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十点钟,是我们在天人菊岛集训的统一就寝时间,为了保持第二天集训有足够的精神和体力以应付繁重的集训课程,学长严格要求我们必须遵守此一规定。
虽然今天是正式集训的前一天,尽管天气不佳,但十点钟就寝的要求仍是一样的。
八点半到十点钟这段时间,集训计划上写着由药学系四年级、担任捕手的吴棋学长负责为我们解说球队基本战术、暗号、棒球观念,等等。
然而就在大家抵达天人菊岛没多久,有件怪事悄悄发生了。
身体不适的刘产发并未出席这些活动,自从他晚餐前脱队去上厕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一开始大家似乎不怎么在意此事,直到带领我们的吴棋学长在课程解说到中段以后,仍未发现刘产发的身影,才觉得情况可能不太对劲。他在课程进行当中不时询问我们刘产发的行踪,直到十点钟晚点名时,刘产发仍未回来,他才将这个讯息告诉其他聚在一起整理球具的学长们。
一得知此事,赵威信社长把除了张吉田队长以外的其他人再度集合起来,询问刘产发的可能行踪,不过没有人能确切知道患重感冒的刘产发究竟在搞什么鬼。
刘产发在晚餐前,随同几个新生离开木屋后门,到三十公尺远的厕所如厕。简陋的单人出粪式厕所是以前来此集训的前辈们设置的,因为刘产发是最后一位使用的人,顺序在前的同学都表示离开后就直接前往崖下空地和其他人准备用餐,所以对于不熟也不太搭理人的刘产发,无法为他从那时起和众人脱节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到了天人菊岛后,刘产发可能是身体不舒服,除了把自己的事情与行李整顿好,就是在角落休息,也不太与人打招呼,加上和我一样只是球队的菜鸟,刚到岛上若只自行其是,并不会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
等到晚上点名时,赵威信社长的询问语气显得相当不高兴,我才发觉事情真的不太对劲。
郭大富和吴棋两位学长身着雨衣,冒雨出外寻找。
找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雨势趋缓,他们还是找不到人。
差不多在晚间十点半左右,我们其他人再度前往木屋后方,也就是岛屿的西半部尾端,大伙儿呈扇形分散搜索。一时之间,众人的呼叫声此起彼落,手电筒光芒在夜色下杂乱交错,希望能发现刘产发的行踪。不过,此时的搜索还是局限在岛屿的西半部。
为什么我们其他人会先搜寻木屋后天人菊岛的西侧一带呢?除了这是刘产发最后出现行踪的地方外,学长们认为,因为辰丘、木屋、日丘几乎把厕所所在的岛屿西侧尾端地区围拱在其中,最西侧靠海处就是危耸的海边悬崖,崖下乱石处处,浪涛拍击,别说从岛上无法安全地轻易来到崖下,单单看到乱石之间的旋涡也够吓人的,根本不容泅水,再说也想不出初到岛上的刘产发故意如此做的理由。
所以在这段时间内,如果刘产发是从木屋南侧或北侧的出入通道离开,再越过棒球场到天人菊岛东侧或南侧,那么在崖下空地和木屋内的球员无人目睹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因此搜寻刘产发的重点当然摆在岛的西方!
但是找了许久仍无所获。十几人一起搜寻,找得还算仔细,加上除了一些杂草堆、仙人掌、乱石之外,此处也算是光秃秃的不毛之地。夜色昏暗、细雨霏霏中,不知道刘产发还能藏身何处?
十一点四十分左右,大家陆续回到崖下空地。学长们个个面色凝重,赵威信社长更是脸色不悦地说道:“还未正式开训,就出现这种要不得的情况,由于个人莫名其妙的脱队,搞得大家劳心劳力。原本这次集训是由张吉田队长负责,我不便表示什么,但是我个人还是对这件事非常生气。刘产发一回来,如果没有提出合理的解释,我想我们棒球社根本不需要也不欢迎这号人物!”
刘产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应该颇令学长们担忧吧!担心他坠崖吗?不然刚刚在海岸崖边寻找时,也不会不时拿手电筒往下探照吧!
