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方兵吾难以释怀地回到了同心宿舍。眼见听闻志方禀报的与力大石、笔头同心笹野也频频纳闷,想必也同样无法置信。既然两人均无法置信,想到传了上去,上头也无法置信。反正就连志方这当事人都无法置信了,还能怎么着?
——不。
或许正该这么办。
得将这令人无法置信的事改得令人信服才行。
上级宣称将先思虑一番再向上呈报,故志方奉令在此之前勿撰写调书。看来,上级也打算仔细检视,将此事厘清得合理些。
不论如何。
这场黑绘马骚动终究是平息了。
绘马与堂宇虽依然如昔,但业已无人前往道玄圾缘切堂祈愿。
不分昼夜,此处均已空无一人。
既然无人前去在绘马上写名,当然也就什么也没再发生。
既然什么也没再发生,当然也就无从经办,甚至可说业已无案可办。
——难以释怀。
这场借祈愿杀人的黑绘马骚动,竟然才一眨眼的工夫便告平息。
一踏进同心宿舍,便有几名同僚志方大人、志方老爷地嚷嚷着凑了过来,你三舀我一语地问了成串志方无从回答的问题。
都得怪那瓦版。
志方所做的,不过是睡了一觉。
入睡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儿,当然是无从知晓。仅能回答自己对一切一概不知,劝众人找亲眼目睹者打听。
“这……岂可能不知道?方才你都奉与力传唤前去禀报了,究竟向大石大人禀报了些什么?”
“本官仅能禀报自己无可禀报。都说过许多回了,当时我正在就寝。负责彻夜戒备的,不是多门么?”
“咱们早已向多门打听过,但完全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胆小如鼠的家伙,早已被吓得不知所云。今儿个还在舍房里窝着哩。”
“请假休养了么?”
听来的确是有失颜面。
“供多门差遣的小厮解释是吃坏了肚子,但谁都看得出这不过是为自己的失态开脱的说词。多门那家伙事前还满口大话,直说世间无妖物,若有,就捉来煮熟吃了什么的,原来这豪胆不过是虚张声势。这么个虚有其表的家伙,冷不防地亲眼瞧见了妖怪,当然要给吓成这副德行了。”
原来咱们这圾田金平不过是装出来的,众人齐声笑道。
——就是这点。
就是这点,教志方无法置信。
虽不是怀疑多门的供违,但这说法就是教人难以采信。毕竟,志方本人并没见着。
自己没瞧见的,不予置评,志方也只能如此回答。
“志方先生真没见着?其他捕快、先生的小厮、就连爱宕万三都见着了。倘若仅有多门一个如此宣称,还可说他是说梦话,但这下可就不得不信了。的确曾有什么东西现身哩。”
——话是没错。
曾有什么东西现身。至于究竟是什么,则是无从得知。虽无从得知,但的确出现过。
依久濑棠庵的说法,这东西是个山怪,一种成精的鼹鼠——名曰山地乳。
这种东西果真存在?
如何?教那东西吸取鼾息是什么感觉?木村揶揄道:
“真是幸运呀,志方,这下你保证能长命百岁了。”
“别因事不关己就开这些个玩笑。久濑棠庵虽博学多闻,但这回的判断似乎失了准头。我自己是认为不值采信。”
“但你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
“那又如何?”
“同日在绘马上被写了名字的五人,极可能都死了哩。只因没有任何人瞧见。”
“所以本官不都说了?我自己是认为此说不值采信。”
话毕,志方站了起来。
告诉众人将赴市内巡视,便步出了屋外。
如此气氛,教人哪待得住?
