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油街散落着一些算命摊子,但是路过的人多,真正坐下来算命的人少,远不如位于附近的小吃摊生意火热。
坐在小吃摊的宁晨拿着筷子夹起面条,但是粗壮滑溜的面条并不听话,一条条溜回了汤碗里,她不像是在吃面,更像是在与面条争斗着。
“夹住面条的一端慢慢把它卷起来,”齐遇耐心地做着示范,“像这样,然后把卷起来的面条放进嘴里,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味道还可以,”宁晨咽下嘴里的面条,“我父母是南方人,我家主要吃米,很少吃面食。”
“小时候,我经常和小伙伴溜出来,来这条街吃东西,那时候可开心了,”齐遇的目光闪动着,“这座城市每天都在变,也许几十年没变的也只有这条麻油街,街没变,可人还是变了。”
“说得那么伤感做什么?”宁晨故意打破这种情绪,笑着问,“你小时候很淘气吧?总是溜出来到这里玩儿,你父母一定很操心吧?”
“我是个孤儿。”齐遇放下筷子,低下头,“父母都在事故中去世了,我是在麻油街附近的孤儿院长大的。”
“对……对不起。”宁晨的心一下子软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他。
“没什么,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会一样的,况且孤儿院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样孤单可怕,那里有很多跟我一样的小伙伴和好朋友,老师和院长对我们也非常好……”齐遇叹口气,“唉,说这些做什么,真是的。”
“那就说点儿别的吧。”宁晨勉强笑了笑。
“嗯,对了,”齐遇话锋一转,试探着问,“周算子跳楼自杀了,你们警方怎么看?”
“你这个小记者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都见报了,我怎么能不知道,”齐遇思索了一下又问,“他真是自己从窗户里跳下去的吗?”
“就现场看,是自杀。”宁晨放下筷子,“不过……”
“不过什么?”齐遇反问道,“周寅生是本市出了名的神算子,高官大员都找他去算命,说明他必然有过人之处,但是,既然是神算子,难道自己都算不出是生是死,怎么还能心一窄就跳楼自杀了,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警方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能乱写啊?”宁晨盯着齐遇的眼睛。
“当然,我保证不乱写,你想说什么?”
“据周寅生的助理说,周算子在当夜接待过一个年轻男子,大约半个小时之后,男子离开,当时周寅生的情绪十分不好,没想到凌晨就自杀了,至于那名男子是谁,目前还不知道。”
“哦,是这样,”齐遇轻松地呼出一口气,“似乎这起案子与之前的抢劫案并没有什么联系,那就好……”
“虽然目前还不能证明什么,但警方猜测那个与周寅生见面的男子就是……”宁晨叹口气,犹豫着要不要把DV带子的事情讲出来,“其实,其实这……这两起案件还是有联系的,今天下午,警局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递,里面有一盘磁带,视频里的内容很古怪,就是那个与周寅生深夜相见的男子用微型DV机偷录的,视频的最后,男子与周算子说了几句话才离开,是耳语说的,几个小时之后,周算子就跳楼了……”
“他对周算子说了些什么?这好像是关键所在!”齐遇睁大眼睛问。
“不知道啊,”宁晨摇着头,“不是说了是耳语吗,声音很模糊,因为整条视频的声音都经过了特殊处理,而且由于DV机藏在提包里,所以并没有拍到可疑男子的脸。”
“这么说,周算子很可能有把柄在那男人手里,他威胁他,所以周寅生心中恐慌才选择自杀的。”
“是的,顾队和我都这样想过,所以我们最近一段时间会把精力放在调查周寅生的背景上,也许就能从中查出神秘男子的信息。”
“吃完面,我们去算个命怎么样?”齐遇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啊?你说什么?”
结了账,二人走了大概十多米,齐遇仿佛没有目标似的随意左看右瞧,再往前走几步路,就停在一个算命摊前面。
“要不要算命?”齐遇指了指一位60多岁的男性算命师。
“我从来不信这个的。”宁晨躲在齐遇身后,小声说。
“你既然要调查周算子,就必须了解算命这一行当,虽然算命先生的等级不一样,但他们也算是同行,既然是业内人士,没准儿他比你更了解周算子。”
齐遇凑近宁晨的耳边继续怂恿,嘴里呼出的热气吹得她耳朵上的汗毛都歪倒了一边,有一点点痒,宁晨的脸都红了。齐遇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宁晨考虑再三,还是乖乖地坐在一把木凳上。
算命师表面看起来像个瞎子,似乎缺乏安全感似的双手环抱着胸膛,墨镜后面那空洞的眼神四处飘移,当他嗅到有人在摊子前坐了下来时,无神的目光才最终落在宁晨的身上。
“你们是要批八字,还是算姻缘?”
