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打听到了很奇怪的事情。”
同一天,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上七点。我们在“I·L”跟小兔和漂撇学长会合。
本来以为是糖,舔了舔才发现是小石子,想要吐掉,却又因为不得已的情况而吐不出来——似乎学长内心就是这样的感觉,神态怃然地开始向高千和我进行说明。
“是在到处打听的过程中得知的,就是,最近一段时间,绘理跟他见过面了——跟大和。”
我偷偷看了眼高千的表情,但她似乎不怎么吃惊的样子。或者不如说,是那种已经料到了,甚至是理所当然的感觉。
“见过面了,那比如说,是在什么样的地方呢?”
“什么样的地方吗,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有看见他们在街上走路的,也有看见是在茶室里喝茶的。”
“然后还有,”小兔从旁补充,“在百货店地下的副食品卖场哦。”
“那么,两个人在那里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好像就只是说说话之类的。”
“具体说什么内容呢?比如说,大和要求绘理跟他复合之类,这样的感觉?”
“没,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问了问,但说是看不出是那么严肃的气氛。或者说,其实是相当平和的感觉。具体说什么内容并没有听见,不过感觉就只是从前的恋人在街上偶然相遇,于是顺便聊两句,或者去喝个茶,这样的印象。”
“再说大和是穿着西装,从时间段来看应该是工作中出外勤,所以让人感觉是偶然遇到绘理的。”小兔再次进行补充,“大部分人好像至今都没有特别在意——是大部分的人哦。”小兔以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方式打住了话头。
“但是,从这些话来判断,他们俩当然不止见过一次吧。”高千像是打算先把情况概括一下。
“是的呢。说是偶然看见的人好像都以为就只有自己看见的那一次,但因为这样的情况不是个别,所以不管怎么想,他们俩应该都是见过好多次的——并不是偶然相遇,而是事前就约好的。”
说起来这个也无关紧要,但是高千提出调查的委托是在今天下午,那之后才刚过了几小时而已,他居然就已经从这么多人那里打听来了这么多的事情。漂撇学长向来人脉广,擅长收集信息,但是到眼下这种程度,或许应该称为才能了吧。
“也就是说——”高千给我的印象则是,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嘴里的并非糖果而是小石子,并且做好了不能把它吐出来、必须吞下肚去的思想准备,“看来,即使跟鴫田老师订了婚,绘理还是割舍不下跟大和的感情啊。”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真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或者应该说,实在是岂有此理。因为我去打听消息的那些人里面,有一个说他昨天也见到他们了。”
“昨天?是说二十二日?”
要是二十二日,那不就是绘理跟鸭哥为了商量婚宴的最终流程而一起造访漂撇学长家的第二天吗?是说在那晚议事之后,绘理还能若无其事地去跟大和密会?
“而且,看到他们的人其实是小池。”
小池跟我们一样,是安槻大学二年级的学生,虽然是本地人,但家在隔壁城市,现在应该不在校园周边才对。
“啊?你们都跑到小池家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听了?”
“没啦,也不是特意要去找他打听消息,只是想去找找在那一带活动的人问问情况,就开车过去了。路上小兔说肚子饿……”
“啊呀,学长,那跟事实不符吧。最开始的时候,说出‘嘿,肚子饿了么’这话的人明明就是学长你吧?我就只是回答了一句‘是啊’而已嘛。”
“都一样啦。总之,我们就去了附近的中餐店,正巧小池就在那里呢。他啊,在吃拉面来着。”
小池同学,其实小池不是他的姓,而是个绰号。其由来是他微胖的体形,戴眼镜,天然卷的头发,这些外观特征再加上异常爱吃拉面的嗜好——没错,跟那部享誉世界的名作《哆啦A梦》的作者另一部漫画作品《小鬼Q太郎》中出场的,那位总是捧着大碗拉面的谜样大叔小池先生超级像,所以得来了这个绰号。
若是说到那位小池同学吃拉面,或许就会让人想到完全跟“Q太郎”的小池一模一样了;但实际上,他经常宣扬自己对拉面的热爱和精深造诣,却并不想让人看到他当真吃拉面的场景。偶尔他会来“I·L”点个拉面,那也只是因为明知道这里没有,开个玩笑而已。
“其实那家伙相当在意啦。自己和漫画里的小池先生如此相像,特别是捧着大碗拉面的时候,那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所以,其他的面类也就算了,唯有拉面,他是尽量不在别人面前吃的。”
也就是说,这一次,他是被小兔和漂撇学长抓了个现行。
“怎、怎么回事啊。什么事啊,到底?”