气氛十分严肃,我们几个新社员的态度更是拘谨。
“事到如今,吴棋,你等一下带学弟们回到木屋去休息吧!明天的集训绝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延迟。老莫、大富、林进君、仲雄,麻烦你们再到处找找看,晚上视线不良,大家小心一点,我去通知张吉田这件事……”赵社长继续说,“还有你们几位一年级的学弟请注意,请千万别再给我出状况了!”
一声令下,于是众人解散。
吴棋学长要求我们快速回到木屋就寝,尽管免不了窃窃私语,大家还是乖乖钻入帐篷内。和我一组的阿诺没多久就嘴巴大开,鼾声如雷了。
天寒夜深,大地原本十分寂静,隐隐然可闻滚滚的浪涛声,但是午夜十二点过后,突如其来转剧的暴风雨,疯狂地肆虐着,听着听着,眼皮也沉重起来……
睡意蒙眬中,我依稀感觉腹部有重物压迫,我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看到阿诺仰脸张嘴,嘴角口水溢流,身体呈“大”字形,睡得正起劲,一条腿跨在我肚子上,难怪我呼吸困难。我看了手表一眼,清晨五点四十三分,反正睡意渐消,索性悄悄起床,离开帐篷。
集训表本来要求大家每天清晨六点钟起床,但是经过昨天这么一折腾,吴棋学长睡前特别通融大家早上七点钟以前起床盥洗完毕即可。
不知刘产发有否回来,分配给他和一位新社员的帐篷,在我和阿诺的帐篷左侧,中间隔了另一个帐篷。我好奇地绕过去掀开篷幕看了一眼,还是没有刘产发的身影。
今天集训计划是否可以像赵社长所言如期实行呢?七点过后,沙滩的折返耐力跑,对我可是累煞人的苦差事呢!
太阳升起的东方,此刻于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我想出去透透新鲜空气,经过吴棋学长的帐篷,吴棋学长从帐幕探出头来,“这么早要去哪里?”
“睡不着,想到外面走走。”
“唔,不要跑太远,在球场附近走走就好,知道吗?”
看着吴棋学长睡眠不足的脸,我点点头,顺便轻声询问刘产发是否回来了,对方眼皮浮肿地缓缓摇头。
走到木屋外,我看了崖下空地一眼,莫克己学长正从塑料桶倒出水来,并拿毛巾擦脸。他看到我,远远地向我颔首打招呼,我笑了笑。
伸伸懒腰活动筋骨,六点零几分了。林进君学长也起床刷牙。
看来几个学长都比我们这群新生早起。
昨夜一场暴风雨肆虐了好几个小时,之后似乎就停止了,但朔风依然强劲。远方浪涛在微白天空下翻涌,天寒露重,我不由得打起哆嗦。
这时,我在台地听到微弱的引擎声,是从岛东的停泊港方向传来的。我看到黑号靠岸,随即一位身着棒球服的球员动作利落地跳下船,直接往石阶方向而来,看来他是要往台地方向来与大家会合。我看了表一眼,六点十分,心想夏明学长比预定的七点多早到了将近一小时。
正在盥洗的莫克己和林进君学长似乎也发觉黑号的到来,但没有特别的反应,依然做自己的事。
我想上前迎接,但想想我和夏明学长并不熟,而且吴棋学长不希望我随便脱队乱跑,再加上我若横过球场尚未到达弧形甬道,夏明学长可能早一步就上到台地来了。
我逗留一会儿,转身回到木屋要拿盥洗用具,吴棋学长也拿了毛巾钻出营账。
“夏明学长回来了。”我轻声说。
“这么早啊?不知道干粮、蔬果、柴火办得怎样?澎湖最近缺水,他带了多少水过来?”
“因为他还没走上台地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学长可以等他上来再去问他。”
吴棋学长点点头。“我想既然小夏提早到达,那我们不能贪睡了。你六点半把大家叫起来,我想大家还是得像昨天那样帮忙拿东西,而且刘产发这混蛋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我看天一亮大家还是得在全岛找找看。”
“他会不会发生意外呢?”
