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给过女侍小费后,半七和松吉便出了“绿屋”。此时,已过了下午两点。
“‘绿屋’的老爷子待客可真有一套,没想到费了这么长时间。接下来我们可得用心干活了。”半七边走边说道。
“我们直接去龙涛寺吗?”松吉问道。
“哦,不,还是先去村里老大那儿露个脸吧。要不然,有什么事的时候,面上不好看哪。”
两人造访了地主家,通报了自己是受寺院方面委托,前来办案的公干。在这儿,他们又听了一遍案情介绍,不过也没听出什么头绪来。
“下面,我们想去现场踏勘一下,能安排个人带路吗?”
地主当然同意,并立刻借了一个名叫友吉的青年长工给他们。到龙涛寺路途还是比较远的,一路上,半七又跟这位向导打听了不少情况。
“最先发现尸首的,那个叫阿镰的老婆婆,为人怎么样?靠得住吗?”
“不见得怎么诚实可靠吧,不过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友吉回答道,“据说她年轻时住在品川那边,十五六年前退居到咱们这儿,开了一家小杂货店。三年前,她家老头子死的时候,说是原本所属的寺院太远了,不方便,就将老头子埋在了龙涛寺,她时常去上坟。”
“那个老婆婆多大年纪了?”
“五十七八?嗨,反正六十来岁吧。没有孩子,老头子一死,就成了寡妇,一个人过日子。”
“她家在哪里?”
“德住寺……就是有神明菩萨的那个寺院……那儿离龙涛寺也不远。”
“那老婆婆真的没有孩子吗?”半七又追问了一句。
“外面有没有,不知道。反正家里肯定是没有,她也说自己既没有孩子,也没有亲戚。”
十五之夜,有个在月光下徘徊的年轻女子曾向元八打听过神明菩萨在哪儿。这事儿,半七在甚右卫门那儿听说过。故而他忽然想到,那个年轻女子与那阿镰老婆婆是否有什么关系。就算阿镰自己没有孩子,也难保没有她亲戚、朋友的女儿来找她。但转念一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向人问路的时候,首先就该问阿镰的家才对啊。不一会儿,他们仨就来到了龙涛寺的大门前。
“果然是个破寺啊。”看到歪歪斜斜,仿佛马上就要倒下的寺院大门后,松吉情不自禁地嘟囔道,“这种地方,闹出点鬼故事也不奇怪啊。”
门内,一棵据说是从前被雷电劈死的松树,依旧横躺在地上,铺在地上的旧石板已经被枯黄的秋草所覆盖。眼下虽说是白天,可四下已是虫声唧唧,此起彼伏。半七在草丛中往前走去,心中暗想,就算是穷得叮当响,可只要有人居住,怎么会荒成这个样子?这时,友吉指着僧房前某处说,发现死人的古井就在那儿。半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棵很大的百日红下面,有一个石制的井栏,上面长满了湿漉漉的青苔。看来是这次事件的缘故吧,四周的荒草已被踩得乱七八糟。
半七和松吉一齐朝井里望去。由于百日红在上面遮住了阳光,古井里显得分外昏暗。井很大,丢入四具死尸绰绰有余。随后,在友吉的带领下,他们又去看了墓地,大树下面有两三处新翻挖过的痕迹。半七弯下腰四处察看了一下,发现正殿的廊檐下也有这样的痕迹。
“乱挖一气啊。”
“是啊。”松吉也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
之后,三人就进入了正殿,发现地方虽小,倒也中规中矩地设置着须弥坛,常用的佛具也一应俱全。只是到处都积满了灰尘。他们的脚步声还吓跑了一只大老鼠。
“佛祖在上,恕在下打扰了。”
半七嘴里念叨了一句之后,就一一检查起放在佛像前的香炉、花瓶以及别的佛具。不一会儿,他小声对松吉说道:“喂,你看。尽是灰尘的佛具上有新的手印。看来有人在昨天晚上或今天早晨来这儿胡乱翻动过了。”
说着,他又拿起木鱼敲了几下。
“这寺里,也敲木鱼吗?”他问友吉。
“敲不敲木鱼,我可不知道。”友吉回答。于是,半七又敲了几下木鱼。
“和尚的客堂在哪儿?”
“在这边。”
友吉边说着边走在前面领路,半七跟了两三步后,又跑回松吉身边,小声说:“喂,阿松。那个木鱼里有机关。我去那边的时候,你好好查看一下。”
松吉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半七撇下他,又追上了友吉,来到了住持的客堂。那是个六铺席大小的房间,残破的纸拉门敞开着。半七首先打开壁橱看了看,见里面放着寝具和一只旧藤箱。藤箱没有上锁。
“劳驾,帮忙搭把手。”
在友吉的帮助下,半七将壁橱里的寝具拖了出来。是一只扎口枕头,两只木枕头,被子和褥子也够三四人用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顶很大的旧蚊帐团成一团,放在里面。
这时,松吉轻声喊道:“老大……”
看他的眼色像是发现了什么,半七回头看着友吉说道:“你去玄关那儿稍等一会儿。虽说你在这儿也不打扰我们,可我们办案时,有时候是不能有旁人在场的。”
友吉很听话地走开了。目送他远去后,半七和松吉就重新回到了正殿。
“老大,您的眼睛真尖啊。”
“不是我的眼睛尖,是我的耳朵灵。这木鱼的声音怎么听都有点不同寻常。怎么样?你发现什么了吗?”
