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门之后出现了一条由深色墙壁、天花板和地板构成的狭窄走道。途中除了一扇门,和一个往右的转角之外,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出入口。白色的日光灯发出虫子拍翅般的声音照亮走道,这副冷冰冰的情景让我想到自己以前住院时的医院走廊。
弯过转角,准备室就在前方。当那扇感觉特别坚固的门出现在眼前时,我在队伍后段出声说道:“这道门是设计成自动上锁的吧?”
L型的门把上方有个手掌大小的黑色装置,我以前曾经在学校看到过。那是一种要用钥匙卡感应来解锁的锁,上面设有用来显示状态的红灯和绿灯。
“是的,在这次举办的展览会上也展出尚未公开的新产品,为了不让消息走漏,很注重安全防护。不仅钥匙卡的数量有限制,借用的时候也必须经过管理者的许可,如果不小心把东西忘在准备室里,就会遇到没办法随易进去拿东西的问题,所以要特别注意喔。”
上冈从挂在脖子上的透明证件夹里拿出钥匙卡,靠到那个黑色的装置,也就是感应器上。绿色的灯亮了起来,门锁“喀锵”一声打开了。如果要从室内开门的话,只要按一个按钮就能解锁。
和我对走道的感觉一样,准备室也是个很单调的房间。虽然面积宽广,却让人觉得有股寒意。房间中央摆了两张不锈钢制、两层式的桌子。内侧墙壁的左边有六个很高的置物柜,右边则被营业用的巨大冰箱占据,冰箱前方的墙边还有一座设了两个水龙头的水槽。我往下一看,发现里面竖立着清洗餐具的中性清洁剂和一罐用来刷洗水槽的粉状清洁剂。
上冈稍微观察了一下室内后,像是猛然想起似地按下门旁的开关,点亮了灯。之所以没有立刻感觉到开灯的必要性,是因为左边墙壁上有一面使用雾面玻璃的大型横拉窗。不过,因为天候不佳的关系,从那里照进来的阳光有点灰暗。
“我们在桌子的下层按照参赛人数准备了平底盘。盘子上面已经贴好写著名字的纸片,请各位在保管用具或把用具带到舞台的时候使用这些盘子。”
苅田那些已经有参赛经验的人,不等上冈解释完,就熟练地打开自己的包包,开始把用具放到铝制的盘子里。这应该是往年的惯例吧。我、美星小姐和丸底也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模仿他们的动作。
接着,黛走向冰箱,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了一样的盘子。她把上面同样贴有名牌的盘子拿到桌上,开始把包包里的东西也放到那个盘子里。
“如果你们今天带来的材料里有咖啡豆或调制调酒的饮料等必须保存在冰箱里的东西,请像黛咖啡师这样使用冰箱里的平底盘。还有,各位使用的牛奶由赞助商提供,比赛的这两天都会在早上送来纸盒装的牛奶,所以不需要自行携带。”
上冈只是说给美星小姐和丸底两个人听的。我和美星小姐互相检查,一边把带来的东西分成要放进冰箱的和不用放进冰箱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参赛者专心地进行着手上的工作。我们对面的石井正在跟他旁边的苅田交谈。
“喂,你看这个。”
他从横倒在桌上的纸袋里拿出了大小和罐装咖啡一样的全黑易开罐罐子,罐子侧面等距地刻着四道环绕罐子一圈的沟纹,第二道和第三道中间印有银色的“ISI”标志,或许和他的名字有关系。
苅田眯起眼睛看了看:“这个罐子是特别订制吗?你那间店应该是叫‘ISI COFFEE’对吧?”
“对,是为了比赛特别制作的。感觉充满了干劲对吧?不过啊,里面装的东西也大有来头喔。”
罐子的盖子已经被拿下来,垫在石井手掌上的罐子底下。苅田在石井催促下从罐口往内瞧了瞧,然后赞叹地“哦”了一声。
“全都是圆豆吗?”
