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多打开门,一名男子站在那里。
男人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身形削瘦且一脸寒酸。头顶光秃,眼镜后一双满载好奇的细眼睛十分神经质。对方明明主动找上门,却一脸狐疑地盯着罗贝多与平贺。
“你是哪位呢?”罗贝多不悦地问。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是预言研究家基德·高曼。”
“基德·高曼?就是《十字架约翰的末日预言》的作者吗?”
“对,听说梵蒂冈的使者来到这里,所以想和两位谈谈约翰·乔丹的事。”
“愿闻其详。”罗贝多答。
“有地方很适合讨论,请跟我一道前往。”基德冒昧丢下这句就转身。他带两人前往的是建筑最深处的房间。房间上锁,和其他不同。基德用钥匙圈上的钥匙开门进到里头,罗贝多与平贺也一同走进去,然后基德说:
“这是约翰生前的居所,留着重要的资料,一般人不能进来,现在是我住在这里。”
五颜六色的颜料染得地板到处都是,进入玄关后,映入眼帘的是靠墙的桌椅。桌上放着一叠纸、几本笔记本、打字机和电脑。中间的客座沙发与朴素的家具相比较为时筒。应该是基德搬来的,罗贝多直觉地猜。离桌子最近的角落,摆着放着画布的三座画架。画布上是黄色调的抽象画及难以理解的数字。画架后方则堆着大批画布。另一个角落放着一张床,附近有只十字架,但十字架上沾满颜料,约翰生前想必常碰触它。
“先坐吧。”基德用命令的口吻说。
让人火大的男人,罗贝多想,但平贺似乎无所谓,沉稳点点头坐上沙发,罗贝多只好无奈地跟着入坐。基德抱起桌上一大叠纸走过来,摆在两人的面前。
“这是约翰用老式打字机打的预言。约翰可以用各式各样的方式预言,像在梦中听见主的启示,包括暗示性的幻视和幻听,还会有男人的声音告诉他全球发生的事和时间,我印下这些预言,寄送给各国政府,但政府都不正视这些内容,但国内到最后都发生和预言一样的悲剧。两位要看吗?像袭击美国亚利桑那州的飓风、伊拉克攻击约旦、印度的气候异常,下起大雪,以及欧元急升等等,都写在上头。”
两位调查官立刻读起一张张用打字机打成的书信,上方都有约翰的属名。大部分的书信都是意大利文,两成是法文,清楚描写过去全球发生的重大事件,时间也有。内容看似准确无误,甚至连未来的事都写在上头。两人看了内容,对约翰拥有的超自然力量感到十分惊讶。
“不得了……上头写三年两个月后,教宗会因为梵蒂冈的派阀斗争遭射杀,教廷内部也会出现纷争,导致瓦解……”
平贺读着信,嘴唇不住颤抖,上头写着如此震撼的事。罗贝多清清喉咙说:
“可以想见梵蒂冈不想听到这种预言。”
基德翻着两人尚未读到的内容,抽出一张预言书递给他们说,“刚刚FBI的探员过来一趟,说发现了艾美·波士尼的尸体,请看这首诗。”
异国女性因恶魔仪式而凋零。鸟禽啃噬灵魂,抓走腹中胎儿。
“这是约翰的诗。如何?不觉得这就是艾美吗?诗描述的画面和艾美横死的尸体极为相似。还有……请看这个。”基德再递给他们一首预言诗。
我死后,神的宝座将差两位使者前来。一位使者接触到我的荣光,受到主的祝福;另一使者不信神,落入古蛇亦是恶魔的陷阱而丧命。
这用法文写成,句尾标注的日期和两位调查官来到此地的日期一致。罗贝多因为不祥的预言而咽下一口口水,平贺一脸严肃没有开口。
“虽然很难启齿,但预言指的就是两位吧?预书说,两位之中将有一位丧命,约翰还记下另一段话。”
基德翻阅小杂记本,找出最后一页给两人看。
神灵祭的那天,一位神父将命丧黄泉。
眼镜后方的小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位调查官,然后他搔了搔光秃秃的头,发出“啊啊啊”的怪声。
“怎么了?”平贺问。
“我想到了!一定是那个!”基德走向一幅幅堆在画布后的画作,念念有词地挑着画,然后抽出一幅,“请看这个。”基德说着就将画转向两位调查官,那是一幅人像画,画中人有一对明亮的湛蓝眼睛和黑棕头发,在那人的身后,大片地涂抹着血溅似的不祥红色,还有由黑蛇扭曲成的X记号。
“约翰不知为何画一半就停笔。请仔细看这幅人像的脸,是不是很像罗贝多神父?”