听说小池在发现小兔和漂撇学长走进店里时,顿时慌张起来,应该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自家地盘上遇到大学里的熟人吧。据说他被刚刚吃到嘴里的拉面噎到,面条都从鼻孔里面喷出来了。真是够可怜的。
“什么什么事啊,你这是什么话嘛。”漂撇学长当然是完全无视店里大片的空位,笔直走向小池所在的桌子坐了下来。“是我啦,我哟。恩人的这张脸,你不记得了?”
“学、学长是哪门子的恩人啦?”
“我看应该是冤家吧,冤家路窄嘛。”坐在学长旁边的小兔捣乱道。若要以为她是在给小池帮腔,那可就错了。“对了小池先生,那后来怎么样了?”
“啊?什么啊,什么后来?”
“跟小凛的约会嘛。”
这一回,小池又把刚刚因为被面条噎住而喝到嘴里的水噗的一下喷了出来:“才、才没有什么约会呢!”
“咦?为什么啦?你们不是前阵子说好了要再约着见面的吗?”
“结果被拒绝了啊,在最后关头。”
“咦——好、好可怜哦。那太悲惨了。为什么啊小池?”
“没事啦没事啦,反正像我这样的……”
“什么啊,了不起的话说了那么多,结果是被甩掉了啊。竟然打校花的主意,根本就是奢望嘛,大笨蛋。”
“有什么关系啊,你少管我啦。话说回来,今天的组合相当少见嘛,竟然是学长和小兔。”
“为啥?小兔和我的组合,哪里奇怪了?”
“因为会想到匠仔他们怎样了嘛。你们在这里干吗啊?”
“哦哦,说到这个啊,既然碰到了,就顺便也问问你吧。是关于绘理——”
“绘理?绘理她怎么了?难道是甩了鸭哥,回到大和身边了?”
“哎?”
这一次轮到漂撇学长和小兔把刚刚吞进嘴里的拉面喷了出来。实在是脏死了。
“为、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哎呀,果然是那样的吗?我就说感觉怪怪的嘛。”
“也就是说你有什么具体线索的咯?”
“唔,就是昨天才发生的嘛。我看到了哟。”
“看到什么?”
“就是绘理跟大和两个人嘛。”
“在哪里?”
“这附近的录像带租赁店。”
也就是说,绘理跟大和是特意挑选了远离大学周边的地方,偷偷摸摸约会吗——小兔和漂撇学长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吧。
“呃,其实最开始我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躲在边上偷看,结果就发现了奇怪的——”
“等一下。”
“啊?”
“既然一开始没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又要躲在一边偷看他们俩的样子?”
“呃,这个嘛,是因为……就是稍微,有点儿尴尬。”
“啊?为什么?”
“因为,那个……正好……在成人影片那个角……”
“哈哈哈哈哈!”小兔不由自主地大笑出声,“这么严肃的场面,一下子整个人都泄气了啦。”
“可、可是,亏得我躲了起来,之后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哦。”
“有趣的事情?怎么有趣了?”
“与其说听到,其实是看到的画面啦。大和,那个,该怎么说呢,就是,该说是碰到了绘理的身体吧,总之,是类似那样的……”
“碰到身体,具体是什么样啊。小池先生,用不着那么谨慎啦,拜托说清楚嘛。反正是在公共场合,也不可能有太过火的行为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考虑到她是已经订了婚的人,那就可以说是相当过火了。大和他竟然,像这样,摸着绘理的屁股啊。”
“哇——”小池做出了抚摸圆形物体的手势,配上他严肃的表情,显得很是滑稽。小兔反倒忍俊不禁了。
“可是,当时感觉是怎样的?是强行乱来的那种感觉,还是胡闹开玩笑?”
“我不清楚啦,不过要说的话是后一种吧。说起来,绘理还笑着把大和的手挪开呢,说着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是什么?”
