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刘老的伤势终于有所好转。虽然脑袋上依旧缠着纱布,但他的神智却很清醒。只是有一点,对热心救他的汽车司机,一直颇有微词。
用他的话说,无事献殷勤,如果自己的摔伤真与那司机无关,他何必硬要揽活上身,这么积极地施救呢?
对于这种不可理喻的歪理邪说,我实在懒得搭理,索性默不作声。
刘老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干脆静下心来深思,想了半天忽然有所顿悟,猛地一拍床案,惊呼道:“小辛,此事确实很有蹊跷,你说那司机会不会是警方的卧底,派来摸咱们底细的?又或者是那个季警官还因为速通快递毒品交易的案子揪着咱们不放啊?”
一听这话,我当时就惊呆了,以刘老年近七十的高龄仍保持着如此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不从事写作行业,实在是文学界的一大憾事。
正寻思时,就听刘老继续往下说道:“现在当警察的都阴险得很,为了破案立功升官发财,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假扮诱饵故意引骗子上钩的案例之前时有发生,所以昨晚发生的一切很可能也是这种情况。小辛,你觉得我分析得有没有道理?”
我没有应声。
刘老没得到我的支持,只好自己支持自己,于是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我终于忍不住道:“如果人家司机真是警方卧底,早就把你扭送到派出所了,怎么可能把你再送回住处?”
刘老寻思了一会儿,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证据证明我是在碰瓷,而实际上我确实是真的摔伤了啊,没有半点作假。”
我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又怀疑人家司机是季警官派来查速通快递案子的,可咱们最近又没像之前那样乔装改扮出去行骗,行踪不会轻易被季警官的人发现的,要真是因为那案子,咱俩早被抓进局子了……”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刘老打断,只听他反问道:“怎么没有?咱们之前不是还骗过杀手的钱吗?很可能就因为那次一不小心暴露了!”接着,他又往下瞎琢磨,“不过,也不对啊,那次咱们挺小心的啊!对对,肯定还是因为昨儿个碰瓷的事儿!”
说到这儿,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懊悔地大叫:“坏了,坏了,怪不得昨晚那司机要坚持开车把我送回家,他一定是想认清咱们的住处加以监视,他日若再作案便可直接将咱们一窝端了!”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口中还不停地念叨:“小辛,快扶我下地,咱要赶快搬家!”
哇靠,刘老不愧是骗子界的鼻祖,不光骗别人能骗得团团转,就是骗自己也一样不含糊,这真把我折服得五体投地。
眼见他拖着病躯在床上翻来覆去,我实在看不下去,劝慰说:“师傅,您想多了。”
刘老不听劝,反过来训斥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我说不过他,索性妥协:“那也要等你伤好了再搬啊!”
刘老大怒道:“生死存亡,分秒必争!”言下之意,似乎是逼着我马上搬家,这不脑袋让驴踢了吗?正琢磨着该如何推辞,这时敲门声响起。
我视此为救命稻草,赶紧跑去开门,嘴上还故意问:“这大晚上的,是谁啊?”
刘老倚躺在床上已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地揣测:“不会是警察吧?没准就是那个季警官来了,这下完了!”
我笑着说:“怎么可能啊,肯定是房东又来催房租了。”说话间,我的手已搭在了门把手上。等我拉开门一看时,这乌鸦嘴念叨的,门口竟真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
我当时就惊住了,一时不知所措。但令我稍稍安心的是此人并不是一直在追查我们的季警官,估计是个交警吧。
那警官倒颇懂礼貌,先敬了个礼,然后亮出警官证对我说:“你好,我是李村刑警队的王泽贤王警官。”
我一听是刑警,刚平静下来的小心脏瞬间又跳到了嗓子眼儿,大气都不敢喘。
王警官道:“请问,屋里有位老人昨晚遭遇了车祸,有这回事儿吗?”
果然是来调查碰瓷的!此时此刻,我已经开始打心眼儿里佩服刘老了,别看他偶尔会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但如今看来,他所说的一切貌似不靠谱的事情正在被一一验证。这原本只有章鱼保罗才有的绝技,现在已经灵魂附体到了刘老身上。
王警官见我没有应声,又问道:“如果老人家身体允许的话,我可以和他聊聊吗?”
