もりのさるおまつりの
森林的猴子祭典的
やまみちほいやまなみよお
山路嘿山峦哟
おさるがねくさはらおはねだしはしるよ
小猴子跳过草原奔驰而去
あのつずみふえ
它的股笛
ひよるるりぽんぼうんぴぴとびいとね
咻噜噜哩趴趴哔哔儿哔
もりのさるまつてたあきぞらの
森林的猴子等待着秋季天空下
やまのおくやまびこの
山林的深处回音的
たのしいなもりのさる
好快乐呀森林的猴子
さあみんなおおいみなささあつまれよ
喏大家喂大家快呀快来集合哟噢噢
もりのさるゆめにもおまつりみていたよ
森林的猴子连做梦都梦见祭典呢
こすずめもたぬきよさあきみたちも
小麻雀狸猫儿喏还有你们
ねずみもぐらむじなねこ
小老鼠土拨鼠小貉子小猫儿
たぬきがねいいあたまひねるよ
狸猫儿动动它的聪明脑
さむじなよもりのさる
喏小格子森林的猴子
のはらやみらベおあるくより
与其走过原野和路边
わいらがどろんときりんにばけるから
不如我来咚地一声变成长颈鹿吧
みなしっかりのるのさ
大家好好地坐上来
ドロロロロロロンつかまれよそらのるぜ
咚隆隆隆隆隆隆嗡抓好了呀一二三上来喽
あののはらあのぬまお
穿过那原野越过那沼泽
とぶようめがまわるやのよう
像只箭般飞快地跑过眼都花了
せなかからもりのさるするりとおちたぞ
森林的猴子咻地一声滑下背来了
たいへんむじなもそらおちる
不好了小辂子也啊掉下来了
うはなむさんこねずみどすん
哇救命呀小老鼠咚
きあそれおちるうはあは
呀掉下来了哇啊呀啊
おおいみなみなおるか
喂大家大家听我说
だめだなあたぬめはあほくさい
真是糟糕狸猫儿太笨了
おまえはねまずだめなのさ
你的主意真糟糕
まぬけさあわてめどあほう
大蠢蛋冒失鬼大笨蛋
へいそれならばかつてにのるくささるとゆけ
哼那就随你们曼吞吞地跟猴子去吧
ばばばつたぬきはさ
啪啪啪狸猫儿变成
びかびかのゆうほおなの
一个金光闪闪的幽孚
まるいめおするみなに
看到睁圆了眼睛的大家
もりのさるはげまして
森林的猴子大声鼓励道
もおすぐよさみな
就快到了哦大家
どたぬきのゆうほおなんかはだめ
笨狸猫的幽孚算什么
ゆくのよみなよ
走喽我们一起走
やあほお
呀啊嘿哟
ちがおどるおみこしとおるよ
大地在跃动神轿要经过喽
おどるのよはながさはちまきも
跳呀花笠还有头巾
みよどんどこびいびいどんぴいぴ
看呀咚得咚哔哔咚哔哔
かっぽれよおかめのてがおどる
真滑稽呀丑女面具的手在舞蹈
まめすしおそばてんぷらよ
豆子寿司蘅麦面天妇罗
めをまわせおみきださあみんな
喏大家神酒来喽喝到眼花吧
さけはうまいなおみきこぼすなとやあ
酒呀真美味可别泼了神酒呀
もりのさるおみきもがばがばのんだね
森林的猴子也大口大口喝了神酒
ほおがあか
脸颊儿红红
きるまねおどるほい
跳起猴戏来嘿哦
さるおどりうまいわよ
猴子舞呀真厉害
てとあしおおにあわせめはなもうごく
手和脚舞得巧眼睛鼻子也动不停
あきやまみちかつたぞたけぶえ
在秋天山路上买到竹笛喽
ためしよふいてみた
试着吹吹
ぼぼぼおさるさん
波波波猴子先生
おやこれへんだぞめのよう
哎呀这个好奇怪像只眼睛
このあなめのようにらむわな
这个洞像只眼睛在瞪人
もりのさるあまりにみようでそのあなに
森林的猴子觉得那个洞儿果然怪
おれささのはなすると
我来拿竹叶擦擦吧
ああらまあきゆるふえ
哎呀呀笛子肖失了
たぬきがねしっぽだす
变回狸猫儿露出尾巴来
あきれたまたはめられたぬきにね
真是的又被狸猫儿给骗了
さるはねよるみたゆめかっぽれのゆめ
这就是猴子夜里做的梦滑稽的梦
一荷聪司找到了有趣的玩具。
那是一个以透明玻璃制成的精美正方体小盒子,中央有个银色骷髅头正在笑。把小盒子摆到桌上,眼看着骷髅头的外形逐渐崩塌,表情一眨眼变得悲伤,嘴角也垂了下来,最后仿佛融化在玻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邂逅奇迹了——一荷聪司心想。不管如何凑近小盒子,都看不见骷髅头的踪影,完全透明的正方体玻璃盒只是忠实而美丽地透过光线。
留着小胡子的年轻店员看到一荷的表情,满足地笑了,接着拿起小盒子,念咒似地轻轻摇晃,再次摆回桌上。于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骷髅头又恢复原来的模样了,仿佛大气凝聚形成一倘骷髅头似的。然而专注地盯着瞧当中,银色骷髅头又开始崩坏,宛如泡沫般消失而去……
一荷聪司很喜欢玩具,而且不是一般的玩具,他喜欢的是更高层次的新奇玩意儿。好比人偶,他要的不只是摆着当装饰的娃娃,一定要能活动、能变身的人偶才会吸引他。机关人偶、惊奇箱、立体赛车跑道、拼图、魔术道具——一荷搜集的玩具塞满了一房间。真想要一间工作室啊!——这是一荷现下的梦想,他很想在工作室里慢慢地整理他的搜藏品,然后在房间正中央摆上一张桌子,自己坐镇桌前一边欣赏玩具一边工作,如此一来,一定能接二连三画出杰作来的。
这个玩具的名称叫“消失的骷髅”。过去一荷搜购的玩具当中,也有不少会消失的玩意儿:消失的魔棒、消失的牛奶、消失的手帕、消失的硬币、消失的鸽子……,然而大部分的玩具从店员手中一交到一荷这儿,就再也无法顺利地消失了;手帕两、三下就从藏身处露出狐狸尾巴,牛奶一下子就泼出来。每当这种时候,一荷总是忍不住抱怨:“手帕和牛奶本身根本没有消失,算什么消失玩具嘛!”
然而他觉得,“消失的骷髅”和上述玩具似乎不太一样。他拿起玻璃小盒子,骷髅即使在一荷的手中,也会确实地现身,然后消失。一荷兴奋不已,当场一口气买了三个“消失的骷髅”,一个用来珍藏,一个用来解体——好解剖奇迹,最后一个拿来向别人炫耀。
一荷口袋鼓鼓地走出店门,北风吹过街上,他竖起外套领子,内心雀跃不已——定要马上找个人秀给他看。一荷瞭望干冷的市街,对了,青兰社就在这附近,绕去他们编辑部一下好了。青兰社是一家专营个人出版的小型出版社。世上意外地有不少人想自费出版自己的书籍,青兰社也以其制作版本豪华而在业界小有名气。政治家托记者代笔撰写自传出版;无意间一夕致富的诗人或是因缘际会坐上社长位置的文学青年,则会一本正经地出版诗集、创作文集或画册,一圆昔日的梦想;甚至有些特立独行的年轻女性想出版自己的裸体写真集,因此青兰社的业绩始终稳定地成长,而且他们创社至今从没有退书——虽然是意料中事,这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一点。一荷曾接受青兰社委托画过几本书的封面,这位中坚童画家充满梦想的画风很受青兰社客户的青睐。他最近接到的工作,是一位实业界相当知名的大人物,不晓得为何突然写起童话来,换算成稿纸只有四、五页的分量,一荷却画了十几张图,编出一本相当精美的绘本。一荷很满意这次的工作成果,也觉得印量只有区区一千本相当可惜,不过他拿到比一般案子高上好几倍的稿酬,也不好奢求什么。
来到中华大饭店前方,这栋大楼后侧有一座油漆斑驳的电梯。一荷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里有股枯草的味道。青兰社就位于五楼的一角,编辑部所处的小房间与其说是办公室,更接近仓库,堆积如山的书本、纸箱、包装机把狭小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
角落的办公桌后方,一名红着眼的男子正在看报,他是青兰社的总编矶明。矶明看到一荷,立刻折起报纸。办公桌上堆满了书籍和文件,矶明喀啦喀啦地拉开抽屉,取出一瓶威士忌,一派轻松地将酒倒进桌上的茶杯递给一荷,接着又喀啦喀啦地拉开抽屉,藏回酒瓶,而这一连串的桌面震动,让一份文件和大半的书山滑落地上去。
“这阵子好冷呢。老师,千万要注意身体啊,今年的感冒是冲着眼睛来的哦,你看。”矶明犯如扮鬼脸似地拉下下眼睑说道。
“哦?你眼睛是因为这样红红的啊,我还以为怎么大总编又在消沉了呢。”
年轻社员倒了杯水端来。一荷喝了口威士忌后,拿起水杯喝水。
“有人在里面吗?”一荷发现会客室的门半掩着。
“亚先生来了。”
“哦……亚啊。真是稀客。”
一荷拿着茶杯和水杯来到会客室门前探头探脑的。由于青兰社所面对的大多是个人客户,会客室虽小,却打理得很精致,附玻璃门的书架上整齐陈列着青兰社的出版刊物,会客桌上还摆了插花。
一名俊秀男子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专心一意读着一本大开本的书。男子肤色白皙、眉毛英挺,完全没发现一荷在门口。一荷看他那副样子,就忍不住想让他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而且方法很简单。一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叫一声:“呀啊!”