“唔——再稍微忍耐一下子啦……诸如此类的,就是这种感觉。”
“再稍微忍耐一下子?”由于高千在沉思着什么事情,我就代为提问了,“那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小池听到的就只有这么多,实在也很难讲。”
用不着这么急,再稍微忍耐一下子,我们不就能在一起了嘛,因为鸭哥很快就会死掉的……用类似这样的两小时电视剧里坏女人的风格来解释,也不是说不通。
“可是,”好像是读懂了我心里所想,漂撇学长毅然反驳,“就算绘理跟大和打算重归于好吧,小鸭当然会碍事,但不可能因为这个就要杀了他吧,再怎么说都没道理的。与其要杀人,不如先解除婚约吧。”
“确实,你说得没错……”
“可是这么一来,就是说绘理跟大和的秘密相会与这次鸭哥的事件完全无关了,我觉得也不是这样子的。”
“正常来想的话,对哦,如果绘理跟大和最近那么频繁见面的话,很可能因为什么偶然的情况被鸭哥亲眼看见了,或者是听到了什么传闻,这种可能性是有的。”
“这样啊。”漂撇学长好像一不留神咬到仍然含在嘴里的“小石子”,崩掉了牙齿一样,脸上浮现可怜兮兮的表情,“问题就在这里啊。”
“因为受到了打击就打算自杀……是吗?”
“也就是说并非什么谋杀未遂,而是真的自杀未遂……是这样吗?”
白天还激昂地坚持说鸭哥不可能自杀的漂撇学长,到了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了吧,足以使之寻死的理由或许是存在的。这下子,他的表情阴郁不已,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口中那颗崩掉的“牙齿”一样。
“虽然很遗憾,但不得不说,那种情况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那么,鸭哥他果然是——”
“可是为什么要在那里?为什么小鸭非得从御影公寓跳下来?要跳的话,他才买下房子的那幢楼不是有十二层吗?既然这样,他有什么必要特意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因为鸭哥去年的平安夜正好也在此村华苗小姐的自杀现场啦。”
“哎?啊,哦,这样啊,是这样的啊。”
“那个时候的场面,应该也在鸭哥脑海里留下了极其鲜明的印象。所以当他决定寻死的时候,就被那个现场所拥有的‘磁力’给拽过去了,我觉得这也能说得通。”
“唔……这个嘛,说得也是啊。再加上前天他还在我家里听了你们讲的事情,是吧?就是五年前,也在同一个地方,有过一次令人不解的跳楼那件事。”
关于五年前的那件事,我们已经知道其间根本没什么不能理解,不过是出于某种原因,遗书被人销毁了而已,但高千和我都不打算告诉漂撇学长。倒也不是要隐瞒什么,只是,高千怎样我不清楚,就我自己而言,无非是单纯地不愿意再去想起鸟越和见这个人而已。
“跟去年那件事一样,五年前的事件也是没有遗书的跳楼。”
关于华苗小姐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得到像鸟越久作事件那样明确的证言了,但是之前的假说——她认识到了对于来马先生的留恋会导致父亲的束缚一直持续下去这一现实,深感绝望之余一时冲动地跳了楼——多半是正确的吧。
但是,关于这一点同样也提不起精神来积极地向漂撇学长解释。因为此村正芳那个人,我也同样不乐意想起。大概高千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也许他是在听着那件事的时候,感觉到了某种宿命般的东西,因为他自己也是打算不留遗书地自杀的。在那之前,小鸭并不知道过去的两次事件中都没有留下遗书,但至少他是觉得,导致自己萌生死念的动机,别人是不可能理解的吧。未婚妻回到了前男友的身边,这固然是事实,可如果就这样照实写进遗书,大概只会被人瞧不起吧——这么没出息的男人。所以他决定不留遗书。而就在这时,他听说了御影公寓曾经连续发生不留遗书的跳楼事件,感觉到某种宿命般的东西;也就是像匠仔所说的那样,被‘磁力’给拽过去了。想着反正都不留遗书,就去那里死吧。也许,模仿之前两次跳楼事件的特征,连同‘礼物’都包括在内,是想让自己的死更具神秘色彩。因为他不想直面被未婚妻背叛的现实,哪怕只把世人的目光挪开一下也是好的。”
也就是说,虽然还不能断定,但这次的一连串事件,到头来全都是自杀(虽然严格说来,唯有鸭哥这桩是自杀未遂)。感觉上是这样。
每一次事件中都没有发现遗书,自杀的动机都属于他人无法轻易理解的类型,现场情形也都一样,由此让人疑惑:这会不会是伪装成自杀的连环杀人案?然而,简单来说,只不过是因为第一次事件中鸟越久作的遗书被人藏了起来,由此开启了之后那一连串难以理解的状况。
在他之后的华苗小姐、鸭哥,都只是单纯地因为各自的情况而没有留下遗书,仅此而已。也就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巧合。华苗小姐只是偶然地在去拜访住在御影公寓最高一层的来马卓也时感受到突如其来的绝望,一时冲动跳了楼;至于鸭哥……
哐啷啷,铃铛声响。不经意地抬眼去看,是药部小姐。
