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的乐队在演奏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第1号》,准备以此结束盛大表演前热身的音乐会,汤米和杜纳则从兽群表演帐篷里沿着通道溜了过来,先到右边,然后直接来到前排——就在喷火战机彼特斯飞行装备的正下方。
五千多人挤在主帐篷里一排排的座位上,准备观看演出。甜品小贩也不停叫卖果汁,在主帐篷中穿梭忙碌。孩子们时而尖叫,时而大笑,满怀喜悦和期待。
汤米和杜纳刚坐下来,耳边就传来了很长的一阵鼓声,把气氛渲染得十分热烈。演员所在帐篷的帘幕打开了,盛装游行又一次开始,他们每个人都穿着耀眼的服装,沿着表演场地缓慢行走。
小丑、空中特技演员、杂耍演员、男女骑手、走钢丝的陆续登场,接着是威猛的狮子、黑豹、大象、角马、变戏法的,后面还跟着一些大象和小丑。盛大的游行队伍慢慢展开了,穿着短裤、文胸,留着波波头的小精灵们也随着队伍不停跳舞,迈着轻快的步子在队伍中穿梭,让人眼花缭乱。
看到队伍一点点前进,汤米和杜纳忍不住站起来欢呼、鼓掌,就在这时,一位花腔女高音站在舞台高高升起的演奏台上,开始演唱《星条旗之歌》。
演出正式开始!
“笑吧,小丑,笑吧。”三十名身材不同、穿着各异的小丑从幕后一下子拥了出来,有的在演出场地的平台上,有的在小道上,有的则爬上了绳索,他们戴着不同款式的系铃帽穿梭在场地中,很是欢腾。胖的、瘦的、高的、矮的——他们每做一个动作都会大笑:有的假装错误地走上了钢丝,在空中三十英尺的高度胆战心惊,身下完全没有安全网;有的则用手指和脚趾攀着电线往下滑,由于害怕和兴奋,人群一阵尖叫;而那个长着哭脸的矮个子小丑则坐在小道上哭鼻子,来来回回的马队从他身边奔腾而过。
围绕场地四周奔跑的是马戏团的贵族团体——雪白的佩尔什马,在听到马戏团总指挥手中鞭子发出的声响之后奔腾而出,男女骑手则站在其他人的肩膀上叠罗汉似的出现在观众面前。
头顶上方站着的是空中特技演员,他们都站在高空表演平台的边缘,手里握着飞行吊杆,泰然自若,充满自信,然后优雅地腾空而起,快要达到主帐篷顶部时,他们把吊杆抛开,旋转而下,直到接应手稳稳握住他们的手腕,一直屏住呼吸的观众才敢长出一口气。
“上帝啊!”汤米·威廉姆斯有些悲哀,“我的眼睛真的不够用了!根本没办法!好戏太多了,根本看不完!我们真得每天都来,每天都看不一样的表演,否则,记不住!完全记不住啊!……你看!”
杜纳眼睛随着汤米的手指看过去,原来是菲菲·拉蒙特,高空走钢丝项目的皇后,在舞台上方五十英尺的高空努力保持着平衡,身下根本没有保护网,表演完,她还不忘给观众一个微笑,并鞠躬谢幕。她深知,哪怕是万分之一秒的差池都会让她重重摔在地上,要么丧命,要么重伤。可是,对于菲菲·拉蒙特来说,这就是她的日常工作,也是她个人魅力所在。
舞台上、场地里,大象、海豹、狗儿、骏马都在表演,与此同时,杂耍演员和走钢丝的演员也在高空精彩表演着。翻跟头的杂技演员则一个个翻着跟头,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跷跷板演员在空中弹得很高,脚下也是花招百出,还有小丑们在继续着各种滑稽的动作。
“看!快看!”汤米突然说,“看那个女孩,就是和胖坨在就餐帐篷聊天的那个!”
