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正要关门时,刑事部部长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装有土特产的袋子。
“您刚从东京回来吗?”二瓶在电梯门关上时问。警视厅就前几天和平警察集会事件召开了会议,部长也被叫去了。
“是的。”
“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
虽然还是那个身材臃肿、一张圆圆娃娃脸的部长,气场却和往常截然不同。但若要问他哪里变了,以二瓶为首的署内众人谁都无法回答。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低声下气,对部下们则严加训斥——就这一点来说,他和之前完全一样。只不过现在的他隐隐显现出威严,即使被他颐指气使,不愉快的感觉也神奇地消失了。
“果然是因为立了功而有自信了吗?冲到警视总监大人身前救了他,呐,就像班级里不起眼的家伙在球赛上进了决胜球拿下比赛,从第二天开始,他就会成为班上的焦点了。”前几天,三好曾在吃饭时这么说。
“不过事实上,部长的动作还真够快的呢。当时大家都还站着发愣。”
“凑巧的吧。”
对此二瓶有不同意见。除部长以外,还有人也穿了防弹背心。但他不认为仅靠当下瞬间的判断就能救警视总监。
“部长,我想请教一件事。”电梯上升的同时,二瓶畏畏缩缩地开口了。然后,他在部长应允之前先行说了起来。“之前我曾在广濑川的河滩附近看到过部长。”
是晨跑的时候,在桥下看到了人影。他刚在想那会是谁的时候,却发现是部长。于是他又好奇他在做什么,进而发现他在用玩具发球器发射塑料球,然后用身体去接。
“那又如何?”
“我想,那会不会是在练习。”
“练习是必需的,不仅仅是棒球。”
“不,不是棒球,而是前几天集会时救警视总监……”他莫非是在训练自己不要在关键时刻避开子弹?
二瓶留意到刑事部部长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做好了会被痛斥一顿的准备,但部长的语气却出乎意料地温和。“你是说我事先做了挡子弹的练习吗?”
“是的。”
“什么意思?”
二瓶苦恼着该不该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此时电梯到达五楼,门开了。二瓶按着开门键等部长走出电梯。沿走廊下去就是会议室了,二瓶本打算慢慢地跟在部长身后,谁知部长却怎么都不迈步。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他甚至感到不安,莫非电梯的按键已和部长同步,自己的手指若不放开他就不会动?但很快,部长就缓缓地转过身,说:“你是想说,当时我知道警视总监会被盯上吗?”
“是的。”虽然吃了一惊,二瓶还是这么回答了,之后又马上修正,“不,被盯上的是药师寺警视长。”
“是吧……那个人很可怕。为了保护自己,不管是部下还是上司,他都会利用。当时警视总监就成了他的肉盾。”
“药师寺警视长承认他把警视总监当作肉盾了吗?”
“没有承认。但多半是故意的吧。他打算就地杀害警视总监。”
这太荒唐了。连二瓶都能立刻听出他话中的破绽。如果真是那样,他一开始就可以让那个理发师瞄准警视总监。
完全没有必要让他故意射自己,然后再拉警视总监当肉盾。
答案只有一个。
为了让药师寺警视长陷入不利,除此以外不会有其他可能——“警视长拿警视总监当肉盾,这是多么恶劣的人啊。”必须要让他给人这样的印象。
再进一步说,药师寺警视长是为了把警视总监当肉盾才拉他的吗?这一点也很可疑。
会不会只是单纯的有人推了一把?
在那场骚动中把警视总监撞开,随后身穿防弹背心的部长就赶了过去。
“二瓶,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但当时的情形有视频为证,在今天的会议上也得到了确认。”
“是的。”
但事实上视频可以加工,再要多说的话,在组织内部对药师寺警视长抱有敌意、盼着他落马的人不在少数也一样是事实。虽然不清楚警视总监是不是善意的第三方,但若说他是故意对部长行为的不自然之处视而不见的,也不奇怪。
于是二瓶又转而问其他问题。“当时,是谁把武器藏在那个处刑装置的刀刃处的?”