“你看……”松吉笑着用手将木鱼托起来。半七看到那木鱼底部有个底盖。
“哦,怪不得呢。还真动了心思啊。”半七也笑了。
木鱼的内部中空——这没什么稀奇的,问题是这个木鱼的底部是活动的,像个盖子似的可以打开。因此,仅从外表来看,与普通的木鱼没什么两样,可只要将什么东西放入木鱼嘴里,就会落到底盖上,并能很方便地取出来。这会儿,里面就落着一张折叠好的小字条。
半七打开小字条一看,见上面用女性文字写着:“十五之夜须当心。”
十五之夜须当心——像是提醒“十五之夜”会出什么大事。
“为什么要设置这个机关呢?是为了投递密信吧。”松吉打量着木鱼,自问自答道。
“嗯,想来就是这么回事吧。刚才我在那边查看被褥时,闻到了脂粉和头油的气味。在这儿又发现了女人写的字条,看来这案子,审问女人是关键。你去跟带路的那人说,先把那开杂货铺的阿镰叫来。不,那家伙呆头呆脑的,让那老婆子逃走了就不好玩了。你也一起去,把她带到这儿来。听着,然后,你就……”半七低声交代了几句。
“哦,好嘞。可是,您一个人待在这儿……谁知道这寺里会出现什么怪物呢。”
“哈哈,没事儿。虽说这是个破旧不堪的古寺,可光天化日的,难道还会有狐仙猫怪出没吗?顶多也就会出来个耗子和蚊子吧。还能怎样?”
“您说得没错。那我去去就来。”
松吉从廊檐下到院子里,再转到大门口去。忽然,半七听到有陌生男人的说话声,他侧耳静听了一下,便立刻想到那是谁了,赶紧来到了大门口,见那儿除了松吉和向导友吉之外,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男子。
“喂,你就是元八吧?”半七冷不丁地喊了一嗓子。
“嗳,是的。”那男子吓了一跳,答应道。
“好啊。我也正想找你呢。喂,阿松。这儿没你的事,你们快去快回吧。”
将松吉和友吉打发走后,半七将战战兢兢的元八拖进了住持的客堂。元八似乎也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显得有些心神不定,不住地窥探着半七的眼色。
“你来这儿干什么?”半七率先发问道。
元八默不作声。
“是盯我们的梢一路跟来的吧?从‘绿屋’的老爷子那儿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就跟来了,是不是?要不,就是来这破寺院里找什么东西?你小子也是赌场里跑,世面上混的,别装什么人前不敢说话的傻蛋,给我好好地回话!”
元八依旧一声不吭。
“好吧。这事就以后再说吧。我下面问的话,你可要好好回答。”半七继续说道,“听‘绿屋’的老爷子说,十五之夜,你在田埂上晃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手巾包脸的年轻女子,你送她去神明菩萨那儿的途中,调戏了人家。结果来了两个虚无僧,把你揍了一顿。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后来你盯着他们三人的梢,看到那三人进了这个破寺……说!后来你怎么样了?”
“我回去了。”元八低声回答道。
“你看到他们进入这寺院后,马上就回去了?”
“我回去了。”元八重复道。
“直接回家?真的回去了?”半七紧盯着他的脸追问道,“你骗得了‘绿屋’的老爷子可骗不了我。你怎么会轻易放过那三人呢?你也进入这破寺了吧?你要是隐瞒真相,对你可没好处。快说实话!后来你还偷听到了什么,是不是?”
“我就是直接回家去的呀……后面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小子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喂,元八。你小子得了阿镰老婆子的好处,要为她保密,是不是?我再重复一遍,老子半七可不比‘绿屋’的老爷子。你给我放明白一点!”
吃了这一顿劈头盖脸的威吓后,元八已经面无人色。半七乘胜追击,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好小子,你到底想不想吃官司,就看这一番了。说!”
在被揪住了胳膊并猛力摇晃之下,元八开始发抖了。
“老大,您说得对,我是盯了他们三人的梢……”
“还进了这寺院,是不是?后来呢?”
“那三人自说自话地进了这寺院。”
“寺里的和尚在吗?”
“住持和火工都在。那三人来到了住持的客堂……”
“就是这间,是吧?”
“是的。后来,住持、火工、虚无僧和那女子,就聚在一起,在这儿喝起酒来。”
“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我绕过院子,躲在那棵大芭蕉的后面……突然,有人薅住了我的衣袖,我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去……”
“是阿镰老婆子吧?”半七笑道。
“阿镰生拉硬拽地,一直把我拖到了大门口,往我手里塞了一分银钱,叫我赶紧走人,不然的话,恐怕性命不保……我也开始害怕起来,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
“你跟阿镰老婆子混得很熟吗?”
“也不能算很熟吧,由于她手里有几个钱,我时不时地会跟她去借点零花钱来用。啊,不,我不会不还的。那个老婆子,可厉害着呢……”
说到这里,元八用袖子赶了赶扑到眼角上的蚊子。虽说眼下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可这里的豹脚蚊还是让他分了神。半七也一样,他对于成群结队围攻而来的豹脚蚊子,也毫无抵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