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从芥川扯到了契诃夫。总之我利用课业空档,看完那本《<海鸥>评释》后,回程顺便绕道神田。
沿着白山路朝水道桥车站那边转弯,在不知第几间旧书店的架上,我发现了四、五本老旧的契诃夫全集,那是没有外盒的散册。玫瑰红的书背配上黑色封面。第一卷和二、三、四卷都不知去向,但我手上拿的第五卷却正好收录了那篇《狼》。这就叫做运气。
心有所思时正巧得到那本书,令我心情大好,当下决定去咖啡店打牙祭。那是一间供应自制起司蛋糕的店。我点了红茶与起司慕斯蛋糕。
然后,想必任何人都会这样做,我取出刚买的书开始阅读。解说者是原卓也。此处也同样秉持“契诃夫描写的秘密,正藏在这‘破瓶子的缺口’”的论点,把《狼》与《海鸥》做比较。看来这似乎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样的话,在那传说中的“契诃夫礼赞”论述到文章时,举出这个例子,想必就像早上该道早安一样理所当然吧。
小正参加的创作吟社团,有个专攻俄文的读书家。问那个人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能获得解答。不过,现在那位俄文先生应该已经毕业了。有些疑问可以问人,也有些不能问。总之,基本上我的疑问应该算是获得解答。
我举起叉子,插入雪白柔嫩的起司慕斯蛋糕。然后一边吃蛋糕,一边翻页,继续阅读。边吃东西边看书很没规矩,所以我立刻遭到报应。我赫然发现,原卓也在论及契诃夫的出色文笔时,用他对“杀戮后的残忍场景之描写”为例。“一切都过于骇人……但是,对雅可夫而言,再没有任何东西比浸在血海中的水煮马铃薯更可怕。”
我只能把已经吃进嘴里的东西勉强吞下去,然后,抓起杯子猛灌开水。引用这段是解说者的“技巧”。但对我而言,是时机实在太不凑巧了。
我决定暂时合起书本,环视狭小的店内。左手边是蛋糕专柜。墙边放有装着饼干的篮子。大玻璃柜内分三层陈列着许多种蛋糕。
玻璃柜前站着一个女人,身穿胸前缀有亮丽串珠刺绣的家常服。衣服是黑色的。她正在选蛋糕。巧克力蛋糕、栗子蒙布朗蛋糕、提拉米苏、苹果派、果冻……这么仔细打量之下,五彩缤纷的蛋糕犹如珠宝盒。她的视线从上往下移。垂到脸上的长发,被她倏然伸指甩到身后。这时她轻叫了一声。同时,响起某种硬物撞击玻璃的清脆声响。
女店员隔着玻璃柜问:“出了什么事吗?”
“我的耳环!”
大概是为了保持低温,玻璃柜的照明设备装在柜外。柜前的上下,好像装有日光灯。灯管各自被遮盖,所以看不见灯管本身。耳环从玻璃柜透明的崖壁滑落,掉进埋有日光灯管的凹槽。
串珠刺绣小姐把脸贴在玻璃上,努力往凹槽中看。
“拿得到吗?”
店员也从里面出来,两人轮流试着把手指伸进凹槽中,不过好像不太成功。如果拆下日光灯,凹槽内的空间会变得比较宽敞,手指要伸进去应该不成问题。可是,那么做的话,恐怕会是件大工程吧。
也许有点鸡婆,但事情毕竟就发生在我眼前。况且俗话说旁观者清。我站起来,走到旁边,试着问:“要不要用胶带试试看?”
胶带是固定蛋糕盒的必需品。立刻有人拿来胶带,把粘着面朝下垂落。这是要用来钓耳环的。可惜,不像我想象的那么顺利。可能是耳环太重,试了老半天就是粘不上来。
眼看事态触礁,这次轮到坐我对面那张桌子的女人拿着皮包站起身。她看起来应该年近三十,白净的脸上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完美地融合了聪颖与童心,是张很讨人喜欢的面孔。绿色系的格子西装外套,被她穿得极为自然高雅。
“让我来试试看。”
她打开手上的皮包,拿出一个金属铅笔盒,也就是俗称的铅笔罐。我纳闷地观望,只见她喀答一声打开,里面装着折叠式放大镜与一套镊子。她那娇小的手取出那套镊子,当场蹲下开始灵巧地操作,一下子就把耳环给夹上来了。
“谢谢。”
串珠刺绣小姐向她道谢,结束这场风波。镊子小姐就这么结帐走掉了。
回到位子的我,喝了一口冷掉的红茶,开始思索刚才那位解决问题的小姐。
在铅笔盒里装着放大镜与全套镊子,并且随身携带。这应该不可能是为了这次意外状况而刻意准备的吧。想当然尔,一定有她的目的。她到底是做哪一行的呢?昆虫学者吗?抑或是植物研究家?
毫无结论。总之不管怎样,在这世界上,果真是什么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