杜纳顺着汤米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有三匹佩尔什马,体形相似,雪白无瑕,就在他面前的表演场地上从容地踱着步,马背上是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一脚骑在外侧的马身上,一脚跨在中间的马身上,在那个男人肩上坐着的是乔伊·梅贝克,看到杜纳,她一边朝他微笑,一边优雅地在头顶挥舞双手,在这位女骑手肩上站着的还有一位,也是一位女性,和乔伊一样漂亮。
有那么一会儿,乔伊独自站在一匹佩尔什马的背上,她做了一个后滚翻,就在重新落到依然奔跑着的马身上之前,居然对着杜纳挥了挥手。然后重新站起身,挥手,高呼,从杜纳身边经过时,她还对他行了屈膝礼。杜纳惊讶极了:“天哪,真是太棒了!我猜刚才那个后滚翻就是她说的新动作。”
主帐篷里的灯光慢慢暗了,杜纳和汤米也暂时把乔伊·梅贝克抛到了脑后,舞台上只有一束光还保留着,正对着演员将要出场的地方。
走入聚光灯的是特里克茜·塞拉,纤瘦的身体披着银色的斗篷,乌黑的头发紧紧盘绕着。在她身后的是喷火战机彼特斯,微笑的脸庞,橘红色的头发一片明艳。接着上来的是内德·巴罗,因为穿着一身雪白的紧身衣,黑头发显得越发黑了,全身的肌肉也越发明显了。
每一双耳朵都竖着,生怕错过关于节目的任何一个音符,将要表演空中飞人的演员也欢快地朝着通往高空表演平台的绳索木板梯子走去,内德·巴罗则借助绳子够到了推动杆。特里克茜将斗篷递给在一旁等待的助手,擦了擦亲手为自己制作的表演布鞋,沿着绳索木板梯子,一步步爬上了高空的表演平台。乐队的演奏也随之而起,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她娴熟地爬上梯子,绕过了地面上的安全网鼓起的一块块区域,喷火战机最后又检查了一下地面上铺设的网,确保它已经平坦展开,正对着高空表演的地方,中间平坦的部分大家都称之为“大网”,四边向上倾斜的部分则称之为“裙边”。最后,喷火战机又检查了一下连接大网和裙边的缆绳,这些缆绳就是大家常说的“围绳”了,演员表演的时候围绳更容易对他们造成伤害。
特里克茜爬上陡峭的绳梯时,内德·巴罗也沿着安全网朝推动杆爬去。他两只手交替攀着绳索,每爬一下,浑身的肌肉都会随之运动。
高空表演平台上的特里克茜此刻正在用松香袋拍打双手,接着又检查了一下飞行吊杆。吊杆上缠着黑色的防滑胶带,外面是一层白纱布,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防滑。
几分钟之后,喷火战机就站到了特里克茜旁边。他抓住飞行吊杆,往前跨了一步,做了一连串的摇摆动作来热身,摇摆幅度最大的时候,离主帐篷的帆布顶只有几英寸的距离,几个惯常的表演动作之后,就回到了高空平台,整个过程尽显优雅和娴熟。
特里克茜抓住横杆,稳稳地站在表演平台边缘时,紧密的鼓声响起,内德·巴罗也弓起背,把肩膀尽量往前送,尽可能延长身体的弧度。
“跳!”喷火战机一声令下,特里克茜就从表演平台上滑了出去,双腿挺得笔直,并稍稍抬起,和身体构成一个角度,然后开始摆动,又迅速做引体上升的动作,把吊杆一直维持在腰部。
“跳!”喷火战机再次发出了指令,特里克茜身体剧烈起伏,然后向前翻滚,身体呈倒立状,头部向下,直冲着内德·巴罗的方向。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就要从他身边滑过了,看上去真是让人心惊胆战,不过,两人最终手腕刚好紧紧抓在了一起,特里克茜的身体也摇摆起来。
