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报纸上得知了蒲生先生和水野先生被捕的新闻。是那个蒲生先生和水野先生吗?
报纸上写,他们是在打探和平警察的情报,或是为了妨碍和平警察工作而进入和平警察大楼时被捕的。
我先是对蒲生先生和水野先生相识一事感到意外。虽然他们都是我这家理发店的客人,但来店的日子和具体时间都不同。因此,尽管我能想到这两个人应该是在我这里、这个无关的场合认识的,却还是觉得吃惊。
回想起他们来理发时的对话片段,我相信他们“对和平警察不满”一事属实。水野先生曾经说过“他们和特高警察一样用刑”,而蒲生先生在说“我认识的人被抓了,但我没法相信,一定是弄错了”时虽然语气平静,态度却显然愤愤不平。他的那个朋友大概是被当成危险人物拘留、受审,最后在拘留所里上吊了。蒲生先生说起这件事时似乎真的很难受。
他们会闯入和平警察的大楼,是基于此而产生的反抗心理吧。我得出了结论:他们一定是我这一方的。
而与此同时,恐惧也开始抓紧我的脚踝。
如果查到他们俩是我这家店的常客,警察会不会直接来店里回收监控数据?
当然,录像只存三天的份,即使被带走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但我怕的是我被怀疑,而且还可能联系到草薙美良子女士的事。
必须在被调查之前救出他们。
翌日的白天,我思考着这些,并决定付诸行动。
我在做计划时,社长来到了店里。
因为店前的三色柱没有转,店门上还挂着“CLOSE”的牌子,所以我放松了警惕,就在店里为闯入和平警察大楼做准备。我摊开鸥外君双肩包里的东西,挑选着磁球,思考应该带哪些去。这样有些像小时候为郊游做准备,不过行李只有简单的磁铁、面罩,以及皮手套之类的东西,另外我的心情也和郊游前不同,丝毫不觉得兴奋。
我挑选了大小磁铁各五只,又觉得不够,于是又各拿了五只。我认为筒状的武器也应该带去。在河滩的实验中,它似乎是一件相当厉害的远射型武器,应该会有用。不过,想到它似乎是一次性武器,我又对是否该就此用完而苦恼。也就是说,我并不认为这是最后的对决,我想着还会有下一次。虽然这样的想法毫无根据,但就结果来说确实是正确的。
看到门口有人影时,我正在收银台附近轻抚其中的一根筒状武器。透过门上的窗,我知道站在那里的是社长。他正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往里面张望。
我想要锁门的,但似乎没锁,门缓缓地打开了。我立刻把手边的磁球和筒状物藏到了收银台下面,又把其他东西塞进双肩包。
“社长,今天休息哦。”
“还请通融一下啊。”社长冲我拜了拜,“接下去要去谈个很重要的生意……”他低着头说,不知道这话有几分是真的,“你就把这当成缘分吧。”他继续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把我逗笑了。
这时我才知道收银台里侧是铁质的,藏起的磁球砰地吸了上去。
虽然从社长的方向看不见,但他听到了声音,还是侧过头问:“怎么回事?”我灵机一动,先把筒状物吸到了磁球上。也就是说,磁铁吸在了收银台内侧,而筒状武器吸在磁铁球上。
双手总算获得了自由,我若无其事地走出收银台。
“那么,就破例给你剪吧。”我指着正中间那把理发椅,对社长说,“请坐。”
“谢啦。”
自上次那通电话后,社长来过两次。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在新港附近看到过鸥外君的事,加上一直记挂着茜的死,于是总是含着泪,近乎执拗地鼓励我。虽然他表现得有些夸张,但因为我很了解社长平日豪放磊落的性格与言行,所以也能很自然地接受。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念头时,我正在用喷雾器打湿他的头发。社长对我说:“说真的,久慈君,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就说。”
此前我都把这种话当成客套听过就算,但在当时,我却脱口而出:“我有个请求。”
社长径直看向镜子的视线发生了些许变化,他望向镜中的我的脸。那一瞬间,我感觉真实的自己和镜子中的自己分离开了,我正看着映在镜子里的、和我一模一样的那个人在说话。
“那是……”社长的眼神锐利,他问,“那是我能做到的事吗?”
“大概。”
“那我就包了。”
“咦?”我还是有些慌,“请在听了内容以后再回答。”
“没事的,我相信久慈君。我知道你不会拜托我去做些不合常理的,比如违法的事。那样我就能帮忙。”
我感受到了罪恶感,同时背上袭过一阵后悔——或许我不该拜托他。但此刻我已没法后退。于是我说:“其实是违法的事。”我这么说有一半是为了坦白真相,另一半是想看一看光明磊落的社长动摇的样子。
“原来如此。”社长的眉毛微微一动,“那么,是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我杀了没能治好我妻子的医生。”
社长终于瞪大了眼睛。
“假的啦。”我刚想继续往下说,却听到社长回答了一句“什么呀,小事一桩”,不由得吓了一跳,同时意识到原来社长才是最冷静的那个,他似乎知道我是在开玩笑。
“不过啊,杀医生这种事到底还是不行的。”
“我想拜托你的事比这个要好一点。你知道哪里有空着的独栋公寓吗?”
社长沉默了,他的表情像是在思考智力测试的答案。
“我不是想买房子,而是有想要帮助的人。”
“是流浪汉吗?”
“不是。不过这么想可能比较容易理解。或者……”
“或者什么?”
“我打算把理查德·金波①藏起来。”
①出自一九九三年上映的美国电影《亡命天涯》(The Fugitive)。影片中的理查德·金波由哈里森·福特扮演,这也是中国大陆引进的第一部美国商业电影。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是要让他住那里吗?”
我点头道:“而且,那个人是谁我连社长都不能告诉。有什么可以秘密出租的地方吗?”
这实在是太乱来的请求,我都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不过我也知道嬉皮笑脸是不好的。最终,镜子里映出了我似笑似愁的表情。
“要说有……还是有的。”社长说。
“咦?”
“那样的房子,有是有的。不过不在市内,而是在富古町那里。买了以后就没动过,有一层空着。”
“一层?”
“是的,我本来想能不能用来当员工宿舍的。”
我想起这事以前听社长说过。“那里还空着吗?”
“我想过立刻卖掉,但又觉得那样也很浪费。”
“能用吗?”我脑中已开始思考闯入和平警察大楼、救出蒲生先生他们之后的事。如果就那么让他们回家,肯定会被再次带走。也就是说,必须实施某种交易或策略,为此,必须先把蒲生先生他们安置在可以确保其人身安全的地方。
我没注意到又有别的客人来。“请问……”听到有人在一旁说话,我吓了一跳。眼前站着一个戴眼镜穿西装的男子,他问我:“剪头发吗?”
我正想要说“不,今天要打烊了”,又觉得这么做很麻烦,于是回答:“啊,好的。能请您等一会儿吗?”
社长没再就刚才的事多说什么,而是开始了他一贯的话题。“有什么能起到宣传作用的点子吗?”
剪完头发,社长结了账,然后说:“多亏你了。再见。”正要出去时,他又在门口说,“刚才的事,以后再慢慢告诉我,我会准备好的。”然后,他“啊”了一声,扭过身子,指着架在墙上的摄像头,“有这个在记录,说那种事没关系吗?”他微微皱起了眉。
“没关系的,我之后会删掉。只要按下重置键,录像数据就会消失。”
“这么做,不要紧吗?”
“严格来讲,是违法的。”但对我来说,“法律”已经远不是能保护我的东西了,它无非是敌人手中的一件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