“少乌鸦嘴!”吴棋学长立刻训了我一句,忧虑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离开木屋。
我不好意思吐吐舌头,回到自己的帐篷。阿诺看起来好梦正酣,我整理一下自己的行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阿诺从被窝中挖起来。
我陆续将木屋里的其他队友叫了起来。六点过后,大家纷纷来到崖下空地,准备刷牙洗脸。
六点四十分,赵威信学长与其他队员从帐篷中出来,不过每个人的精神似乎都不太好。
这时夏明学长离开甬道,横过球场向崖下空地走过来,大家迎上前去,刚好在投手板处围了一个圈圈,仿佛是在球赛半途,遭遇失分危机时,教练召集投手、捕手以及内野手共商对策的情形。留着性格长发的夏明惇学长这时脱下帽子和防风墨镜。
“小夏,办得怎样?”
“一切都没问题。不过我担心天气会比昨夜糟,我知道你们昨天带来岛上的东西只是最初设定的量,我怕会不够,所以和船长先讲好,如果今早天气可以出海就尽早出海来补给伙食,所以我提早到了一段时间。”
“那么等一下要上船把东西搬下来吗?”
“当然。对了!老莫不是要搭这条船回赤村,然后转往马公市去接辛淑贞吗?黑号要明天早上才会有空载你们前来,因为临时有一批观光客要租黑号到吉贝岛去,船东希望我们给他方便。”
“不是先讲好了吗?为什么临时爽约,真讨厌!”
“没办法,船长就是靠观光客的生意维生的啊!但我还没答应他,毕竟这得问老赵或是吉田的意思。”
“我没什么意见,毕竟黑号是唯一愿意载我们来天人菊岛的船只,合作这么多年了,给人家一次方便也无妨。”
“怎么大家看起来似乎很憔悴?昨晚没睡好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吉田队长怎么没看到人?难道和以前一样还在闭关?”
“仲雄,麻烦你去通知吉田一声,说小夏回来了,看他要不要过来看看。”赵社长说。
“好。”陈仲雄学长快步离开球场,通过甬道和石阶,往岛东吉田队长闭关的“听涛穴”而去。
社长向夏明学长解释,“一个叫做刘产发的学弟,昨晚莫名其妙失踪了!昨晚大家摸黑找他,结果白忙一场。”
“刘产发?是那个患重感冒、心理系一年级的学弟吗?”
社长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等一下小夏带学弟们把船上的货物卸下来时,其他人和我再去找找看,天亮了不信找不到他。如果明天黑号来时还找不到他,我看我们必须有向警方报案的最坏打算。若真的如此,此次集训可能要半途而废了!”
听社长这么说,阿诺和我只有面面相觑。
一行人分头进行社长分配的工作。
夏明学长带我们离开球场,通过甬道、石阶,来到台地下的沙滩地,海风卷起漫天飞沙,没有戴防风墨镜的队友赶紧戴上。看到前方不远处停泊港的黑号以及站在船头的船长,夏明学长褪去棒球夹克及背号八号的上半身球衣,剩下一截贴身的长袖棒球内衫,他卷起衣袖,一副准备上工的模样。B大医学院棒球队、背号八号依然醒目,魔手八号的伸卡球、螺旋球在大学棒球联盟可是赫赫有名的犀利!希望阿诺和我能通过考验,往后的日子有机会穿上代表荣誉的准一队一到十五号背号!
一看到黑号的船长,夏明学长便走上前,把赵威信社长的话转述给船长,对方露出满意的笑容。
“学弟们上船帮忙吧!”夏明学长说。
阿诺身先士卒准备上船去,他这个人别的没有,有的是医学院学生少见的蛮力啦!
此时,前往听涛穴通知张吉田队长的陈仲雄学长,神色灰败地快步跑来,大家停下手边工作。
“不好了,张吉田的样子不太对劲,好像是……死了!我去通知社长他们。”
可以想象突如其来的几句话对大家造成的冲击,我们当然无暇细问。夏明学长赶紧带着大家冲往听涛穴。
清晨清冷的寒风拂面,碧海蓝天连成一线。昨夜一场豪雨洗涤大地,天人菊岛的沙滩更显洁白而密实。
海浪声夹杂众人跑步喘气声,我掩不住心中的疑惑与不安。阿诺慢下脚步,靠近我身边,在我耳边细语,“嘿,这是命案哩!怎么会这样呢?我觉得好奇怪啊!根本还没正式开始集训,怎么坏事一件件发生?”
我点点头,阿诺与我此刻心中充满疑惑!