他这么一说,人像的五官一瞬间真和自己有几分神似。罗贝多的背脊浮上一阵颤栗,紧接着呕心的感受涌上胸口,厌恶,焦躁,反胃,恐惧,负面的情绪也随之占据脑海——这是怎么回事?刚刚见到约翰·乔丹的遗体时也是如此。
“罗贝多神父,你若小心一点、真挚信仰着神,或许不至于丧命……”基德的语气宛如蛊惑人心的占卜师,而他的话击中了罗贝多的心魔。他不自觉绷紧身体,自己对神确实抱有怀疑。
“罗贝多神父不会丧命,”一向冷静自持的平贺忽然提高音量,“他是信仰坚定、非常了不起的神父,不可能轻易掉入恶魔的陷阱,这则预言和我们无关。”
“很抱歉带给你们负面观感,不过这是约翰的预言,不是乱编的。而且他的预言百发百中,我只是想强调这件事。”
基德说完便将画放回原处。罗贝多压抑心情,双手交叉在胸前。
“这预言很有意思,毕竟我真的丧命,约翰·乔丹的预言能力就几乎是千真万确了……他还预言了什么吗?”
“您若是有意研读,我可以把解读预言诗的笔记本借给你。”
“请务必这么做,我有许多想考证之处。”
“里面都记着约翰的诗及解读方法,请参考。”
罗贝多接下笔记本,“谢谢你。”
“有任何问题请随时请教,我人都会在这里。”基德态度傲慢。
罗贝多回一句“届时也许会出现不少需要你解答的疑问。”便和平贺一同离开房间。一离开房间,平贺就开口安抚友人,“请别将预言放在心上。”
“我怎么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罗贝多口吻轻快,但他确实有一些不安。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死的。”平贺坚定回复。
“谢谢,但没关系,如果蒙主宠召是我的天命,我会欣然接受这个结果。你全心全意解开尸体的秘密,解读密码是我的专长,我会好好研究约翰留下的预言诗。”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查明真相就是自己的使命。罗贝多如此告诉自己,他打开卧室的门,在窗边的椅子入座,即刻翻开预言诗和解读密码的笔记本。
★五二二号
英雄在尼罗河旁诞生。
他让邻国付出高额代价,独裁统治国民。人们口中的君王,更似杀戮魔。
这是指建立捷洛比新政权的阿当大总统。他出生在尼罗河附近的咯啦嘎村,生日是诗作的号码,五月二十二日。捷洛比是伊斯兰国家,周边常发生战争,强行对国民进行军事性的独裁政治。
★三一七号
十字金星。从诸岛到国家,招惹波塞冬的愤怒。
彼时家园全毁,人们不断哭嚎。救济人民的时间拉长。
支配金星的天秤座十度。诗作描写了十月八日的事件。十月八日所罗门诸岛发生大海啸,此次的救援活动引发国际政治间的冲突,导致救援进度缓慢。
★七二二号
巴比伦诞生新的帝王罗迪。
他在八月十一炎热的日子,确定胜利在握,受到贫困民众的强烈爱戴。
结果,金变成铜。
巴比伦指的是众人皆知的美国。帝王指的一定是美国新任总统罗杰·威尔顿。罗迪与罗杰的发音很像,仅一字之差。这首诗想必是预言罗杰·威尔顿在八月十一日明尼苏达州的选举中大获全胜,步上总统之路。选举完因对美元高度的期待,黄金市场明显下滑。
★九三〇号
广大的大陆北侧,乌拉诺斯(Ouranos)放声大喊。阿波罗往天上奔去而听到这喊叫声。
蝗虫虫害肆虐当地,人们生不如死。
这是九月三十日芬兰发生的核电爆炸意外。九三〇号正是那天的日期。Ouranos中有urano的字母,暗示核电里的铀出问题导致爆炸。意外发生时,正是阿波罗号冲向天际的大白天。蝗虫虫害指的是放射性污染,该地区出现大量的核爆受害者,人们活得生不如死。
还有很多需解读的诗篇。罗贝多一面解读,一面重新检视内容。回神时已到晌午。参孙前来通知他们用餐。这时,教会的钟声响起。午餐时间,教会内所有神父一起用餐。参孙带两人前往教会,他们从门口走向礼拜堂的方向,接着在途中向右拐,走廊宽度比主廊窄一些,窗户也很少,采光不佳,镶嵌在墙面的彩绘玻璃间隔大,上头描绘着耶稣受难和复活的景象。走到一半,罗贝多忽然停下脚步,他闻到古书纸张特有的气味,转头一看就见到一扇门。
“怎么了?”参孙问。
“没什么,这扇门是通往哪里?”罗贝多指着门。
“后面收藏着传承给教会的古文书,还有历代主教的日记,怎么了?”
