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结束调查,目送冻冴子启程返回仙台的第二天,津田造访了加藤位于岩手公园下方的古董店。津田自觉在写乐问题上已有答案,对加藤这方并不抱太大期待。不过到底做了约定,也不能放着不管。
久违地在盛冈街头漫步,津田的心却巳飞回东京。
“来得真早。”见津田午前就已登门,加藤笑脸相迎。恐怕他也才开店吧,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昨晚喝高了。回到盛冈本来就晚,还得出去应酬,回到店里都半夜三点了。”加藤往小茶壶里掺着热水,“对了对了,得先让你看看。”
加藤把冒着热气的茶碗搁在津田面前,转身进了店铺里侧的房间。
加藤的店面很宽敞,二十张榻榻米大,整齐排列着五个展示柜,其中陈列着壶和刀剑。周围墙面满是挂轴和浮世绘,几乎不见空隙。
“秋田的兰画交易确实活跃。”加藤拿着厚厚一叠复印件坐到津田跟前,“大抵都是横手市的古董商在做。”
津田讶然看着加藤摊开的复印件。复印件有三十张以上,每页都印着五六件作品,似乎复印自相集,其中有不少津田曾在画集中看到的直武之作。
“这些都是那家店实际经手的?”
“应该是吧,说是涵盖了昭和初期一直到最近的收藏,就连美术馆都向这家店要画呢。”
“真亏加藤先生能要到这些资料。”
“怎么说也是生意上的伙伴嘛,而且复印都是由店里的小姑娘包办,成交价全都抹去了,我一点儿没出力。”
很多照片下方都有记号笔画过的粗线,应该就是标价吧。津田有些惶恐,忙道:“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客气什么。我在那家店挺受关照的,一说是想学习兰画,对方立刻就答应了。”
加藤一脸泰然。
突然,津田瞠目惊呼。
“有什么发现?”
“嗯,是连在一起的两幅,和昌荣的作品非常相似。”
“相似?”
“落款是田代云梦。”津田从挎包里取出画集的复印件,跟加藤带回的相集复印一张张比对,“请看这里。”
他从中选出两张递给加藤。
“确实很像。”加藤反复比较复印件,嘟嗦道,“是从昌荣的作品上剪下来落上田代的名字吧。我看看,不错,果然是同一个画师。”
“能分辨出来?”
“你看,松枝上不是停着小鸟吗?在昌荣画号上边儿。”
“嗯,确实。”
“再看我的复印件,喏,只露了一丁点儿,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应该就是小鸟的尾巴。”
左上方确实有小小的突出,但画面只到此为止。
加藤断言道:“没人会这样构图,保准是被裁断了——这是由昌荣篡改的。”
津田一时怔住,须臾问道:“知道这幅画的出现时间吗?”
“天晓得,或许能问到吧。其实我都猜到你会感兴趣。”
加藤得意扬扬地拿上电话拨起号码。
(你不知道昌荣就是写乐,才能这么不慌不忙!)
津田稍感急躁。
“你好,昨天真是多谢了,我是加藤——喂,托福,总算有收获——对了,关于昨天复印的兰画照片——”加藤从津田手里取过复印件,“是这样,不知道在相集的具体页码,不过左上是一幅直武的戏鱼图。好的——正查着呢。”加藤捂住听筒,一句句转告津田,“嗯,劳烦你费心了,没错,就是那一页。在下面有两张署名云梦的作品,请问能查到交易年份吗?”
津田极度紧张。
“昭和十二三年,是战前呢……也没什么,我这儿有客人在调查云梦。”加藤冲津田一咧嘴,“刚好在店里看到这两幅画,就聊了聊。客人想知道这画现在去了哪儿——没问题,这就给他。”他突然将话筒塞给津田,“你们直接详谈吧。”
可得顺着云梦这条线——加藤低声叮嘱。
津田拿起话筒,重复了相同的问题。
“你问去了哪儿啊,这我不知道,都是老爹那一代经手的旧货了。上面那张直武的戏鱼图在昭和十二年(1937年)进了美术馆,之后往哪儿挪了倒都清楚。”
“这么说,已经不在美术馆了啊。”
“馆里至少会留记录嘛,对买家的铺子也是种宣传。”
男子粗声大笑。听声音,津田判断此人在五十岁许间。
“当时军需带动经济,这一行的买卖也跟着活跃,估计就是那阵子给出了等等,说不准写了什么。”
男子暂且沉默,电话彼端传来微弱的撕扯声。
只听男子说道:“果然是十二年,不过没提到买主。”
津田失望道:“这样啊……”
“老爹喜欢在照片背后做些笔记,我就想或许有线索。两幅画都是同一个买家,是个已故的大馆人。”
果然……
“莫非这云梦跟长户吕有哈关系?”
“长户吕?”
“就是角馆旁边的小村子。跟那两幅画一起带来店里的好像还有长户吕的风景画,老爹貌似没收,不过留了备注。”
津田表示并不清楚。
“云梦是秋田市出身嘛,奇怪他干吗画长户吕,可能是拜访直武途中在那儿歇脚吧。”
津田暧昧地应付了事,他不清楚云梦其人,就怕露了馅儿给加藤惹麻烦。津田使了使眼色,加藤立刻接过电话,道谢挂断一气呵成。
津田向加藤解释道,担心被问起云梦致使穿帮。
“那幅风景画多半也是昌荣的作品吧。”
津田也这么想。
“估计他有亲戚在长户吕吧,那地方可不值得专程去画。”
“应该是吧。既然紧挨角馆,自然该考虑是昌荣的作品。”
“看来市面上昌荣的东西也不少嘛——昭和十二年还是战前,说不准很多都给烧了。”
津田难掩失望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