男子的视线慢慢地从书本转至一荷身上,阖上手边的书,接着就如同一荷所期待的,男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一荷很熟悉男子那有些异于常人的夸张举动。
“你还是老样子呐,拍照的。”
亚穿着全新的西装,一丝不苟地系着蝴蝶结领带,怎么看都是被拍摄的模特儿架势,其实他是以按下快门为主业的摄影师,而且并不是四处奔走、拍个不停的报导摄影师那类出锋头的工作,而是出于兴趣地拍拍云朵或埋葬虫。不过亚看上去并不像是热衷科学研究的个性,也没打算全心投入摄影一途,他似乎还不了解自己该做什么才是最适合的;说得夸张点,亚似乎对于自己身为人类这件事感到手足无措。一荷就是莫名地喜爱亚这个个性。一荷因为搜集植物等参考资料,曾与亚共事过几次,发现亚总是穿戴得整整齐齐,有次便问他原因何在,没想到亚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一荷答道:“穿得脏兮兮地摄影,岂不是对大自然很失礼吗?”
眼前的亚花了好几分钟才恢复平静,“哎呀,原来是一荷大师。你叫得那么大声,我还以为失火了呢。”
“被你叫什么大师,我就觉得浑身怪痒的,可以不要这么叫我吗?哼哼,我拿个东西给你看,保证你更加吃惊哦。喂,总编大人,你也别一脸无精打采的,过来这儿吧。”
“看样子你又弄到什么珍品了是吧?”矶明总编和三名社员进来会客室,一群人围着一荷。
一荷从口袋里取出纸包,慎重地打开,轻轻地把嵌着银色骷髅头的玻璃小盒子放到桌上。
“不能碰哦,只可以看。看呀看的,就会发生难以置信的奇迹哦……”一荷一脸满足地环顾五人的表情。
盒子里的奇迹,他不用看也知道——骷髅头像一阵烟般消失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荷觉得现场五个人的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咦咦咦?”矶明叫出声来。
“怎么样?精采绝伦吧?玻璃盒没有开口哦,是完全密闭的,没人拿得走骷髅头呀。”
亚突然翻起白眼,上半身摇摇晃晃的。
“喂,亚,怎么了?惊吓过度了吗?”一荷拿起茶杯,把杯里的威士忌灌进亚的嘴里。
亚呛了几下,眼神恢复平稳了,“……真是太震惊了。”
“我想也是。还有后续呢,做好心理准备吧。”
一荷拿起盒子,照着刚才玩具店小胡子店员的方式,对着小盒子念诵咒文再放回桌上,于是姑髅头复活了。矶明忍不住伸出手去,一荷急忙把盒子藏回口袋里。
“好了好了,表演结束了。不必跟我讨,我不会给你们的,也不告诉你们哪儿在卖。这么棒的奇迹,怎么能让你们人手一个呢?”
“反正一定是外国进口的吧。”矶明总编呕着气说。
一荷拿起扔在桌上的玩具包装纸盒,东翻西转看了一圈之后,顿时笑容满面,因为他在包装盒角落发现一行印刷小字:“Originated by T.Awasaka”。
“呵呵,总编,你看,这是我国的发明。说起来,我们的祖先雅好游乐,拥有非常惊人的传统哦。一学到时钟的技术,江户时代的人马上创造出机关人偶;火药的制造法一传入,人们没有拿去制造铁炮,反而是沉迷于烟火创作,全世界最大的烟火就是这么制造出来的。咚!玉屋哟……!”
一荷的演说总是没完没了。社员们纷纷离开会客室,回工作岗位去了。
“亚,怎么啦?你还在惊吓中吗?还是吓到软腿了?”一荷问道。
“我真的差点吓到软腿,因为谜团突然解开了。”
“你说什么!?你解开‘消失的骷髅’之谜了吗?”
“……这也有。”
“真的假的?喂,快点……”一荷连忙紧紧关上会客室的门,“总编,快点上锁,要是被别人听见就糟了。”
“不要紧的啦,青兰社才没人会无聊到站在门边偷听。”
“那就好。喂,亚,快告诉我吧。”
“告诉你什么?”
“你这家伙还装蒜,你刚才不是说解开‘消失的骷髅’之谜了吗?”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谜底告诉你倒是无所谓。”
一荷抽出一根烟,塞进亚的嘴里,为他点火。
“那个玻璃盒是玻璃做成的。”亚说。
“废话嘛。”
“有点耐心嘛,一荷老师总是这么急性子。这盒子虽然是玻璃正方体,其实正中央挖了一个骷体头的形状。”
“胡说八道。玻璃再怎么透明,要是里头挖了个骷髅头形状的洞,从外头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当然看得出来——如果挖出的空洞里有空气的话,因为玻璃和空气对光的折射率不同。但如果在挖掉的骷髅头空洞里灌入折射率与玻璃相同的液体——例如四氯乙烯这类物质,会变得如何呢?在光学上,玻璃盒就成了填满玻璃折射率物体的状态,因此光线经过玻璃盒时并不会折射,而是直接穿透中心的骷髅头空洞,换句话说,玻璃盒中的空洞完全看不见了。这个玩具就是应用了这个原理,先在玻璃盒里挖出一个骷髅头形状的空洞,然后在折射率与玻璃相同的液体中,混进铝粉这类会发出银光的粉末,灌满骷髅头洞穴,接着封住开口,‘消失的骷髅’就完成了。也就是说,轻轻摇晃玻璃盒,银色金属粉末就会扩散在液体中,使骷髅现形;若是静静地放置不动,金属就会下沉,骷髅便会在最后完全消失。”
“真是服了你。”一荷目瞪口呆地看着亚,“你这人怎么知道那么多无聊事啊?”
“我倒是很佩服有人想出这么妙的点子呢。”
亚轻轻地把刚才读的书摆到沙发上,那动作就像是试图把书移出一荷的视线范围。
“喂,那本书不是《森林的猴子祭典的》吗?”
“呃,是、是啊。”亚似乎莫名地慌张。
“一定有鬼。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看着这本书的眼神很不寻常哦。”一荷拿起沙发上的书,翻开书页。这是一本A4大小的绘本,相当沉重,使用特殊的厚肯特纸,印出一般印刷无法呈现的罕见浓重色调。
《森林的猴子祭典的》,池本铳吉着,一荷聪司画。理所当然,一荷的名字印得比较小,但实际上这可说是一荷的作品。这本书是前年秋天出版的,一荷记忆犹新。他再次阅读以日文假名书写的内文,文章的确有生硬之处,不适当的用词也十分醒目,但一荷将这些稚拙之处视为素人的豪放,当作一种特殊风格看待。
“总觉得你的行径很可疑。”一荷交互看着绘本和亚,“这书里头有什么让你在意的吗?”
“不,呃,就是……我在想……青兰社的出版品也会有误植啊。”
“误植?”
“不,亚先生,我刚刚也说过了,那并不是误植,原本就是错字。请你看看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注明‘内容依照作者原始手稿’对吧?”矶明总编一脸不悦地说。
“错字?我之前也看过原稿,可是没注意到有错字呀?”
“老师你看到的是手縒重新滕过的稿子吧,她把所有错字都订正过了。”
“可是为什么印出来的还是错字?你看,开头第一节才到第三行就出错了:‘あのつずみふえ’(它的股笛),应该是‘あのつづみふえ’(它的鼓笛)才对吧?”
“这个嘛……唉,我早听说这位池铳是个非常顽固的老头子,没想到他顽固到这种地步。他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再怎么跟他纠正也没用;他坚称他有自成一格的文法,死也不肯退让啊。”
“搞什么?那位池本铳吉是何方神圣啊?”
“咦?一荷老师你不知道吗?就是池铳的创办人啊。”
“池铳啊……”
连对实业界不熟的一荷都听过“池铳股份有限公司”的名号,他们开发出一款叫“强力枪式显像管”的特殊显像管,雄霸业界。
“其实这本《森林的猴子祭典的》,正确来说是第二版。”
“哦?增刷了吗?”
“不,初版是照着手缮改过错字的校稿印刷的,没想到那个老头子怒气冲天地跑来闹,说成品和他写的不一样,结果全部重印了。”
“特地改回错字,重新印刷?”一荷不禁哑然张着口。
“我也没听过这么离谱的事,不过我们事先没有深入调查池本铳吉这个人,也是我们的疏失。当初从他那儿拿到原稿时,他交代我们每一字每一句都必须跟他写的文章一模一样,显然有违出版业界的常识。当然,他的文句也有不通顺之处,但我们并没有润饰,只是出于好意帮他改正错字,这也是业界的常识。没想到这套对池本铳吉完全不管用,他跑来大骂:‘有些字跟我写的原稿不一样,给我重印!’我真是同情在他底下工作的员工呐。负责编辑的手縒也气得要命,不过到最后重印的费用全部由池本统吉负担,事情就这么了结了。以我们公司的立场来看是赚了一笔,可是我想就像亚先生刚才那样,一定会有不明内情的读者以为是我们出版社误植,真是的,我再也不想碰上这种麻烦案子了。”
“不惜自掏腰包也要改回错字,大人物做事果然不同凡响呐。”
“就是啊,这位大人物似乎很热衷出版,这本绘本所使用的细哥德体铅字,也是他亲自挑选的。”
“池本铳吉的嗜好是写童话吗?”
