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手表一眼,四点二十分刚过。水流稍微缓慢下来。
“到了吗?”
“马上就到了。”
老爸压低嗓门说。我放下双脚,按摩着僵硬的肌肉,从背部到脚趾好像灌了铅。如果可以活着回日本,我一定要泡个热水澡,喝罐冰啤酒,再找个手艺精湛的按摩师。如果可以,最好是正妹按摩师。船往下游行驶,“阿尤利亚”的香味似乎越来越浓。
卡玛尔教的寺院一定位在盛开了很多“阿尤利亚”的地方——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
美央每年生日的时候,寄“阿尤利亚”给华子王妃的神秘人物,该不会是卡玛尔教的人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我无法了解其中原因。通常在生日时送花,都是表达祝福,但祝福美央生日的人,也不应该绑架她呀?
老爸拿起船桨戳了戳河底,水深不足一公尺,河宽也只有五、六公尺。这么浅又狭窄的河流却没有干涸,仍然持续流动,应该和热带特有的气候有关吧。橡胶船的速度越来越慢。
“前面有一片宽敞的河岸,我们把船停在那里。”
听到老爸这么说,我回头一看,五十公尺处的右岸那一带没有热带树木。
“你觉得在河的哪一边?”
“味道浓烈的地方。”
在河的中间根本难以分辨。
但问题很快就解决了。那片河岸的树木被砍掉了,地面被踩得很结实。那里应该是码头或汲水处。
“好像在右侧。”
“好,那就上岸把船藏起来。”
老爸把船划到岸边。在河岸即将变宽的地方停靠,我跳到地面,接过绳子固定,等老爸上岸后,再把船拉上岸。
“别把气放掉,万一在紧要关头没办法使用就伤脑筋了。找地方挖个坑,再用落叶埋起来。”
由于不知道这里距离寺院多远,老爸小声说道。当我站在岸边时,“阿尤利亚”的香气更强烈。
徒手挖掘有许多蛇或昆虫的丛林腐叶土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然而,想到美央或许就在附近,顿时感到浑身是劲。
我把橡胶船放进挖好的坑里,再用落叶和树枝盖起来。待作业完成后,红色阳光开始照进热带树林的缝隙。
天亮了。
“好了。”
老爸把手枪插在牛仔裤的腰际。手榴弹放在我背上的登山包里。我拿出巧克力和可乐,算是打发了早餐。我把空罐和船上的绳子一起放进登山包。
“我先出发,你等一下再跟上来。”
老爸轻声说完,迈开步伐。
不知是码头还是汲水处的地方有一条被踩出来、通往丛林的路。我目送老爸沿着那条路远去后,低头看着手表。
已经凌晨五点了。和尚通常都会早起,更何况在这种丛林深处,即使日出而作也很正常。
万一被卡玛尔教的人发现,他们就会用之前的毒箭攻击,我们会被扔进河里喂鳄鱼,所以必须格外小心。
当我抬眼时,刚好看到老爸躬着背消失在蜿蜒的丛林小道中。我慢慢往前走,手里拿着挖坑时找到的一根好像球棒的长棍。如果遇到无法用这根长棍解决的敌人,就要扔手榴弹了,但只有一次机会。
气温不断上升,全身都在喷汗。还是洗不到热水澡,那就期望能在泳池里泡一下,然后在池畔睡一觉。
花香越来越浓烈,随着气温上升,几乎令人窒息。然而,我左顾右盼,始终找不到花的踪影。
我沿着小径往前走,路的前方曲曲折折,不时有挡路的藤蔓和树枝,老爸早已不见踪影。
随着天色渐亮,丛林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鸟啭、猿啼,以及好像悲鸣的吼叫声,淹没了我的脚步声。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小路突然消失了,眼前有一道厚实的绿色墙壁。当我站在墙前,“阿尤利亚”的浓烈香味几乎让我晕厥。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道墙隔开了小径和周围的丛林。如果是树干,直径超过三十公尺也未免太粗了。
我抬起头,发现绿墙相当高,那里绽放着深红色的花。花朵从蛇般盘踞在绿墙上的藤蔓探出头,那厚实的花瓣和我之前看过的任何一种花都不一样,宽幅的花瓣,只有顶端很尖,的确很像星形。是“阿尤利亚”。
我伸出木棍轻轻碰了碰墙壁,木棍前端伸进数公分厚的苔藓层,触碰到坚硬的东西。
我剥开苔藓。
那是一块巨大的岩石,我正站在岩壁前。
岩壁高达五公尺,我四处寻找,仍然不见老爸。难道他已经爬上了这道岩壁?如果想爬的话并不困难,只要踩着相互纠缠的藤蔓,就可以顺藤而上。下定决心后,我踩在藤蔓上。也许美央就在里面。与其在没有路的丛林里四处徘徊,还是直接爬上去比较快。
靠近“阿尤利亚”时,我几乎喘不过气。由于香味太浓烈,吸入就会呛到。我终于爬上去了。
岩壁的厚度大约有一公尺。我很快就发现它不是天然的,虽然无从得知是谁在什么时候,怎样凿出这道石墙,但它就横亘在丛林中央,宛道一道石头屏风,完全阻隔了外面的丛林。
里面有一栋用石头打造的巨大建筑物。原本的树木被砍光了,中央有一座圆形喷泉,后方有一栋圆形屋顶的石造寺院,不远处有两栋鱼板状木造房屋,感觉很像宿舍。寺院相当于四层楼建筑,圆形屋顶上插着红色旗帜,还有模仿“阿尤利亚”图案的星形雕刻,最令人惊讶的就是喷泉中央的石像。
那尊石像有一头及腰长发,身上穿着袈裟般的衣服,双手交握胸前,闭着双眼。整座石像涂成红色,好像被淋了血。
我跪在石墙上屏住呼吸。寺院周遭没有人的动静,老爸也不知去向。不一会儿,传来低沉的轰鸣。那声响是从前方圆顶寺院里传出来的。我竖耳倾听,发现有许多人在合唱的声音,有点像和尚诵经,但没有起伏,声音也更低沉。好像用一根很长的弓拉出低音大提琴的声音。
难道一大清早就聚在一起祷告吗?