高空表演平台上,喷火战机用铁钩子钩住了特里克茜放开的吊杆,看到巴罗摇摆的姿势,他再次放开了吊杆,特里克茜被巴罗松开之后,做了一个转体半周的动作,然后又一次抓住了吊杆,优雅地摇摆着回到了高空平台。
喷火战机做了一个平板后翻的动作,也就是身体摇摆的时候通过悬垂穿腿后翻的动作让吊杆始终保持在身体后面。接着,特里克茜做了一个转体两周半,这样,内德·巴罗接住的就是特里克茜的脚踝部而不是腕部了。她从高空平台上跳下去,在空中大幅度摇摆,当喷火战机大喊“跳”的时候,她就放开了吊杆,迅速转体,然后再转体,接着是转体半周,最终脚踝稳稳落到了巴罗的手上。
“干得漂亮,亲爱的。”喷火战机对回到高空表演平台的特里克茜说。
最后要上演的是喷火战机的“三连翻”——也就是在手放开吊杆和内德·巴罗接住他的这段时间里,连续翻三个跟头。
鼓声再次响起,前排座位上的杜纳此刻正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站到表演平台边缘的喷火战机,此刻,他一身白色的装扮,杜纳看着他,因为紧张,小脸也没有什么血色,而且身体忍不住颤抖。
喷火战机从表演平台上稳步跳下时,内德·巴罗也弓起了身体,慢慢向上摇摆。这次换作特里克茜发指令了,只听她高喊一声“跳”,喷火战机就放开了手里的吊杆,开始做三连翻的动作。
喷火战机做完三连翻之后,就像出膛的子弹一样,朝内德·巴罗飞来,整个观众席都站了起来,只听嗖的一声,他直接从内德·巴罗身旁滑了过去,重重落到了安全网上面,重新弹回空中之前,身体又撞到了围绳上,最后,整个人越过围绳,砰的一声摔到了场地的跑道上。
杜纳赶紧跨过横杆,跳入跑道,此刻,喷火战机就在他前面几英尺处躺着。他看到喷火战机的头迅速朝一边歪了一下,脖子上一直戴着的幸运石也从紧身衣下面滑了出来,沿着跑道慢慢滚啊,滚啊,离杜纳越来越近。
杜纳赶忙用手抓住,就像要挺身而出,接住摔下来的喷火战机一样,他趴在意识已经不太清晰的喷火战机身旁,此刻,喷火战机半睁着眼睛,气若游丝地呻吟道:“白象!”
工作人员赶紧拥了过来,把杜纳推向一边,然后将已经严重受伤的喷火战机抬起,迅速朝演员入口处跑去。
杜纳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根本看不到周围的人,一名引导员过来推了推他,说:“赶紧回座位,小鬼!演出还要继续呢!”他这才回过神,抬头看了看,发现特里克茜已经从高空的表演平台上纵身一跃,头部朝下飞来,在到达安全网之前调整姿势,然后身体被安全网高高弹起,回落时她抓住网的边缘,一个跟头来到了地面,马不停蹄朝演员入口跑去。杜纳也恍恍惚惚,想要随她跑过去,这个时候,那名引导员又推了推他,说:“我跟你说了,小鬼,回座位!快点,快跨回来,小家伙!”
乐队又演奏起了欢快的曲子,气氛恢复正常了。小丑们比之前还要卖力,想要博观众一笑。
杜纳回到座位上,挨着汤米坐下,心里依然很难受。他又看到了那张过去十天的时间里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的指示牌:
无论如何
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演出
都会准时出现
演出必须继续!
整个马戏团从来没有如此动作划一过,马术表演的指挥吹着口哨,指示演员如何变换动作,演员也越来越卖力,踏入场地的小丑看上去一个个脸上依然洋溢着快乐。
杜纳低头看了看跑道,那一小块殷红还在——是喷火战机留下的。他一阵恶心,然而,心里又十分清楚,喷火战机一定想让表演继续下去!