“就是这一点奇怪。听手缮说,池本的文学素养接近零,连稿纸怎么用都不晓得,还是我教他的。而且他非常厌恶小孩,怎么会想要出版童话呢?”
“这么说来,难怪我从刚才就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怎么没看见手縒绵子?休假去了吗?”
“手縒去年辞职了。”
“辞职了?”
亚也是一脸纳闷。
“我怎么完全没听说?竟然没找我商量一声……”一荷说。
根据一荷的说法,手縒志野(TEYORISINO)是青兰社的社花,十分聪慧,生得一张竹久梦二喜爱的长相,而且其积极的行动力完全不输男性。由于她浑身充满手縒木绵的韧性,一荷都叫她“绵子”,常带着她去喝酒。看来,整间编辑部会呈现前所未见地杂乱,一定是因为志野不在了。
“总编跟她吵架了吗?”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啊,老师。她辞得很突然,但我们真的没有吵架。她开了一家小酒店,说将来要安排自己的时间全心投入文学。我三、四天前才刚去光顾她的店呢,店名叫‘SILKY’,她还是老样子啊,干劲十足的。”
“可恶的绵子,什么SILKY?我是很想称赞她的生涯规划真优雅,但心里还是不太痛快。绵子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呢。唯独这件事,她怎么都不肯透露细节。”
“店在哪里?”
一荷在记事本上抄下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而身旁的亚不知何时也打开记事本,拿着铅笔在上头写些什么。一荷探头一看,亚立刻阖上记事本,但一荷瞥见那一页抄下了《森林的猴子祭典的》全文。
“那,我先告辞了……”亚神色慌张地站起身。
“等等,一起去吃个饭嘛。”
“不了,我还得去图书馆查个东西,要是闭馆就糟了。下次再聊吧。”
一荷目送亚的背影,总觉得亚似乎有什么企图。一荷再度翻开《森林的猴子祭典的》,但不管看几次都一样,除了错字,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池本铳吉几岁了?”
“七十六岁,不过听说他的心脏跟年轻人一样强壮。他的主治医师是盛荣堂医院的院长,好像是那里的医生挂保证的。我实际见到池本铳吉本人的时候,觉得他乍看之下个子很小,感觉很老实,但聊着聊着,那双白眉底下的眼睛开始发起光来,诡异得要命呐。”
“池铳公司是什么时候创立的?”
“不晓得耶,我对那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老师你怎么了,居然会想打听池铳的事啊。”
对了,一荷隐约记得《周刊人间》最近刚报导过池铳。要调查池铳,最快的方法就是去找《周刊人间》的黄户静夫打听。一荷还没没无闻的时期,曾替他们人间社发行的情欲小说绘制拙劣的插图。
“那我也告辞了。”
“要回去了吗?今天的客人都好怪呐。”
“我可不想被你传染奇怪的感冒。先走了。”
人间社编辑部就像修道院般冷清,办公室里的纸类物品极少,很难想象这副模样能每星期出版一期杂志。米色墙壁包围的室内很温暖,日光灯十分明亮。“你见过动作极快的机械吗?它的举止总是非常地安静,而且每个部分都无比优美且精练。”这是黄户静夫一贯的主张,但他本人的言行举止实在难说是安静。黄户坐在擦得晶亮的大型不锈钢办公桌另一头,桌上只摆了一台四四方方的机械,连张纸都没有。黄户的桌前有道男人的背影——是亚。
“咦?一荷老师,好久不见了。”亚似乎很意外,站起来鞠了个躬。
“你还是老样子呐,拍照的。”一荷则是苦着一张脸,“这里是图书馆吗?”
“不,图书馆那儿我已经查完了。”
“会不会太快了点?”
“老师你是走路过来的吧?我可是搭出租车来的啊。”
“你会搭出租车?看来事情很紧急喽?”
“来了稀客是好事呀。老师你来是有什么事吗?”黄户匆匆点燃香烟说道。
“是没什么事啦。”
“我今天忙得很。”
“我知道,我不是来打扰你工作的。只要亚的事情办完,我也会跟他一道离开。”
“你别怪我无情,可是我真的很忙。”
“所以我就说呀,你们谈你们的就好了,不必招呼我。”
黄户夸张地吸着烟,把烟蒂塞进烟灰缸里的烟蒂山后,对着亚说:“说到池铳的‘诧寿庆生会’……”
“什么诧寿?”
“老师你不是说好不插嘴的吗?”
“可是我都蹚了这浑水了嘛。我说的话可是大独家呢,你要是不希罕,我就把消息卖给《女性人间》哦。”
“《女性人间》?没听过这本杂志。”
“感觉应该要有叫这种刊名的周刊啊?”
“真惊人啊,老师你什么时候成了狗仔了?”
“现在可是多元化经营的时代。你们人间社也不要老是制造一些色情纸屑,来出版一些能流传后世的画册如何?”
“这下开始说教啦?你这些建言,我一整年都听我妈在唠叨,根本不痛不痒了啦。随便你了,言归正传。简单来来说,‘诧寿’是池铳发明的,意思是满怀歉意的生日。诧这个字的部首‘言’笔画是七画,偏旁‘宅’是六画,因此‘诧’里包含了七与六这两个数字,所以所谓诧寿,就是七十六岁生日。”
“哼,好烂的牵强附会。要凑七十六,何必挑什么‘诧’字,还有更吉利的字眼吧?为什么偏偏是‘诧’?”
“池铳虚岁七十六的时候,他的部下说要帮他庆祝喜寿,被池铳一口回绝了。其实也难怪,之前的还历、古稀,他都打死不庆祝;而且他还有前科,连独子的结婚喜宴都固执地不肯举办。总之,池铳是个爱唱反调、冥顽不灵到极点的老头。然而,他这阵子心境不晓得有了什么变化,居然主动要部下帮他庆生。‘但是,我不想要七十七岁喜寿这种鬼玩意儿,我今年七十六,是诧字,帮我庆祝诧寿吧。’诧寿?部下惶恐地反问。‘没错,你们不知道诧寿吗?’不知道。‘也难怪你们不知道,因为诧寿是我的发明嘛,哇哈哈哈哈……’”
黄户模仿池铳放声大笑,社员们只是以一副“又来了”的表情看着黄户。黄户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这场诧寿庆生会,去年十一月在帝国饭店凤轿厅盛大举行,共有一千多人参加,政经界、实业界的大人物全到齐了,盛况空前。我那次也到场采访了,记得是刊在第一六五期吧……等我一下哦。”
黄户按下桌上那台机械的几个按钮,黄灯亮起,不一会儿,机械吐出《周刊人间》第一六五期。黄户翻了开来。
“当时池铳的致词一反常态,内容很不像他会说的话,唔,总觉得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他说:‘我到了七十六岁,最近经常想起过去,每天晚上都会做许多梦,梦见的也几乎都是过往。回首一看,我似乎总是在给世人添麻烦。’——这点倒是真的。讲起池铳为了爬到今天的地位所做出的种种恶毒行径,实在是不忍卒睹啊。不过我看他也只是嘴上说得低声下气,肚子里在想些什么鬼,谁也不晓得。池铳接着说:‘我反省着过去的每件事,每一件都教我羞愧万分。我明年就七十七了,许多人说要为我庆祝喜寿,但这怎么行呢?现在的我,实在开心不起来,我满心只想向世人致歉,这是满怀歉意的一年,没错,于是我向员工说了,帮我办个诧寿吧,我应该道歉,并乞求原谅。然后……’”
“他要捐出一半财产给孤儿院吗?”
“开什么玩笑,他只是说说罢了。典礼盛大归盛大,餐点却小气巴拉的。我还听到一些闲言闲语,听说搞不好礼金反而让他赚了一笔呢,不过赠礼倒是准备了相当豪华的书,我在现场听说是池铳自己写的童话,更是一头雾水了。没错,就是一荷老师画的《森林的猴子祭典的》。老师,你画得真棒呐,我看了好感动。”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你到底要出A书出到什么时候……”
“知道啦,不要那么大声A书A书地说个没完,要是读者听到了还得了。那本书的文笔很生硬,真的是池铳写的吗?”
“是啊。”
“花了不少钱呢。他竟然为了那种古怪的童话花上那么多银子,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人的行动有时是说不清的啦。就我所知,他所花的钱恐怕是你所想象的两倍以上哦。”
“咦?什么意思?”
“黄户先生,你不是很忙吗?”亚像要堵住一荷的嘴巴似地插嘴道。
“是啊,我忙得很。”
“最后请你再告诉我一件事。池本铳吉的第二任妻子是哪里人?”
“第二任妻子?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呐。等一下哦。”
黄户又按下机械的几个按钮,这次是红灯亮起,一会儿之后,吐出一张类似复本的纸张,灯光便熄灭了。
黄户拿起那张纸,“嗯,池本铳吉,出生在爱知县阿贺野郡的糸香。你知道糸香在哪吗?”
“不知道。”亚说。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个小渔村。池铳是渔夫家的六男,取得电信员的资格后,上了渔船工作。噢,二十三岁结婚,对象二十二岁,同是糸香人,八年后离婚。妻子名字是北村志乃(KITAMURASINO)……”
“跟绵子同名耶!”一荷突然大叫。亚也急忙望向黄户手上的纸,“可是老师,字不一样。”
“字不一样?”
“绵子是谁?”
“那不重要。池铳为什么会离婚?”一荷问。黄户一脸狐疑地看着一荷,再次望向纸张,“咦?”
“怎么了吗?”