我走在石墙上,寻找可以往下爬的地方,底下都是平坦的石板,如果直接跳下去太硬了。
我爬下石墙内侧后,直奔喷泉。我很好奇那尊被涂成红色的石雕像。虽然被发现,危险就会上身,但四周根本没有藏身处。
石像高约三公尺,竖立在水深五十公分的喷泉池内。雕像的长发和五官看起来像女人,难道是卡玛尔教的女神?当我逐渐靠近时,发现石像并不是被涂成红色的,而是用红色石头雕刻而成的。不知道是红宝石还是玛瑙,无论是哪种宝石,雕刻出这么大的雕像,一定耗费很多金钱与时间。
寺院整体弥漫着“阿尤利亚”的香气。持续吸入这种香气,逐渐感觉有点茫然,好像大脑有一部分麻痹了。
不断传来的合唱声也有奇妙的催眠效果。我心想不妙,但还是飘飘然地走向寺院方向。这里看不到门,石造建筑物内部很暗,看不清楚里面。
入口很像骑楼,石阶通往里面的大厅,但四周不见人影。我走了几阶,靠在圆形石柱上深呼吸。如果现在不保持清醒,之前的努力就会化成泡影。
我躲在石柱后面环视大厅,正面深处有一道巨大的木门,门关着,但从里面传出合唱声。
我再度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影,便走向那道门。厚实的木门用铁链缠了好几圏,光靠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拉不开。
衬衫黏着我的背,我好像走进一个不属于这世界的地方。我判断推不开这道门,便转身离开,决定绕到建筑物后方查看。除了圆形屋顶以外,这座寺院的外形有点像日本的国会议事堂。走出大厅,下了石阶后,我绕到建筑物旁边,发现一楼根本没窗户,只有一一楼的圆形屋顶才有缝隙,里面应该是挑高的空间。
想要窥探里面的情况,唯一的方法就是爬到圆形屋顶再往下看。我后退几步,仰望着建筑物。房屋的石块差不多有半块榻榻米大,由于迭得密密实实,根本没有地方落脚。
我决定绕到后面查看。寺院后方有石墙,跟我刚才爬进来的一样,石墙与建筑物之间约有两公尺间隔。
可以从石墙跳到圆形屋顶上吗?圆形屋顶上方是一个平台,或许可以跳过去。
我寻找石墙上蔓藤交错的落脚处,然后,再度大汗淋漓地爬上去。来到石墙上方时,我休息了一下,调整呼吸。
老爸到底去哪里了?该不会被这里的人逮住当成了活祭品?如果把他当成活祭品供给神明,再温厚仁慈的神明也会动怒吧。这世上只有一种神明会跟老爸扯上关系,那就是瘟神。
我在石墙上继续往前走,来到与平台平行的地方。这里和平台间隔虽然超过两公尺,但这里稍微高一点。只要我退到石墙边缘然后助跑,应该跳得过去。
我活动膝盖和脚踝,再度调整呼吸。我已经摆脱了花香和合唱的催眠术。冴木隆.印第安纳琼斯出场了。
我退到石墙边缘。
跳啰!
我跨出一个大步助跑,在心中喊着号令。一、二、三!然后跳了过去。跳是跳过了,跳到对面的那一剎那,鞋底沾到石墙上的苔藓滑了一下。
原以为双脚会顺利着地,没想到身体重心不稳,手臂和膝盖碰到了平台。滑倒了,下半身悬在平台外。平坦的平台没有着力点,即使想伸手抓住,石头上也无处可抓。
距离下方的石板有四公尺以上,上半身从平台逐渐往下滑。快掉下去了。
正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有一只手用力抓住我的右手。
是老爸。他半蹲着拉住我。当我被拉上平台时,仰躺在地上,终于吐出憋了很久的一口气。
“看来你是当不成武艺高强的小偷。”
老爸站在我的正上方,贼贼地笑着。
“你刚才跑去哪里?”
