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霁瞬间便想到了这种可能。
上古曾有典籍记载,有些执念未消的灵物鬼魂,会数十上百年的重复完成生前未完成的心愿,不会随意害人。
这些死后执念不散的鬼魂拥有强大的念力,不完成生前心愿不入往生。除非执念消散,方才轮回转世。
而这座曾经血染的弥阳城,对这些鬼魂来说,即是束缚,又是保护。
“当年的弥阳城没有逃出一个活人,这些厉鬼也全都留在这儿。究竟是巧合还是他真的走不了,试一试就知道了。”
风霁一只手将顾南逐拉到自己身后,手上长剑轻灵的挽了个剑花:“南逐,看好了。开阳峰杀式平日里可见不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四下狂风骤起,话音方罢,就连苍穹都敛了些颜色。
长空之上,点点繁星骤然闪耀起来,漫天的星光宛若流华般附着在流月剑上,宛若撑起了一幢月桥。
范白看着风霁剑上附着的银芒,神情凝滞了一瞬。
这架势……不像是真仙能够发出的力量,他之前明明让小鬼将修为更高一些的给引走了,怎么现如今又多出了一个金仙?
大鸟嘶声厉喉,展开羽翼拦在范白的身前。四下风声鹤唳,风霁一剑当空砍了下来。
“咔啦……”
龟裂声四起,先是从风霁的脚下开始,一路延伸向无限远的远方。那些肉眼可见的民房城郭,楼阁殿宇,尽被这一剑轰然斩碎。
流月剑尖斜指向下,风霁下意识的退后了半步,顾南逐默然的看着百丈城墙一寸寸的龟裂开来,显露出这个世界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就好像,这一剑彻底将走向错误的世界打碎重塑。
此时,花百染终于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串真·老弱病残,数过去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他诧异的撑了道光幕,挡住那些碎落下来的残垣断壁:“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幸好我躲得快……呦呵,你这眼睛,是瞧见顾南逐跳脱衣舞了?”
顾南逐:“……”
果然,就不该对花某人抱有期待。
启明星的光芒渐渐敛去,天尽头,朝阳蹦出一个金灿灿的金边儿,映在这残垣断壁之上,宛若洒上了一层薄薄的碎金。
阳光映在那些黑色恶鬼的身上,瞬间蒸起一簇黑烟来。
平静的万鬼在这一刻骤然嘶吼了起来,全都冲向了远处的范白,啃食着他身上的血肉。
数百年的奴役,这仇恨,只有啖肉嗜血方能够平复。
黑色的大鸟扑棱着翅膀想要驱散那些恶鬼,可阳光也映在他的身上,黑烟渐渐蒸起,模糊了轮廓。
“阿眠……阿眠!”
范白浑身都是被啃食破碎的血肉,他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天上的阳光:“别动阿眠,别怕,只要不被阳光照见就好了,我带你走……”
昔年死在弥阳城的人,没有一个入了往生。
枉死的妖成就了天妖身,却只守着一具躯壳成为了永恒的行尸走肉。被怨气席卷的人永远的留在这座空城中,幽灵一般的被迫忏悔的当年的错误。
这些人,没有一个冤枉,也没有一个不冤枉。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响彻枯林,就在此时,西方一个穿着土黄色袈裟的老和尚踏着莲花走来,停在了风霁和花百染的身前。
纯金色的佛号从他的脚下逸散而出,宛若一道道锁链涌向范白所在的方向。慈爱的佛光遍洒四方,渡化着冤魂通往往生。
他虎口和臂弯上缠着一串佛珠,隐隐散发着流光,向着二人躬身一礼。
“阿弥陀佛,花施主,风施主。既然恶人已经伏诛,当初弥阳城的恶果也有人担下,这些厉鬼,便交给老衲来度化吧。”
风霁流月剑归鞘,循着声音同那老和尚回了一礼。
“闵业大师。”花百染知她看不见,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风霁点头:“闵业大师慈悲为怀,既然能度化这些冤魂,我还想同大师讨一个人情。”
顾南逐在一旁扶着她,动作小心翼翼。风霁指向远处皮肉都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范白:“这个人,便交给我们带走吧。”
昔年弥阳城的血杀之色震惊三界,按理说,范白一定要一死伏诛的。但今日到底也是七曜山的人拿住了范白,太乙寺也确实不好抢这份功劳。
闵业大师道:“风施主将人带回七曜山作何呢?此人罪大恶极,理应击散魔骨,以儆效尤。”
“佛祖最是慈悲为怀……”
“我们七曜山的剑池缺一个看剑的,大师也知道,剑池的华光过盛,就算是金仙都未免压的住。但此人以杀孽入魔,若是能加以度化,留在七曜山修炼最合适不过。”花百染连忙打断了风霁的话,笑道:“闵业大师觉得如何?”
七曜山的两位仙师都为此找借口,想来今天,这人太乙寺是带不走了。
闵业大事和善微笑道:“是七曜山擒住的这只大魔,交由七曜山处置自然是无有异议的。此事待贫道回了太乙寺,自会同法尊解释,两位仙师请。”
风霁再次躬身一礼,待闵业大事将一干恶鬼度化之后,这才向范白走去。
仰仗着地脉而存在的恶灵,一旦与之相连的器物破碎,便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阿眠和那些恶鬼都是当初弥阳城那场杀孽留下的恶果,当初死去的人全都入了往生,可阿眠,却被永远隔在了往生之外。
顾南逐扶着风霁走过去,花百染则是将解救下来的那五个纯致八字的凡人消除了记忆,送回了云来城。
“师尊,您是想要放他走么?”顾南逐问道。
风霁侧耳听他的话:“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顾南逐也是修士,在宋衍那蹭课的时候,也听过不少“修仙者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话。只是很多时候,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应做什么往往不等于想做什么。
顾南逐不想同风霁隐瞒,如实道:“于情,我希望他念着的人能够回到他的身边。于理,杀孽太重的人……实在是不能姑息。”
“若是同你无关的人,先徇理,再徇情。若是对你极其重要的人,真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不用问我你也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做了。”
说着话,风霁走到了范白的面前。
地上散落着破烂砖瓦,四周亦是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风霁一剑催城,稳稳的卡在金仙之下寸许,未招来金仙劫,却将范白的法力劈掉了大半。
她静默的扶着顾南逐的手臂:“至阳体质入阵,是赋予一个死物于生,乃是逆天之法。就算是阿眠醒了,天劫也会劈的你尸骨无存。到时候,所谓的阿眠也只是一个尸骨上化生出来的新生命,并非当初你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
范白静默的抱着杳无生息的大鸟,狰狞的脸抬起,目光落在风霁缠着布的脸上:“你现在同我说这些,是嘲笑么?”
“不,我是想要告诉你怎么做。”
顾南逐诧异的看向身边的人,惊讶的有些合不拢嘴。
生死人肉白骨,乃是整个三界的禁术,使用这样的术法,就相当于是逆乱阴阳。师尊怎么会这样的术法?
“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也有一个要求。你已入魔,便不能再留在人间了。我会在你的身上打一道咒印,在你唤回了阿眠的残魂之后,便要和她永远留在魔界。你若敢出,就算是千里之外我也会去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