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的是说来话长,她耐心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只有去拿白兰地瓶子的时候离开过床边一次。我说完之后,她开了一瓶新的白兰地,为我们俩都倒了一大杯。我已经放弃用茶去稀释酒了,而她根本就没这么做过。
“来,敬犯罪一杯,”她说,高举着她的杯子,“难怪我上次那么说的时候你差点洒了你的苏打水。你当时正准备去干一场呢。那就是你不喝酒的原因,呃?”
“我工作时绝不喝酒。”
“工作时绝不喝酒,我跟你一样。我可花了不少时间去适应它呢,伯尼。我真的相信你以前是个小偷,不过现在你不是洗手不干,在卖书了吗?你告诉警察的那些话——”
“那此话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真的。书店也许赚不到钱,也许赚得到。不过我不太会算账。我买书卖书,也许能赚一些,甚至可以支付租金、电费和电话费等所有的费用。如果我再努力一点,也许我真的能赚那么多。如果我兢兢业业,如果我把平装书上架而不是堆在一起廉价批发,如果我每天仔细阅读那些要购买旧书的广告并且到处寄发价目表。”
“而你却决定出去闯空门。”
“只是偶尔。”
“特殊情况。”
“是的。”
“让收支平衡。”
“嗯。”
她皱着眉头思考,然后挠了挠头,喝了一小口白兰地。“我想,”她说,“你来这儿是因为对你来说这里比较安全,是吗?”
“是的。”
“嗯,酷。我们是朋友,对不对?我知道这表示我在窝藏逃犯,不过我不在乎。朋友是干吗的?”
“你是万里挑一的朋友,卡洛琳。”
“完全正确。听着,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不会问你任何问题,不过我的确有些问题要问,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就算了。”
“你问什么都可以。”
“南达科他州的首府是哪里?不,认真点,朋友。你为什么要拖到亚克莱特回家?为什么不像兔子一样地快去快回?我一直以为小偷都是尽量避免碰到人的。”
我点点头。“那是威尔金的主意。他希望不让亚克莱特发现书被偷了。如果我不偷其他东西,不弄乱房间,如果亚克莱特睡前打桌球的时候书还在那儿的话,那么在他发现书被偷之前至少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威尔金当然知道他是嫌疑最大的人,因为他是那么的想得到这本书,而且他正好与亚克莱特较上劲了,即使有不在场证明也没什么用,因为亚克莱特知道他会派别人去偷。”
“他正是这么做的。”
“他正是这么做的,”我同意,“不过亚克莱特发现书被偷的时间越晚,他就越难查出书是怎么丢的,是什么时候丢的。而威尔金也就有更充裕的时间把它藏到一个再也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那就是为什么你只拿书而没碰其他任何东西。”
“是的。”
“好吧,这部分弄清了,我想。但威尔金怎么了?”
“我不知道。”
“你认为是他杀了她吗?”
“我觉得不是。”
“为什么不是?他安排这场会面,他让她对你下药,然后在你昏迷的时候杀了她。”
“为什么?”
“陷害你啊,我想。把你从这件事中排除出去。”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我不知道。”她苦恼地啃着食指的关节,“这个亲爱的波洛克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威尔金叫你去她那儿,她在你的咖啡里下药,她一定也要这本书,因为她在你昏昏睡去之前就问你要了。你昏迷后她就搜你的身,然后把书拿走。”
“或者是杀她的人干的。”
“你没听到枪声?”
“完全没有。也许他用了消音器,但如果他用了消音器的话,那就表示他是有计划的。而他也拿走了书和锡克人给我的五百美元。”我耸耸肩,“我一直觉得再版的《三个士兵》卖五百块是太贵了点,钱怎么来的就怎么去吧。”
“话是这么说。也许是锡克人杀了她。”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也许他们是一伙的,最后他却出卖了她。”她优雅地耸耸肩,“我不知道,伯尼,我只是随便想想。不过她一定和威尔金有牵连,你不认为吗?”