——这背后。
必有什么隐情。
五日前。
志方所订的计策其实简单至极。
首先,在绘马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如此一来,自己当然要遭到谋害。
通常,不至于有人要谋害南町奉行所同心。
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没人胆敢如此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即便真能顺利得手,奉行所也将为回复威信而大举缉凶。因此,没什么人傻到不分青红皂白地与奉行所为敌。
然而。
黑绘马这案子可就不同了。
本案的前提是——夺命者并非常人。
倘若遇害者均是死于神佛灵威,那么——哪管是当差的还是普通百姓,均注定难逃一死。坊间传言若是属实,志方注定将魂归西天。
但志方自认为并不会死——或者该说,自己不至于被杀害。
哪有什么灵威?下毒手的必是常人。
若是如此。
想必无胆对同心下手。不,若是下了手,真凶便将难逃法网。不不……
即便如此,真凶仍得出手。
志方若是逃过此劫——便将证明绘马灵验之说纯属无稽。凡被写上姓名者必得一死,绝不可有任何例外。
依理——是绝不可有。
若是无人前来下此毒手,便证明这不过是个谎言。
若是有人前来取自己的性命——只需捕之便可。
没错。
将真凶绳之以法,方为最佳解决之道。
但若真是神佛所为,便既无法逮捕,也无法治罪了。
志方自道玄坂折返奉行所,除与大石谘商,亦央请为逮捕黑绘马一案之真凶调借人手。所幸大石对一切十分体谅。不过,说来也是理所当然。原本命令志方调查黑绘马一案者,便是大石。
接下来。
志方将妻小送返娘家,独自镇守官舍。
依志方的常识,同心组官舍所处的八丁堀一带,治安较任何地方都要良好。许多时候——甚至较武家屋敷更为安全。
八丁堀官舍内外,共配置了二十名捕方警戒。
不仅如此,还加派三名同心轮值戒备。
无须担忧引人侧目,若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最好。如此一来,大可向街坊宣传绘马无效,灵验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借此,应能使绘马之魔力消失于无形。若真灵验,结果应不至于随有无戒备而有所差别。倘若区区二十名捕快守护便使其失效,哪还称得上灵威?
只是……
仍望能——将真凶绳之以法。
制止骚动继续扩散虽是当务之急,但若无法杜绝元凶,也就失去了意义。杀人乃滔天大罪,凶手应正式接受国法制裁。欲匡正人伦、维持治安,循法将凶贼定罪,方为上上策。
有监于此,町方奉行所内的众同心,非得将真凶绳之以法不可。
为此,志方命万三将消息公诸于世。
散播同心志方兵吾于黑绘马写下己名的消息——即等同于让世间知晓志方将借一己之生死,印证黑绘马奇谭之虚实。志方的盘算乃是——如此一来,对手便不得不出招。
不出多久,此一传言便已传遍坊间——惟较事实更为夸张煽情。万三经过一番思索,决定将此消息告知瓦版舖子。一听说与广为人所议论的黑绘马奇案有关,瓦版铺子自然不敢懈怠,立刻以惊人神速付印流布。翌日,激昂的叫卖声便已在大街小巷里此起彼落。
各位看官,写了名便没了命的夺命黑绘马,现有一町方同心果敢挑战,此人于绘马上写下己名,欲将装神弄鬼的骗徒绳之以法——
倘能逃过此劫,便可证明黑绘马之说乃无凭无据之骗局,但若真有传说神力,此人必将难逃一死,南町同心志方兵吾大人,为办此案赌上生死。此事来龙去脉详载于此,各位看官务必先睹为快——
据万三所言,这瓦版已是洛阳纸贵。
虽非本意,但志方在短短一日间,便成了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红人。
如此一来,对方可就非出手不可了。
但即便幕后凶手真敢现身,也势必无法出手。
一出手——便形同自投罗网。
即便志方真遭遇不测,凶手也将为众人所捕。
即便得以侥幸逃脱,至少也证明了此事并非神佛所为。届时,只消让全天下知道黑绘马之真面目绝非神力,不过是装神弄鬼的凶贼作祟。
若是凶贼所为——哪管本的是什么动机,为的是什么目的——犯的都是杀人重罪。
一旦发现夺命者实为常人,便将不再有人在绘马上写名字。若有谁写了,便可将行凶者绳之以法。
这便是志方原本的盘算。
不论结果如何,对破案均有所助益。
孰料……
志方所打的如意算盘无一奏效。
事实上,志方完全乱了阵脚。至今心中依然慌乱不已。
志方所住的预测中唯一应验的,仅有自己将不至死一项,其他的意悉数落空。既没有逮到刺客,常然也没有将之严罚惩处。此外,志方还真曾遇刺。
不过,世间乱相业已平定,黑绘马也不再危害人间。
——到头来。
一切仍教人无法释怀。
志方就这么满怀纳闷地来到了面町。
离开奉行所时,虽曾告知同僚是为外出巡视,其实不过是个借口。这下哪来心情巡视?
他笔直走向番屋。之前曾吩咐万三调查此事。
一踏进番屋,志方便先发制人地警告町役人、房东、与小厮不可询问,接着便趾高气昂地吩咐小厮上茶。
正欲啜饮第二杯茶时,万三回来了。
似乎是一路跑回来的,只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息。
如何了?志方简短地问道。
“噢。小的依大人吩咐,前去数过了。为谨慎起见,小的除了龟吉,还找来宫益町的和平先生一同算过,保证错不了。”
“有几枚?”
