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王宫内,空气中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东南西北四宫门前,堆成山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
黑甲的士兵们,正一车一车有条不紊的向外运着。
未央宫殿前,恢弘的号角吹起,身穿红色和黑色官服的大臣们整齐的跪倒在左右两侧,头伏在地上,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臣等恭祝新皇登基,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的声音回荡在朱红的宫墙内,乌云密布的空中,忽然狂风大作,雄鹰正在不停的盘旋。
白玉阶上,一位身穿三足鸟和龙纹的金黑冕服的男子站在高处,右手紧握住一支带着血迹的箭,身姿挺拔。
棱角分明的面庞,剑眉下的双眸中带着锐利的气息,冰冷的睥睨着下面的人,神色却有些悲戚。
得到了天下又能如何,得到万民的臣服又如何?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低头轻抚手中的箭,已经过了许久,箭头处血迹早已干涸。
往日的事,依旧历历在目,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入他内心深处。
五年前,腊月初八。
“大石头,我看院中的梅花开了,便想着折一枝送给你。”
容乐身穿一袭红衣,眼里闪着光,笑容满面的将红梅放在了尉迟玚的手心里。
玚,一种美玉的意思。
她知道之后,就叫喜欢叫他‘大石头’,一是他的名字,二是她觉得他像一块石头一样,怎么都捂不热.。
“很好看。”尉迟玚低头看了一眼,将红梅插在了桌上的空花瓶中,准备出门。
容乐笑容凝固在脸上,先一步站在房门口,张开手臂,拦住了他。
“大石头,你要去哪?你不是答应我,今日要一直陪我在府中吗?”
尉迟玚面露难色,有些愧疚的看向她:“乐儿,对不起。”
“商芷刚刚传信与我,说太子有要事要与我相商,约我午时去东宫相见,故今日恐怕是不能陪你了。”
容乐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大石头,商芷她是骗你的,太子是知道了你的身世,今日想诱你去东宫,然后射杀你。”
她神色认真的抬头望向他,拉起他的手,轻轻的摇了摇,接着道:“你不要去,好不好?”
“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尉迟玚眉心微蹙。
这些年,她一直在阻止自己与东宫之人接触,问起缘由,又答不上来。
“我——”
容乐眼神慌乱,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不止该如何说。
尉迟玚觉得她是想要自己留下来陪她,所以才编出这些来。
他耐着性子和她解释道:“乐儿,今日的事是我的不对,这样,明日我一定陪你。”
“而且,商芷她单纯善良,怎么会骗我呢,太子殿下又是一位明君,更不会做出将忠臣随意射杀的事。”
“时间快来不及了,待回来之后我再向你解释。”
说罢,尉迟玚笑着将手从她的手中抽出,向前走去。
就在准备跨出门槛的前一瞬间,身后响起她委屈的声音:
“尉迟玚,这些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从见他那一刻起,她就不停的告诉他,太子有多么暴虐,做了多少坏事,商芷也不是真心对他的,只不过是想利用他在朝中的身份,在东宫站稳脚罢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觉得太子和商芷都是好人。
原来他之前的点头应和,不过是敷衍她罢了。
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一般。
这一跳,便有八年。
容乐转身看向他的背影,衣襟下的手握成拳,深吸一口气,难过的‘威胁‘继续道:
“若你执意要去东宫,从今日之后,我们就永不相见。”
尉迟玚脚步一顿,停了片刻后,依旧朝外走了出去。
在马车上,他有些心绪不宁。
此事是他失言在先,是自己的错。可是,在哄人方面,又着实没经验。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只要给她买糖人,她就会很开心。
待会和太子议事完毕后,他买糖人带回去,好好的和她道歉。
半个时辰后,尉迟玚刚踏入东宫院内,就被侍卫团团围住。
“传孤令,尉迟玚私闯东宫,依据周国律法,原地射杀处死。”太子冷笑着走出殿,商芷也站在一旁,依旧用清澈无辜的眼神看向他。
尉迟玚抬头看见满殿的弓箭手,眼神从惊诧逐渐变得冷漠。
那一刻开始,终于全然相信了容乐的话。
他没有丝毫的惧意,走向前一步,抬头怒声质问道:“殿下,臣一心为您,为周国,如今就因为臣的身世,就要陷害并杀害臣吗?”
“不过是父皇一时兴起产生的玩意,竟得他如此喜爱,孤就说,你而立之年就能掌权御史台,长此以往,恐这太子之位也是你的。”
太子从殿上缓缓走到尉迟玚的面前,眼里尽是滔天的妒意。
这些年,父皇一直想打压他,反倒是尉迟玚,已经位列三公!
话音刚落,一阵激烈的脚步声传来,禁卫军闯入东宫,将太子一众人围了起来。
卫尉丞苏阿拔出刀,微微仰头看向阶上的太子,冷峻的道:
“太子殿下越过延尉定罪,意图在东宫□□杀朝中重臣。臣已禀明了皇上,还请殿下即刻随臣前去未央宫面见圣上。”
太子冷笑一声,深幽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蔑视,对着房顶处的东宫禁卫喝道:
“卫尉苏阿联合御史大夫尉迟玚意图谋害孤,一起就地处决。”
“来人,给孤放箭!”