“我也这么想。确实是他将我引到她的公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为什么他不干脆买下这本书呢?”
“也许他负担不起。不过你是对的,对他来说那是最简单的方式。他已经先付过你订金了,对不对?他还欠你多少?”
我什么都没说。
“伯尼?”
我叹了口气。“就在昨天,”我说,“我还告诉一个顺手牵羊的人,说他太笨了不够资格当贼。原来他并不是唯一的笨贼。”
“你没有——”
“我没有拿一分钱订金。”
“哦。”
我耸耸肩,叹口气,喝了点酒。“他是马缰俱乐部的会员,”我说,“有一点英国腔,穿着非常讲究。”
“所以呢?”
“所以我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就是这样。他以高超的手腕完全回避了订金这个话题。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走进那间屋子的时候,可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捞,天哪,卡洛琳,我甚至还先投资了汽油钱和过桥费。我开始觉得自己真是个笨蛋。”
“威尔金骗了你。他设了一个局,让她解决你,然后他杀了她,让你当替罪羊。”
我考虑着这种可能性。“不是这样。”我说。
“不是这样?”
“我认为不是这样。干吗要利用她呢?他自己对付我跟让她对付我一样的轻而易举。还有,我跟他最后一次通电话的时候,他安排我在她的公寓会面,当时他说话有点词不达意,我还以为他喝了酒。”
“所以呢?”
“所以我敢赌他们也给他下了药。”
“就像他们迷晕你一样?”
“也不一定。不同的药,不然那可怜的王八蛋是没办法说话的。我不知道她给我吃的是什么,肯定是药效很强的玩意儿。它让我产生幻觉。”
“像迷幻药?”
“我没吃过迷幻药。”
“我也没吃过。”
“而且这种幻觉也不像那种墙上会出现活生生的动物之类的。而是在我昏迷之前意识整个被扭曲了。比如,我听到的音乐声忽大忽小,她的脸仿佛融化了似的,但那只是发生在我昏倒的前一刻。”
“你还说她的头发之类的。”
“对,那种橘色越来越深。她的头发非常短,是深棕色的,不过我的脑海里不断闪过她戴着橘色假发的画面。然后我眨眨眼,她的头发又变成了深色的短发。哦,天哪。”
“怎么了,伯尼?”
“我知道在哪儿见过她的了。她确实有橘色的卷发。肯定是假发。”
“你指深色短发?”
“我指橘色头发。她来过我的店里,而且戴着橘色的假发。很确定那是同一个女人,宽肩、壮硕,有着线条很硬的方下巴——我相当确定那是她。她一定来过店里三四次。”
“和鲁德弧德·威尔金一起来的?”
“不,他只来过一次。然后我们当天就一起在马缰俱乐部吃午饭了,之后我们又在俱乐部喝过一次酒,在电话上谈过几次。她来过店里——嗯,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不过一定是上个星期。然后昨天她买了一本维吉尔的《牧歌集》,文化遗产俱乐部出版的。就是她,绝对没错。”
“她那时在干什么?”
“摸摸情况,我想。和我带着记事板去林园山庄的目的一样——勘查。怎么样,我可以打开收音机吗?”
“干什么?”
“午夜新闻。”
“已经午夜了吗?当然可以,打开吧。”
我把猫移走,打开收音机。我坐下后猫又跳回我的大腿上继续咕噜咕噜地睡觉。新闻和十一点报的大同小异,只除了阿尔巴尼亚人在未伤及任何人质的情况下缴械投降了。他之所以发狂显然是因为他得知他的情人有另一个情人,这使他成为另一个男人的情人的情人,诸如此类的。玛德琳·波洛克仍然死亡,而警方也仍然在通缉伯纳德·罗登巴尔。
我再把猫移开,关掉收音机,然后又坐回去。卡洛琳问我被警察通缉的感觉如何,我跟她说糟透了。
“他们怎么知道是你,伯尼?指纹吗?”
“或是皮夹。”
“什么皮夹?”