“这位志乃人间蒸发了呐,池铳离婚的原因就是志乃失踪。原来如此,就如同亚所说,池铳现在的老婆是第二任,名叫川端由子,父亲是村会议员。池本铳吉在三十九岁当上村会议员,继承了岳父的位置。四十一岁扩大川端电器行,创立池铳有限公司,接下来就一路平步青云了。三次当选参议院议员,生了一个儿子……”
亚站了起来。
“喂,你要去哪里?”一荷叫道。
“哎哟,老师,我去个洗手间而已啦。”
黄户交互看着两人,“你们两个的关系很可疑哦。”
一荷板起脸来,把手插进口袋,突然摸到“消失的骷髅”。
“对了,给你看样好东西,可是不准写成报导哦。”
黄户马上就被“消失的骷髅”深深吸引,最后整个编辑部都为此疯狂,但没人能像亚一样识破机关,一荷觉得爽快极了。
“老师,还有没有别的玩具?”
“你不是很忙吗?”
“对喔,我忙得很。老师,你这样妨碍我工作很伤脑筋哦。话说回来,真久呐。”
“什么东西真久?”
“亚啊。”
“糟了!”一荷站了起来。
“……被他甩掉了!”
一分钟后,一荷乘车来到SILKY。
SILKY虽小,却是家颇有魅力的小酒店,装潢采路易王朝的洛可可风格,肯定是志野的兴趣,内部陈设也十分豪华而讲究。
沉稳的照明中,一名客人正抱着纸袋坐在吧台前——是亚。
“哎呀,老师,好久不见。”亚似乎很意外,站起来鞠了个躬。
“你还是老样子呐,拍照的。”一荷得意地一笑。
“今天很冷呢。要喝点什么?”长发薄唇的酒保语气轻浮地问道。
“你点了什么?”一荷问亚。
“咖啡。”但亚的前面只放了杯水,他一定也才刚到。
“那我也来杯咖啡。”
“好的。”
“听说你们店新开不久?”
“是的,一月一日大安吉日刚开幕,还请多多关照了。”
“看来开幕毕竟是大事,没想到绵子也会在意日子好坏呀。”
“您说的绵子……?”
“喔,就是志野啦。”
“原来您是妈妈桑的朋友,失礼了。”
“哦,绵子成了妈妈桑呀。那位妈妈桑在吗?”
“妈妈桑她……住院了。”
“才刚开幕就生病啦?真是倒霉。她怎么了?”
“阑……叫什么去了?简单讲就是盲肠炎。”
“讲得专业点就是阑尾炎,对吧?”
“嗯,她前天刚开完刀,似乎复原得不错。”
“那太好了,哪家医院?我去探个病吧。”
“请务必去看看她,妈妈桑一定会很高兴的。我上午刚去看过她,她已经完全恢复精神了,现在一定正觉得无聊吧。她在盛荣堂医院住院……”
“哦?那不是超一流的医院吗?”
“是的,几乎媲美大饭店呢,病房里有豪华卫浴设备,护士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美女,不过看不出医生的本领如何就是了。”
“是池铳介绍的吧?”
“咦?客人您也知道池铳吗?认识大人物,真的好处多多呢。”酒保两杯咖啡摆到两人面前。亚从刚才就一直盯着酒保身后的架子角落看,一荷的视线也不时移到那儿,因为架上正展示着《森林的猴子祭典的》。要不是摆了那本书,一荷或许压根不会在意架上的摆设吧。两个拳头大的黑色块状物,像要以绘本遮起来似地摆在深处,那两个东西看起来很肮脏,与洛可可风格的酒店装潢格格不入。
一荷忽地感到一阵寒意,因为其中一个黑块愈看愈像个骷髅头。
“那是什么?”一荷问。
酒保稍稍背过身子,若无其事地说道:“那是妈妈桑的东西,她好像很珍惜,说是她的守护神。不过给人感觉不太舒服就是了。”
“那不是骷髅头吗?很像人骨的上颚部分。喏,也看得出牙齿……”
“应该是假的吧,现在还有做得更逼真的玩具呢。另外这个则是单眼骷髅。”的确,另一个黑块上头只有一个洞。
“那块突出应该是一把锈得看不出原形的斧头吧?你看,”亚开口了,“想象一下有根斧柄伸出那个洞的样子。”
“对耶,真的是斧头。”
“说的也是,这块重得像铁呢。您要拿拿看吗?”听酒保的语气,他完全不当一回事。
“不、不了。亚,你呢?”
“我也不了。不过,我反而比较介意架上那份订起来的报纸。”
同一个架子上,塞了一份卷起来的报纸。
“这个吗?这是阿贺野日报。是妈妈桑订阅的。”
“阿贺野日报啊。可是绵子的故乡在北方啊?”
“阿贺野日报是池铳故乡的当地报。”亚告诉一荷。
“妈妈桑也在搜集很久以前的阿贺野日报哦。不过店里只有今年的,您要看吗?”
报纸应该不会恐怖吧。一荷伸出手去接过报纸,打开一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报导。产业道路的土地收购不顺、有猴子跑进祥桂寺、糸香当地的力士排名挤进了幕内等等,都是一些常地八卦。
一荷还回报纸,站了起身,“喂,我们去给绵子探病吧。你别想开溜哦。”
两人搭着盛荣堂医院光鲜亮丽的电梯来到九楼,南侧一间淡绿色的病房里,手縒志野正坐在纯白的大床上读著书,看到两人,立刻笑了开来。“哎呀,一荷老师。亚也来了啊,还真意外呢!”
“身体还好吗?”
“谢谢,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下床走动也不成问题,医生说后天就能出院了。”
“那太好了。不过我才意外呢,听说你辞掉青兰社的工作了?怎么没通知我一声,绵子你也太见外了。”
“对不起嘛,我是临时决定的,正打算等稳定下来之后,邀请大家过来聚一聚的说。”
“你的小酒店颇豪华呢。”
“哎呀,老师已经去过了吗?真高兴。”
“是店里的人告诉我你在这里住院的。”
“原来是这样。等我痊愈了,请老师务必常来店里坐坐哦。”
“我有一幅以前画的油画,你应该会喜欢,下次拿给你,就当是贺礼吧。真怀念呀,这么一来,《森林的猴子》就成了我们共事的最后代表作啦。”一荷一边观察志野的表情,但志野依旧笑容满面。她是不是瘦了些?“听说池铳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
“怎么说?”
“那本《森林的猴子》不是重新印刷了吗?我听矶明说的。”
“哎呀,那件事啊。”志野开朗地笑了,“池铳只是不想让我看穿他狼狈的一面罢了。”
“池铳会狼狈?”
“是啊。印好的书是我送去给他的,那是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一报上名字递出名片,他当场脸色大变,慌张不已,呻吟似地喃喃说着:‘可是字不一样。’”
“字不一样……?”
“我想一定是我和池铳身边的谁同名吧,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低头翻开了书,顿时又大吼:‘字不一样!’”
“……”
“说穿了啊,池铳只是把他的情绪转嫁到《森林的猴子》上头罢了,加上当时池铳的部下也在场,他更丢不起这个脸。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模样,就揽下《森林的猴子》的全额重印费用,池铳果然是个大人物呀。”
“哦,原来还有这段插曲啊。可是绵子,SILKY里摆了奇怪的东西呢,那是什么?就是和《森林的猴子》放在一起的……”
志野忽地紧紧抿住嘴唇。“……没什么啦。”
“绵子,你怪怪的哦,一定瞒着我什么。不然怎么都说不通啊,你不过是透过编书认识了池本铳吉,他为什么会为你安排这么豪华的医院?”
“该死的酒保还真多嘴,竟然连这种事都告诉你。可是,请原谅我,还不到能告诉你的时候。相信我,我没有干坏事。”
“手縒小姐,阿贺野日报上头有什么有趣的报导吗?”
“亚!”志野的语气相当悲伤,“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并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不好意思,你们白跑一趟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求求你们,别干涉我,至于你们要怎么猜想,是你们的自由。”
此时铃声响了。
“探病时间结束了。”志野冷冷地说。
“绵子,别那么生气嘛,我们只是担心你啊。我是觉得你这阵子怪怪的,好像涉入了什么危险的事……,所以……”
有人敲门了,护士走了进来。就像酒保说的,护士妆化得很浓,是个美女,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医生,个子很高,眼神不甚友善。医生默默地瞪了两人一眼。
“那……你多保重哦。”
两人仓促地道了别,走出病房。
外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风势愈来愈强了。
“真没意思。”一荷瞪着亚似地说道:“绵子这家伙,那是什么态度啊?你也是,搞什么神秘嘛,你接下来要干嘛?”
“我要回家了。”
“睁眼说瞎话。看你那副表情,一点都不像要回家的样子。”
“那么,老师你打算怎么做?”
“还有……等一下。”一荷走近眼前的玩具店,买了玩具手铐。“虽然是玩具,姑且能派上用场吧。”
“老师买那种东西想做什么?”
“谁教你有事瞒我,别怪我意气用事。今晚睡觉的时候,就用这个手铐铐住你和我的脚。”
“老师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是认真的。你今天可是甩了我两次。”
“老师从前是那么地坦率……”
“不都是你害的?还是你要全招出来?绵子做了什么?你又打算做什么?”
“其实我也还没查到水落石出,只是今天碰巧读了《森林的猴子》,发现了一点眉目,所以想了解一下池铳这个人,如此而已。”
“这样啊,那就把你那一点眉目告诉我吧。”
一荷硬是把亚带回家,一到家立刻翻出《森林的猴子祭典的》开始阅读。
“老师,其实啊,我认为这本书里隐藏了暗号。”亚压低声音说道。
“暗号?”一荷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那太赞了!在哪里?书背吗?用隐形墨水画在画里吗?”