一般来说,咖啡树所结的一个红色果实会有两颗种子,也就是两颗豆子,而豆子互相接触的那一面会变得比较平坦。除了这种名叫“平豆(Flat Beans)”的咖啡豆之外,还有一种与其相反、形状接近圆形的咖啡豆,名叫“圆豆(Peaberry)”。如果红色果实里只有一颗豆子,就会变成这种形状,虽然没有确切的成因,但是据说这种果实多半是长在树枝末端,占整体咖啡豆收成量的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左右。
圆豆和平豆在成分上并无不同,但是圆豆在烘焙的时候加热比较均匀,有人说风味比平豆更出色,而且因为收成量少,买卖时常出现物以稀为贵的情况。
“很棒吧?我用手工挑拣的方式挑出所有的平豆,只留下百分之百的圆豆。明天我要用它来煮浓缩咖啡。煮出来的咖啡味道会温润又香醇喔。”
石井充满自信地说道,苅田却冷笑着回答他。
“哼,或许依赖那种东西真的对你比较有利吧。”
石井面露不悦地说:“什么?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真的听不懂吗?我的意思就是你只有材料能赢人……”
“哇,好漂亮的圆豆喔。”
美星小姐在气氛一触即发时迅速地插入他们的谈话。这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对圆豆表示赞叹。她的体贴入微让我佩服不已。
“你能够明白圆豆的美吗?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再靠近一点看喔。”
石井顿时转怒为喜,并主动隔着桌子向前探出身体,把罐子凑到美星小姐面前。我也顺便瞧了一眼,看到罐子里装着九成满的咖啡豆。确实如他所言,全都是圆豆,连一颗平豆都看不到。
“要收集到这么多圆豆,一定费了不少工夫吧?”
“真的很辛苦呢。决赛之前,我试了很多种咖啡豆,最后还是觉得圆豆的风味特别好。我请供应商能给我多少咖啡豆就给多少,挑掉平豆之后,再依照烘焙的程度筛选一次,最后只留下大小最适合研磨的咖啡豆。在不断重复单调的步骤之后,才收集到这么多圆豆的。”
石井仿佛收藏受到称赞的收藏家般愉快地诉说着自己的辛劳。苅田则是早已失去兴趣,完全不理会两人聊了什么,只默默地处理自己该做的事。
“……上冈小姐!”
就在此时,黛突然大喊了一声,我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两年前有人说很不方便,所以就让房间的门一直开着对吧?今年你打算怎么处理呢?该不会还是维持惯例吧?”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响起之后,我感觉到现场的气氛又僵住了。
我在学校也曾经看过这种门,因为自动上锁的功能一定要关上门才有作用,如果想让所有人都不使用钥匙卡就能自由进出,只要使用门挡之类的东西把门固定住就好。尽管给人一种缺乏警觉心的感觉,但两年前似乎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你们也有可能遇到必须进去准备室的情况,所以也不能真的完全锁起来啊。”
上冈尴尬地笑着缓颊,黛的情绪却没有因此而冷静下来,反而更激动了。
“如果又因为你这句话而发生像上次的事情该怎么办?这次可能没办法再用‘只是自导自演’来解释了喔。”
“……自导自演?究竟是什么事啊?”
丸底愣了一愣,插嘴问道。
那些知道过去发生什么事的人反应都很明显,都刻意不看丸底,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丸底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便抓住身旁山村的手臂问道:“喂,你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吗?”
“我、我……”山村露出胆怯的表情,想逃避他的追问。
“什么事也没有,丸底咖啡师。”
明明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上冈却强硬地阻止丸底继续问下去。
“黛咖啡师说的也有道理,大家带来的用具里应该有价值比较昂贵的东西,谨慎一点是对的。还是锁上房间的门吧。”
据她所言,今天Art-ery广场会在下午六点的时候关闭,彩排结束之后,包括比赛相关人士在内的所有人都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准备室前方的走道也会启动防盗系统,在明天早上防盗系统解除以前,这里的安全防护应该可以说是相当完善吧。
“那个,我有些东西想要明天一大早就放进冰箱耶……”
山村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丸底的手仍旧抓着她的手臂。
上冈考虑片刻后说道:“明天会场的开放时间是早上八点,开幕典礼是早上九点半开始,所以会请大家在九点之前集合。等所有人都到齐之后我再给需要的人钥匙卡,这样可以吗?”