“我的皮夹呀。那个搜我身的人拿到的——玛德琳·波洛克或是那个凶手。他们拿了书、五百美元和皮夹。也许有人把它藏在警察一定找得到的地方。”
“警察到的时候你不是应该还昏迷不醒吗?”
“也许皮夹是为了以防万一。也许凶手是无意间拿了皮夹,而其中却有可让我获罪的东西,比如威尔金给我的名片或我自己写的小纸条。”我耸耸肩,“我想现在皮夹可能在任何地方,我想我应该在我的万事达卡被盗刷了一大堆飞机票之前先想办法止付,那应该是我首先要做的几件事之一。”
“可以理解。”她又把下巴支在手上,身体前倾,一双蓝眼睛盯着我,“那你最先要做的事是什么?”
“呃?”
“首先要做的事情。你要做什么呢?”
“问住我了。”
“在你思考的时候再喝一杯如何?”
我摇摇头。“我想我喝得够多了。”
“我早在两三杯之前就喝够了,不过我不想让那种小事阻止我继续喝下去。”她拿起瓶子为自己倒了一杯,“你可以知道什么时候是够了,于是就不喝了?”
“当然。”
“真令人佩服,”她说,她啜着白兰地,透过杯缘看着我,“你觉得除了那个姓波洛克的女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在那间公寓里吗?”
“没有吧,不过在她死之前我根本没穿过客厅往前走。我以为只有我们两个在那里等威尔金来。”
“凶手可能在另一个房间里。”
“确实有可能。”
“或者她的确是一个人,她将你迷昏后拿走了书、钱和皮夹,然后她正要出门的时候走进来一个拿枪的人。”
“没错。”
“谁?锡克人?威尔金?”
“我不知道,卡洛琳。”
“她为什么戴假发?我是说,她又不是你认识的什么人,对不对?所以为什么她要伪装自己呢?”
“又问住我了。”
“锡克人呢?他是不是也是假扮的?也许锡克人就是鲁德亚德·威尔金。”
“他有胡须还包着头巾。”
“胡子可能是假的啊,头巾可以戴上也可以拿下啊。”
“锡克人比较高大,至少六英尺四,也许更高。”
“你没听过增高鞋吗?”
“威尔金不是锡克人,”我说,“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不过说另一个问题,你怎么洗清你的冤屈?去报警吗?”
“那是我绝对不能做的事。他们会以一级谋杀罪逮捕我。我可以抗辩以获得较轻的罪,或者赌我的律师有办法搅乱陪审团,不过代价是我的未来二三十年都可以免费吃公家的、住公家的。我可不想那样。”
“我明白,天哪,你难道不能——”
“我难道不能怎样?”
“告诉他们你刚刚告诉我的事情?别管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好吗?都是白兰地的作用。他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呢?除了一个剃狗毛的女同性恋之外,没人会相信你的故事。伯尼,一定有解决的办法的,但那他妈的是什么?”
“找到真凶。”
“哦,当然,”她说着用手拍了拍前额,“我为什么没想到?只要找到真凶,解开这个谜,把偷走的书拿回来,不就都解决了?就像电视上演的,对吗?在最后一段广告前,一切事情都会解决。”
“还有下集预告,”我说,“别忘了。”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后来卡洛琳开始接连地打着呵欠,我也被她感染了。我们于是同意我们俩都该睡一会儿。我们现在一事无成,而我们的头脑已经累得无法正常运转。
“你留在这里,”她说,“你睡床。”
“别傻了,我睡沙发。”
“你才别傻了,你有六英尺长,这张床也是。我身高五英尺,而沙发刚好五英尺。幸好锡克人没来,否则没适合他睡的地方。”
“我想——”
“呃呃,沙发非常舒服,我常常睡呢。每当我跟兰蒂爆发中度争吵时,我就窝在那儿睡。”
“什么是中度争吵?”