“呃……”齐遇瞅了宁晨一眼说,“先批八字好了。”
“嗯,那么告诉我你的生辰吧。”算命师傅的目光朝上移了移,落在站着的齐遇脸上,原来他并不是瞎子。
“老先生,您算命算得准吗?”齐遇故意这样问。
“那当然,在麻油街上我摆摊子也有30年了,我听你口音也应该住这儿附近吧,你肯定经常见到我,对不对?”
“那倒是,所以这么多摊子,我们才坐您这儿了。”齐遇奉承道,“30多年,您在业内也小有名气了吧?”
“名气不敢讲,倒是很多人认识我,我也认识不少人。”
“哦?那您听说过周算子这个人吗?”齐遇顺坡下驴。
“当然知道了,他虽然是半路出家,但在这一行里也颇有名望,”算命人的语气里显然不知道周寅生已死这一信息,“听说他30岁之前并不是吃算命这碗饭的,他干过什么我不知道,但他有今天的成就也不只是他一人所为,在他后面,肯定有某些重要人物在暗处支持他,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所以说,他虽然有名,但不一定就能算得比我准,而且找他算命费用高得离谱,万不可盲目崇拜就是了。”
“对对对,您说得很对!”齐遇连连点头。
“好了,把生辰报一报吧,”算命师笑了笑,“虽然还没有算,但我还是能感觉出,你们俩的八字相合,结合在一起必定美满幸福……”
“呵呵,借您吉言!”齐遇尴尬地笑了。
宁晨被算命人一通胡乱调侃搞得面红耳赤,齐遇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似乎要步行送她回家。宁晨忽地停下脚步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转头问齐遇:“昨天你说,你以前是个魔术师,对吗?”
“是啊,”齐遇也停下脚步,“你同意我去警局帮忙了?不给酬劳也行的!”
“不不不,我又不是公安局长,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过……”宁晨捋了捋头发,“我想问你个问题,行吗?”
“哦,问吧。”
齐遇掩饰不住一脸失望的神色,宁晨看他这副表情就像个大男孩,有些想笑。
“假如有三张扑克牌,明明看着就是那一张扣在桌面上,可当翻开来时,却不是亲眼所见的那一张,这算不算是一种魔术?”
“眼见未必为实,这就是魔术。”
“那你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吗?”宁晨更想知道结果。
“迷惑观众的纸牌魔术有很多种,可以藏牌、换牌、假洗等等,当然最难最高深的还是运用心灵学开发出来的心灵魔术。”
“心灵魔术?”宁晨一脸迷惑,“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心灵魔术是什么?”
齐遇抬起头,十步开外就有一张木质条椅,他抬起胳膊指了指,对宁晨说:“要是你不着急回家的话,坐下来,我给你讲解一下什么叫心灵魔术。”
坐在木椅上,齐遇从腰间的挎包里抽出一盒纸牌,红色为主的封面上有一个醒目的蓝色桃形图案,当他抽出里面的纸牌时,宁晨心头一紧,她夺过几张牌仔细打量,然后惊诧地问:“你……你怎么会有这种牌?!”
“这话什么意思?”在齐遇的追问下,宁晨不得不简略地把DV带里的内容告诉了他,齐遇思索片刻才说,“那个神秘的男子表演的是三选一的纸牌魔术,看起来很简单,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因为魔术这种东西很保守,每一个魔术师都隐藏着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真相的戏法,如果随便就被别人获知,那表演的时候就没什么效果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随身带着一副扑克牌,而且纸牌跟视频里的纸牌一模一样?”宁晨很戒备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好像把齐遇当成了那个神秘男子一样。
“你不会怀疑我吧?!”
“快回答我!”
“这是我的习惯,尤其是需要用脑思考问题的时候,我手里喜欢玩儿扑克牌,顾警官不还有摩挲香烟的习惯吗?”
“不要转移话题!”