平日里气色圆润的她,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此刻感觉脸颊都陷下去了,走路也是轻飘飘的毫无精神,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快活的感觉。看着这样的她,我忽然反应过来了。
她去见过了鸭哥。
“药部小姐。”高千也意识到了,连忙朝她跑去,“那个,你是去了老师的……”
“嗯。”虽然神情虚弱,药部小姐还是微笑着点头说,“刚刚从医院回来。”
这么说起来,昨天晚上我们完全忘记联络药部小姐了。她大概是通过佐伯刑警等人的造访,才得知消息的。
怎么会这样。诚然,优先联络现在的未婚妻绘理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可就算是迟一些也好,我们应该主动和药部小姐取得联系才对……我惭愧得无以复加。
“医生说,他已经恢复意识了。”药部小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但是言辞很清晰,“虽然还不能会面,但总算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我们的口中同时泄出沉重得如同巨大岩石一般的叹息。
这么说起来,明天就已经是平安夜了吗……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在心中低语着——当然了,我并不是什么基督徒,而是跟高千还有漂撇学长一样(说起来,不知小兔如何呢)是无神论者,但——
上帝啊,感谢您。
“总之,快请坐吧。”和之前相比,漂撇学长的声音也恢复了精神,“那就是说,他们也去找过药部小姐了,我是说警察?”
“是的,今天白天来的。我才知道一志出了事……”
一志,从对鸭哥的这个称呼中,我不由得感觉到某种痛切的东西,而有着这种感觉的,看来并不只有我一个。
“我吓了一跳。高濑同学你们的名字也被提到了,所以我想见见你们,从医院离开以后,马上就过来这边了。”
毕竟“I·L”的位置就在大学正前方,所以就连身为事务员的药部小姐也经常过来吃午饭,自然也知道我们经常泡在这里。
“话说,这种时候问这种事情有点不好意思,你是不是被问到了不在场证明之类的事?”
“嗯,问了啊。昨天夜里十点左右,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之类。”
“你怎么回答的呢?呃,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我回答的是——在睡觉。”药部小姐神情柔和下来,为自己的话而忍俊不禁,“本来就是真的,所以也没办法啊,可是却被挖苦了呢,说现在连小学生都不会这么早睡觉了。”
“药部小姐应该是和父母一起住的吧?”
真不愧是漂撇学长,对这种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之前以为他通晓的都只是跟学弟学妹相关的信息,现在看来,至少对女性职员,他也会很认真地去了解的。
“是的,没错,可是我爸妈正巧都出门了,所以也没有家人能给我做证。”
“这可真是麻烦啊。不过我也没觉得警方是真的在怀疑药部小姐。”
“关于这件事,我想问问边见同学和各位……”药部小姐表情认真地端正了坐姿,“一志他真的是被人谋杀的吗?还是说……”
“呃,这个我们也不清楚啦。不过警方好像是因为跟过去两次事件的关联,略倾向于谋杀未遂……”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鸟越久作和此村华苗两件事,“所以,他们一直来找去年事件时也在场的我们问话。”
“药部小姐,”高千突然问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今村俊之这个人,你认识吗?”
“哎?谁?”
“今村俊之,好像是我们大学经济专业的三年级学生。”
也就是此前问来的在“Smart-In”里打工的学生。
“好像听到过名字,不过我并不认识——为什么问这个?”
“他现在好像回老家了,你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为什么要问这个?”
“关于鴫田老师的事件,或许能从他那里打听出一些什么。”
我困惑了。说起今村俊之,那是去年平安夜在“Smart-In”当班的学生,为华苗小姐和我们的“礼物”进行包装的——虽然我并不清楚记得——应该就是他。事到如今,想要和这位今村同学交谈,高千难道认为鸭哥这件事和去年华苗小姐的事件存在着关联?
可是华苗小姐的事情本身不是独立的吗?不仅华苗小姐的事情,这一连串的事件到头来,彼此间应该都不存在直接关联。
五年前的鸟越久作,单纯只是被冷漠的家人隐瞒了遗书的存在;华苗小姐的死应该与之无关。原因是,如果采信来马先生的证言,华苗小姐生前并没有去过御影公寓,那么很合理地,她不知道鸟越久作事件的可能性就非常之高。当然了,通过别的渠道得知此事也是有可能的,但无论如何,那并没有太大差别,至少不足以改变如下事实——华苗小姐在对人生感到绝望的时候,正好位于公寓最高一层来马先生的房门前,因而一时冲动从那里跳了下去。
鸭哥的情况也是如此,虽然有可能得知了过去两次事件而受到“模仿”的诱惑,但即便这样,我也不觉得其间关联重要到再去向今村俊之打听的程度。那么,高千究竟在想什么呢?