在日丘东侧和沙滩接壤处,依傍着山丘形势有一处凹陷,听涛穴位于其内。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个位于凹陷入口右边的自然形成的山洞。
呈现在快跑的众人眼前远方,日丘凹陷有着应该是陈仲雄学长往返的清晰足迹,一路蔓延过来。深烙于沙滩的足迹,大小形状一致。
“无论张吉田队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此时首要之务应该是尽可能保持现场的完整性才对!”这个念头立刻闪过我的脑际,正想告诉阿诺我心中的想法时,原来阿诺也有同样的念头,因为他突然加速跑到前面,转身双手一拦,把大家阻挡下来,脸不红气不喘高声说道:“学长,我们就这么慌乱跑去,会破坏现场状况的,看沙滩上的足迹就知道我们不能如此鲁莽行事啊!”
“队长不知是生是死,救人要紧,管那么多干吗!”
“对啊!又不是小说戏剧中才有的骗人桥段。”
“我倒觉得这位大块头讲的有理。”
“要不然几个人先过去看看就好。”
“有道理!反正人多反而碍事。”
夏明学长立刻作出定夺。他指指阿诺、我以及两位药学系新生队友说道:“你们四个跟我过去看看,其他人留在原地,等社长和其他学长过来,有需要帮忙的话再叫你们。”
学长拍拍阿诺的肩,似乎颇同意阿诺的说法。
我们五人前往听涛穴,特别注意周遭状况,来到“听涛穴”凹陷入口处。
听涛穴是一个天然山洞,洞口宽约一公尺,高度则约莫是宽度的两倍,嵌有一块斑驳的木板门,和日丘两壁,形成“ㄇ”字形凹陷,“ㄇ”字形内部是大约两公尺见方的沙地,当然满布的凌乱足迹,应该是陈仲雄学长留下来的。
此外,门外角落的沙滩上留有一些烟蒂。
我连忙打起精神,专注在现场情况,希望自己双眼见到的情景可以宛如相机的镜头一般,存留于脑海中。
斑驳的木门上,有着一扇一尺多见方的通风窗,窗上钉了四条直立木板条,木条和木门上散布青苔和蛀洞。
我和夏明学长凑在木板条之间的窗缝往里面望,“听涛穴”比我想象的还宽敞许多,对面墙壁上及人高度处,有两个不规则小洞口,光线从外流泻而入。有一张老旧矮桌在角落一隅,桌上煤油灯微微照亮洞内的幽暗空间。一张破烂不堪的榻榻米架在矮桌旁的空心砖上,张吉田队长的行李、棒球外套、背号二号的球衣置于榻榻米上。
然而,颓然以一种怪异姿势仰倒在我们眼前大门边的身影,正是队长张吉田!
“吉田!吉田!”夏明学长以焦虑的语气急促地唤他。
没有回应。
一摊暗红的血迹……在队长脑后泥地上。
“是血!”我惊呼。其他人凑上来瞧个究竟。试着推开木门,但是门有阻力,仿佛从内侧上了锁似的。
“我来撞开它!”阿诺说。
“砰”的一声,木门被应声撞开!
“小心不要破坏现场。”我轻声提醒。
“我有带相机,我去拿过来!”一位药学系的队友说完立即转身离去。
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近看可见血流干涸的脸上,瞳孔已经放大,表情有点恐怖。
他死了!根本连急救的机会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色都和早先通知我们的陈仲雄学长一样难看。
这件事对棒球社是一个血淋淋的打击!
早上十点钟左右。气氛很沉闷,众人在月丘的阴影内席地而坐,没有人讲话。
昨夜刘产发失踪后,或许大家都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学长们表现得很镇定,加上失踪的时间也不算久,因此我们漏夜在岛上搜寻虽无所获,但还是有天亮再找的心理准备。大体上,应该没有人直接绝望地认为刘产发不会再度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张吉田队长死于非命后,我想早先存于大家心中不祥的念头,此刻应该更加强烈吧!
原本大家应该都是怀着兴奋的心情来参加这个类似棒球冬令营的集训活动,可是正式活动尚未展开,竟然会遭遇如此血腥的事。
赵威信社长、夏明、莫克己以及林进君学长,搭乘黑号回去向警方报案。陈仲雄和郭大富两人则继续找寻刘产发的下落。
吴棋学长将我们新生集合在一起,禁止我们乱跑,以免节外生枝。大家只有静默地等待。
我借由这段时间来整理心中的思绪。先想想张吉田队长的死亡事件吧!