杜纳转过头,看着汤米发白的脸,说:“我觉得不太想看下面的演出了,咱们出去吧,如果能找到加农炮和胖坨,就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们,然后看看能否为特里克茜和喷火战机做点儿什么。”
“哎,我也不想看了。我……我觉得有点儿恶心。”汤米说。
他们一起摸索着找到出口,从主帐篷里走了出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向演员化妆的帐篷。入口处站着一名杂工,杜纳上前,问他是否听到了喷火战机彼特斯的事,他把头朝一边歪了歪,然后说:“喷火战机彼特斯?我觉得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啊,小鬼。”
“就是高空特技演员啊,”杜纳说,“他刚刚摔了下来,而且我觉得伤得不轻。”
“伤得不轻!”那个人一边说一边咯咯笑了,“小鬼,他们根本伤不着的,他们可以弹起来!”
“确实弹起来了!”汤米说,“只是结果很糟糕,他……他是我们的朋友。”
“果真如此?”看到汤米眼里含着的泪,那名杂工声音变得温和了不少,“这样,你们先别担心了,他会好起来的。我记得有一次他的老婆,特里克茜,从安全网上直接弹到了座位上,结果也只是伤到了大拇指。没错的!我刚才说了,他们不会受重伤的,你们俩现在跑过来是为了——”
救护车鸣笛穿过马戏团的场地,打断了他们,场地里的杂工和负责装备的工人四散开来,救护车直奔演员帐篷的门口。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一名实习生从前排跳了下来,迅速往帐篷里冲去。门口那个人也进了帐篷,杜纳和汤米则站在门外,试图透过垂下的帘子往里瞅。
没一会儿四名杂工就抬着担架出来了,杜纳和汤米都看到了担架上躺着的喷火战机,脸色惨白,眼睛紧闭,他肯定不知道现在特里克茜就在他身旁走着,抓着他的手,眼睛里除了泪水,就只剩下担心了。
杜纳一下子冲到担架尾部,站在她旁边说:“特里克茜——夫——夫人,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吗?”
几个人正忙着把担架推上救护车,特里克茜·塞拉放开了丈夫的手,然后低头看了看杜纳,挤出了一个勇敢的微笑。
“不用,你们不用做什么,杜纳,”话音刚落,她使劲抿了抿嘴,“我们……我们多少也会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我……我马上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你可不可以找到胖坨和加农炮,把情况跟他们说一下?”
“当然可以,”杜纳说,“我们……我们马上就去。”
“谢谢你,杜纳。”她一边说一边爬上了救护车,在医生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此刻医生和喷火战机都在车上。
救护车沿着场地的跑道颠颠簸簸地开走了,杜纳和汤米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救护车远去。在演员化妆帐篷入口看守的杂工走了过来,一只胳膊搭着他们俩的肩膀,说:“喂,你们俩,干吗不去看看表演啊?不用担心彼特斯先生了吧?他会好起来的,他们一定会尽力救他的。”
“我们知道!”杜纳说,脸上勉强挤出了点笑容,“不过,总是忍不住担心。”
“不用,我觉得你可以不用担心。”那个男人安慰杜纳,他的眼神游离不定,任何人看到这种眼神都会觉得他在做马戏团杂工之前,根本不知担心为何物。
两个男孩走开了,这个时候,杜纳伸手插进了口袋,居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椭圆形物品,他立刻把手抽回,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的东西。
汤米也看到了,然后说:“我的天哪!这是彼特斯先生的幸运挂件,你在哪儿弄到的?”
“他……他摔下来的时候,脖子上的绳子断开了,挂件就沿着跑道滚了出来,”杜纳解释道,“当时我赶紧捡了起来,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接着就完全忘了这回事。我觉得刚才该把它交给彼特斯夫人的。”
“我觉得她应该不想要这个,下午出了这样的事,它也没给彼特斯先生带来什么好运,估计以后也不会指望它带来什么好运了,”汤米说,“我猜她连看都不想看了。你最好把它丢了,忘得一干二净!”
“我不能扔了它,”杜纳说,“他把它视作幸运挂件一定是有原因的。”
突然间,杜纳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很大,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的上帝啊!”