“就是不至于让她回到自己公寓的那种。”
“我不知道她还有自己的公寓,我以为你们同居在一起。”
“我们是的啊,不过她在莫顿街还有一个落脚处。比这个还小,你能相信吗?谢天谢地她还有个自己的地方,这样我们分手时她就可以立刻搬回去。”
“也许你今晚应该待在那里,卡洛琳。”她正要说什么,但我又接着说下去,“如果你待在她那里,这样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但如果你在这里,那么你就毫无疑问的是窝藏逃犯,那——”
“我愿意冒这个险,伯尼。”
“那么——”
“另外,兰蒂也有可能没去贝斯滩。她也许在家。”
“你难道不能跟她住吗?”
“如果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话就不能。”
“哦。”
“是啊,我们生活在一个有无限可能的世界里。你睡床,我睡沙发,行不?”
“行。”
我帮她把沙发铺好。她走进厕所,出来的时候穿了件丹顿博士牌的睡衣,紧皱着眉仿佛警告我不可以笑她。我没有笑。
我在厨房水槽洗了把脸,关了灯,脱得只剩下内衣,然后钻进被子里。有一阵子两个人谁都没开口。
然后她说:“伯尼?”
“嗯?”
“我不知道你对女同性恋者了解多少,不过你也许知道我们之中有些人是双性恋。大部分时候是同性恋但偶尔也会想跟男人上床。”
“呃,我知道。”
“我不是那样的哦。”
“我不认为你是,卡洛琳。”
“我是绝对的同性恋。”
“我也这样认为。”
“我知道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我的经验是许多毋庸置疑的事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明白。”
又是一阵沉默。
“伯尼?她拿走了五百块钱和皮夹,对不对?”
“我告诉你,我皮夹里另外还有两百块钱呢,她给我喝的那杯咖啡还真贵啊。”
“你怎么付的出租车钱?”
“呃?”
“去城里的出租车啊。还有你拿什么买药房里的那些用具来开我的锁?你用什么买的?”
“哦。”我说。
“你在鞋子里放钱以防万一吗?”
“嗯,不是,”我说,“那听起来是个不坏的主意,不过不是这样的,卡洛琳。”
“那么?”
“我跟你说过防火梯的事儿,不是吗?我是如何爬上屋顶结果无路可逃,然后又爬上去进到四楼的一间公寓?”
“你是这么说过。”
“嗯,呃,既然我已经在那儿了,我,呃,就花了几分钟四处看了一下。开了几个抽屉。”
“在四楼的公寓里?”
“是的,一个五斗柜的抽屉里有一些零钱,不过厨房的一个茶罐里倒还有一些。如果你知道有多少人把钱藏在厨房里,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你拿了钱?”
“当然,我拿了六十多块。不够我退休的,不过搭出租车和买药房里的那些东西是足够了。”
“六十块钱。”
“好像六十五块吧。还有一个手镯。”
“手镯?”
“无法抗拒,”我说,“那儿还有其他珠宝,不过都没引起我的注意,然而这个手镯——嗯,我早上再拿给你看。”
“你早上会给我看。”
“当然,记得提醒我。”
“天哪!”
“怎么了?”
“你真的偷了东西。”
“唔,我是个小偷啊,卡洛琳。”
“我还得花点时间适应呢。你是个小偷,你在别人家里偷东西。那就是小偷干的事,他们偷东西。”
“通常是这样。”
“你把钱拿走是因为你需要它们。你自己的钱不见了而你必须躲开警察,那些钱又正好在那儿,所以你就拿了。”
“是的。”
“而你拿了手镯因为——你为什么要拿手镯,伯尼?”
“嗯——”
“因为它也刚好在那儿,就像珠穆朗玛峰。但它是手镯不是座山啊,你不是攀登它而是偷它。”
“卡洛琳——”
“没关系,伯尼。你很诚实,我会习惯的。你早上会给我看手镯?”
“如果你现在就想看的话也可以。”
“不,早上看也不晚,伯尼。伯尼?”
“干吗?”
“晚安,伯尼。”
“晚安,卡洛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