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开军在隆兴夜总会顶层召开了一个酒会,灯红酒绿,美女如云。夜总会核心骨干们聚在一起,庆祝老板脱困。诸人在大厅里喝酒,吴开军喝了几杯以后,搂着隆兴的大妈咪素姐进了楼顶单独的大房子。
有经理故意喊叫:“老板,别走啊,再喝两杯。”
吴开军粗鲁地道:“你们先喝,我把素姐就地正法再出来喝酒。”
素姐扬手打了下吴开军肩膀,嗲声道:“你讨厌。”
吴开军原本长得牛高马大,和鲁智深一般肥壮。在看守所这一段时间,生活作息有规律,无法喝酒,粗茶淡饭,让吴开军体内脂肪大量消解,肚子瘪了,赘肉无影无踪,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许多,至少年轻十岁。他回到夜总会以后,发现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全部空空荡荡,于是重新买了小一号或两号的衣服。
素姐看到打扮一新的吴开军,眼里荡出水来,双手挂在吴开军脖子上,撒娇道:“你看我的肚子都起游泳圈了,干脆我也进看守所,帮我减减肥。”
吴开军搂住素姐,拍了拍她弹力十足的屁股,道:“你还是别去,那里的日子淡出了鸟,我是一天都不想待。”
素姐踮起脚,在吴开军脸上啄了几下,道:“你在看守所,这一段时间我可寂寞了,你要陪我。”她低声在吴开军耳边说了几句,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屋内春光一片。
事毕,素姐靠在吴开军胸口,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为了把唐老鸭死了的消息传进去,可是费了大劲。”吴开军抱紧了素姐,道:“没有想到隆兴这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想着给我传消息。老唐在隆兴的股份,分一半给你。”素姐道:“你这算是有良心的。跟你这么些年,还知道给点股份。”
吴开军抱着素姐揉了一阵,脸上笑容不知不觉阴了下来,道:“你没有这么聪明,谁告诉你要给我传消息的?”
素姐眉目含春,软在吴开军身上,娇声道:“我曾经接到一个电话,他自称是你的朋友,让我想办法把消息传给你。虽然这些年夜总会也交了不少朋友,为了传消息给你,我还真是想了好多办法,用了不少钱。”
吴开军一边上下其手,一边猜想是谁想给自己传消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此人是谁。
屋外有不少夜总会的漂亮女子过来喝酒,划拳之声、娇笑之声,此起彼伏。
重新穿上衣服以后,吴开军站在窗边,俯视着如银龙一般的路灯灯光,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甚至还有一丝忧虑。
“怎么,今天弄得不舒服?”
“我在想其他事情,和你没关系。”
“老大,你回来以后,没有以前开心了。这么大一摊子,唐老鸭又被害了,你总得找人撑起。啥事都自己管,你也管不过来。”
“好了,好了,我们出去,再和兄弟们喝几杯。”
吴开军到了楼下,又和大家喝了约半斤酒,他身高体壮,酒量甚豪,平时喝一斤半高度酒没有问题,今天喝了六七两酒以后,无论兄弟们如何劝,都捂着酒杯不再多喝。大家欢喜一场之后,吴开军将周疤子叫到了房间。周疤子以前在隆兴的地位稍逊于唐山林,带了一伙人专门放高利贷。
两人关了门,面对面而坐。吴开军酒意全消,道:“唐山林死了,到底是谁做的?他和我一起跑路,一直在外面,刚回家就被杀,肯定被人吊了线。”
周疤子道:“你在看守所修行,断手杆的人经常来捣乱。”
吴开军道:“断手杆的人来捣乱,这很正常。他们夜总会才开的时候,我们去捣乱的时间也不少,断手杆巴不得我彻底栽进去。唐山林回家,断手杆如果发现了,肯定会向公安局点水,只要唐山林被抓进来,隆兴也就麻烦大了,彻底玩完。所以,不可能是断手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有人会怀疑是我下的手,因为我得到的好处太多,伤人、关人、要钱,这些烂事都可以推到唐山林身上。这种想法是把我看得太神了,我手里信得过的人,唐山林算一个,你算一个。我被关进看守所,消息传不出来,哪能遥控指挥人去杀唐山林?”