一听这话,我赶紧闪身把警察让进屋里,顺势朝床上努努嘴,暗示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此时,刘老心生绝望面如死灰,但见警察走来,以他的演技,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假装老年痴呆绝非难事,可转念又一想,自己已被警方盯住,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与其这样还不如想法子应对。
王警官颇是直接,开口便直奔主题:“老大爷,您昨晚是被一辆长安奔奔撞伤的,是吗?”
刘老谨慎小心,问题回答得滴水不漏,他坚持说是自己摔倒的与长安奔奔无关,言下之意自然不想被警方抓住任何碰瓷的把柄。
可王警官却锲而不舍,继续往下追问:“好像汽车前灯曾沾有你的血,既然你是自己摔倒的,血怎么会沾到人家车灯上呢?”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刘老也没搞明白。因为他当时摔得很重直接就晕过去了,按理说自己的血不该沾到车灯上。可话又说回来,刘老何许人也,街头碰瓷三十年,诈骗界的宗师,平时睡觉在梦里都琢磨着怎么讹钱的主儿,要说他在摔晕的一刹那,下意识把自己额头的血抹到车灯上以图后谋,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下警方提到此节,当真不能轻易回答。饶他摸爬滚打多年,深知字斟句酌模棱两可是应对警方讯问的唯一法宝,于是便道:“唉,警察同志,不瞒你说,当时我都摔懵了,什么也不记得了。至于车灯为什么会有我的血迹我真心不知道。也许是我倒地翻滚的时候乱抓乱扶正好摸到人家车灯上去了,不小心把血蹭上去也是很有可能的,你说是不是啊,警察同志?”
“你的事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是,是,”刘老连连点头,趁机延伸话题表清白,“昨晚发生的事故,多少有些误会,我觉得应该和警官同志您好好澄清一下。”
“误会?什么误会?”
“是这样的,关于车灯上的血,我当时确实是出于本能乱摸乱抓不小心蹭上去的,结果被很多人误以为是想恶意嫁祸意图碰瓷,这是多大的误解啊,还累得您亲自跑来调查。”
“等等,你说什么?碰瓷?我不是来调查碰瓷的!”
“等等,你说什么?你不是来调查碰瓷的?快别蒙我老头子了,谁不了解谁啊。”
王警官见刘老不信,索性再次亮出警官证以表明身份:“你觉得区区一个碰瓷案,会动用刑警调查吗?”
刘老眼见如此,将信将疑:“那你是来调查什么的?”
王警官道:“我在调查昨晚的交通事故,肇事车车灯上曾沾过血迹,虽然后来经过车主清洗已无法取样,但是已认定那是你的血。另外车头还有碰撞过的痕迹,由此可见这起肇事案再清楚不过。可关键问题在于你坚持自己是摔倒的,和肇事车辆无关,同时你又记不起倒地后发生了什么,这才使得这起交通事故迟迟不能落案。”
听到这里,刘老的脸色当时就变了,阴沉着嗓子问:“警察同志,你刚才说长安奔奔的车头有碰撞的痕迹?”
王警官点点头,说道:“是啊,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得出来的,碰痕就在车头偏下的位置。与其说是撞人留下的,倒不如说是轧人更为贴切!”
刘老马上跟疯了似的,双目怒睁,不停地猛拍床沿,恨得咬牙切齿,道:“起先我就纳闷,成天碰瓷假摔,以我这样的身体素质怎么可能摔一下就伤成这样,原来真是被车轧了!怪不得司机那么鞍前马后地把我送医救治,装好人是假,良心不安是真!我这被轧了还一个劲儿地跟人家道谢,他也能泰然自若地接受,真是‘中国好演技’!”
刘老越想越气,他恨自己不解气,于是朝我发泄:“我是直接晕过去了,所以不明真相被人蒙蔽,可小辛你呢?你当时就在旁边看着,我摔倒在马路中央被车轧到,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面对质问,我赶紧辩解:“我赶到事故现场时你已躺在那里不省人事了,所以我并没有目睹事故发生的全部过程啊!”
接着我又补充道:“而且后来我也曾煽动大家说你是跌倒后被车轧着了,但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否定,坚称司机及时刹车没有轧着你!”
“所有人?”
我点点头:“在场所有的围观者!”
刘老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地呐喊:“骗子!全是骗子!一街的骗子!比骗子还能骗!”
也难怪他如此抓狂,成天碰瓷的突然一天被瓷给碰了,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何况还是刘老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骗子,当即就问王警官要肇事司机的联系方式,喊着要找他算账。但话又说回来,这就跟在饭店吃饭吃坏肚子当时不找,过后再回头索赔,谈何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