“你是说我手里的牌与视频里的纸牌一样,这并不奇怪,因为这种扑克牌很普遍,是魔术师最喜欢选用的道具。”
说着,齐遇右手里握着的那副纸牌被他灵巧的手指一捻,瞬间就开出了一个整齐的半圆型扇面,他炫耀般地在宁晨面前晃了晃,“这种扑克牌俗称单车牌,是美国扑克牌公司旗下最著名及最受欢迎的牌子之一,最受美国人欢迎,因其优良的纸质、精美的制作,也成为纸牌魔术师首选的道具牌。”
“魔术师喜欢用这个牌子的纸牌吗?”
“是的,不信你可以上网找那些纸牌魔术表演的片段看一看,这种牌很常用的。”
“好吧,这个问题先放下,”宁晨回忆了片刻才说,“就算那个神秘男子是用障眼法在变魔术,可观众并不是普通人,而是号称‘神算子’的周寅生,他既然会算命,那么怎么能看不透、猜不穿可疑男子的伎俩呢?”
宁晨思索着,眼睛还是一个劲儿盯着齐遇手里不断变换花样玩弄着的单车牌。
“有两种可能,一是男子的魔术技艺高超,不仅手法快,而且还运用了心灵学;二是周寅生原本就是个骗子,他根本没有传言的那么神,就像刚才算命先生说的,他的名声是被幕后团队炒作出来的……”
“又是心灵学,”宁晨皱着眉,“我不是很懂,心灵学与心理学有什么区别吗?”
“怎么说呢?心灵学是研究传统心理学不能解释的心灵现象,应该比心理学更高深、更复杂、历史更为久远。其实,对于心灵学我也不完全懂。不过,心灵魔术只是把其中最肤浅、最简单的一些理论用到了魔术上。当然,表演者需要大量的经验和知识,比如暗示术、催眠术、读心术、心灵感应等等。所以,心灵魔术都和心灵有关,但表演的成功率和观众心理的差异有很大关系,就像同一副药不一定可以治好两个人的腹泻一样。”
“我越听越糊涂了。”
“那好吧,我给你表演一个很普通的心灵魔术,这个魔术运用了心灵学中的读心术,其实很简单。但是,假如你不知道其中的原理,还是会感到很神奇。现在,我也选出三张纸牌,”齐遇熟练地把手里的牌扇复位,“我选择一张黑桃A、一张红桃5还有一张鬼牌,这三张牌的背面并没有做记号,对不对?”
宁晨点点头,齐遇翻转着牌两面,证明纸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齐遇把黑桃A抽出来捏在指尖,对宁晨说:“这一天是黑色的,在你的身体上留下了某些痛苦的记忆,比如上楼梯不小心扭伤了脚,牙医拔掉了你一颗蛀牙,或者你在那一天扁桃体发炎疼得说不出话来,总之,那是一次疼痛的记忆……好了,你看着这张黑桃A,在脑子里找寻这样一段痛苦的记忆,想好了请你告诉我。”
“17岁那一年学校体检抽血,年轻的护士在我的左胳膊上扎了好几针都没能找对血管,那一次我既害怕又痛苦。”宁晨脑中浮现出那个可怕的针管和闪亮的针头。
“好,黑桃A就代表那痛苦的一天,记住了吗?”
“记住了。”
齐遇放下黑桃A,拿起红桃5,说:“人的一生中总有一段旋律值得回忆,比如18岁时朋友们唱起的那首难忘的生日歌,你和初恋男友花前月下耳机里播放过的电影插曲,考入大学之后全班一起合唱的校歌……现在,你看着这张红桃5,在脑中想起那一段难忘的旋律,不用说出来,只是在你耳边重现就够了。”齐遇观察着宁晨表情上的变化,尤其是那双美丽的眼睛。
“好,我想你已经记起那首歌了,”齐遇捏起最后一张牌,“这是一张鬼牌,它代表一个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但这个人在你心中很重要,他影响过你,或者改变过你什么,总之,这个人在你心里是个不容易忽视掉的角色。”
“我想,对我影响最大的目前只有顾阳熙顾队长了,在警校读书时他就是我的偶像,现在跟着他办案子,我每天都觉得很充实,并且学到了很多新东西。”
齐遇点点头,把三张牌交给宁晨,对她说:“黑桃A代表身体上的痛苦,红桃5代表难忘的歌曲,鬼牌代表顾警官,你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
“现在,你拿着这三张牌,洗一洗,而后随意抽出一张来,把纸牌的背面对着我,你则对着那张牌继续想与牌相连的内容,这样我就可以通过读心术,得知你手里的牌是哪一张了。”
“真的?我不相信你能读懂我的心,吹牛吧你?”宁晨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不信你现在就试一试好了,不过,必须按照我说的规则来做。”
宁晨把三张纸牌按在腿上洗了又洗,生怕被齐遇偷看到,然后她很谨慎地抽出一张来,她举起来盯着牌面,瞪起一只眼睛瞄着齐遇,挑衅般地说:“就是这张牌,我开始想了,你准备好了吗?”