凶器应该是离尸体不远处,那根沾有毛发和血迹的铝棒。从尸体的状况来判断,头枕部遭受强烈的外力撞击,导致颅骨骨折以及颅内严重出血,脑水肿应该是致命的死因吧!
问题是谁下的手?
当阿诺撞开洞口木门时,从门闩毁损情形来看,“听涛穴”呈密室状态是在场每个人不能否认的事实。
然而,对面墙壁上的两个通风口,根本不容正常人身通过,而且通风口的另一侧是日丘玄武岩的峭壁,攀爬的机会微乎其微。
木门看起来没有遭到破坏,除了从内侧可以上闩外,外面根本无法闩上,即使从门上木条隙缝也无法以细长对象钩带锁上,再加上从隙缝望向洞穴内部的视线角度也看不见门闩位置,外人行凶再闩门离去,根本不太可能。
还有从门外一直延伸到沙滩的足迹,除了陈仲雄学长的脚印外,并未看到其他外人的足迹,若真有外人行凶后离开,凶手的脚印怎么不见了?
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反而是张吉田队长拿铝棒猛槌自己的脑袋了,但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因为考虑一个正常人的疼痛忍耐度以及脑部遭受震荡撞击后的意识状态,一个人要以一己之力,手持铝棒连续敲击自己头部,导致头破血流而死,这是不太可能的。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像他杀,更不可能是自杀,而且两者都令人想不出合理的动机,难道是荒岛上的鬼魅……想到此处,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际……
我将回来讨回公道
伊本荣
此时,我心底竟然浮现了几个月前大体解剖室墙上触目心惊的字眼。
医学院的校园生活才开始,就遭逢这种连续血腥事件,是很难不叫人特别去联想。
怎么会这样呢?
因为我两三个月前曾调查伊本荣学长命案,所以这起命案的相关线索还留存在我脑海中,尤其张吉田学长也是命案关系人之一,此刻竟然陈尸于海外荒岛,究竟和伊本荣学长命案是否有绝对因果关系?还是这完全是不相关的两回事?难道是纯属意外巧合,是我自己先入为主所导致的推测?无论如何,这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医学院校园生活刚开始之际,就接触到如此大的命案,对于学生身份的我的冲击是一定的。
想到伊本荣学长命案与张吉田队长的可能关联,那么棒球社的赵威信、陈仲雄、夏明、莫克己这几位参加集训的学长们,都是当初伊本荣命案的关系人的念头也很自然浮现了!
林美树和金秀杏两位学姐都参加了这次医学系四年级的“小毕”之旅,如果仍逗留在马公市尚未返回台中的学长姐的名单中还有她们两人,那么整起事件的确值得再从这些关系人身上加以思考。
虽然那位独来独往的戴生彬学长据说正在机车旅游,因此未参与医学系四年级的“小毕”之旅,然而张吉田之死,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挑在伊本荣一案关系人在全员到齐的情况下发生……这又透露什么玄机呢?
这时,众人的骚动打断我的思绪。黑号的船影在海平线出现,原来它没有做观光客的生意,可能是因为发生如此严重的事,天人菊岛急需它立即往返。
我发现黑号并非单独前来,在它后方有一条似乎是隶属于警方的警艇伴随而来。
若警方介入调查此案,在分析我们初步封锁保留的现场以及搜寻任何蛛丝马迹后,届时应该可以针对悬宕在我心中的疑惑做出合理解释。
我打算和阿诺等会儿趁记忆犹新时,好好研究并交换一下彼此的意见。如果集训真的败兴地半途而废,阿诺和我就必须尽早通知远在台中的秦博士和小李等人。
过了许久,两条船艇下了锚,停靠在港埠。
除了前去迎接辛淑贞的莫克己学长外,早先离开大家前去报案的学长们,和一大堆陌生人上岸。
我们走上前去。
“现场在哪里?我们要先看看!”一名留着络腮胡,嚼着槟榔,肤色黝黑的四十多岁男子,以急切却果决的语气说道。
我后来才知道这位相貌不扬的男子,是负责侦办此案的澎湖县警局刑事组组长古森林先生。
警方迅速展开侦查行动。拍照、丈量、画线、采指纹、初步验尸、探查现场……比想象中有效率许多。
台湾有个很奇怪的现象,似乎普遍存在于各行各业的人们心中:以地理位置而言,北部似乎远比南部“进步”,西部县市比东部县市“时髦”,台湾本岛当然比离岛“有前途”,城市比乡村更应具有“发展性”。于是,留在前者的,仿佛就是精英、希望、新潮、跟得上时代脚步;流放后者的,就是发配边疆、老弱残兵、落伍、前途渺茫。
先不论这种观念的成因与对错,也无论形成背景为何,民风淳朴,治安一向良好的澎湖县,警方在遇到杀人案所展现出的效率与应对能力,却是相当令人刮目相看!
