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外子真的死于他杀,请告诉我真相,我有权利……不,我非得知道真相不可。”蔷子夫人上前逼问神父,“什么真相我都接受,请说吧。”
“不能说。”神父低头拒绝。
“为什么?”
“就是不能说。”
“为什么……”蔷子夫人在胸前紧握双拳,喃喃低语。
即使听到那啜泣般的声音,神父依然坚决不说。
“请等一下,如果大原先生真的是凶手,那你就犯了藏、藏……”
“藏匿人犯及湮灭证据罪。”
“啊,对,藏匿人犯及湮灭证据罪,这是重罪喔。”
我忍不住插嘴,途中突然语塞,幸好樱子小姐帮了我。藏匿人犯及湮灭证据罪,就是明知人犯却不通报,加以窝藏隐匿,或者破坏证据事物的罪。
“你是神职人员,竟然帮助犯罪?”
“我绝对不是在包庇罪犯!”
我忍不住加重口气,神父却更大声地反驳。
“那为什么不肯说?去报警不就好了!”
“如果能报警,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没想到答话的人竟然不是神父,而是水木先生。
“咦?”
“就是不能报警,我们才会伤脑筋啊。”
“‘我们’?这究竟是……”
神父看了傻愣的我,深呼吸一口气。
“你真的不后悔?”
“不会,就算后悔了,也不会怪你。”
“我不怕被怪罪,只是不想看到您受苦。”
刚开始坚决不说的神父,在蔷子夫人的逼问下,只能无奈地抬起头,坐到原本大原会长的位子上。
“您听了将会万劫不复,即使如此还是要听吗?”
“如果不清不楚,我会更加痛苦。”
“希望您能理解,我并不打算骗您,是为了您好才保持沉默。”
灵媒……不,神父脱下身上的斗篷,看来更像个诚恳的神职人员。不过对樱子小姐来说,宗教跟金光党只有一线之隔。
“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先生应该死在租屋处,当时你也在现场吗?”
“不,我不在现场。”神父似乎下定决心,又深深叹了一口气,“但是有录影。”
“录影?”
“录下杀人经过的影片。”
“那为什么不公开?”我忍不住脱口大喊。
“因为公开这支影片,不算是正确选择。”
“这么做是为了包庇杀死外子的人?”
“不,当然不是,但这影片仍然不该公开。”
“对不起,我不太懂……”蔷子夫人按着额头,似乎头痛难耐。
“约克神父……”水木先生与小桥先生也叹了口气,水木先生更拍肩安抚神父。
“别管那么多了,请你全部说出来,我光听这些无法接受。”
“但您不会想听这段话的。”水木先生代替神父回答。
“为什么?”
“因为明人先生不希望您知道,这是他一直瞒着您的事。”
“是啊,这也是为了明人先生好。”神父的语气沉痛而嘶哑。
“原来是玫瑰树下啊。”
樱子小姐突然沉吟道,还吹了个口哨。
“这下我总算懂了,真是场难看的复仇戏码啊。”
“樱子小姐?”
“神父,水木,还有小桥,你们三位都是共犯吧?今天晚上这场闹剧,是为了向那个男人报仇?”
“不是,是为了让他自首。”神父怒气冲冲地大力否定。
“真的?”
“我才不会寻仇!”
“够了吧。”原本默不作声的小桥先生突然开口,在舞台上锻链出来的嗓音既低沉又响亮,传遍整个交谊厅,所有人不禁住嘴。
“全都说出来不就好了?我想千代田先生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但蔷子夫人有权利知道一切。”
当所有人都盯着小桥先生,他又怕得低下头去,声音变得有气无力,水木先生与神父则是面面相觑。我这才发现,小桥先生的真面目应该就是这么文静,一上台却会变一个人,真是天生的演员。
“就算没有照剧本演出,戏也得落幕啊,两位太不懂随机应变了。现在不说,千代田夫人怎么可能接受?先全盘托出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想。”
小桥先生的声音小而清楚,水木先生与神父依然默默地面面相,最后是神父无奈地开口:
“我第一次见到明人先生,是在教会的告解室,那是用来忏悔的地方。当时他有点醉,人说酒后吐真言,他在告解室里对我说出长久以来的烦恼。”
神父说到这里,一旁的水木先生掩面低头。
“教会?”
“后来他就经常上教会,我们也就熟识起来。接着,我开始拜访他投资的夜店,以及他住的大楼。我想神职也是博得他信任的一个原因,让他对我说出了许多秘密——其中之一就是隐藏摄影机。”
“摄影机?”
“没错,他的兴趣就是……怎么说呢,偷拍自己租屋处的访客。于是他拜托我,要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就替他把影片全部销毁。”
“外子怎么可能喜欢偷拍……”
“蔷子夫人,您先生的真面目,其实和您的印象有些落差。”水木先生沉痛低语。
“沉默之神——哈尔波克拉特斯的神话。”樱子小姐突然开口。
“沉默……你说什么?”