“你怎么了?”汤米不知道杜纳为什么突然感叹,之前他也见过杜纳莫名其妙感叹,而且他知道,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如果我跟你说,你能发誓不告诉别人吗?”杜纳问,“我是说,在我仔细考虑整个事情的经过之前先不要声张。”
“当然,”汤米说,然后咧嘴笑了笑,“绝不食言,拿命担保!”
“我可是认真的。”杜纳抗议,可他听到“胖坨式”的承诺,依然忍不住笑了。
“我当然不会跟别人说了。”汤米又重复了一次。
“是这样,当时我弯下腰靠近喷火战机,就在他刚刚摔下时,他眼睛睁开了一下,小声说了句‘白象’!”杜纳说。
“白象!”汤米也小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哎呀!你动脑子猜猜吧,我现在一点儿思路也没有。”
“你觉得他说的是不是那头被他们涂成白色,参加队列游行的大象?”汤米问,“不过,那个和他摔下来有什么关系呢?”
“我觉得这两者没有什么关系,”杜纳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他确实说的是——白象!”
“也许他指的是在格兰特老先生房子前面草坪上的那头铁象呢!”汤米有些兴奋,“说不定他知道关于那头象的什么秘密!”
“是啊,不管怎样,这个猜测还算不错,”杜纳说,“除此之外,我也没听说过其他什么白象了,你呢?”
“在马戏团的那头应该是暹罗之外唯一能看到的白象了,”汤米说,“如果不是,就只可能是铁制的那头了。但是,他说白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杜纳口头上这么说,但从他的表情中不难判断,虽然现在他还没有任何思路,但是一定会尽力去弄清楚。
“对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跑了起来,“我们最好去找弗隆先生,把喷火战机的事情告诉他。他们说要把那个骗子送到州立警局里弗顿分局,我知道分局在哪儿,咱们看看能否搭到便车。”
两个男孩肩并肩一路小跑,直奔马戏团表演场地的大门口,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怕喘不过气来。
大门外停着好多车,杜纳走上前去,看到离他最近的那位司机正准备出发,就问是否可以带他们去里弗顿,那位司机笑了笑,说:“当然没问题,上来吧!”
两个男孩爬上了车,司机问他们具体到哪儿。
“如果您从州立警局里弗顿分局门口过,把我们丢在那儿最好不过了。”杜纳说。
“我确实要从那儿经过,”司机说,“我很乐意帮你们!”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你们刚从马戏团场地出来,表演很不错吧?只是那名高空特技演员摔惨了,看上去五脏六腑都摔出来了!换作任何人恐怕也活不成了。”
杜纳和汤米一言不发,司机看了看他们,发现两个男孩都是满脸忧伤,眼睛直视着前方,司机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了,五分钟后,他把车停下来,对杜纳和汤米说:“好了,到了,孩子们。”
“谢谢,非常感谢。”他们很有礼貌地致谢,然后下了车。
两人在警局的房子外面站了几分钟,然后透过窗子往里面看,汤米说:“快来!胖坨和加农炮一定在那边。”
他们迅速进了警局,首先看到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警员,目测至少有二百八十磅重,就站在传真机旁,手里拿着文件,一边看,一边撕,腰间系着皮带,皮带上是一把大号的0.44口径柯尔特式自动手枪,盗贼或者骗徒看到他一定会望风而逃。
屋子里还有一名警员,他没有戴警帽,坐在一角的桌子旁,腿跷在桌子上,似乎不怎么忙,看到杜纳和汤米进来,他愉快地笑了笑,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孩子们?”
“我们是来找麦克哈切特警员和报社的记者弗隆先生的,”杜纳说,“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这儿。”
“麦克哈切特老先生,头顶就是茅草屋!”那位警员一边唱一边把脚放了下来,“当然了,他们都在这儿,”他继续说,“这会儿他们正在后面小屋里招待一位客人呢。你们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跟他们传达呢?”