“不,不在书背,也不在画里,池铳写的文章本身就是暗号。”
“你说那整篇童话是暗号?”
“是的。今天我在青兰社的会客室里不经意翻着《森林的猴子》,发现书里有误植。字数不多的精装书籍居然会有误植,真是奇怪。矶明总编听到我这么说,道出了惊人的事实——那并不是误植,原本就是错字。先前订正错字之后印出来的书,被作者池本铳吉挑剔说跟他写的原稿不一样,要求依照原始手稿重新印刷,甚至不惜全额负担重印费用。后来《森林的猴子》改回错字,重新印刷了。听到这件事,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矶明总编似乎解释为池铳冥顽不灵,但我觉得这不是症结所在。池铳为何对自己的文字执着到那种地步?一问之下,他并非沉迷于文学创作的人,对自己文章的一字一句应该不至于拥有莫大的自信,相反地他还得向矶明总编学习稿纸的用法。我设想了许多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结论能完美解释他的奇矫固执,那就是——那篇文章具有表面呈现以外的意义。换言之,只要更动了任何一个字,第二重表现就无法成立,池铳真正想表达的目的也就随之消失……”
“因为是暗号文是吧?”
“是的。那篇文章肯定含有评他的意义。我怀着这种假设重新阅读那篇文章的生硬之处,想找出与拙劣的俳句、和歌、七五调、回文、伊吕波歌,是不是有一脉相承之处呢?”
“也就是受到某种法则约束的文章。”
“没错,对池铳来说,他需要的不是正确的‘つづみふえ’(鼓笛),而是‘つずみふえ’(股笛)。”
“唔……那么那篇暗号文是什么?里头写了宝物的埋藏地点吗?绵子解开了暗号吗?”
亚遗憾地摇了摇头,“手縒小姐完全没发现那是一篇暗号文,她似乎单纯地相信池铳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才强词夺理说《森林的猴子》印错字了。”
“那她怎么开得起那家豪华小酒店?”
“她应该是挖到了另一层意义的‘宝藏’吧。她并没有发现暗号,只是很介意那位与自己同名、让池铳如此惊慌的‘SINO’是何许人也。接着只要调查池铳的背景,很容易就会发现他的第一任妻子名叫志乃,而且人间蒸发了……”
“所以绵子才会搜集当时的阿贺野日报啊。”
“如果她发现了暗号,就不需要旧报纸了。”
“你解读出那篇暗号了吗?”
“不,呃,还没有啦……”
“少装傻了,给我从实招来。”
“真是伤脑筋呐,我还不晓得那里藏着什么样的宝物,要是告诉老师,宝物不就少一半了。”
“你还有一半啊。我要的不多,只要一间小工作室就好了。”
“我想要三十五厘米的电影摄影机。”
“那个宝藏价值那么低吗?算了,我不指望你了,我的工作室靠我自己的脑袋挤出来。”
“那样最好。”
“你这家伙意外地冷漠呐。好,哪有你解得出来,我却解不出来的道理?我看看……。やまみちほいやまなみよお(山路嘿山峦哟)……唔唔……”一荷抱住了头,“……对啦,我得先喝一杯,脑筋才动得快。”
一杯变两杯,最后一荷喝得酩酊大醉。
“我的天才要发挥在其他地方,去你的山路嘿!不不不,沐浴在清爽的晨风中,我一定能想出个头绪,今晚早点睡吧。”
就这样,一荷坚持无论如何都要和亚睡在一起。
“你那是什么表情?别啰唆了,快铺床!”
一荷的妻子交互看着两人的脸。
“笨蛋,胡思乱想什么啊?你都跟我结婚二十年了,还不了解我的‘性’趣吗?”
“可是亲爱的,你老爱尝试一些怪事啊……”
“啰唆,这是为了赚钱,为了工作室!工作室嘿!”
一荷真的拿玩具手铐把亚的脚和自己的脚铐在一起,亚正在想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钥匙,没想到一荷取出一条绳子,把钥匙绑在自己的阴茎上,接着不晓得是因此放心,还是想暗号想太久脑子累了,马上就打起鼾来。但亚睡不着,他从一荷的腿间拿出钥匙,解开手铐之后,总算入睡了。
童画家社团的新年会上,一荷和亚这对搭挡想不引人注目也难,因为两人的手以手铐铐在一起,泡温泉一起,上厕所也一起。
“一荷先生,今天是在玩什么把戏呀?”每个人都好奇地问。
“寻宝!侦探游戏!”
一荷满足地对亚说:“我已经大肆宣传了哦,这下就算你趁我睡觉的时候溜走,也会有人发现而向我通报。哼哼,我这主意真是太棒了。”
“哪里棒了?丢脸丢到家了。请给我酒。”
“好啊,尽量喝,就当是预祝吧!酒呀真美味,可别泼了神酒呀!是吧?”
没想到亚一喝醉,也胡闹了起来,装出一副罪人的脸孔“大爷、大爷”地叫着一荷。
“大爷,请给我一根烟。”
“大爷,我要尿尿。”
最后反而是一荷受不了,隔天一早醒来就逃离亚身边,一个人跑去泡温泉。但亚不知何时也全身赤裸地冲进浴池,挥舞着手铐大叫:“喂,一荷,你被捕啦!乖乖给我束手就擒!”
这下忤逆他也没用了。
“大爷,小的不敢了。”一荷乖乖伸出双手。
这一天,一荷也豁出去了,同样喝得烂醉如泥。正醉醺醺时,听到有人在聊他的事。
“今天的一荷怪怪的耶,不过看他好像又有几分认真。”
“而且还一直唱着山猴子怎样怎样的怪歌,是这里终于坏掉了吗?”
这里是哪里,闭着眼睛也知道,他们一定正伸出手指在太阳穴一带转圈圈吧。
“不是山猴子,是森林的猴子!”
一荷睁开眼,纠正他们的发言。
一荷的朋友们面面相觑,一哄而散。
“亚,醒醒。我快解开暗号了。”
“真、真的吗?”亚语带惋惜。
“没错,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为什么不是山猴子,而是森林的猴子?为什么非得是森林不可?”
“还差一步就猜对啦……”
“……呜,可是接下来就不懂了。为什么只有ドロロロロロロン(咚隆隆隆隆隆隆嗡)这段是写片假名?为什么ひよるるりぽんぼうん(咻噜噜哩趴趴)就不能用片假名?啊啊啊,可恨的池铳!”
如此这般,一荷这个新年会过得一塌糊涂。
隔天早上,两人从热海搭乘东海道线往西行。
“老师,你的眼睛好红,是不是感冒了?”亚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怎么可能感冒?大概是喝多了吧,我也上了年纪呐,真令人沮丧。”
两人在府参换乘府馆线,电车穿梭于山间,晃得很厉害。一荷与亚分吃着三个火车便当,他们在府参上车前,想说先买两个便当,但是便当店的女店员一看到亚,当场红着脸塞给了他三个便当。府馆线每站的间距很短,电车在树林间隆隆穿梭,一路上停停走走的。一荷吃完便当,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醒来一看,电车正沿着海岸飞驰,车身依旧隆隆震动。一荷转头看身旁,亚不在。他心头一惊,仔细一找,原来亚不是不见了,而是抱着纸袋横躺在座椅上睡着了。一荷的手伸向亚的纸袋。
“不可以哦,老师。”亚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我们要坐到哪里?”
“一个叫双宿的地方。现在到哪里了?”
“刚过一个叫新袋的车站。”一荷不高兴地说。
“那应该快到了。”亚笨拙地打开纸袋,取出地图,“到了双宿,有巴士开往糸香,大概三十分钟车程吧。”
“糸香靠海吗?”
“是的,下公交车以后,再往深处走约两公里,有一间糸香神社,后面有座森林……”
一荷逐渐清醒了,“宝藏就埋在森林里,是吧?”
亚装出坏蛋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到了双宿,一下车,海风猛烈地扑面而来。电车在双宿放下五、六名乘客之后,旋即离开海岸线,朝山中驶去了。
前往糸香的巴士一小时一班,但似乎与电车系统有接驳上的联络,四、五名乘客上车后,马上就发车了。
这片海岸是岩岸,海面映着天空的颜色,一片忧郁的灰蒙蒙,岩影也显得黝黑。在糸香下车的只有一荷和亚,两人背对海岸朝镇上走去。
“等一下可能得在糸香神社的森林里挖一点儿土吧。万一被人看到,就这么办好了,说老师是考古学者,在那座森林发现了很有意思的遗迹之类的。”
“我可是连考古学的考字都不认得哦。”
“反正对方肯定是门外汉,随便胡扯一通就行了;而且老师你的长相,要说是考古学者也很像回事啊。”
“我这副长相啊。那你是什么?”