铡刀的刀刃上吸着磁铁,铁棒就吸附在磁铁上。也不知这算不算“烛台照远不照近”,当时敌人的武器就一直悬在自己头上三米的地方。之后在久慈羊介要使用的时候发现了,和落下的铡刀一起。
但至今仍然不知道是谁把武器藏在那里的。
或许不知情的只有自己,上层及鉴证科负责人已经掌握了情报?
部长微微摇头。似乎能从这一举动中窥到他的谨慎,以及对说假话的罪恶感。“一定是有身穿制服的假警察混在了作为援军赶来的人员当中,就是那个人接近装置,并做了手脚吧。”
二瓶已经放弃询问到底是谁了。他也明白部长不会回答。
“那个假警察是药师寺警视长的同伙。”
二瓶并不这么想。
部长打量了一会儿二瓶,问:“你有想到什么吗?”此时此刻,之前对部长“老实的胆小鬼”的印象已完全消失了。
“有几具尸体被交给部长处理了吧?出租车司机一案中目击者的尸体,还有在审讯中死亡的教授的……”
“你是打算聊些出其不意的话题吗?”
“你把尸体放到车里了吧?”开过根白石直线道路后,在小路上和连体服男发生打斗时车子发生了爆炸,被炸得粉碎的会不会其实就是那几具尸体?“如果那具尸体的头发也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为了用来做DNA鉴定的话……”
刑事部部长没有生气,但也没有承认,他只是问:“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不,没有了。”二瓶立刻回答。如今的部长已被视为救了警视总监的英雄而备受组织内部瞩目。他听到传言说部长今后会回警视厅,在核心部门任职。
“二瓶,我也有件事想问你。”
“啊,是?什么?”
“你是怎么看我的?”
“啊?”
“你是怎么看我的。”
“要问我怎么看……”二瓶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很普通的,看成是我的上司。”
“是嘛。”部长点了点头,“你之前没有认为我是个可悲的、不靠谱的男人吗?”
“不。”他掩饰着自己的动摇。
“不用担心。”部长眯起了眼,仿佛一个好脾气的亲戚,但又能让你因无法读出他的真意而感到可怕,“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我反而会为难,因为我就是想让你们这么想。”
二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就是想让你们这么想”是什么意思?
“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昆虫和动物。有的有毒,有的有獠牙,还有的会拟态成猎物的模样,再静待猎物靠近。”
“是的。”
“正所谓生存的方式各种各样,要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方式。”
“部长也是这样的吗?”二瓶突然加重了语气。
部长是在说他思考出了生存战略并付诸实施了吗?他装得老实、无能都是有理由的吗?
二瓶在脑中拼凑着信息,并加上自己的想象,却仍无法得出结论。部长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如今部长开始在组织内掌权,这件事一定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是想出人头地吗?是想要掌权吗?
“二瓶,我呢……”这时,部长说话的语气就像在给不明白答案的学生提示,“我认为和平警察的结构实在不合理。”
“啊?”
“我的朋友就因为和平警察的一意孤行而被处刑了。她只是个在丈夫的暴力中受苦的普通女性,无非就是一个抚育女儿的母亲。她为什么会是危险人物?你不觉得荒唐吗?”
“是谁?”应该不是宫城县里的事。二瓶忽然想起部长曾经出过轨的传闻,但他还是无法把这些事联系起来。
“假设普通人提供的情报并无恶意,但因为日积月累,最终导致很多像她那样的人被处刑,那么这样的结构就是错的,明白无误的错。和平警察的缺陷显而易见。”
这是单纯出于私人恩怨而编造的听起来具有普适性的借口吗?又或者正相反,他是在用个人的故事来比喻重大的事实?二瓶不是很明白。
部长的声音很轻,却一反常态的冰冷,二瓶几乎觉得那是在风中纷飞的只言片语。正当部长要先行一步走上走廊时,二瓶叫住了他:“部长。”
“什么事?”
“那个,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虽然我不是太能理解,但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他想这么问。他还在推测莫非部长是在试探自己是敌是友?
部长的回答并不复杂。“你很优秀,可以信赖。所以别人告诉我把事情告诉你也没关系。”
“是谁?”他问出口时,部长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