“杜纳和汤米·威廉姆斯,”汤米迫不及待地说,“请务必跟他们说我们有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是吗?”警员微微一笑,“你们确定我解决不了吗?他们俩可是很忙的哦。”
“谢谢,非常感谢您,”杜纳说,“不过,我们必须得见他们。”
警员立刻从身后的过道里消失了,几分钟后,他再次回到了屋里,身后跟着的正是胖坨和加农炮。看到杜纳和汤米,他们赶忙冲过来跟两个人握手,同时还忙着跟一直坐在桌子旁的那位警员说话。
“那个故意少找给别人钱的家伙,除了名字,我们什么也问不出来。”加农炮对警员说,“我猜他根本不知道幕后的大头目是谁,先把他按照盗窃罪记录下来,等中尉来了,把事情跟他汇报一下,请他定夺如何惩处。说不定他会冒险,采取更强硬的手段呢。”
“那家伙肯定没有把知道的情况都吐出来,”胖坨插话,“事实上,他已经跟我交代了一些本来不打算说出的内幕,至少我觉得是这样。如果有手铐,就先把他铐起来再说。”他有些不快。
“他真的是……是骗子吗,弗隆先生?”汤米看到胖坨从放置着桌子的平台上下来,走向他们这边,忙不迭地问。
“好奇的小侦探,”胖坨说,“你没看到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走了十美元吗?那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啊。”
“我没看到!”汤米说,“直到加农炮扭住他的手,让他把钱放开,我才注意到他已经拿走了你的钱。”
“嗯,不管怎样,发现了总归不错,”胖坨说,“我也没看到他是怎么把钱拿走的!对了,你们俩为什么跑到这儿来——”说着他瞟了一眼手表,“现在演出还没结束吧?”
“我们……我们过来是因为,彼特斯夫人,也就是喷火战机的妻子,让我们过来的。”杜纳瞪着大眼睛,跟胖坨解释说。
“发生什么事了,杜纳?”胖坨赶紧问。
“彼特斯先生……喷火战机……他……他摔得很严重!”杜纳说,“表演就要结束的时候,他做了个三连翻的动作,结果,接应手完全没有接住他,然后他就直接落到了安全网上,撞到绳索后,一下子弹到了我面前的跑道上!”
“现在他在哪儿?”胖坨厉声问。
“在医院,”杜纳迅速回答,“彼特斯夫人陪着他呢。他……他现在还在昏迷中。”
“加农炮,我们赶紧过去!”胖坨说着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门口。
“我们可以一起吗,弗隆先生?”杜纳和汤米此刻也跟着来到了人行道上。
“快上车!”胖坨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迅速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加农炮负责开车。
他们从路边出发,沿着街道一路飞奔,似乎开的不是汽车,而是喷气式飞机。里弗顿医院在这座小城的郊区,他们在街道上穿梭时,加农炮的手一直在控制警笛的按钮上。
在去医院的路上,胖坨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再后来,他问杜纳:“你们看到乔伊·梅贝克的表演了吗?”
“看到了,”杜纳有些激动,“她在马背上往后翻跟头时还对我挥了挥手呢。真是太棒了!”
“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杜纳。”胖坨像是在跟杜纳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弗隆先生。”杜纳说。
胖坨从座位上转过身,盯着杜纳看了看,目光锐利,杜纳实在笑不出来,他在看着窗外,很是担心喷火战机彼特斯。
加农炮把车停好之后,四个人沿着医院的石阶,跑到了既是办公室又是接待室的小屋里。
胖坨和加农炮穿过接待室,到了走廊,他们看到一位穿着白制服、帽子上有黑色条纹的女性就坐在桌子旁。杜纳和汤米也跟着过去了,在通往走廊的门口停了下来。
“您好,我们想看一下彼特斯先生。”胖坨对那位日间值班护士说。
“你们是谁?”她问。
“《晨报》的记者弗隆,警局的麦克哈切特警员。”胖坨说。
“很抱歉,”护士说,“现在三位医生在他的房间里会诊,如果你们可以在外面等一下的话——”
胖坨走到护士身后的墙边,查看墙上那张表格,想弄清楚医院工作人员的名字及所在的房间号。
“十八,谢谢了,”胖坨说,“我们走,加农炮。”
护士从椅子上刚站起来,就坐了回去,因为胖坨和加农炮这个时候已经从走廊上消失了。杜纳和汤米转过身,准备回到接待室,在“L”形的拐角处,他们看到了特里克茜·塞拉和桑尼·格兰特,也就是马戏团的主人,两个人正偷偷地说着什么。
“杜纳,汤米,你们好。”特里克茜说,两个男孩都能看到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你们找到胖坨和麦克哈切特先生了吗?”