“呃,可是……如果有人迟到的话,第一个到场的人的材料说不定会放到坏掉啊。”
“既然如此,这个方法怎么样?”
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把罐子放在平底盘上的石井竖起食指提议道。
“开放进场之后最早进入会场的参赛者,可以向上冈小姐索取钥匙卡。”
“你是笨蛋吗?这么做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吧?”
黛强烈反对,但石井却毫不在乎。
“至少可以防止闲杂人等闯进来吧?”
“如果是我们之中有人想做坏事的话该怎么办?”
“……要是你这么担心,明天第一个到准备室来守着不就好了?”
石井脸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变脸的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寒意。
“还是说,冴子你知道谁可能会对你做什么坏事吗?看你害怕成这样。”
“我、我哪知道谁会做坏事啊。哼,那就随便你们吧,不过,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不是我害的喔。”
“就这么决定啰。上冈小姐,就请你明天按照这个方法处理吧。”
“我是没有意见啦,不知道其他咖啡师怎么想……”
上冈环视众人,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要是在这时候反对的话,不知道石井又会说出什么。我感觉到有股相当可疑的警戒气氛笼罩在众人之间。
“那么,明天早上我会按照石井咖啡师的建议处理,也请大家稍微注意一下。大家应该已经完成准备工作了吧?我们去等候室吧。”
所有人都离开准备室后,上冈便关上房门,并确认门锁是否已经自动锁上。接着我们便沿着走道折返,在方才前往准备室的途中看见的门前再次停下来。
“请大家把这个房间当成等候室使用。”
上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门。这扇门和准备室的门不同,是一扇附有弹簧锁、极其普通的门,而且也没有上锁。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请大家在明天九点前来这里。在中午的休息时间或除了比赛中的任何时间都可以自由进出。不过,因为这个房间不会上锁,贵重物品请自己保管好喔。”
接着上冈又伸手指向等候室右侧墙壁上的两扇门。
“两扇门后面分别是男性和女性的更衣室。门上面贴有标示牌,应该一看就知道是哪一边了。里面有可以上锁的置物柜和厕所,请随意使用。”
一听到上冈说的话,藻川先生就若无其事地走进房间,打开了女性更衣室的门。里面当然没有半个人,从更衣室内一片漆黑的情况来看,好像也没有窗户。看到藻川先生感觉很失望地关上了门,我不禁打从心底鄙视他。
和其他地方比起来,等候室的环境较为干净整齐,虽然没有窗户,却比较明亮。扣除更衣室的部分,面积大概是准备室的一半吧。房间中央有一张向内延伸的细长形椭圆白桌,周围摆放着十把可以互相堆叠的椅子。左边的墙壁则是整面墙都设置了镜台,跟后台休息室挺相似的。实际上这里应该也是举办各种活动时提供给表演者当后台休息室的地方吧。我还看到房间里摆放了垃圾桶。
“后台的介绍到此结束,好了,我们离开吧。”
在上冈的带领下回到大展览场时,舞台设置工作也总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要开始进行简单的彩排。
参赛者全都聚集到舞台上的ㄈ字形吧台桌旁边,而我因为莫名疲倦,便在观众席的折叠椅坐了下来。藻川先生也安分地坐在距离我稍远的座位上。
他们好像正在舞台听上冈说明各专案共通的比赛流程和机器的使用方法。等到说明结束后,才会轮到个人彩排的部分。话虽如此,因为不可能实际冲煮咖啡,或许应该称为模拟演练,或是假想练习会比较正确吧。他们按照参赛编号轮流彩排,还没轮到的人就在舞台左侧等待。
第一个上场的是苅田,他的态度仿佛是说事到如今根本没什么好确认的一样,只轻轻地摸了摸浓缩咖啡机和磨豆机就走下舞台,然后立刻回到观众席坐下。我猜他大概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他所坐的椅子正好只和我隔了一个座位。
“那个,请问苅田先生经营的店是在哪里呢?”