“加上大人的份儿,共四十四枚。”
“如此说来——”
没错,又增加了五枚,万三说道:
“五日前给涂黑的有三十八枚,这绝错不了。大人写了第三十九枚。但如今被涂黑的有四十三枚,大人写的则没给涂黑。”
“难道本官写了后,还有其他人去写?”
“是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给涂黑的又多了五枚。”
和死尸同样数目,话及至此,万三吩咐小厮也给自己上杯茶来。
“大人,依小的之见,那五具分布于涩谷一带与官舍近边间的死尸——应是教人在黑绘马上写了名,亦即教山地乳给吸了鼾息的受害人。”
——山地乳?
世间何来这等妖物?志方斥道。
“若要说无,还真是有。大人如此不愿相信小的所言,是否稍嫌严酷了些?瞧小的对大人如此忠心耿耿,难道还不值得信任?”
“绝无此事。这……本官不过是……”
虽不至于不信任——
“唉。小的深知大人生性多疑,但这回可不愿让步。不同于上回那只大蛤蟆,这回的妖物可是近在眼前。倘若真是看走了眼,小的随时愿意返还十手、跳河自尽。反正都老糊涂了,也当不了什么差。总之,大人的确教那妖怪给吸了鼾息,卧榻上还留有那妖兽的毛束哩。”
毛束——的确是有一些。
陈尸街头的五人衣上,亦沾有同样的毛束。
那妖怪个头之大,可吓人了,万三说道:
“六尺,不,或许有八尺,生得一身长毛,虽看不清腿生得是什么模样,但据棠庵先生所言,这妖物仅有一足。如今想来,似乎曾见其蹬跳前行。突然间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可将藏身邻房屏息窥探的小的一行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哩。”
没错。
志方于官舍内布下陷阱。
位于八丁堀的同心组官舍,是栋占地百坪的民家屋宇,模样与武家屋敷迥异。志方于门前、玄关、庭院、后门、两邻、以及对门的官舍前各配置了两名捕吏,寝室隔邻的房内则由万三、多门、及两名小厮负责盯哨。
此外,还安排了三组捕吏,每组两名常时于八丁堀内来回巡视。
不过……
虽力求万无一疏,志方认为防备也不宜过度严密。若无法诱使对手前来出招,再好的陷阱又有何用?
然而,门前与玄关的戒备毕竟不得疏忽,仅能吩咐其余捕吏尽可能不露身影,以利埋伏。
想当然耳,负责于隔邻房内监视之多门等四人,也不得不屏息藏身。
酷爱擒凶的多门英之进兴奋得自告奋勇,负责熬夜警戒。通常聚集一家的房内,这下却挤满了武士。
负责外出巡视的数组捕吏,若是发现可疑人等,也不得当场逮捕,应先行纵放。即便所遇之人甚是可疑,也该佯装不察,由一人跟踪,另一人则赶赴诘所,向驻守其中之同心禀报。
志方则于面向庭院的座敷中铺设卧榻,在众人环视中单独就寝。门户虽应避免锁得过度严密,但过度开敞也要启人疑窦,故仍依平时习惯处之。虽说欲请君入瓮,若看来过度松懈,只会教对手起疑。
来了,便是自投罗网。
不愿束手就擒,便不会来。
既已如此布局,不论结果如何,志方均是赢家。即便真有闪失、丢了性命,自己仍是赢家。
孰料……
初日,一切平静无奇。
次日,或许是瓦版起了效果,看热闹的人群开始聚集,但依然没什么异状。
黑绘马的夺命限期,乃是三日。
到了第三日,气氛终于紧绷了起来。
不仅如此,看热闹的百姓也暴增至始料未及的程度。
现场变得人声鼎沸,活像一场大祭典。
即便得维持秩序,也不能自警戒者中抽调人手,只得央求上级调派人力前来控管,据频频出入官舍的万三所述——六刻半时现场活像川开放烟火时般人山人海。身处屋敷内的志方虽没亲眼瞧见,但也听见了嘈杂人声。可见万三的形容即便夸大,人数仍是相当可观。
不过……
控管若是过度严密,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为引凶贼入瓮,还得适度保留破绽。
亥时一过,屋外终于静了下来。
不同于他处,此处究竟是八丁堀同心组官舍,想留下来看热闹也难。
四下一片静寂。
烧水沐浴后,志方便躺上了卧铺。
起初还难以入眠,后来……
仍是睡着了。
一心以为刺客无胆入侵。
“突然间,庭院那头的纸糊拉门无声无息地给拉了开来,只见那妖怪业已矗立缘侧。若是打庭院进来的,在那头警戒的两名捕方理应瞧见才是。但两人却坚称自己什么也没瞧见,遮雨板也关得紧紧的。”
“岂有可能?屋内不是有汝等三人镇守?”