“你们好,小家伙。”桑尼·格兰特声音很是温和。
“是的,夫人,”杜纳说,“他们刚刚去看彼特斯先生了。”
“护士居然不让我去!”格兰特生气地说。
“他们没有问护士,”汤米说,“直接去的。”
“我们先把这件事处理了再说吧,特里克茜,”格兰特先生一边说,一边转向彼特斯夫人,“你的丈夫跟我说希普·爱德华兹已经完全可以做高空特技表演了,晚上你就和他一起表演吧。他——”
“哦,桑尼!我觉得我没办法表演,”特里克茜说,“我知道你已经找人了,想把我们换掉,可是,我觉得真的没有办法表演——”
“行了,行了,特里克茜!你是一名马戏团的演员,表演必须继续,”桑尼说,“喷火战机会好起来的,没有人会知道他不在现场。”
杜纳一直站在格兰特先生旁边,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间,他想起了喷火战机之前曾力劝格兰特先生再次考虑他的建议——那周马戏团本应该出演的五个城镇,要继续出演。杜纳现在还依稀记得喷火战机说过的话:“表演要一直进行,格兰特先生,对于马戏团的人员来说,坚持表演是神圣的。除非天灾人祸,一旦宣传海报贴出去了,就要坚持表演。”
然后他记得格兰特先生厉声说道:“好了,彼特斯,现在马戏团的表演是我来负责,……你就不要再给我什么建议了,既然我负责,那一切就是我说了算。”
“那好吧,格兰特先生,”特里克茜说,“我会——”
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流露自己停下来不再说下去的原因——杜纳此刻就在格兰特先生身后站着,从她一开始说话,杜纳就僵着脸,嘴唇紧闭,看着她的眼睛,慢慢摇着头。有那么一瞬间,特里克茜犹豫了,可是,很快,她又站了起来,说:“不,不行,格兰特先生!我确实没办法表演!”
“你这是毁约!”格兰特先生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到特里克茜面前,“我不希望你那么做,特里克茜。”
“我很抱歉,桑尼,”她说,“可我确实做不到。”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特里克茜,过了一会儿,说:“好吧,如果你说不行,那就不行吧。”脸上微微一笑,明显已经放弃,“做自己最想做的吧,特里克茜。我一听说喷火战机的情况就冲过来了,看来这儿也没什么我可以做的了,不过,我们一定会尽力,只要能为他做的,我们都会去做,特里克茜。我稍后再来。”
“谢谢,格兰特先生。”特里克茜说。
格兰特先生走后,特里克茜弯了弯食指,示意杜纳过来。杜纳看到后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接着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尴尬地站着。“为什么你刚才朝我摇头,杜纳?”特里克茜打破了沉默。
“哎呀,我也不知道,真的!”杜纳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记得喷火战机敦促格兰特先生继续本周在五个城镇的演出,而格兰特先生,却一再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他——”
“对,我知道,”特里克茜说,“喷火战机因为这个很是沮丧,不过——”
“这个……看起来似乎……似乎格兰特先生有些自相——”
“自相矛盾。”特里克茜微笑着补充道。
“没错,”杜纳说,“我也不知道我因为什么而摇头,为什么不让你参加今天晚上的特技表演,”因为想不出原因,杜纳显得有些沮丧,“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只是一种预感吧,”特里克茜说,“我很高兴你阻止了我,我也总是顺从自己的预感。”
话音刚落,胖坨和加农炮就从通往单间病房的走廊里出来了,尽管他们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感受,可两张脸上依然写满了悲伤。
“哎,胖坨!”特里克茜刚开口就用手捂住了脸。
“想开点儿,特里克茜,”胖坨温柔地说,“情况还不算太糟。他只是肩膀受伤很严重,肘部断裂,因为摔下来时撞击得太厉害,身体有些部位暂时瘫痪而已,不过没关系,只要不是内伤,过一两个月他就可以重新演出了。医生会尽快给他做X光片检查的。”
“谢……谢你,胖坨,”特里克茜依然在啜泣,但是,她还是擦了擦眼泪,挤了点儿笑容,“听你……你这么说,好像他……只是碰伤了小脚趾似的!”