因为如果继续无视他的话反而怪不自在的,我小声地向他攀谈了起来。他好像也在等人和他说话的样子,以闲谈般慢条斯理的速度回答我:“我在奈良町的老旧民宅开了间自家烘焙的店。”
他口中的奈良町,是指位于奈良市区南侧一角,保存了许多江户时代的商店建筑和街道的区域。那里的街景别具风格,是个迷人的好地方。
“上冈小姐刚才好像稍微提到,说你每一届KBC都参加了对吧?”
听到这句话,苅田突然笑了起来。数秒钟之后,我才知道那是自嘲的笑容。
“是啊,结果每次成绩都不算太差,却也不能说是最好。想当然也没有拿过冠军。说到底,我大概是缺少了身为咖啡师应有的才能吧。”
“才能啊……”
“前几届的比赛有个很适合天才这个称呼的家伙。但是他没有参加这次的比赛。话虽如此,我也不认为胜利的女神就会因此而眷顾我。”
目前站在舞台上的是顺序第三的美星小姐,她伸出手臂,正在确认机器的操作距离等细节。黛和苅田一样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结束彩排,早已在观众席找了个距离有点远、听不到我们两人说话的位子坐了下来。
“那位天才咖啡师今年也没有参赛啊。难道是因为去年比赛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大胆地往前迈出了一步:心里怀抱着说不定能顺势听到答案的期待。
苅田给我的回答却是极为冷淡的一句话。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美星小姐也下台走向观众席,在我和苅田之间坐了下来。接着上台的人是石井。他也是曾经参加过决赛的人,一定很快就会结束彩排……但他却出乎我的预料之外,相当认真地确认吧台桌上器具的位置,而且不断进行细微的调整。
他会不会太过神经质了啊?就在我冒出想法的下一个瞬间。
“哦哦,好厉害……”
我的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赞叹声。
因为石井把用来比赛的器具一下子从手肘滚到指尖,又一下子让它们从眼前消失,然后又立刻从别的地方拿出来,或是像杂耍一样抛接,表演起华丽的特技。那些器具形状各不相同,就算只是轻轻往上抛,动作也完全不一样,但是到了他的手里之后,却都像宠物般顺从地任由摆弄。
“听说石井会在父亲创立的咖啡店里表演一些特技,那家伙好像本来是想当魔术师。”
听完苅田的解释后,我点头表示佩服。
“真的是值得一看的表演呢,这下子可不好对付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他又突然轻笑了一下,这次像是在嘲笑他人。
“的确,KBC不只是比较参赛者准备的饮品的味道,参赛者的手法技巧也会列入评分考量。就带给观众视觉娱乐这点来看,对石井的表演也会有一定的考量的吧。不过,那只不过是用来加分的,如果煮不出品质好的咖啡,表演得再好也没用。”
“换句话说……他做不到这一点?”
“那家伙煮的咖啡啊,太普通了啦。舌头的味觉不够敏锐,又看不到他想努力改善缺点的决心。他只是个因为没办法靠魔术谋生、只好帮忙父亲工作的家伙,之所以来参加KBC,应该也只是被KBC那种类似表演活动的大排场吸引吧。因为很适合拿来表演,又或者是可以弥补咖啡的味道,他在调酒项目总是拿到很前面的名次,但其他方面就表现得不如人意。”
我想起苅田刚才在准备室对石川说过这句话:“或许依赖那种东西真的对你比较有利”。他的意思应该是指石川没办法靠自己的能力煮出好喝的咖啡,所以只能依靠咖啡豆。这句批评还真是辛辣。
不过,石井也是以前曾经通过预赛、参加过KBC决赛的人。我在想,苅田之所以批评他,除了瞧不起他的实力外,会不会是对他拥有参加决赛的经历感到厌恶呢?
“石井先生是第几次参加决赛呢?”