唐山林是谁害的,周疤子心里一直有疑惑。吴开军今天所言确实有道理,至少在吴开军被关进看守所这一段时间里,周疤子从来没有得到过吴开军从看守所传过来的消息。以前跟随唐山林的人也天天在隆兴混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周疤子道:“老唐这些年惹了仇人,不知是哪股水发了,公安费了老鼻子劲,没有查到结果。”
吴开军道:“老唐走了,他的位置就由你来坐。隆兴这一段时间管理混乱,生意差了好多。以前我在的时候有几个靓妹,都跑哪里去了?给我叫回来。谁不回来,给我滚出江州。”
谈完正事,刚刚得到重用的周疤子兴奋地道:“老大,我们去喝两杯,爽一把。”
“今天喝了五两多,不能再喝。我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每顿只能喝半斤,喝了半斤以后,打死也不能开口。喝酒误事啊。”吴开军说起此语,想起和黄卫在火车上醉生梦死的时光,又想打自己的耳光。
时间过得很快,吴开军从看守所出来有半个月了。最初,他非常谨慎,很少离开隆兴夜总会,每天窝在夜总会顶楼房间,喝点小酒,开房间唱歌,打打小牌,与兄弟们玩乐。时间长了,一向好动的他终于觉得自己是惊弓之鸟,唐山林被杀,黄大磊遭枪击,或许真是他们自身的原因,并不会牵连到自己。
7月18日,江州体育馆有一场城市足球赛,参赛的是阳州足球队和江州足球队,因而取名为阳江足球赛。阳江足球赛是历史悠久的比赛,开始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当时,足球热在全国兴起,阳州和江州都是省内足球基地,踢球和看球的人在全省最多。两个城市第一次足球比赛在1988年,以后每年7月18日都搞一次城市足球赛,阳州和江州轮流作为举办地。去年比赛在阳州举行,江州足球队以一比零小胜,阳州足球队在家门口输了球,被球迷骂得狗血喷头。经过一年卧薪尝胆,阳州足球队憋着劲要报仇雪恨。
吴开军是真球迷,经常飞行去看球。从阳江足球赛开始,一场都没有落过,自然,这一场足球赛也不想错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老板喜欢足球,隆兴也成立了一个球迷协会,协会里有大量漂亮女子,在球场上最为引人注目。
18日晚七点,吴开军在脸上画了油彩,穿上球衣,带着俱乐部球迷们,雄赳赳地前往江州足球场。
两城争雄只是一个由头,更主要是为困于钢筋森林的城市居民们找到一个狂欢理由。球赛日,整个球场就是欢乐的海洋,旗帜飘扬,锣鼓震天,音乐伴着灯光穿破城市上空。无数人戴着江州或是阳州球队的帽子,脸上画满油彩,在球场上大吼大叫。
隆兴球迷俱乐部照例引人注目,一个肩上有刺青的汉子光着胳膊,站在大锣鼓前卖力敲打,浑身肥肉随敲打有韵律地抖动。相隔不远处是阳州球迷所在地,肥汉开始敲鼓时,阳州球迷竖起一片中指。
在双方互骂中,比赛开始。
比赛进入下半场,两队战成一比一平,球迷们情绪更加高涨。
江州大饭店副总经理顾英特意为公司高层弄了些贵宾票和一等座的票。侯大利嫌贵宾票里有领导和场面人物,不想去应酬,要了位置稍差的一等座,这里无人打扰,可以专心看球,更准确来说,可以拿着望远镜观察隆兴球迷俱乐部。
田甜拿起在球场外买来的塑料手掌,用力摇晃。田甜在父亲没有出事前,经常陪父亲来看阳江足球比赛。父亲出事以后,她便不再来看阳江足球赛。这一次阳江足球赛开打,她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参加城市狂欢。
身处欢乐的海洋,侯大利仍然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无关。杨帆出事后,他的大脑中设置了一个玻璃墙,所有热闹、狂欢都被玻璃墙隔离。外面的世界越是热闹,他的内心越是冷静。田甜的冷只是冰块,遇到持久的温度便会融化,恢复成正常人。他大脑中的玻璃墙完全透明,却如防弹玻璃一般坚硬,很难彻底撼动。
侯大利的眼光被望远镜的镜头加持,变得如鹰眼一般锐利。隆兴俱乐部旗帜出现后,鹰眼便定格于此。镜头里,吴开军面部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条大汉很是奔放,最初还穿着T恤衫,球队进场后,他脱掉T恤衫,拿在手中挥舞。吴开军从看守所出来的时间不长,身体肥肉消解后,胸腹部显出还未完全丢失的肌肉。他完全沉浸在看球赛的快乐之中,站在隆兴球迷前面,扭动身体,不时还将一个漂亮性感的女子拉过来,一起挥舞旗帜,屁股、腰身不时碰撞在一起。