“这才是我们认识的特里克茜嘛,”胖坨说,“你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要不要跟我们的车回马戏团演出场地找乔伊?只要喷火战机能接受探望,医院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我觉得这样最好。”特里克茜说。
他们一起出去了,然后上了车,依然是加农炮开车,只是,现在特里克茜坐在了杜纳和汤米之间,三个人一起坐在后排。离里弗顿中心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胖坨对加农炮说:“在‘布鲁斯特之家’停一下,我先给汤米和杜纳订一间房。”
胖坨转过身,看着两个男孩说:“今天你们两个不要再看演出了。凌晨四点就起床了,到现在都还兴奋得不行,明天你们再继续,有你们大开眼界的,但前提是,先睡个好觉。你们可以在‘布鲁斯特之家’的餐厅里吃晚饭,然后——”
“天哪,我们去餐厅吃晚饭?你看我们两个多寒酸啊,不合适吧,弗隆先生。”杜纳说。
“不要在意什么寒酸不寒酸的了,”胖坨说,“给你们五美元,足够你们买梳子、牙刷之类的东西了。明天早晨我们会安排加农炮带你们去伊登伯勒拿些东西,以便你们能在里弗顿多待几天,把马戏团里想要看的都看一遍。”
加农炮在“布鲁斯特之家”门前的入口处停下车,一位穿着制服的门卫,背对着车,头也没回,就喊道:“喂,伙计,这儿不可以停车!”
“谁不可以停车,哪儿不可以,老兄?”加农炮大声应答。门卫往四周看了看,差点儿跌入车里,他赶紧把门打开了。
“很抱歉,先生。”他对加农炮说,然后又深深向胖坨鞠了一躬,说,“下午好,先生!”
胖坨带着杜纳和汤米进了宾馆,给他们订了一个双人间——两张单人床、一间浴室,还有一台收音机,然后带着他们去了附近的几家商店,告诉他们在哪儿可以买到需要的东西。接着,告诉他们在餐厅吃饭时,要把房间号和姓名写下来,以便核对。最后,胖坨还不忘严厉警告两个男孩,必须在九点钟关掉广播,关灯睡觉。
“你们能保证吗?”他说。
“绝不食言,拿命担保!”他们异口同声回答道。
“好的,晚安,明早早饭时间见。”胖坨说。
“对了,胖坨,”胖坨转身正要走,杜纳就开口了,“你应该有手电筒可以借给我的,对吧?”
“手电筒!”胖坨说,“你要手电筒干什么?”
“嗯,”杜纳慢吞吞地说,“我在家时,床头柜上总是放一个手电筒,我觉得如果半夜醒来,什么也看不清,就可以拿手电筒,四处照一下,这样就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胖坨没说什么,只是表情很奇怪。“你确定?”他没等杜纳回答就继续说,“我来看看加农炮有没有。”
几分钟后胖坨就回来了,把一个很长的手电筒递给了杜纳。
“谢谢你,胖坨,非常感谢!晚安!”杜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