“如果带着摄影机的话,就是个完美的摄影师了。”
“就算有摄影机,你也半点儿都不像摄影师。”
“那我演老师的优秀助手好了。”
“感觉不太适合你吧,不过也没办法了。哼,美男子这种东西,除了买便当,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嘛。”
两人一路走着,来到古旧的镇上。亚找到一家杂货店,向背着婴儿的老板买了铁锹,顺便询问糸香神社在哪里,很快便问出来了,就在杂货店后方田地再过去不远处。
糸香神社是一座又黑又大的古老建筑,黑色鸟居上头有道巨大的裂痕,裂痕里生长着像是黄色菇类的东西;神乐堂塌了半边,千社札剥落了一些,剩余的正迎风摆动;右侧有一座巨大的藤架,藤树生了苔的根部曲线十分奇异,仿佛随时都会动起来似的;藤架后方有一栋平房,应该是神官的住处吧。一荷大失所望,因为这么看了一圈下来,这间糸香神社的腹地并没有称得上森林的林子,只有后方几棵杉树孤伶伶地耸立。
一名身穿洋装的小个子老妇人正在香油钱箱前合掌参拜,历史悠久的香油钱箱四角都磨圆了。一荷与亚绕到神社后面,只见杉树后方地面的红土被挖开来,一旁堆着许多碎石子小山。
“看来他们正打算铺路呢。”亚环顾四下说道。
“你该不会说,管他是泥土还是石子路,我们都照挖不误吧?”
杉树下有名男子正在捡拾地面的枯枝,他戴着度数极深的眼镜,穿着扎腿裤。
“不好意思,想请教一下。”亚出声了。
扎腿裤男子轻呼着“嘿哟”一声挺直腰杆子,半白的头发理得很短,脸上留着同样长度的胡须。
“请问糸香神社的森林在哪里呢?”
“就这儿啦,你看看,”男子眨了眨眼镜下的眼睛,“变得这样空空荡荡的了。说什么要牵路,剩没几棵杉树也一株株被拔光,森林都成了这副德行。更过分的是,后来又突然说前面路段的土地征收问题解决不了怎样的,工程做到一半就扔下不管,三个月来一直这样没人闻问,风一吹就沙尘满天飞……”男子没完没了地诅咒着。
“请问一下,神主先生在吗?”亚问道。
“当然在呀。我就是糸香神社的宫司,千野义麿。”
“呃……”亚一脸伤脑筋地望向一荷。
一荷心想,这人是神官的话,说亚是学者助手应该没问题,于是上前一步开口了:“真是失敬了。我叫一荷聪司,从事古代史研究。前些日子,我从青兰社出版的《古代古史》得知,你们糸香神社的森林里发现了古代土器,所以前来实地考察。我们可能挖掘一点这边的泥土,不过这都是为了研究,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哦?”男子眼镜底下的眼睛瞪大了,“请问作者是哪位?”
“作者?”
“《古代古史》的作者。”
“……黄、黄户静夫。”
“没听过这个名字耶,是新进学者吗?”
“应、应该是吧。”
“‘青兰社’我也没听过呐。我对古代史一直很有兴趣,虽然只是业余研究,多少发表过一些论文。看样子考古核心界正掀起了新波澜呢,能请你告知详情吗?方便的话,先来寒舍坐坐吧……”
“这下糟了。”亚低声对一荷说:“很多业余的素人研究者比专家还专门啊。”
“那怎、怎么办?”
“瞒混过去。”
“我最不会说谎了啊。”
“那,装傻好了。”
“呃……青、青兰社是一间新创立的历史书专卖店……”
“是吗?那更怪了。每间出版社一旦成立历史书专区,第一件事一定都是写信向我打过招呼,目前活跃于一线的考古学者也不可能没向新出版社介绍我呀。……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一丘之貉吧?”
“一丘之貉?”
“前阵子有个女的也背着铁锹过来说了同样的话。那个女人的古代史知识比你们强了些,可是她也胡扯什么‘SILKY社’出来,当场露出马脚啦。”
“是绵子!”一荷叫道。
“就是那个名字……对了,矶明绵子。原来那不是化名啊?”
“也是化名啦……”
“看来她借用了朋友的名字是吧。既然你们和绵子是一伙的,我更不能把那个坑的位置告诉你们了,因为那个女的偷了东西。”
“偷了东西?”
“她偷了祥桂寺的骷髅,还从那个坑里偷走腐朽的斧头。”
“可、可以请您说得详细一点吗?”
“我也不喜欢怀疑别人啦。如果你们能发誓舍弃邪恶的念头,我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你们。”
“亚,你怎么做?”
亚闭上艰眼,“我、我发誓。”
“好。那是十月底的事了吧,有个女子前来拜访神社,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矶明绵子,她跟你们说了一样的话,两、三下就露出马脚了。我追问原因,她说,她最近在阿贺野日报上看到一篇很有意思的报导,报上说有条新道路要盖在糸香神社的森林上——说是森林,其实早就剩下一片荒凉了。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千野神官指着碎石子小山,“没想到挖路工程途中,挖土机挖出一副女性人骨,从牙齿的磨损状态判断,死亡时约二十五岁;而从头骨凹陷的形状分析,女子恐怕是遭人杀害,之后埋尸于此地。不过,听说这副人骨少说有四十年历史了,阿贺野日报的标题就是:‘四十年前的完美犯罪’。绵子向我坦白说,她是《周刊人间》杂志的记者,前来采访这起消息,但又怕劈头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题会吃闭门羹,不得已只好假称自己是来进行考古学调查的,还向我道了歉。”
“那家伙果然比我们高招。”一荷低喃道。
“绵子问我骨头放在哪里,我说暂时收在祥桂寺的牌位堂,应该迟早会为死者安葬吧。绵子又问我骨头出土的位置,就我所知,那个坑还维持原样,因为先前挖到骨头的工人突然生了怪病,没人敢再挖下去,工程就这么硬生生中断了。”
“工人生病了?”亚一脸惊恐。
“哼,那是借口啦。想也知道,一定是因为土地收购不顺利,官员为了逃避责任而编出来的烂借口,所以那个挖出骨头的坑就一直留在那儿没人理会啦。”
“绵子跑去掘那个坑吗?”
“她挖了大半天有吧,还真的让她找到了凶器……”
“凶器……”
“是啊,绵子在那个坑里挖到了一把腐朽的斧头,刚好符合头骨的损伤部位。绵子对我说,那把斧头得和头骨供奉在一起才行,于是拿着斧头去了祥桂寺。”
“但是,她不仅没有供奉,反而把头骨也拿走了,是吧?”
“就是这么回事。那种东西有什么好偷的呢?真是莫名其妙。但我也不能不处理这事儿,于是我联络了《周刊人间》,对方却说敝社无此人。我看你们跟那个绵子是一伙的吧?知道她人在哪里吗?”
“请等一下,我们绝对不是一伙的。后来您报警了吗?”
“虽然被偷的只有头骨,还是得报警呀。不过今天我去撒销报案了。”
“撤销?”
“因为骨头和斧头都回来了。”
“回来了……?”
“今天早上我去做广播体操时,碰到了祥桂寺的圆定师父,劈头就告诉我一件怪事,他说他今早发现,昨夜好像有盗贼入侵祥桂寺的本堂,但这个贼很怪,没拿走任何东西,反而是把绵子偷走的骨头和斧头送了回来。”
“骨头和斧头送回来了?”
“没错,现在正好好地安放在纳骨堂里。”
“不好了!”亚突然翻起白眼,“她的守护神居然被送回来,这、这下糟了!电话!请、请借我电话!”
“不行!”千野神官怒目瞪着陷入慌乱状态的亚,“我看到了!你们的心充满了污秽,我来帮你们除掉这些业障吧。没除完业之前,不许你们碰电话!”
“喂,是SILKY吗?”一荷哑着嗓子问道。
亚早已完全乱了分寸,害得一荷也平静不下来。
“是的。”
这声音是听过的。亚也把耳朵凑上话筒。
“我是一荷。你还记得吗?一荷聪司,三天前去过你们店里。”
“哦,您好。”男子的声音异样地阴沉。
一荷有股不祥的预感。
“绵——志野怎么了?她出院了吗?”
“妈妈桑她……过世了。”
“过世了?什么时候?”
“老师您去探望她的隔天夜里。”
“怎么会死了?”
“妈妈桑复原得很顺利,只等出院而已。然而那天晚上却忽然肠闭塞发作,夜里就过世了,真是走得太突然了。”
“她人在医院,怎么会死掉?”
“我也不清楚。我才刚回到店里。”
“……从糸香回去是吗?”
“等等,别挂。你去了祥桂寺吗?”
“不,我没有……”
“放心吧,我会帮你保密的。把骨头和斧头送回祥桂寺的是你吧?”
“……是的,是妈妈桑拜托我的。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妈妈桑正要进开刀房,她一脸苍白,要我帮她把骨头和斧头送回祥桂寺。我觉得很恐怖,但妈妈桑一直一直拜托……”
“我明白了。你接下来会忙上一阵子吧,要加油啊,我会再去光顾的。”一荷挂了电话。而亚也是一脸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绵子怎么会死掉呢……”
“老师,无望了啦……没想到解出谜底的手縒小姐会死掉。我死心了。我放弃摄影机了,请老师你也忘了工作室吧。”
“要我放弃也是可以,不过你得先把解出的暗号告诉……”
“暗号?”一旁千野神官的眼镜又亮了起来,“什么样的暗号?我就是因为喜欢解谜才开始研究古代史的,搜集各种机巧暗号也是我的兴趣之一,请务必告诉我吧。”
“怎么办?”一荷问。
“千万不可以,老师,怎么能把真相告诉这个人呢?”亚说。
千野神官逼近两人,“不告诉我,就不放你们回去哦。我对天发誓我会保守秘密……”
此时玄关的纸拉门突然敞开,有人尖声喊着:“不好意思,帮个忙呀……!”
千野神官拉开门一看,一名三角脸的洋装老妇人正紧紧握着零钱包站在玄关。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投错钱到香油钱箱里了,请把钱还给我。”
“哦?多少钱?”
“五圆。”
“五圆?几枚?”
“一枚。”
“一枚?”