“他参加了第一届和第四届,今年是第三次了吧。我记得他在过去两届比赛中的总成绩几乎都是最后一名。预赛在审查实用技巧的时候,对于咖啡味道的要求并不严格。所以只要能以特技表演吸引评审的注意,也会让评审觉得让这样的咖啡师进入决赛炒热气氛也不错。”
原来如此。听完整件事之后,好像也不能全怪苅田的态度太过严厉。
石井结束彩排后就在苅田附近的座位坐了下来,我们的交谈便到此结束。接下来丸底也相当迅速简洁地结束彩排,根本不像是第一次参赛的人。他在后方的折叠椅坐下后,就戴上方才不知道藏在何处的耳机,听起音乐来了。明明彩排还没有完全结束,这个人也未免太冷静了吧。
而现在站在台上的是第六个人,山村明日香。
她和丸底完全相反,明明不是第一次参赛,却以感觉有点困惑和迟疑的动作检查着吧台桌的各个地方。看到她那实在不像是决赛参赛者的软弱模样,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那个女生没问题吗?”
虽然就算被当成自言自语也无所谓,不过真要说的话,我其实是在向旁边的美星小姐搭话。结果回答我的人却是坐在美星小姐另一侧的苅田。
“你觉得她看起来像是个很好对付的敌人吗?”
“咦?嗯,算是吧……”
“她从第二届开始就一直都有参加决赛,而且第三届和第四届还拿下第二名。”
对这句话感到惊讶的人并非只有我。美星小姐也转头看向苅田,好像因为得知还有更强的,敌人而有些胆怯不安的样子。
“山村小姐有特别擅长的项目吗?”
“她算是全能型的吧。每个项目的表现都在平均以上,所以很强。不过,好像很容易怯场,第一次参赛的时候,连旁观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紧张和不安,结果成绩惨不忍睹。上一届和上上届也都是只差一步就能获胜,却在最后一个项目失常了。”
“上一届的冠军和蝉联两届第二名的人……看来即使之前那位天才咖啡师缺席了,仍会是一场高水准的比赛呢。”
“应该说那个人参赛的时候,其他人反而会出现放弃角逐冠军的想法。虽然程度各不相同,但是大家应该都觉得不能错过今年的机会吧。”
天才咖啡师指的是第一届KBC的冠军吧。这么说来,美星小姐和黛交谈时也用“传统”来形容冠军连续参赛的情况。
那个在第一届比赛中获得冠军、被称为天才的人,之后又继续参加KBC,而且从苅田的口吻来推断,还连续赢得了冠军吗?既然如此,上一届黛获得冠军,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创举才对。但她却说“没有获胜的感觉”。两年前的第四届KBC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知道天才咖啡师的存在,但对我来说已经是一段相当模糊的记忆,不管怎么想像,都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外国故事一样,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最后,山村离开吧台桌,迳自低下头说了句“谢谢”。看到这一幕的苅田则自言自语地低喃起来。
“那家伙是不是变了啊?她两年前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又是两年前?我和美星小姐只能互相看着彼此,疑惑地歪了歪头。
三年前
“真是令人惊讶,我的冠军宝座差点就被你抱走了呢。”
听到千家这句话,山村明日香咧嘴笑道:“好可惜喔,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赢过千家先生了。”
自从第三届KBC以千家获得三连霸的结果落幕后,已经过了一星期。今年山村也以检讨缺点为理由来到了千家的咖啡店。和千家隔着吧台面对面的她,现在仍尚未脱离兴奋的情绪而双颊泛红。
她在今年的比赛中轻易地连续两年通过预赛,而且和去年截然不同,决赛时也充分发挥实力,最后总成绩竟然在所有参赛者中排名第二,不仅如此,在某些赛项目上还超越了千家,使比赛出现了直到最后一个项目都还难分胜负的戏剧性发展。比赛的相关人士对她的活跃表示欢迎,报导比赛的媒体也以“天才咖啡师千家谅的劲敌终于出现”来赞扬她的活跃表现。