“可是,学生家庭情况的记载都是完全保密的啊。”
“我知道,所以才要拜托你。”
“这很重要吗?”
“是的。”
“什么时候需要?”
“越早越好。”
“早到什么程度?”
“若可以的话,今晚就——”
“我知道了。”果然还是因为高千太有说服力吧,药部小姐站起身来,“既然你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反正学校就在眼前,我去查一下好了。”
“你能进事务室吗?”
“让值班的人帮我开一下就好。是经济专业三年级的今村俊之,对吧?”
“给你添麻烦了。”
“这样的话,一志的事情就能弄明白了?”
“也许。”
“我马上回来。”
“拜托了。”
药部小姐出去以后,高千静静地低语:“我撒谎了呢。”
“哎?”不由自主地,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你指什么事?”
“这个信息,就算查到了,也跟鴫田老师的事没关系。”
“啊?”
“你说什么?”
“因为鴫田老师这件事,我已经明白了。”
“那个,也就是——”
“你是说,小鸭为什么会跳楼?”
“是。当然了,正确的情形必须要问过本人才知道。既然他已经恢复了意识,那么早晚都能进行确认吧。”
“这是怎么回事啊,高千你解释下,那小子果然是因为绘理感到绝望吗?还是说,竟然是被人谋杀……”
“在此之前,小漂——”
“什么啊?”
“能叫绘理跟大和出来吗?”
“啊?你说……现在?”
“嗯。”
“这当然了,若是必要的话,用拖的也能把他们带来——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果然和这次事件有关,对不对?”
“我想他们俩今天白天应该都接受过警方问话吧,应该会很不安,所以要是表现出‘我已经知道所有一切,别担心’的态度,他们很容易就会答应过来的。”
“搞不清楚状况——不过我去试试吧。”
漂撇学长走向店里公用电话的时候,药部小姐回来了。
高千在打电话。这里是漂撇学长的家。电话的另一端,就是那位今村俊之的老家。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已经交谈了很久。绘理跟大和惴惴不安地注视着那个长卷发垂落的背影,老老实实地等待高千打完电话。
大和像是从公司下班回来,穿着西装打了领带。原本留得很长的头发就只剪短了一点点,感觉外表变化并不大,但大概是神情中带着些忧郁的缘故,整个人已经完全是进入社会的气质了。
绘理紧紧地挨在他身边。似乎并不是因为两人重修旧好的事情已经暴露,就此堂而皇之起来,她只是单纯感到不安吧——对于接下去的事态发展。
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高千讲完电话的并不只是他们俩。漂撇学长也一样,他焦急的心情有如被来回摇晃的罐装啤酒,明白无误地写在了脸上。虽然很想快点拽开罐上的“拉环”冲着高千爆出疑问,但是以自己已经知晓了一切的借口叫来了绘理跟大和,又没办法抢先开口提问,因而痛感隔靴搔痒般的焦灼吧。
小兔虽然很冷静,但在面对他们两人时,再度受到了绘理背叛鸭哥这一事实的打击,因而显得不同寻常的沉默。
“好的,抱歉这么晚来打扰,非常感谢——哎?”高千又拿起了刚刚准备放下的话筒,“啊,对不起,我现在有交往的人了。”
虽然我们不认得对方,但今村是认识高千的,难得运气好她有事相求而把电话打到家里,便乘机提出约会之类的请求了吧。
“那么——”高千放下电话转过身来,见绘理跟大和抬起头,“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了,弦本学姐和东山学长,你们都从警察那里听说了吧,鴫田老师出事的事情。”
勉强点头应答的,是大和。
“那时被问到了昨晚的不在场证明吗?”
这次,虽然两人都没有回答,但那种沉默只能解释为肯定。
“那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大和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但没能吐出句子。至于绘理,则好像是打算把眼前的事务全都交给大和处理,自己就保持沉默了。
“喂,你们俩!别不说话,好好回答啦!”漂撇学长是忍不下去了吗,大声吼了一嗓子。那音量似乎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干咳一声道:“呃,说起来,绘理啊,你昨晚到底跑去哪里闲逛了?都是要结婚的姑娘了!”