“别小看那一枚,那可是非常珍贵的五圆硬币,上头有两个孔啊。”
“两个孔?”
“那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珍品中的珍品。啊啊,怎么办啦!”
“得捞出来才行啊。”千野神官抖擞地站了起来。
“得捞出来才行呢。”亚也站了起来,旋即附耳对一荷说:“趁这机会,快逃。”
“可是我也想看看那枚五圆硬币……”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一行四人来到香油钱箱前,一荷和亚趁着千野神官专心窥看香油钱箱的时候,转身拔腿就跑。
“糟了。喂!站住!”
神官想追上去,却被老妇人一把揪住衣襟,“我的五圆怎么办?你想占为己有对吧?你这个小偷……!”
一班巴士刚离开,下一班发车是一个小时后。
“他会追上来吗?”一荷气喘如牛。
“一定会的,他可是个暗号搜藏家呀。”
两人于是藏身草丛中。果不其然,十五分钟后,千野神官扛着亚扔下的铁锹追上来了。只见他交互望着巴士时刻表和怀表好一会儿,才终于死了心,扛着铁锹回去了。
“他真可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亚悄声说。
“我说出我的本名了耶,迟早会被他找到吧。”
“我会先想好别的暗号骗过他的。”
“拜托你了。”
两人爬出草丛,穿越马路,在沙地坐下。
“累死了啊。”
“真的好累,而且好冷哦。”亚说。
一荷望向亚一直揣在怀里的纸袋说:“已经没别人了,可以全部告诉我了吧?”
海风强劲,而天空还是老样子一片灰暗,远方似乎有一座船形石,但看着看着,才发现那并非岩石,而是真正的船只,可能是被拖上岸的废船吧,因为船旁有岩石,才会乍看之下误以为它是块船形岩。
“我应该从我如何解读池本铳吉设计的暗号开始说起吧。”亚语气慵懒地开口了。
“没错,这就是开端。”
“之前我也说过,池本铳吉要求重印好不容易完成的《森林的猴子》,他对于原稿的异常执着,反而让我起了疑心。我开始思考,那篇文章里是否隐藏着另一重意义呢?于是我从这个角度再次阅读那篇文章,看到了许多可疑之处。我想老师你也早就注意到了吧?为什么不是‘山猴子’而是‘森林的猴子’?为什么只有狸猫变身的拟声段落使用片假名‘ドロロロロロロン’(咚隆隆隆隆隆隆嗡)……?”亚从口袋取出记事本打开,那一页抄写着《森林的猴子》全文。“我总觉得《森林的猴子》全文充满了暗号的气味,那么,是什么样的暗号呢?由于《森林的猴子》的原文好歹也构成了一篇文章,因此暗号设计的范围受到相当大的局限;因为若是逐字代换为其他文字,绝对无法拼凑成一篇通顺文章的。”
“会不会是每隔几个字或跳过特定数目的字来读呢?”
“这种可能性,老师你不是已经试验过了吗?”
“是啊。很幼稚的方法。”
“我认为池铳不可能设定那样幼稚的暗号,但我是从另一个角度下的判断——因为,池铳这个人不是很吝啬吗?我想吝啬的人是不会想在文章里插入多余的字的。”
“你想太多了吧?”
“或许吧,但我们人啊,意外地没办法做出违背天性的事哦。”
“那……还是他以特定的代码或随机数表对应来设计暗号?我以前读过的书里,曾出现这种暗号。”
“那是要传送暗号给特定人物时才会使用的方法吧?但池铳却是将《森林的猴子》发给了不特定数的人。换句话说,池铳的暗号文内容,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但若是永远无法解开的暗号,又无法达成他的目的。”
“这两种方式都不可能的话,我真的要举白旗了。”
“老师你必须仔细研读那篇文章,这么一来,自然解得开了。”
“我读到都背得出来了。‘やまみちほいやまなみよお’(山路嘿山峦哟)……”
“这样是不行的,老师你只记得念起来顺畅的部分吧?我刚好和你相反,特别有印象的反而都是念起来不顺、不自然的地方。这些念起来卡卡的文句,正是池铳煞费苦心的部分,因为这些文句池铳怎么都改不好,只好死心妥协了。我认为那就是秘密泄露之处;于是我最先着眼的,也就是那些文句。”
“所以,错字也是一样道理吧?会保留错字是因为他没办法使用正确的字。”
“我仔细检查《森林的猴子》,发现全书共有四个错字,但光看错字是无法解开暗号的。于是我再次审视整体,发现念起来不顺的地方,是因为文句的空格很奇怪。”
“文句的空格?”
“是的。一般的童书里,长句子不是都会以空格来顿句吗?这本书全文没有标点,只以空格顿句,而全文被视为一个个文字集合体的链接来阅读。老师,请看,仔细注意这些莫名所以的空格出现处,比错字还多。”
亚出示记事本,抄本上画了几条旁线。
“喏,第二节的第二行,‘ささあつまれよ’(快呀快来集合哟),这样的顿句不是很奇怪吗?一般应该不会加空格,而是直接写成‘ささあつまれよ’(快呀快来集合哟)才对吧?”
“池铳为什么非顿句不可呢?”
“我的解读是,如果不断句,就会变成长达七字的文字集合体,但这整篇文章里完全找不到五个字以上的文字集合体。”
“这么一说,真的耶。这也是线索之一吧。”
“还有其他可疑之处。第六节的第六行,‘ばばばつ’(啪啪啪),应该改为‘ばばばつ’(啪啪啪)比较自然。相反地,有些地方明明顿句比较好,却被连成了一串,好比第七节第五行‘まめすしおそば’(豆子寿司荞麦面),应该断成‘まめすしおそば’(豆子寿司荞麦面)比较易懂;还有最后一行,‘かっぽれのゆめ’(滑稽的梦),应该是‘かっぽれのゆめ’(滑稽的梦)才顺,而且其实第七节第四行就好好地写着‘かっぽれよ’(真滑稽呀)。”
“嗯,我想我愈来愈明白你所说的了,这整篇暗号里的文字集合体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没错,当我发现《森林的猴子》的顿句方式很突兀时,当下明白这篇暗号文的通则了——每个被空格隔开来的文字集合体,正正对应着某个日文假名,而且这每个文字集合体都不超过五个字……不,这里该称为‘五个记号’比较好懂吧。问题来了,什么样的暗号设计,是以五个以下的‘记号’集合体代表一个日文假名呢?”
“唔……”
“请想想池本铳吉的公司名称,以及他的经历。”
“池本铳吉年轻时候曾经是渔船的电信员……”一荷被自己的话吓得跳了起来,“我知道了!是无线电斯密码!”
“答对了。但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いろは(伊吕波)共四十八个日文假名,哪一些是‘滴’,哪一些是‘答’呢?”
“这么说也是,好比いろは的い是‘滴’还是‘答’呢?等一下,这样如何?如果い是‘滴’,ろ就是‘答’,は就是‘滴’,也就是交互对应‘滴’和‘答’。”
“那样的话,也有可能是每隔一个字对应啊,或是每隔两个字,甚至可以设定前二十四个假名都是‘滴’,剩下的全是‘答’。”
“每种方法都试试看如何?”
“老师,你明明就是个急性子的人,怎么会毫不在乎地说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话呢?”
“真的那么困难吗?”
“当然啦,而且又不一定是いろは顺序,如果是あいうえお顺序呢?”
“那就可以设定あ行是‘滴’,か行是‘答’……好像不太可能哦。”
“不,当然有可能。那么,万一是とりな顺序呢?”
“什么叫とりな顺序?”
“‘とりなくこゑすゆめさませみよあけわたるひんかしを(鸟啼声起梦人醒起见东方晓天色)’——这是明治时期《万朝报》有奖征稿中获得第一名的‘伊吕波歌’,这首歌采用的就是とりな顺序。其他像是《あめつち》(天地)这首古老的伊吕波歌也很有名。”
“你说这些是想故意刁难我吧?”
“我不是要刁难老师才说这些的,我只是想告诉老师,要将四十八个日文假名区分成‘滴’和‘答’两大类,区分法有无限多的可能。”
“那么这篇暗号岂不是解不开了吗?”
“解得开的。我说过很多次,重点就在于文章里那些不自然之处。我们再来看看错字的部分吧。”
“池铳全力死守的错字是吧。”
“听好喽。刚才我说这篇文章里有几个错字,把它们挑出来看看吧。第一个错字:第一节第三行‘つずみふえ’(股笛)应该是‘つづみふえ’(鼓笛)。第二个错字:第六节第五行‘のるくささるとゆけ’(曼吞吞地跟猴子去吧),应该是‘のろくさ’(慢吞吞)。第三个错字:第六节第七行‘びかびかのゆうほお’(金光闪闪的幽孚),指的是UFO,所以yinggai‘ゆうほう’(幽浮)才对。第四个错字:第十节第八行‘ああらまあきゆるふえ’(哎呀呀笛子肖失了),正确的是‘きえるふえ’(消失了)。”
亚取出火柴棒,在沙地上写下几个日文假名。
(正确):づろうえ
(错误):ずるおゆ
“老师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为什么池铳要把つづみ写成つずみ了吧?因为若在池铳的设定里‘づ’代表‘滴’,‘ず’就是相对的‘答’;一旦将文章替换成摩斯密码,有某些位置无论如何都必须出现对应到‘答’的字。换句话说,づ与ず、ろ与る、う与お、え与ゆ之间,非得是相对的关系不可。”
“唔唔……唔……”
“老师,绞脑汁绞得很痛苦吧。可是啊,点醒我这两者关系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荷老师你哦。”
“我?什么时候?在哪里?”