……如果哪天出现了威胁我冠军宝座的人,那个人说不定就是你喔。
一年前千家心中浮现的预感,已经快要实现了。
“唉,如果拿铁拉花的部分没有失误就好了。一想到这个项目攸关胜负,手就不小心抖了一下。”
山村懊悔地把下巴靠在吧台上,叹了口气。因为她在最后一个比赛专案的拿铁拉花,在途中不小心犯下了让一部分图案糊掉的大失误。结果和前两届一样,又是由千家获得冠军。
千家什么也没说,只对她微笑了一下。她似乎相信自己在各方面的实力总和已经和千家相差无几了。不过,只有千家一个人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去年千家再次夺得冠军时,他感觉到关注KBC的人们的热情有一点冷却了。当冠军诞生时,那名咖啡师工作的店家自然会生意兴隆。在某些情况下,它周遭的店家或是气氛很类似的店家也会因此受益吧。换句话说,为了达到比赛的真正目的,也就是让这个行业更加蓬勃发展,大家想看到的是一名新星的诞生,而不是拥有绝对实力的王者称霸比赛。
但在第二届比赛中,千家不仅违背大家的期望,还展现了让其他咖啡师难以超越的实力,会让人扫兴并不奇怪。实际上,和前一年相比,报名第三届KBC的咖啡师人数不仅减少,水准也比之前差,所以也出现了第一届的决赛参赛者又打进决赛的情况。
身为卫冕冠军,千家原本就拥有参加第三届KBC决赛的资格,但他却认为时候差不多了,甚至曾考虑是否该弃权。不过上冈却提醒他,如果获胜之后就逃避比赛的话,更会让观众扫兴,所以最后他还是决定参加,并打算在决赛的时候以不会被周遭的人看穿的程度稍微放水,把冠军的位子让给其他优秀的咖啡师……但是……
“……那个,千家先生,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大概是不知不觉就一直盯着看了吧。听到山村讶异地询问,千家才回过种来,移开了视线。
“不,你脸上没有东西。”
第一次见面时长相和服装还带着一丝稚气的她,两年间突然变得成熟了。或许和她的专业素养逐渐成形也有关系吧。随着时间经过,原本自称千家的弟子、极度崇拜千家的她,也自然而然地改以平等的态度和千家说话了。
千家完全没料到在第三届KBC决赛时,一直紧追在他之后、最为难缠的对手正是山村明日香。两人固定碰面时,总是由山村主动去千家的店里找他,他没有发现她的技巧竟然进步了这么多。山村的才能比千家所预料的更令人惊艳。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其实应该是她获得冠军的。与其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冠军宝座让给不值得自己佩服的咖啡师,这种结果应该更能让自己接受才对。但是在最后的比赛项目中,千家却在他原本要画的拿铁拉花图案上又随机加了一些精细的装饰,使出全力阻止山村获得冠军,创下了三连霸的纪录。
他很难解释当时充斥他内心的情绪是什么。连他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那是何种心态。山村对自己的崇拜所产生的骄傲和坚持、放水让她赢了之后可能会出现的内疚感,还有和她相处时萌生的各种不想明确定义的感情……这些无法完全掌握的因数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
“不过,我果然还是比不上千家先生,因为你可以在关键时刻充分发挥实力嘛,和只是凑巧在决赛时运气好的我感觉是不同水准的呢。”
山村露出笑容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打败她这个判断一定没有错。但是千家却没有明确承认,而是谦虚地说:“才没那回事呢。”
“那个,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问你。”
山村突然在吧台上撑起双臂,把脸探向千家。
“什么事?”
“千家先生你为什么可以这么专心一志地磨练咖啡师应该具备的技巧呢?”