“就在这个后面。我跟你想的一样,只不过没你那么糗。”
随他怎么说。如果刚才就看到我,为什么不打声招呼?我坐了起来,老爸走向圆形屋顶的方向。那屋顶高达三公尺,侧面有好几个直立大洞,人可以轻松钻过。
“看得到里面吗?”
我追上老爸后小声问道。
“看得到,但我还没仔细看。”
老爸答道。我们趴在屋顶上朝里面张望,还得提防自己别掉下去。圆形屋顶有一个可以俯视寺院的圆孔,直径将近两公尺。
里面很暗,但不是完全没光线。当眼睛渐渐适应后,我看到好几百支蜡烛的烛光。蜡烛密密麻麻地竖立在好像祭坛的石阶上,石阶前方靠木门的方向,有几十个身穿红色袈裟的人跪在地上。
祭坛的另一端很高,那里放了三张宛如龙椅的巨大石椅,两侧坐着身穿袈裟的和尚,中间的龙椅上坐着一个穿深红色袈裟的人。我们刚好在那个人的正上方,只看得到头顶。那个人的头一片鲜红。
寺院内部也有浓郁的“阿尤利亚”香气。跪在那里的人用低沉的声音合唱。所有人都一动也不动,宛如石像般或坐或跪,文风不动。我和老爸互看了一眼。
“美央到底在哪里……”
我很不安,语尾忍不住颤抖。结果来到这里,却找不到美央——
“我已经看过了,附近没有其他建筑物,所有人都在这里。”
老爸神情严肃地说道,我再度探身向里面张望。此时,坐在左侧龙椅上的男人举起一只手。合唱顿时停了下来。
有两个人从祭坛前方往前走,蜡烛照亮了他们的脸。
就是那对男女,他们杀了莱依尔的驻日大使代理,也杀了“电钻”。那两个人停下脚步,深深地鞠躬后走上石阶,走向坐在中央龙椅上,那个全身都是红色的人。不会吧?!
中间的人在那两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看到被涂了整片红,已经分不清眼鼻口部的那张脸。是美央。
“老爸!”
老爸颔首,然后把手伸向我的登山包,拿出原本用来绑船的绳子,接着又把手榴弹放进口袋。
老爸动作利落地把绳子一端绑在两个洞之间。
“这样就可以闯进去了,阿隆,上!”
那对男女牵着美央的手,准备把她带进祭坛深处。仪式应该结束了。老爸把绳子的另一端从天花板上的洞丢了进去,把从背包里拿出来的T恤裹着绳子,再抓住绳子。
“阿隆,叫她!”
“美央!”
我把头探进洞里大叫。
寺院内部的人看到天花板突然丢进一根绳子,又有人大叫,全都站了起来。下一剎那,老爸沿着绳子跳进了寺院内部。
他用T恤裹住绳子避免磨擦生热。我看到老爸跳进寺院,便用袜子套住双手,也滑了下去。
穿着红色袈裟的僧侣有一半是光头。
我和老爸背靠背,站在寺院内,那些光头和尚立刻围了上来,每个人手上拿着宛如山刀般的大剑或像金刚杖般的铁棒。
“不许动!”
老爸用英语叫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榴弹,拉掉了插销。
他把插销挂在左手食指上,右手握紧手榴弹的把手。只要松开把手,数秒之内就会爆炸。
和尚顿时停下脚步。
我回头望着祭坛上的美央。她似乎吃下什么药物,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完全没有察觉到眼前的混乱。
“把公主带过来。”
老爸从容不迫地命令道。我则不发一语地推开挡在面前那些穿袈裟的家伙,迅速冲上祭坛。
“赶快放开公主!”
老爸再度叫了起来,那对男女瞪大了眼注视着我。那女人终于张开口,似乎用曰语说“难以置信”。
“你、你们是从日本来的……”
“没错,冴木侦探事务所的售后服务也很完善。”
说着,我站在美央面前。
“你们打算把公主怎么样?”
“那还用说,当然把她送回她母亲那里,怎么可能让你们把她当成活祭品?”
“等一下.......你们误会了。”
这时,坐在龙椅上静止不动的和尚开口了。近距离一看,发现他已经老态龙钟,看起来有八十,不,九十岁左右。坐在另一张龙椅上的也是老人。这两人都闭着眼睛。
老人用莱依尔语对女人说话,女人回答了他。他似乎想知道我们是谁。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用红色颜料描绘着图案。
老人对我们说着什么。
“导师问你们可不可以再等一天。”
“再等一天,你们就会把美央变成暹尸吧?”
“不是!我们教团绝不会做那种事,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公主!”
“事到如今,不必扯谎……”
“是真的,听我说!”
那女人拼命诉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老爸问她:
“妳是谁?”
“我叫凯勒,是专门侍奉导师的卡玛尔教尼兵。”
“妳去日本有什么目的?”
“为了保护公主不被刺客暗杀。”
“那又为什么绑架公主?”
“让公主……,美央公主……接受女王登基的仪式。”
“什么——?”此时,美央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