这是监护人的姿态吗?那感觉好像下一刻就要吼出“老爸我不允许”一样。
“我们到处找你啦,想要告诉你小鸭出事了。可是却——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大概,”高千插嘴道,“是在东山学长的住处吧。”
“啊?什、什、什么?”
“我没说错吧?”
对于高千的追问,纠结于回答还是不回答的,就只有大和一人,绘理看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开口说话。
“怎么回事啊,你们?”
“我想是很难回答的吧。因为两位都觉得,就算说了实话,大家也不会相信。事实上,他们已经提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但是警方并不相信——对不对?”
本该是下定决心做旁观者的绘理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
“说来是我自己的想象,不过两位都是在昨晚十点前后,被某个神秘人物叫去了某个地方,是不是?”
“是……”嘴巴张得好像衔了个乒乓球似的,绘理脸色啪的一下亮起来,急不可待地点头,“是的啊!真的就是这样啊!”
“可、可是,为什么?”相反地,大和的语气却变得警惕,“为什么高濑同学你会知道这件事?”
“两位大概都被威胁了吧,‘若是不来,你们还继续保持关系的事情就会暴露给鴫田老师’,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还说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想多半是通过书信给出的威胁——对不对?”
两个人都好像颈部支撑轴被抽掉了的人偶一样,不停地点着头,让人感觉他们现在就一心依靠高千了。
“被叫出去的地方是?”
“我是大学后门前面的那块空地。”
“我是校园里的停车场。”
平时姑且不论,现在这段时间,一到晚上,那两个地方都是完全看不到人影的。确实,就算说了被人叫出去,事发时身在那样的地方,警方也不会相信吧。更何况,地点又是在距离鸭哥跳楼的御影公寓极近的大学周边地带。
“两位都等了一段时间,可是谁也没有出现就姑且先回家了,但是心里又很不安,就联系了一下对方,随后得知被叫出去的不只自己一个,便越发不安了。所以昨晚弦本学姐就去了东山学长的家里,住在了那边。小漂打电话去东山学长家里询问弦本学姐去向的时候,其实她就在那里,两个人在一起。”
“喂,高千!”是终于忍不下去了吧,学长暴露出了自己其实根本对情况一无所知,“这个我已经明白了,可那是谁干的好事,把他俩叫出去?到底是谁要这样陷害他们……”
“还会有其他人吗?”
“啊?”
“是鴫田老师啦。”
“啊……啊啊?!”
最吃惊的,或者说,真正感到吃惊的人,就只有漂撇学长一个。小兔好像泄了气似的,神情木讷。而绘理跟大和,虽然并不平静,但感觉他们好像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我先从结论说起吧。鴫田老师把自己的鞋子和眼镜整整齐齐地摆在平台上,然后跳了下去。当然,他是抱着求死之心的。万幸的是楼下停着一辆有篷的轻型卡车,才使他保住了性命。”
“可是……可是为什么?”
“因为老师想让事件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自杀,而是谋杀。所以他重复了过去两次事件的模式,把个人物品好好地摆放在楼梯平台上,但不留遗书。他推测,这样一来,人家肯定会首先判断他是被推下大楼的,也就是谋杀。接下来的发展果然如此,警方甚至连过去的那两个事件都打算重新调查了。”
“等、等下啊。小鸭本人在昨天夜里把这两人叫去偏僻的地方……也就是说,难道他……”
“自然是打算剥夺弦本学姐和东山学长的不在场证明了。”
“怎、怎么这样……怎么会!”
“虽然这样,但老师是不是真的想让他们俩蒙上杀人犯的污名,我觉得可能性是一半一半。不过,想给世人留下印象,让他们知道这两人就是自己自杀的原因,这一点是肯定的吧。”
“这两人就是原因……也就是说,那家伙果然已经知道他们俩重归于好了。”
“不是啊。”
“啊?”
“他们俩并不是重归于好。”
“啊?”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分手啦。我没说错吧?”
再一次,绘理跟大和颇为难堪地低下了头。
“两位从一开始就没有分手。所谓分手,不过是个姿态,只是弦本学姐为了跟鴫田老师进行交往埋下的伏笔而已。”
“为了……跟他交往?这……这是什么名堂啊?”