这大概只是个随着话题顺便提起、没有什么重要意义的问题吧。但是千家却有种被戳中痛处的感觉。
他只犹豫了一瞬间。他和山村已经认识两年了。这成了驱使千家回答的动力。
“因为我无论何时都必须考虑现实问题啊。”
或许是察觉到接下来要谈的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山村随即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我从还在念国小时就一直是由亲戚抚养。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富裕的家庭,但他们不仅让我念到高中毕业,也相当疼爱我。不过,我还是觉得他们是外人。我一心只想着要尽量避免给他们添麻烦,所以决定高中毕业后就找工作,自己养活自己。
“后来我开始在某间咖啡专卖店工作。店长是一位老爷爷,个性相当和善。他知道我的身世后不仅愿意雇用我,还比养育我长大的亲戚更疼爱我,视我如自己的亲孙子。我也认为自己必须快点独当一面,帮忙分摊店里的工作,所以从接待客人到经营方法,拼命地学了很多事情呢。但是……”
在阐述当时的心境时,千家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久之后,我开始感觉喘不过气来。因为店长对我实在太好了。”
山村露出了不是很明白的表情。这也难怪,因为连千家在回顾往事时,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合理。
“或许是当时父母过世已久,我不习惯这种不求回报的爱。我对店长的温柔感到愈来愈困惑,后来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便兴起了用辛苦工作的积蓄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店的想法。店长虽然觉得很寂寞,但还是支持我,甚至说要帮我出资,但我态度坚决地拒绝了他。”
这名店长也在数年前突然因病辞世了。千家说到这里时,各种后悔的想法如泡沫般在他心中浮现又消失。
“咖啡店的文化已经在这个城市深深扎根,所以我原本很坚持,如果要开业的话,一定要选择京都,不过我的资金毕竟有限。最后只能选择在这种一般人没事不会特地跑来的市区周边开店。如此一来,为了吸引客人,就只能以服务内容作为卖点了。为了煮出美味的咖啡,我比以前更加拼命地努力提升自己的技术。”
幸好他的努力在不久后就看到了成果。他的店受到杂志记者的青睐,经报导为“不为人知的名店”,上门的顾客族群也愈来愈广泛了,再加上KBC的宣传效果,目前除了记者之外,还有律师、大学教授和综合医院的院长等等,各个行业都有千家的常客。
“不过,我刚开业的时候,因为收益不足,向人借了一些钱。如果把必须偿还的债务考虑进去,目前店里的收支算是勉强打平吧。在还清债务之前,这种咬牙苦撑的日子大概还要持续一阵子。因为如果想提供品质好的咖啡给客人,到头来只能选择几乎没办法赚到钱的方法嘛。”
千家简单地解释完后,山村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为了活下去,所以不得不努力对吧。我突然有点羞愧,自己竟然随口说出‘我或许可以赢过千家先生’这种话。因为我的父母都还健在,也没有自己的店要管理。”
千家摇了摇头。无论她是否面临现实压力,她在第三届KBC时确实逼得千家必须使出全力。应该说,在没有迫切的需求之下仍旧继续成长的她,反而才是真正的专心一志、真正有素质的人。
“我明年一定要正面迎战千家先生。我想要充满自信地和千家先生竞争。为了让自己问心无愧,接下来的这一年我会更加努力的。”
“不……我不会再参加下次比赛了。”
山村似乎花了一些时间才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这……为什么?”
“从第一届算起,我已经独占冠军三届,差不多该识相地退场了。我已经向上冈小姐表达我的意思了,不过她说还有一年时间,要我再好好想想。”
他早就知道每年比赛结束后山村都会来到这间店。所以他打算趁机告诉她自己不再参加KBC的事情。
他自己也很清楚,以被其他咖啡师打败的形式退场是最好的结果。但是,他在今年的比赛中原本打算这么做,却在最后一刻被自己的感情扰乱了。他无法确定在下一届比赛中自己的心境会不会又突然产生变化,再次犯下同样的错误。当第三届KBC的比赛结果出炉时……不对,应该是在最后一个比赛专案结束的瞬间,千家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参赛了。
“千家先生。”
山村好像有话想说似地瞪着千家。他能够理解她因为突然失去目标而愤怒的心情。但是,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心。
当千家正这么想的时候,她却说出了他完全没想到的话。
“那个,可以请你煮咖啡给我了吗?”
他吓了一跳。平常只要她一来店里,他总会马上端出温热的咖啡。这还是他第一次彻底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千家一边对似乎没有想像中冷静的自己露出苦笑,一边煮好咖啡并送到她面前。
“真是可惜啊。好不容易有一点咖啡师的样子了,却没办法再和千家先生站在同一个舞台上。”
她的口气与其说像是在博取千家的同情,劝他再次考虑,更像单纯感到可惜。
这时,坐在店内餐桌旁的熟客呼唤千家,他便暂时离开了吧台。结果他和客人闲聊得比想像中久,等到返回吧台时,山村已经喝完咖啡,准备离开店里了。千家收下咖啡的钱,目送她离开时,心中没来由地浮现了她或许再也不会到这里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