正因如此,别说是小的——万三语带不服地回道:
“就连多门大人也瞧见了。”
“这本官也听说了。不过,汝等三人为何没立刻拉开拉门现身?”
因那景象看得咱们不知所措呀,万三回答:
“若是常人,咱们当然要一跃而出,就地擒之。噢,这绝对是肺腑之言。小的为大人忧心不已,三日来均是食不下咽。多门大人亦是如此。谁都知道多门大人血气方刚,与志方大人截然不同——噢,失礼了,总之,人皆知其气性刚烈,是不是?眼见小的吓得浑身发僵,多门大人立刻紧握刀柄,一把推开小的,朝门缝这么一凑——”
万三摆出了个窥探的姿势。
“紧接着,多门大人旋即发出一声悲鸣。唉,这也难怪,任谁瞧见那活像熊的妖怪——不不,若是只熊,大人老早挥刀斩杀。多门大人哪会把熊给放在眼里?”
“即便非熊,也应挥刀斩杀不是?”
“但若是贸然上前,只怕小的、大人、和多门大人均要死于非命,而首当其冲的正是大人。那毕竟不是凡世间的东西。”
“既能亲眼瞧见,怎不是凡世间的东西?若非凡世之物,岂可能留下毛束?”
万三表示,那妖物朝沉沉入睡的志方面前一蹲,伸长脖子将嘴凑向了志方的鼻头——
“本官若是瞧见此景,想必当下便能判断形势危急。见一妖物将嘴凑向寝者,怎不担心此人是不是要教妖物给吃了?”
“不不——看来绝不像是要将大人给吃了。毋宁说像在窥探……噢,看似在吸取大人的鼾息,但也像在确认大人是否熟睡——”
“但……”
“噢,大人所欲言,小的也不至于不知。但眼见情况如此,咱们这头也得先静观其变。形势虽危急,但稍有闪失,只怕要害大人丢了性命。那妖物的嘴都凑到大人鼻头上了,若是教它一口咬下,可就万事休矣。”
这——的确不无道理。
“此外,小的也得为多门大人的名誉略事辩护。多门大人绝非心生胆怯,依然勇猛果敢,只见他像这般沉着待命,随时准备拔刀上前。”
万三只手伸向腰际,摆出了个拔刀的姿势。
“弓箭手藏身拉门之后,多门大人亦是刀出鞘口,小的不仅都亲眼瞧见,也屏息静候一跃而出的良机。”
万三压低身子,两眼不住转动。
“等着等着——感觉似乎等了良久,但这其实不过是情绪使然的错觉。”
“何以见得?”
“事实上,小的一行瞧见那山地乳,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儿。事后询问小的背后的两名小厮,多门大人与小的摆出架势的时间,不过是数到一、二、三的工夫。”
“的确是刹那间的事儿。不过这本官也不解,多门既已在窥探形势……”
“是。”
“为何——不纵身而出?”
“不是不纵身而出,而是那妖物一眨眼便消失无踪。只见多门大人迅速拉开拉门,想必是认为这气势将吓得那妖物自大人身旁抽身。孰料……”
“业已不见其踪?”
“没错。而大人亦在此时起身,高呼一声‘怎么了’。”
志方起身时,房内的确是什么也没有。
“此时,缘侧的拉门也关得好好儿的。听闻大人一声呼喊,庭院那头的两名捕方也自遮雨板破门而入,玄关与屋内的众人也纷纷朝寝室赶来——后来的事儿,大人也都知道了。”
没错,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志方的确都知道。
只见拔刀出鞘的多门目瞪口呆地站在自己眼前。赶到寝室的众捕方似乎也是一脸茫然,个个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如此说来,多门是打那时起——才被吓破了胆的?”
不论志方如何询问,多门均是只字未答。
“毕竟一个妖物就打自己眼前消失无踪。在此之前,多门大人可是勇猛如虎。但眼见那东西就这么一溜烟地……”
——真教人无法释怀。
到头来,并没擒到什么凶手。
众人就这么捱到了天明,志方也依然活得好好的。
并没有逮到什么凶贼。反而是……
——冒出了个妖怪。
天才刚亮,又见大群看热闹的百姓涌赴现场,八丁堀再度为群众所据。不久,与力和笔头同心亦赶来确认志方是否无恙。志方现身众人眼前时,甚至响起一阵欢呼。
不过……
完全不知该如何禀报。
此外……
黎明时分——亦即欢呼响起约四半刻后,还发现了五具身分不明的遗体。
沟渠水面上一具。路旁树下一具。
桥下一具。澡堂旁小巷内一具。
大街正中央还有一具。
五名死者穿的行头形形色色,看不出彼此间有任何关联。一开始的判断,是皆于同时间路倒身亡。
但有五人同时丧命,且个个相距一町,岂不过于凑巧?