“我想弦本学姐一开始并没打算和鴫田老师走到结婚这一步。只是想着,能够发展成亲密关系,可以进出他的住处就够了。再之后,随便找个借口跟他分手,再回到东山学长的身边。”
“你、你在说什么啊,高千?不明白,我一点也听不明白啦。”
“可是,鴫田老师属于时下罕见的那种洁癖人士,就算跟弦本学姐交往了,也绝不同意她在自己家里留宿。大概,学姐这边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就算要发生肉体关系也不会拒绝;可是却没有那种必要。只不过这么一来,最要紧的目的却无法达成了。”
“目的?”
“圣诞彩票啦。”
“哎?”
“圣诞彩的一等奖券,那就是弦本学姐和东山学长一心瞄准的目标。”
“哪、哪来的那种东西啦!”
“看样子就在鴫田老师的家里吧。”
“那种东西他什么时候——咦,等下等下,高千,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啦。圣诞彩的开奖日应该是在每年平安夜这天呀。那不是明天吗,要到了明天才会知道一等奖的号码,所以哪里会有你说的那种东西啦?”
“你说的那是今年吧。”
“哎,今年……”
“去年啊,我说的可是去年。”
“去年……但是我们买的那些全都没中啊。那你的意思是,那小子瞒着我们另外买的?”
“不是的,总之事情是这样的——鴫田老师自己买的那些彩票,大概有几张是连号的吧?”
“嗯,是的啊。几张分开,几张连号。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买的。”
“你之前说过,鴫田老师买的那些彩票里面,有一张就只差一个号对吧?”
“确实有啊。当时还遗憾地说,要是这张中了的话,地板的修理费就能轻松解决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那张中了奖的票就在一沓彩票里面——混在里面了。”
“但、但是怎么会……那不可能啦。我可是亲眼确认过哎。每个人的都看过,一张一张,简直就是带着赤裸裸的欲望,一个号码一个号码核对过的。绝对没有中奖。我拿脑袋跟你赌都行。”
“确实,在小漂你对过的那些彩票里面,应该是没有吧。”
“这就不会错了。我啊,可不止号码,连张数都数过的。若是有多出的彩票,我应该会记得的。”
“那大概是因为,小漂你在没中的那些彩票当中,有同样的号码对了两遍吧。”
“哎?”
“原本打算挨着顺序对中奖号码的,但是其中某张和另外一张的顺序交换了。”
“别傻了,怎么可能。”
“明摆着的吧,在确认鴫田老师的那些彩票之前,地板塌了。你不是说,彩票因此都飞起来了吗?”
“啊……”
“那个时候,原本是打算好好整理在一起的,但只有一张在没有经过核对的情况下,被放到了已经核对过的一边。那就是——”
“一等奖……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件事,”高千转向绘理他们,“是谁发现的?”
“是我啦。”绘理大概是死心了吧,态度反倒开始积极起来,“我在当时也没留意。但是后来,老师把大家没中奖的彩票集中起来,作为书签一张一张夹到书里面,我看着他的手边,忽然——”
房间地板都塌了还在核对彩票有没有中奖,这一点已经很厉害了,可是在书里面夹上书签,那个更加厉害。
“忽然就发现了啊,中奖了!虽然吓了一跳,但是没有错。确实是一等奖,就在老师买的那些彩票里呢。可是,它被错当成已经对过了号码的,混在那一堆彩票里了。”
“可是,你却没有说出来?”
“我说不出口啦。”
“这个,一般情况下是没办法说呢。”
小兔态度纯真地点头表示赞同,这让绘理的表情变得好像略感安慰。
“就算被人看不起也没办法,可是那时候,我就是想着要有什么办法把那张彩票弄到手才行。脑子完全被这个想法占据了。老师都以为那是没中的奖券,放在书里当书签用了嘛,偷偷拿出来他也不会知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然后你就和东山学长商量了。”
“是的。因为女生是不能单独去老师房间的,所以无论如何都需要有他协助,只能一起去玩时进到老师家里,趁着老师离开座位的间隙,一本一本地检查。最开始,我就记住了那本夹进一等奖券的书的名字,乐观地以为可以很容易找到,但是……”
“但是找不到。”
“那本书,偏偏是那部畅销的恋爱小说啊,有一百五十个印刷版本那么多。”
那部恋爱小说……忽然,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不由得心情焦躁。
“那部作品,老师从初版一直到最新一次印刷,全都收齐了。也就是说,在最坏的情况下,必须要检查一百五十本书啊。可以偶尔去玩一次,偷偷地检查几本,但是要全查一遍根本就不可能。这么一来,我不得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得留宿才行了。”
“为了这个目的,你选择了成为老师的女朋友这种方法。”
“因为想不到其他途径了啊。最开始的时候也想过,能睡几次的话,总能办得到的。可是老师却绝对不让我在那边过夜。我很焦躁,真的很焦躁。明明巨额财富就在眼前,却因为这样而不得不放弃……想到这里,我就下定了决心,无论什么都会去做。”
“也就是说,到了这一步,跟老师结婚也好,什么都好,你都会去做,是吧?”