我和阿诺找机会观察在古组长指挥下的警方于现场的检视行动。我们两人在破门而入时,就注意到必须保留现场的完整,事发后也没有发现到过现场的球员有任何故意破坏或混淆线索的行为。
因此,当警方扳开尸体紧握的右手掌,发现有一朵干燥枯萎的天人菊时,便引起我莫大的注意。当初我进入听涛穴,上前探视是否还有生理迹象,并且摸测右腕脉搏时,我就注意到痛苦扭曲的尸体右手掌僵直紧握的情形。但当时在场的人判断张吉田队长已经回天乏术后,就退而求其次,保持现场的完整。之后,我们与闻讯赶来的赵威信等几位学长就没有再接近尸体了,而最初破门而入的五人也不可能先一步将干枯的天人菊塞入张吉田的手掌。最重要的是,警方在尸体上衣的口袋中,也发现天人菊的脱落花瓣。张吉田队长至死不放的天人菊,在此次命案究竟是扮演什么角色?天人菊岛的天人菊原本于七月和八月的盛夏开花,但在当下的隆冬之际,以标本模样出现在命案现场,这未免也太突兀了。
“死者留言……”我脑海中浮现这个想象。
若真如此,一朵干枯的天人菊可否解释昨夜张吉田队长死前那一刻,此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随船涌至的记者们,镁光灯此起彼落。在静谧的澎湖县荒岛上,久未发生血腥残酷事件,一位医学生莫名其妙命丧于此,明天一定出现耸动的新闻标题吧!
虽然据说学长们报案时,已对案件梗概有所说明,但警方仍一一求证岛上的诸位队友,似乎打算从茫然纷杂的事件中理出个头绪来。
我与阿诺也分别被找去问话。
“我有点饿了耶……”阿诺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此时我才发觉“五脏庙”也“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折腾了许久,时间已过晌午。
还好没过多久,林进君学长在社长的指示下,带了几位学弟(包括阿诺)回到崖下空地做饭,反正早上运来的蔬果和米粮迟早得吃完。
警方不需要我们的伙食,因为不久后又有一条巡逻艇来到天人菊岛,带来了满头白发的法医、相关人员以及众人的便当。
突然间,先前再度去寻找刘产发下落的陈仲雄学长,在郭大富学长的搀扶下,两人踉跄地从石阶方向慌张地走来。
“刘产发的尸体浮上来了!”郭大富学长失声大叫。
犹如平地豁然一声惊雷!
前案未了,后案又至,古组长眉头一皱,满口槟榔汁仿佛吐血一般,脸色骤变!
在呈犄角样的大小星丘之间,有一条仅可容身的小路,小路尽头处豁然开朗,不过大小峥嵘,乱石处处,海水溢流于乱石之间,形成一层层海水池,水深不知多少,令人战栗的旋涡偶尔可见。当初的集训小册还特别标明骷髅头以示危险,学长也三令五申,禁止我们擅自来此危险之处。
刘产发的尸体就是在小路入口右侧的一个池水边,被陈仲雄学长发现的。据学长描述:“我看到水边的石头旁,有个东西载沉载浮。既然我来寻找失踪学弟的行踪,我想这里虽然不太可能,但毕竟尚未找过,所以就绕进来看看,结果就发现这种情况……”语气有些颓丧。
刚抵达的法医先来审视刘产发的尸体。
“应该是溺死没错。”老法医慢条斯理地说。
棒球衣因为吸水而密贴在尸体上,发紫的脸部表情有点恐怖,皮肤略显浮肿,尸体的温度可想而知是冰冷的,不过浸泡在水中的时间似乎并不久。
然而,刘产发的尸身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呢?他是在岛屿西侧尾端消失踪影,辰丘的玄武岩根本无法攀爬,要在不被崖下空地或木屋的队友发现的情况下横过球场来到甬道这边,甚至来到星丘的乱石堆,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难道他是从岛西的断崖落水,再被旋涡卷到乱石堆这边来吗?不过潮水不可能流到刘产发陈尸的这处独立的海水窟池,也许池底有和外海相通的地下水道,此时也无从判断起。
短短时间折损了两名球员,棒球队的每个人必然心情大坏吧!
