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真壁鸿一郎移动到了县警署的另一个房间——信息分析部,去看监控录像。身材高大的五岛在连着电脑的液晶显示器前,弓着背,操作着鼠标。这个数年前正式设立的部门除了收集整理情报以外,还负责情报的发布及操纵的工作。原本是为了平时的搜查工作而设置的部门,和平警察来之后就愈发能发挥其本领了。
真壁鸿一郎站在五岛身后,张望着显示器。
“比如这个。”身材高大的五岛有张圆脸,他语气温和,即使我年龄比他小,他对我说话时还是很客气。
他依次播放了昨天第二大楼里的录像视频。
一开始映出的,是有人从楼里的走廊那头往这边走的画面。虽然是黑白的,但画质并不差。
男子穿着一身黑漆漆的服装,很快便消失在画面下方。
五岛飞快地操作着,回放录像,并按下暂停。
“哦哦!”真壁鸿一郎甚是欢喜,轻轻击掌,“这就是反抗和平警察的‘正义的伙伴君’吗?”
被强行暂停的画面中的男子中等身材,个子硬要说的话勉强算高,穿着不知是黑色还是藏青抑或是深绿色的连体服。
“看起来像是骑摩托车的人穿的衣服。”
“我也这么认为。是叫骑手服还是赛车服的玩意儿吧?不知是什么牌子的,不过很旧。”
“材质呢?”
“通常都是皮革的。”
“哦?”
我并不期待监控摄像头能拍到脸,即便拍到也看不到其长相。他扣着顶运动帽、戴着防风镜,从鼻子到下巴都用布遮着。我本以为那是滑雪用的口罩,但五岛解释说:“那个大概是骑摩托车时用的,防尘、防风的那种。”
“特征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真壁鸿一郎并没有显得特别困扰。
“就外表和体型来看,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个男的。”
“还是其他视频吗?”
“还有这个。”
接着播放的,是凶手从右往左通过的视频。如果从上往下看这条走廊,就类似于“丁”字形,而摄像头设在一竖的旁边。摄像头转动的时候,就能拍到一横的部分。这段录像就是以这样的角度拍摄的。
虽说他行动敏捷,转眼就通过了,但这次映出的人影却不止他一个。往前倒,再暂停。
“这是大楼内部的走廊。他带着水野善一。”
连体服男走在前面,略矮一些的男子像是被拖着似的,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
“凶手先把拘留所里的水野善一带了出去。在到达拘留室之前,他在走廊上打倒了数名警察……把水野善一带出去后,他又前往蒲生义正他们所在的审讯室。这就是当时的录像。”
“拘留室的各个房间总得上锁了吧?还是说,只有水野的房间忘记锁了?”
“不,都上了电子锁,但似乎被破坏了。”
“大楼后门的锁似乎也是。这个是要怎么开的?”我问。
五岛完全没有对年纪比他小,还突然插嘴提问的我动气,他解释说:“后门和水野被拘留的房间的门是一样的,但两扇门附近的摄像头都被破坏了,没能拍到关键画面。只不过,磁卡的读取数据有些不太正常,大概就是这个男人干的。电子锁虽然方便,但如果发生磁卡数据异常,出现故障,就派不上用场了。有时候反而是传统的、结实的门锁比较管用。”
“五岛说得好。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传统门就是比电子锁厉害。”
之后五岛又播放了几段监控摄像头拍到的录像,但都比刚才那两段模糊。
“还有别的拍到他的视频吗?”
“连体服男的吗?”五岛问。
“比如昨晚那幢楼周围之类的。再怎么说,这个连体服君也不会是直接从地面上突然出现的吧,他肯定是用一些办法移动过来的。有可能会被路上的便利店或者其他建筑物的监控摄像头拍到。”
“已经安排了,现在应该正在收集情报。”
“这个男人是穿成什么样来这幢大楼的?从家出门就这副打扮?还是在别的地方换过衣服?”
“不清楚呢。”我也努力思考着,“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乔装,就算是从家穿到这里也不会特别显眼。”
“是啊。防风镜和面罩都没什么,出门前戴上就行。连体服只要罩一件外套就可以遮住了。”真壁鸿一郎双臂交抱,整理了一会儿思路。他精神集中,那表情就像是作曲中的音乐家,正要用手抓住只在空中出现片刻的旋律。过了一会儿,他嚯地起身。“啊,说起来,连体服君是不是以前也活跃过?”
“活跃?”
“送来的资料里……”真壁鸿一郎取出自己的平板电脑,打开电源后用手指点了几处,“对对,这个这个,在县警的审讯文件里。果然预习了的孩子会有回报,热心学习就是好。这是对蒲生义正的问话记录。半个月前,和平警察在泉区黑松的住宅区,正要带走疑似危险人物的时候受到了阻碍。这上面说当时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和蒲生义正的很像,所以判定蒲生义正很有可能就是妨碍者。”
“是有过。”我点头。和平警察前往泉区的住宅区,正要带走嫌疑人的时候,一辆摩托车突然出现并停在附近,骑车的男子下车后马上上前干扰警察的行为。“两名警官因被类似木刀的东西打到而受伤。”
“上面还写着,警察把枪对准他的时候他逃了。这起事件里,那名女性最后怎么样了?就是那个疑似危险人物。嗯……”真壁浏览着平板电脑上显示的文件,视线从左往右平稳地移动着,“啊,当场死亡了啊。”
那语气就好像在说一只小虫子死掉了一样无动于衷,另外他还补充了一句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的话。“真不愧是和平警察啊。”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因为怕她逃走,又考虑到当时的紧急性和危险性,搜查员就开枪射杀了她。”
“有当时的录像吗?在那个住宅区附近有便利店或者监控摄像头吗?这名男子或许会骑着摩托车靠近。”
“事实上,确认这一带的监控视频对我们来说很被动。”
“为什么?”