“三天前,在青兰社的会客室。”
“当时我只是拿了‘消失的骷髅’给大家看啊。”
“是的。老师你看到大家因为‘消失的骷髅’而大感吃惊,显得十分满足。但我忘不了的是,老师你那时所说的话:‘玻璃盒没有开口哦,是完全密闭的,没人拿得走骷髅呀。’”
这么说来,亚那时就是听到这句话,突然翻起白眼,差点没昏倒,一荷还拿茶杯里的威士忌给亚喝。等亚平静下来之后,说是因为谜团解开了,他吓得差点腿软。一荷连忙问他是解开“消失的骷髅”之谜吗?如今回想亚当时的回答其实正暗藏玄机,亚回答“这也有”,就是在那个时候,亚解开了池铳的暗号,同时解开了“消失的骷髅”之谜。
“听到‘完全密闭’,我发现了一种非常了不起的假名分类法——开放的假名,以及具有密闭空间的假名。”
“密闭的假名?”
“在位相学,也就是拓扑学的世界里,将曲线粗略分为两大类——没有闭曲线的曲线,以及含有闭曲线的曲线。根据拓扑学来分类假名,你不觉得既合理又兼顾视觉性吗?”亚一一指向沙上的假名。
一荷望着假名连出的闭曲线,想起了五圆硬币中央的小孔。
“づ、ろ、う、え,这些都没有闭曲线对吧?相对地,ず、る、お、ゆ这些假名每一个都有闭曲线。前一类的同类,是いろにへとちりをわかたれそつら;后一类的同伴则是はほぬるよねなむゐのおまあ。这么一来,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只有狸猫变身时的那段文章使用片假名了,因为根据池铳的设定,那个位置非得使用封闭的片假名‘ロ’,而不是开放的平假名‘ろ’。据矶明总编说,池铳对于书中使用的铅字莫名地神经质,甚至连字体都要亲自挑选,原因这下子也很清楚了,因为依字体不同,有些原本不含闭曲线的假名,好比や、も、わ、ふ,会由于笔势而产生闭曲线。掌握这个分类法,接下来就简单了。我在图书馆查到了摩斯密码与日文假名的对照表,只要将这篇文章的‘滴’、‘答’组合替换上对应的假名即可;若封闭的假名是·(滴),开放的假名必定是—(答),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亚摸索着那个片刻不离身的纸袋,取出一张纸来,滩开一看,上面写着摩斯密码与假名。
“你在新年会的时候追我追到浴池里,拿手铐铐住我,就是盟提防我偷看纸袋里的东西吧?”
“当然啦,我不想剥夺老师解出暗号的乐趣呀。”
“少在那里乱掰借口了。随便啦,快点让我看看解开的暗号。”
“好的。首先是标题。”
“标题也是暗号吗?”
“是的。《もりのさるおまつりの》(森林的猴子祭典的)的第一个假名も是开放的假名,所以是‘答’;り也是开放的,所以是‘答’;の有闭曲线,是‘滴’。像这样,把标题的每个字换成信号,整句就成了‘答答滴答滴、滴滴答答、滴’。换上对应的假名,就是:‘し、の、へ’……”亚说着望向一荷。
“し、の、へ?噢,‘给志乃’……”
“没错,这篇暗号文,正是池铳写给他人间蒸发的第一任妻子——志乃的信。”
一荷顿时全身僵直,一阵晕眩袭来,很像先前解开“消失的骷髅”之谜时所感受到的晕眩,却强烈了许多倍。
“那、那么,全文是什么?”一荷的神情十分迫切。
亚似乎被一荷急切的模样给吓着了,他缩起身体,脸探进纸袋中,拿出另一张纸来,立刻递给一荷。
“这就是全文。标点符号是我加上去的。”
一荷抢过那张纸,读了起来。尽管天气寒冷,一荷却汗流浃背。
しのへ
给志乃
*
まいばん、しのがゆめで、わたしをせめる。
每天晚上,志乃都在梦里责备我。
わたしもとしだ。
我已经上了年纪。
しののせめにたえられない。
承受不了志乃的责备。
わたしは、むかしのつみを、ここでこくはくしよぅ。
我要在这里告白我过去的罪行。
四五ねんまえ、しのをころしたのは、わたしだ。
在四十五年前杀害了志乃的人,就是我。
どうきは、二どめのつま、よしこのざいさんが、どうしても、ほしかったからだ。
动机在于,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第二任妻子由子的财产。
しのは、おのでころし、しかじんじやのもりにうめた。
我拿斧头杀害了志乃,把她埋在糸香神社的森林里。
しのに、つみはない。
志乃是无辜的。
ゆるしてくれ。
请原谅我。
いまここにすべてをこくはくし、しののめいふくとゆるしをいのるばかりだ。
我于此告白一切,全心祈求志乃的宽恕,衷心愿她安息。
“……池本铳吉的诧寿庆生会,果然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道歉庆生会’啊。”欢乐的童话背后浮现出来的异样告白文,让一荷惊愕不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每天晚上志乃都在梦里责备我。我已经上了年纪,承受不了志乃的责备……’。那么顽固的池铳,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自我苛责呢?因为,他看到了阿贺野日报的那篇报导:‘四十年前的完美犯罪’,自己所杀害并亲手掩埋的志乃被人挖出来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听说挖出骨头的工人害了怪病。池铳开始夜夜恶梦,而顽固的人一旦钻起牛角尖,就很难跳脱出来。一如他信上所说:我也上了年纪,承受不了志乃的责备……
“逃离志乃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将自己的罪昭告世人,接受惩罚。但那比死还可怕,于是,池铳想到了一个告白的方法,一个不会有人发现那就是告白的告白方法,也就是以暗号文写下事实,分发给许多人。读到的人不会发现那是告白文,但是对池铳来说,那无疑等同告白了自己的罪业、向志乃道歉。《森林的猴子祭典的》就是出于这样的动机写下来的。而诧寿庆生会也依池铳的意愿,盛大地举行了。那一天,他一定是真心想对志乃永远地道歉下去。
“然而,整起计划中发生了一件池铳意想不到的事。送成书来的女子,竟然自称‘SINO’,池铳当时一定惊讶得宛如遇见志乃再世吧;不仅如此,印出来的《森林的猴子》并没有照着他的原稿,而是经过修改之后送印了;错字被改成正确的字,空格也被修改得易于阅读,这下最关键的暗号文就不成立了。池铳既惊讶又害怕,顽固地命令出版社重印。
“仔细忠想,池铳的要求实在是荒谬透顶,但手縒小姐把这要求解释为池铳想隐瞒他的慌张强词夺理,因此她并没有发现《森林的猴子》是一篇暗号文。不过手縒小姐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就是那个吓叫池铳的名字——‘SINO’,于是她彻底调查池铳的背景,找到了北村志乃这名女子;她接着搜集到阿贺野日报,一一调查有没有可能与池铳相关的事件。”
“绵子虽然没发现暗号文,但她的积极行动力还是得到了回报呐。”
“嗯,手縒小姐依着阿贺野日报的报导前往糸香神社的森林,挖出了四十年前命案的凶器斧头,还从祥桂寺偷走了头骨。我不晓得手縒小姐是否证明了这两件遗物与志乃或池铳有关系,总之池铳一看到这两样东西,脸都白了。前妻与眼前这名女子的名字不可思议的巧合,而且这位‘SINO’还带着头骨出现。我想池铳应该不至于向手縒小姐告白真相,只是答应了她小小的愿望,并提出交换条件——请手縒小姐帮他供奉骨头和斧头,以慰志乃在天之灵吧。手縒小姐都要得到小酒店了,那么解开暗号的我只要挖点糸香神社的泥土带去池铳面前,我想一荷老师的工作室和我的摄影机这点小小的愿望,池铳应该会二话不说地帮我们实现吧。”
“所以你才没把暗号一事告诉千野神官啊,你是打算叫我去威胁池铳吗?”
“没、没有的事啦……我会告诉老师谜底,只是因为我觉得祈祷志乃安息的人愈多,池铳的心理负担应该也愈能减轻啊……”
“你这人的想法倒是顶单纯的嘛。”
“还好我们还没动手挖掘糸香神社森林,就得知头骨已被送回祥桂寺的消息。要是我们做了和手縒小姐一样的事……”
“你想说我们也会步上绵子的后尘吗?绵子是被池铳手下的医生给封口的啦。”
亚摇了摇头,“不,我认为她的死亡背后应该没有阴谋。如果手縒小姐真是被池铳杀害,那么挖出骨头的工人生怪病,又如何解释?”
“那就像千野神官所说的吧,只是土地征收不顺利,官员们捏造出来推卸责任的遁词啊。还是你觉得事情不单纯?”
“我深深地觉得,池铳送给手縒小姐的,不只有酒店、志乃的遗骨和斧头,他还把另一个更恐怖的东西也塞给了手縒小姐。”
几天后,一荷一大早就接到亚打来的电话。
“老师,果然被我说中了。你看报纸了吗?”
“还没。”
“池铳死了,死因是心肌梗塞。”
“……死了?他不是很自豪有颗媲美年轻人的心脏吗?哎哟,只是偶然啦。道路工人生怪病、绵子去世、还有池铳死掉,全是一连串的偶然罢了。”
“这么说也是……”亚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怎么,你该不会想说,是志乃的幽灵回到池铳身边杀了他吧?”
电话另一头,亚再也压抑不住颤抖。
“……老师,这么可怕的事,你怎么能说得那样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