发现尸体的陈仲雄学长最先遭到警方的严厉诘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这么倒霉!两件案子都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你们以为我愿意吗?老实说我吓死了!张吉田队长的死……是赵威信社长在夏明到达后,差我去通知这件事才发现的;刘产发的尸体,是其他人向你们警方报案前,要求我和郭大富继续寻找时发现的,看起来也是死于非命。谁知道会这么巧,都是我发现的!”平时木讷的陈仲雄学长,此刻略显激动。
将两具遇害者尸体运回赤后,此次集训的全体棒球队成员(除了死者和莫克己学长外),再次被集合在木屋接受初步侦讯。虽然古组长似乎打算把气氛弄得像座谈会,但他的用意其实很明显,如果这是一桩发生在天人菊岛的连续谋杀事件,那么凶手九成九在棒球队成员中,因此侦讯一开始并不是很成功。帐篷已经收起来,大家目前是随意地席地而坐。
天气有些阴霾,正如此刻众人的心境吧!
我专心聆听,并以笔记本记载警方和队友的交谈。
“我们是不是遭到恶魔的诅咒才会碰上这种可怕的事?”坐在我身旁的一位菜鸟队友低声发牢骚。
恶魔的诅咒?
“我将回来讨回公道!”这句话又在我心底回荡。
警方的问话无非是想掌握每个人在命案中扮演的角色。从赤村出发到天人菊岛之后,各段时间内的每个人在做什么、身处何处、有否证人等,但是每个人根据回忆的说辞似乎多少有点模棱两可。因为详细的验尸报告尚未出来,还有数个尚未解决的谜团横亘在事件前方,故此刻要探求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相形之下显得不太有意义。
不过,除了在听涛穴的张吉田队长以及失踪的刘产发以外,昨夜新旧社员在我回木屋睡觉之前,应该都在台地的崖下空地或木屋附近才对,所以这段时间内大家应该都可以彼此为证,因此,这部分的不在场证明确切与否,倒是不难求证。
然而,当我入睡之后,除了睡得像死猪的阿诺之外,其他人的行踪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昨晚十一点四十分左右,赵威信社长要去通知张吉田队长关于刘产发失踪一事,但不知后来如何。想到此处,我特别注意倾听赵威信社长对于十二点以后行踪的说辞,以及学长们搜寻刘产发的过程。
赵威信社长自始至终没有主动提及这件事,这令我感到纳闷,不过在其他学长没有提起的情况下,我也不好意思提出疑问。后来阿诺也对我提出同样的疑问,看来他也注意到这个疑点。难道社长并没有去找队长?还是有其他内情?为什么早上只有陈仲雄学长的足迹在听涛穴外面?是昨夜的暴风雨将足迹都冲刷掉了吗?
至于搜索行动,学长们的说法是这样的:他们于深夜十二点过后,郭大富、莫克己和林进君一组,吴棋和陈仲雄一组,分头寻找刘产发。然而天色已黑,加上暴风雨的缘故,因此没有找太久,寻找的方式也很粗略,最远只有找到停泊港埠附近,他们就折回来睡觉了。吴棋学长说他因为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木屋外的动静他多少也知道,并没有发现有人离开台地前往听涛穴。
但是,他们还是没有提及赵社长这段时间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提出解释呢?这样下去,警方迟早会查到此处蹊跷的。
一位制服警察此时进来对古组长耳语几句,古组长点点头说道:“那么我们先去看看吧!”
于是,初步侦讯就此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