“或许您也有所耳闻,和平警察的搜查员把出租车司机——”
“啊,那个啊!刚才我也提过那件事哦。”真壁鸿一郎看起来很高兴,“杀害出租车司机事件,连目击者一起。”
这时我想起来,真壁鸿一郎是专门负责调查被害者或加害者是警方职员的案件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确实会对杀害出租车司机的案件感兴趣。
“你不用瞒着我,那件事又怎么了?”
“那名出租车司机的家,就在泉区的黑松。”
“原来如此,要是有什么不妙的监控录像就会很麻烦了,所以就全部回收了吗?”
“总之处理方法和一般的数据回收不一样,所以确认晚了,没能当即发现摄像头有没有拍到摩托车的画面。不过,有这样的录像。”
那段录像是彩色的,画面里是某幢居民住宅的院子,对面是车道。
“正好有一户人家在车道的斜前方设置了防盗摄像头。”五岛解释道。
视频拍到了和平警察包围了位于车道对面右侧的一户人家。
摩托车从左侧靠近,停在了恰巧处于摄像头正对面的篱笆断开处。下车的男性穿着连体服,戴着头盔。
“这个,可以先肯定和昨天袭击审讯室的男子是同一人吧?然后,这个时候他打算救的人——呃,虽然还不能确认他的目的是不是营救,总之,有关于这个人的信息吗?”
“有。”五岛动了动手指,启动了打印机,马上就有纸张吐出。“就是这个女的。”——递来的纸上写着“草薙美良子”这个名字,四十五岁,在养老院工作。
“两个儿子,分别读小学六年级和五年级啊。”
“她的丈夫是餐厅里的厨师。”
“嗯……”真壁鸿一郎盯着那张简历一样的纸看了一会儿,然后举到空中,像是要透过它看太阳,“这是怎么选中的呢?”
“嗯?”
“这个‘正义的伙伴君’,是通过什么基准来选择救助对象的呢?”
“他的目的是妨碍和平警察的工作,那就是单纯地想要救出危险人物吧?”我回答,“不过就结果来说,当时没能救成。”
“连体服男也很懊恼吧?不如说是达到了相反的效果。不过,那个,昨天在那幢大楼里,除了蒲生义正和水野善一以外,还有其他被拘留的人吧?比如和蒲生他们一起中了研修会圈套的那个……”真壁鸿一郎操纵着平板电脑,“那个叫田原彦一的年轻人,他也在拘留所里。除此以外,同一时间里还有三人左右被拘留。”
我看着平板电脑上显示出的名单,点了点头。
“不过,被救出来的就只有这两个人和蒲生义正的母亲。再有就是半个月前,他还想救草薙美良子。我想至少这三人——算上蒲生义正的母亲就是四人,这四个人,有什么共同点。”
五岛开始飞速地敲击电脑键盘,似乎正在抽取这四个人的信息。“从年龄及住处来说,似乎没什么共同点。”
“原来如此。这事很有意思啊,二瓶君。”
“什么事?”
“发生连续杀人事件的时候,警察要做的就是找出被害者的共同点。他们认为A、B,还有C会被杀,一定有共同的理由。然后就能缩小凶手的范围。但这次却相反。我们必须要找出的不是被害者,而是‘曾被救过的人物’的共同点。要追查的不是凶手,而是‘正义的伙伴’。对了,如果可能,你能在网上收集一些‘关于目睹到正义的伙伴’的言论吗?”真壁鸿一郎声音爽朗地对五岛说。
“目击者的言论吗?”五岛突然站起身,晃着他魁梧的身体。
“这位‘正义的伙伴君’或许从以前开始就在某些地方活跃着。”
“为了救助危险人物?”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至少,即使是‘正义的伙伴’,也是需要那个的。”
“那个是?”
“练习。不论做什么事,预先演习一下都比较好。为了能突袭和平警察,他可能会先找街上的小混混们试手,不是吗?所以,可以不表明警察身份,在网上征求这类人物的消息,说不定报告就这么来了。”
“隐瞒警察的身份?”
“为了收集隐瞒身份比较好的情报啊。如果面对的是警察,大家都会紧张。等有人来报告的时候,再表明警察的身份问到底,怎么样?这部分就交给五岛了。买年糕就要去年糕店①。”
①原文为“餅は餅屋だろうし”,日本俗语,意思是“凡事要让行家来”。
五岛迷茫地挺直背,回答:“明白!”然后又说,“那个,搜查官……”
“嗯,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老家是开年糕店的。”
真壁鸿一郎刷地看了我一眼,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却更加严肃地说出一句关键的话:“要是小看我的搜查能力,那你可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