“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是锻造神的妻子,却背着丈夫与战神偷情。后来,她儿子爱洛斯发现了偷情的事,她便要求沉默之神哈尔波克拉特斯封住儿子的嘴,并赠送玫瑰给哈尔波克拉特斯致谢,于是玫瑰才有了‘秘密’的意思。”
蔷子夫人听着樱子小姐说明,歪头表示困惑。
“我听过罗马人有个习俗,在玫瑰树下说的话绝对不能外泄,但是这跟外子有什么关系?”
“大楼租屋处,就是他的玫瑰树。”
蔷子夫人讶异地抬起头来:“你是说,明人他另有女人?”
“不,我想可能不是女的。”
“……”神父与水木先生沉默低头。
“既然有杀人现场的影片,拿去报警就能解决问题,他们却要如此拐弯抹角,特地打造通灵会这么愚蠢的舞台,企图逼凶手自首,我刚开始也想不通。”
樱子小姐边说边科科冷笑。
“他身为豪门的一家之主,又是在财经界具有影响力的绅士,竟然和神父关系密切,还经常上夜店,代表情人不只神父一人,肯定还有一大票。而且,他习惯偷拍租屋处发生的所有经过,没有比这更大的八卦丑闻了。”
神父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
“密切?情人?神父是他的情人?”
“其中恐怕还隐藏了其他不想让人知道的内情。你们会互相帮忙,是因为了解彼此的性倾向……不,搞不好你们自己也出现在影片里?”
他们没有否认,蔷子夫人这才了解其中的意思,羞红了脸捂住嘴。
“总之,你们希望可以不靠这支影片就让大原去投案,一旦交出影片,警方一定会讯问影片来源,就算剪接也会留下痕迹,惊动警方。你们不想动用影片,却又找不到其他证据,只好假装在这里招来明人的亡魂,打算逼他俯首认罪。”
“是啊,要不是你多嘴,我们早就成功了。”水木先生瞪了樱子小姐一眼。
“马后炮。”
“不!如果没有你搅局,我们就能把那家伙交给警察了!”
“请等一下!”
水木先生怒火中烧,樱子小姐也十分不悦,此时蔷子夫人突然介入插嘴。
“所以外子他……喜欢男人?”
“……”没一个人敢回答。最后,是神父对着蔷子夫人深深一鞠躬。
“我不该像这样出现在您面前,貭的非常抱歉。但我还是希望能将大原他……”
“我……还以为外子讨厌我呢。”
“咦?”蔷子夫人无视赔罪的神父,只是望向窗外轻轻一笑。
“我们原本就是相亲结婚,外子知道我无法生育之后,就没有再碰过我厂,我一直以为他并不爱我。”
蔷子夫人缓缓离席,走到窗边,捡起一片碎玻璃。
“外子很贴心,很珍惜我,我们日子虽然辛苦,却从来没有吵过架,过似非常小静……但我心里总觉得,外子讨厌我。”
“绝对不是。”水木先生坚决否认,“千代田先生原本就无法爱女人,您对他来说,却是唯一算得上家人的女性。他还说过,之所以不肯离婚放您自由,全基于他的私心。千代田先生确实很爱您,以及您栽培的所有玫瑰。”
“是这样吗……”玻璃碎片闪过一道烛光,看来仿佛是蔷子夫人的泪水。
“他的爱与您的期望有所出入,令他感到惭愧,但依然不想失去您。请相信我,您是他此生唯一需要的女人。”
“如果是真的,我会很开心。”
“当然是真的!我们才刚骗了夫人,或许没什么说服力,但这件事绝对……”
小桥先生开口附和,蔷子夫人则缓缓点头,就这么低头望着窗外。夜已深,交谊厅的光线穿透黑夜,朦胧映出庭院里的玫瑰。
“我也最喜欢趁着下雨的假日午后,和外子一起在屋里摆满玫瑰,边喝茶边闲话家常了。下雨天不能打高尔夫球对吧?我原本非常讨厌雨天,和明人结婚之后,一看到假日下雨就很开心呢。”
蔷子夫人手里还握着玻璃碎片,那手势令人担忧,樱子小姐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握住蔷子夫人的手。
“我真的很高兴和他作伴,真的……”蔷子夫人说着,放开玻璃碎片,然后靠在樱子小姐肩上。
“我一直很后悔没能让他幸福,害他得勉强陪着我这讨厌鬼,尤其是他过世之后,我更是每天悔不当初。如果说一切其实不是这样,他其实也很幸福,那就够了。”
“怎么可能不幸福?千代田先生与您结婚就是幸福。或许他偶尔痛苦到必须求助神明,但那也是因为爱您。是他没能让您幸福,如果讨厌您,又怎么会这么想呢?”水木先生坚定地说。
“真是……太好了……”蔷子夫人哭了,声音哽咽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