“是啊,连老家的工作也放弃了。我打算尽可能早地结婚,一找到彩票就找个理由马上离婚。由于各种准备事项,计划全都偏了轨道,但总算是定下了在圣诞前一天举办婚礼。时间虽然只有一个晚上,但只要有一晚,我想是赶得上第二天的兑奖有效期的。”
“老师估计很早就意识到你的企图了吧。”
“也许是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想来,我随随便便就想在他家里过夜,新居定下以后又想搬进去,说不定是这些事情让他产生了怀疑……”
“真是……这都什么事!”抱着脑袋的漂撇学长忽然抬起头来,“喂,我说,要怎么办啊,高千?”
“什么?”
“明摆着的吧,一等奖券!在小鸭的房间里吧?要怎么办啦?”
“不知道啊,想要的话就去拿咯?”
“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高千如此干脆利落的反应,漂撇学长显得有些心虚,“反正也没有钥匙,又进不了房间,对吧。”
“我并不是在讽刺啊。那么大一笔钱,觉得可惜也是人之常情啦。”
“就是说呢,那是人之常情嘛。”心情又好了起来的小兔点头应和。
“喂。”大和小声地,碰了碰绘理的肘部。
“哎?”大和似乎以眼神对她说着什么,绘理看上去有点吃惊,突然犯着拗劲似的抿紧了嘴,随即从提包里拿出一只信封。“这个,是刚才回家的时候,在邮箱里发现的。”
信封中拿出来的,是一张淡绿色的券——去年的圣诞彩票。
漂撇学长急急忙忙去拿了一本看来是有关彩票信息的杂志。他核对着号码,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好像小龟一样地翻了个身。
“中、中了……一等奖,是、是真的!”
今天在邮箱里面发现的,也就是说,是鸭哥事先找出了这张彩票然后寄出的吧。多半是昨天——在出发去御影公寓之前。
也就是说,尽管不清楚是通过怎样的方式,但鸭哥果然已经清楚地知道绘理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了。他配合着自己跳楼的日期,给绘理送上了“礼物”。
当然很难认为他这是出于善意。该说是讽刺吗,那感觉就好像在说“你们想要的是这个吧”。或者,若是绘理跟大和的其中一人作为谋杀自己的嫌疑人遭到逮捕的话,这大概会成为相当强烈而辛辣的最后一击吧……
“那……那么,那个落在鸭哥身旁的‘礼物’,莫非就是……”
“是鸭哥自己准备的。”
小兔半张着嘴,朝着漂撇学长点头。
“明明一定得夹张书签才行,第七十二次印刷本里却没有,那张书签到底去了哪里——这个谜题总算解开了。当然,同时也有模仿前两次事件的意思。”
“那张书签其实跟我的跳楼有关——鸭哥他是想说这个吧。”
对于鸭哥的恶意,不知道绘理跟大和究竟感受到了多少,可是毕竟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与辛苦,所以就收下好了——至少在一开始,他们是这样决定的吧。但是终究又感悟到,走到这一步若真的把奖券据为己有,那么在拿到奖金的同时一定会失去些什么,所以才——我愿意相信情况是这样。
“那么,怎、怎、怎……”因为头上有奖金额的无数个零在飞舞吗,学长口吃起来,“怎么办啊,这个?”
“当然应该是物归原主才合理吧。还掉以后,鴫田老师要怎么处理都随便啦。”
“可是在后天以前不去兑奖的话,这个就失效了哎。那样一来,就只是废纸一张了。就算你说我贪心也好,我总感觉这样好可惜。”
“就是说啊——”小兔点头道,“好不容易物归原主了啊,却在当事人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变成废纸一张。虽然鸭哥他大概已经死心了,但总觉得事后想想感觉会很差哎。”
“是啊。那么,想要换回奖金的话,就给鴫田老师找一个代理人怎么样?”
“代理人——你是说?”
“还会有谁啦?药部裕子小姐。”
当然了,我并不觉得用奖金就可以弥补一切,可是毕竟,感觉这样做可以稍稍得到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