至于死因——亦是难以查明。五人身上均无刀伤。虽不乏颈骨或背脊断裂者,但看来应非自屋顶摔落,教人猜不出如何死于骨折。于沟渠发现的遗体,看来亦非溺毙。
此外,每具遗体均沾有兽毛。
与志方寝室内残留的毛束完全相同。
这——着实教人无法参透。
因此。
万三便邀久濑棠庵前来判明。似乎是过于担忧志方的安危,万三事前便曾向棠庵求教。想必是一返回涩谷,便趁志方上奉行所作事前报备时前去造访,对其说明了全事原委。
当时棠庵如此回答:
—依老夫所见,应是名为山地乳之山怪所为。
这博学的老头儿劈头直断道。
并表示唐国称此妖为山魈或山精等等。
一如其名,此妖栖息山中,本国以山父、山爷、山亲爷、山丈、山鬼等称之,名称因地而异。亦有一说,高龄成精之蝙蝠、鼹鼠先是化为野衾,历经一劫,复化为山怪。
此妖物栖于深山,识读人心,故又名悟妖。就这悟字判断,这妖怪应当是懂得察知对方心中所想。
这——深山幽谷中,或许真有此类妖兽栖息。但此处并非穷乡僻壤,亦非山中寒村,而是人声嘈杂的江户。万三也曾点醒,江户既无山,哪可能有什么山怪?
志方这番话,却换来棠庵这番回答:
——这山地乳,不时入侵人里,吸取入侵者之鼾息。遇袭者,必将于翌朝前毙命。
不过……
——遇袭时若为他人所目击,则遇袭者将得以存命。
此外……
——不仅得以存命,据说还保证就此长命百岁。
久濑棠庵一脸正经地总结道。
这番说法——
就这么一字不漏地上了瓦版。
黑绘马之真面目,乃深山妖物是也——
既非神,亦非佛。既非灵验,亦非神威。并非如人之愿,不过是妖怪假神佛之名取人之魂——瓦版如此刊载道。
此外。
对遇上山地乳该如何趋吉避凶,亦有详载。即便遭人于黑绘马上写名亦不足畏,仅需委人彻夜戒备,便可免遭其妖法所害——意即可免于一死——已有数个瓦版如此煞有介事地详迤。
不仅如此。
还加注为山地乳所袭却得以存命者,保证将长命百岁。
听来——还真是因祸得福。
想必是这番舆论奏效使然,志方心想。
凡遭人写名者均难逃一死——正是因此,这黑绘马才蔚为流行。
但倘若可免一死,将是如何?
况且,避凶法门还甚是简单。
黑绘马之夺命期限为三日。仅消邀人彻夜戒备三日,便可除灾解厄。
戒备者什么也无须做,只消睁眼目击便可。仅需如此,原本的死劫便能转为福寿。
这比写名还要简单。
如此一来——
——便不会有人再写。
写了也是毫无意义。半信半疑者将因此失去兴趣,信者则是更无可能付诸行动。
毕竟写了,反将助宿敌长命百岁。
——总而言之。
这不过是胡诌。遭人写名要命丧黄泉,被人瞧见却能延年益寿;两种说法同等无稽,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还真是无稽之谈。
但遗憾的是,志方本身虽作如是想,却找不出任何证据。
志方保住了性命。
五名死者却尽数丧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志方感叹道。
“怎么回事——敢问大人所指为何?”
“噢,那缘切堂,在本官写了姓名后,哪还有人进出?不是差了地回利平严加看管?”
“没错。入夜后的确是无人踏足。但在八丁堀的骚动结束后,戒备者便悉数撤回了。”
“那么——继本官后的那五人的姓名,是遭何人以何法写上的?而遭人写上姓名的五人,为何不是死在自个儿的栖身之处,而是悉数路死街头?”
“这当然是因为没能取得大人性命,那山地乳在回程途中便——”
“若那妖怪借吸取鼾息取命,难道五名死者当时皆露宿街头?且还于官舍周遭保持同等距离入睡?况且,倘若真是那妖怪所为,未依规矩而于昼间写下名字的本官——何以仍遭此妖物所袭?”
这,只得请大人向山神求答了,万三说道。
——无法释怀。
志方兵吾也仅能眉头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