说罢,他的手轻轻一抬,箭矢如雨一般朝前射去。
刀和箭的碰撞声不断响起,苏阿在前方抵住攻势,命手下的人将尉迟玚带离东宫。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尉迟玚看见了容乐。
她神色着急看着他,脸庞有些憔悴,眼里充满了担忧之色。
就在尉迟玚准备唤她的时候,却不想,一支暗箭悄悄射出。
“尉迟玚,小心!”
正对着宫门口的容乐脸色一变,急忙朝尉迟玚跑过去,紧紧的抱住了他。
随后,一支箭射中了容乐的后背。
她的身子猛的一颤,眼中的瞳孔因为剧烈的疼痛而睁大,血腥味从喉咙处涌上,漫过唇间。
“好——好疼。”
容乐站不住了,她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不清起来,疼痛感从背部逐渐蔓延至全身,意识仿佛被一股力量拉扯,不停的下坠。
“乐儿!”
尉迟玚在她倒下的前一瞬间,紧紧抱住了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眼底里是藏不住的害怕和恐惧:
“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容乐看向他腥红的双眸,虚弱的握住了他的手,努力笑着道:
“尉迟玚,既然你选择了相信商芷,那我希望你以后可以和她好好的,将她从太子那里夺过来吧。”
“还有苏阿,是我让他救你的,你没事之后,一定一定要护住他,不可让皇上给他降罪。”
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眉头紧皱,还是在尽力的喘息着:“你走之前问这些事我是怎么知道,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因为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我来自两千年后的未来。
之前是想陪在你的身边一辈子的,现在终于有了回家的决心。
就如今晨约定的,从此之后,我们永不相见。”
说完,容乐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开始变的透明起来。
尉迟玚泛红的眼眶猛睁大了,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头贴着她的前额,心仿佛被千万根针在刺,痛不欲生的解释道:
“乐儿,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我心悦于你,往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求你了,乐儿,你不能这么狠心。”
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抱住她都没有用。
最后,眼睁睁的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只留下一支带血的箭在怀中。
再往后,太子在狱中告诉他,那箭上淬了剧毒,没人能过活下来。
他终于发了疯,以忠臣的面孔,诓骗卫尉苏阿、太尉郑维、大将军晏林等人清君侧,斩杀太子以及一众人。
“尉迟玚,你屠尽兄弟,杀害生身父亲,将京安城中的无辜百姓和宫人等共计上千人残忍滥杀,罪孽深重,是天下的罪人!”
悠扬声音从远处传来,将他回忆拉回了现实。
一名道士从远处缓缓走向前,手里的拂尘随风扬起。
尉迟玚抬眼瞟了一下面前的人,嘴角上扬:“哦?既如此,那朕不介意这世上再多一条孤魂野鬼。”
他小心翼翼的收起了手中的箭,袖袍一甩,单手置于身后,面无表情的道:“苏阿,牵来五批马,就在此,当着众人的面,将人车裂了吧。”
两侧的大臣们听后,眼神瞬间变的惊恐了起来,身子颤抖的更剧烈,头不自觉伏的更低。
“诺。”苏阿面色平淡如常,单膝跪地接令。
随后,两名侍卫就从旁侧架住了道士,向后拖去。
“你就不想再见到她了吗?”
道士笑着摸着胡子,抬头不紧不慢的对着尉迟玚道,“贫道年少时习得一秘术,可以扭转乾坤,让人回到过去,与所念之人重遇。”
尉迟玚的眸子猛的收紧,对士兵命令道:“等”,快步走下石阶,怀疑的神色中带着一丝希冀,问道:
“如何做?”
道士拿出一把刀,放在了他的手中,眯着眼睛道:“此刀内涵神机,用之自刎谢罪之人,即可回到过去。”
尉迟玚大笑,眸色深沉,眼底的寒光乍现。
“朕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朕?若朕照做了,若未实现,死后又怎么来找你算账呢?”
道士面不改色,早料到他会如此说,徐徐的道:“不知有句话是否听过——向死而生。
逆天回到过去之人,若不付出代价,又怎么得到想要的呢。
是在漫长的皇位之上等不可能归之人,还是赌一个有所念之人,一切重头来过的可能,选择权如今在你的手中。”
尉迟玚低头看向手中之物,嵌满红色宝石的刀柄异常耀眼。
仿佛容乐那日在府中,拿着一支红梅,正笑着看向他的模样。
他真的好想她。
他想去赌,哪怕是用命去赌一种可能性,他也愿意。
尉迟玚拿起刀,毫不犹豫的朝脖颈处用力划去。
狂风再次吹起,冕冠上旒珠不停的碰撞,命运之轮开始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