“你手里的是鬼牌,对吧!”3秒钟过后,齐遇就胸有成竹地说。
“天!你偷偷看到了,对吗?”
“不信你就再来一次好了。”
“这一张呢?”
“红桃5,对吧?”齐遇这次猜得更迅速。
“我不信你真能读懂我的心思,这也太可怕了,再来一次,你猜这是一张什么牌?”
“你现在脑中想的是抽血时的情景,对不对,所以那张牌一定是黑桃A!”
“你是怎么做到的?!”宁晨有些佩服地望着帅气的齐遇,“难道是纸牌背面你做了我看不出来的记号?”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说出来,你就会觉得很简单了。”齐遇摸了摸眉毛,似乎要解释一番,“先举个例子,比如,你想象拿着一只剥了皮的柠檬,感受它在你手中的重量和果肉的柔软,现在,试想一下,你张大嘴巴把一半的柠檬咬下来,想象柠檬填满了你的嘴巴之后的那种奇妙的味觉……”
宁晨皱着眉,嘴巴紧缩起来,仿佛在她口中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
“有感觉了吧?”齐遇坏笑着问,“你虽然没有真的吃到柠檬,但身体上还会产生反应,这是因为你调动出了存储在大脑里的感官记忆,下面,我就讲一讲‘感官记忆’这个话题。”
“感官记忆又是什么?”宁晨越来越觉得齐遇这个人高深莫测了。
“人的感官记忆大致分三种:视觉记忆、听觉记忆、动觉记忆。当我们思考时,大脑里的不同区域会被激活,而这又会导致眼睛以不同的方式运动,这可以称为眼睛解读线索,简称EAC。感官记忆对思维过程非常重要,并且可以通过观察人们的眼睛活动来判断出哪一种感官记忆正在被激活。”
“这么说,刚才你是根据我眼球的转动才猜出了我手里握着的某一张牌?”
“黑桃A代表你身体上的痛苦,当你盯着牌面回忆时,就激活了你的动觉记忆,眼球转向右下方,这就意味着你调动了身体上的感觉;红桃5代表听觉记忆,当你回忆起一段旋律时,眼睛会往两边平视,眼球会在眼眶里水平晃动;鬼牌代表一个熟悉的人物形象,当你回忆起那人的形象时,眼球往往会朝左上方看……所以,我刚才根据你眼球转动的方向很容易就推测出与之相对应的牌。”
“原来是这样的。”
“说出来,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当然,这个模式试用于大部分人,但也有一小部分人例外,比如有些人的眼睛运动所提示的感官记忆与普通人完全相反,所以表演这个魔术之前,我让你逐一对着纸牌验证了一下,当看到你符合大部分人的情况时,我这心里就有底了。”
“我明白了,那名神秘男子是根据周寅生脸上微表情的变化才猜测出他选择了哪一张牌,从而以最快的速度把那张牌替换掉,这不但说明那男子手法极快,而且对于读心术也有较深的了解。”
“男子的手法肯定比我高,我只不过做个示范,表演了一个最简单的心灵魔术,假如男子把更多的魔术技巧与心灵学方面的知识融合在了一起,他要是一心想危害社会,那么,后果就不可想象了,所以,我觉得警方需要我这个顾问……”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宁晨站起来抱着肩膀看向齐遇。
“什么感觉?”齐遇好奇地问。
“感觉你就是那个神秘男子,而且还想深入警方内部做内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齐遇尴尬地挠着头,无言以对。
“是不是?我猜对了!”宁晨得理不饶人。
“那好吧,有证据你就让顾队长把我抓起来好了。”齐遇笑着说。
“放心,如果你不乖,我一定会把你抓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