迪司马罗!”她吓一跳。“现在你不能走!”
“对不起,桃乐丝。我无法解释,不过有件事很大条。”
“傻瓜啦,我说,”桃乐丝叫道,“你不能这样急着跑掉!这是我们家!”
“我知道,不过——”
“你得进来喝个酒之类的。瞧!父亲这会儿走出前门。他瞧见你了。你跑不掉了。”
没错。
在宽阶宅,他们表达欢迎的方式非常热情,但又心不在焉。(主厅——当初谋杀游戏进行之处——一座老爷钟指着11点25分。)他们塞给他三明治还有一杯威士忌苏打水。(11点40分。)洛克夫人——纤瘦美丽的女人,看来比何顿记忆中要老——在满墙的彩绘面具底下愉悦地闲聊。(11点58分。)丹佛斯爵士若有所思地解释他明天得到伦敦,并且展示起他绘画收藏里增添的几样新货。(12点18分。)
“晚安!”12点45分他们叫道。而何顿——才刚跨出前门——已经开始没命地狂奔。
方才他机械式地讲话、微笑、接过饮料食物、赞叹时,他一直都在拼凑七巧板的图像。而这会儿他知道玛歌是怎么给毒死了。
他不知道凶手身份。不过他知道方法。所有的矛盾都说得通了。可以精确解释谋杀情节如果处理得当,可以设计得如同自然死亡,而且再糟至少也会像自杀。
“所以——!”他自言自语道。
他发现教堂墓园空无一人——如他所料。墓室的铁门又锁上了(这门叫他一阵毛骨悚然,因为他想起里头的场景)。他摸索出墓园,觉得某种形体正尾随在后。
连他冲过原野瞧见凯斯华壕屋时,除了大厅的高窗透出一线微弱的黄色闪光外也不见别的亮光。他推开前门。他瞧见欧贝,她正坐在这间白石大洞窟的壁炉旁边,耐心等着要上锁。欧贝一见他就起身。
“唐先生!”
他大口喘气,稳住自己。
“他们全都走了,是吧?”他喘吁吁地问。
“是的,唐先生。而且希莉雅小姐和索林先生已经就寝了。”
“可是又发生了件天杀的事,对吧?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怎么了?”
“先生,是希莉雅小姐。”
“她怎么样?”
“希莉雅小姐跟那位大块头的绅士——菲尔博士——约莫一个小时前回来……”
“有位探长跟来吗?”
“探长?”欧贝惊叫,按住她丰实的胸口。“噢,没有!”
“怎样?怎么回事?”
“他们先是上楼到老游戏间。我知道我不该跟过去,唐先生,但我忍不住。”
“当然忍不住,欧贝。说下去。”
“呃,然后他们就去到玛歌小姐和索林先生以前的房间。索林先生现在不肯睡在他的老房间,这我倒也不怪他。总之,”欧贝吞口水,“他们开始在房里四处搜找——大半是在玛歌小姐的老起居间。我听不到他们讲什么,因为两扇门都关起来了。不过感觉好安静。
“然后,”她的音阶抬高,“就在大块头绅士要回村里的战士旅馆以前,他开始跟她轻声讲起话来。而且可以说是十分温柔。在起居间里。
“然后通到走廊的门砰地打开。希莉雅小姐白得像张纸走出来。一点也不假!大块头绅士心情看来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就是了。我站那儿,希莉雅小姐连看都没看到我。她回房的时候,几乎连路都没办法走。”
欧贝再次猛吞口水,定个神。
“不过别担心,唐先生,”她补充一句安慰道,“你好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