果然。罗贝多忍着不笑出声,摇摇头说,“没什么。有点好奇才问问的。”
“是吗……”参孙狐疑地继续走。
走廊不长,尽头就是教会餐厅。整面墙绘着漂亮的壁画,主题是伊甸园森林中化作美丽天使的蛇正劝赤裸的夏娃吃下苹果。餐厅没装窗,一座从天花板垂下的大型吊灯上摇曳着烛光,照亮四周。
罗贝多感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座幽暗森林。
餐厅中央有张樫木制成的狭长木桌,一座座烛台放在上头,而木桌的表面用象牙雕工的技术细细雕刻精致的几何图案,周围摆着哥德风的椅子。朱利安主教、六名神父和基德已经入座,参孙催促两位调查官尽快入座,两人坐进空位。眼前的白瓷盘盛着汤,但没其他食物。接着,朱利安开口为其他人介绍两人的到来。
“容我来向各位介绍,这两位是从梵蒂冈来的罗贝多神父和平贺神父。”
罗贝多与平贺轻轻点头。
“我替两位介绍这儿的人。你们已经知道参孙与约书亚,约书亚的右边依序是彼得、约伯、埃利诺、萨谬尔及基德先生。”
神父露出亲切的笑容,基德如往常一般板着脸盯着两人。这时,餐厅里的小门忽然嘎一声地打开,出现一名拿着寸胴锅的男人。他是一名黑人,穿着黄衬衫和迷彩裤,身上围着肮脏的围裙,颈后长着一颗大瘤,一颗眼睛溃烂,面貌恶心,不像神父。
朱利安继续介绍,“这位是仆人欧里拉,他的工作是打扫教会。两位的房间也由他负责,如果有任何不妥之处,还请两位担待。”
欧里拉的脚步有点外八,他拿着锅子走到桌边,用汤勺舀起飘着辛香料味的汤和香肠,盛入两位调查官的盘中,接着依序将相同食物放进其他神父的盘里,结束后,他又带着空锅走向门,门的另一侧是厨房,他再拿小一点的锅子进餐厅,把里面的蛋和蔬菜倒进每个人的汤盘。每个人都有食物后,他低调安静地离开。
朱利安说,“我们来进行餐前祷告。”每一位神父低下头,跟着他一同画十字圣号。罗贝多与平贺也照做。朱利安念起长长的餐前祷告和赞美主的祷词。结束后,大家开始用餐,可是食物难以下咽,对美食很坚持的罗贝多皱起眉头,但不能抱怨或留下食物。一阵子后,所有人用完餐,再画一次十字圣号,而罗贝多看准时机开口:
“来这里的途中经过书库,方便的话,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没问题。”朱利安爽快答应,“您喜欢书吗?”
“我对古文书很有兴趣。”
罗贝多没坦白自己专研古文书,原则上,调查官不会提起专长,避免节外生枝。
“原来是这样,我也很有兴趣,有机会就带您参观书库。”
“非常感谢。”
“何时想看书库就告诉我,我会去开门锁。我通常都待在医务室,除了祷告的时间,我都在那边看诊。”
朱利安沉稳地说。这时参孙高声呼唤欧里拉的名字,欧里拉便进来收拾餐盘。
“我可以帮忙看诊吗?”平贺唐突地向友人提出要求。
“那调查的事呢?”罗贝多问。
平贺眨了一下眼睛,“今天没要事,希望可以在闲暇时间帮忙诊疗。”他看起来跃跃欲试,一旦平贺表现出这种态度,怎么劝都没用。
“我知道了,你就去吧。”罗贝多放弃劝他。自从平贺的弟弟良太患上绝症,平贺就对病人抱持强烈的同理心。可以在未开发地区担任志工替病患诊疗,对他来讲想必是如鱼得水。
“非常感谢。”朱利安轻轻一笑,“光靠目前的人手实在忙不过来,你愿意帮忙真是太好了。”他笑起来像盛开的蔷薇。拥有如此美貌的男性实在难得一见,罗贝多忍不住在内心称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