侯大利将望远镜递给田甜。田甜透过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凑在侯大利耳边,道:“这是一个中年狂放大叔,还很有些男人魅力。”
一个头戴江州队球迷帽的汉子坐在距离隆兴球迷俱乐部不远的位置,目光也牢牢锁定身高体壮的吴开军。他怀里揣着带有消音器的手枪,准备趁这混乱之夜,给吴开军致命一击。开场之时,他已经找到了隆兴球迷俱乐部的停车位,将自行车放在与停车场一步之隔的地方。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之下,自行车是最好的逃逸工具。进场后,他数次走到离吴开军只有一两米距离的地方。在这个距离下,用衣服挡住枪,百发百中,只不过逃走路线稍有麻烦,得经过数道保安,极有可能出现意外。
江州球迷和阳州球迷互相扔矿泉水瓶,现场乱成一团,那汉子还是忍耐住开枪的冲动,安静地守在座位上。
比赛结束,那汉子跟随人群走出体育馆。由于江州足球队获胜,隆兴球迷俱乐部所有人都兴奋异常,一路挥动旗帜。吴开军在现场十分卖力,脱下上衣,露出上身。他的胸前后背皆有刺青,刺青是关公图像,很是威武。
那汉子画着浓重油彩,戴手套,摇动江州足球队的旗帜。这是整个比赛现场最普通的装扮。他外表很狂放,内心实则非常平静,跟在隆兴俱乐部后面,慢慢向停车场靠近。
到了停车场,不断有汽车启动,灯光亮起,马达轰鸣。
一辆自行车停放在距离隆兴俱乐部中巴车不到两米的地方,没有上锁,等待主人随时骑上去。吴开军即将来到中巴车旁时,那汉子加快脚步,从后面越过仍然在兴奋中的隆兴球迷,来到吴开军身边。他在黑暗中举起手枪,枪口微微上抬,对准吴开军后背和后脑连开两枪。在昏暗的停车场,汽车引擎声此起彼伏。经过消音的枪声微弱,除了挽着吴开军的素姐以外,没有人注意到异常。
那汉子开了两枪,确定吴开军必死无疑,加快脚步,朝自行车快步走去。他骑上自行车,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伏身,猛然冲进黑暗之中。骑了十几米,从他的身后传来哭声和吼声,一群人如无头苍蝇一样冲了过来,却很茫然地失去了目标。
宫建民、朱林等刑警支队领导没有到球场,抽空聚在一起,吃饭后,喝喝茶,聊聊天。大家都知道刑警之间的禁忌,没人敢说今天平安无事之类的犯忌之语。尽管如此小心翼翼,该来的总得来,宫建民的电话、洪金明的电话还是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得知体育馆出了枪击案,朱林道:“侯大利和田甜正在体育场看球赛,我让他们赶紧去现场。”
“体育场正在散场,现场很容易混乱,让侯大利注意维持秩序,保护好现场。”宫建民安排之后,又神情凝重地拨打电话,让支队值班人员安排技术室、重案大队赶到停车场。
朱林打通侯大利电话,询问其所处位置,道:“吴开军在停车场遭枪击,你赶紧过去,指挥民警保护现场。”
侯大利在停车场已经发动汽车,接到朱林电话后,马上熄火,到越野车后备厢拿起勘查设备,和田甜直奔案发区域。
侯大利距离案发区域停车场非常近,来到现场时,一组执勤警察也刚刚到达现场。现场还处于混乱状态,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叫声,汽车的喇叭声,交织在一起。不少到停车场开车的人发现这个区域出现异常,纷纷过来围观,还有人拿着相机。
值勤民警到达以后,将围观的人群和枪击现场隔开。
侯大利出示证件以后,接管现场。执勤警察负责人是二级警督,头发已经花白。他对把现场交给如此年轻的刑警有疑虑,道:“我问了两句,整个情况很简单,吴开军和球迷们刚到停车场,一个人从后面走上来,朝吴开军开了两枪,然后穿过停车场,应该是骑自行车离开的。”
侯大利发出第一道指令,道:“田甜检查吴开军。”
保护生命是最先到达的现场民警的首要职责,电话中朱林只说吴开军受到枪击,是否死亡还得进一步判断。如果吴开军没有死亡,那么必须现场急救或者送到医院抢救。同时,为了下一步破案需要,还得尽量保护现场,减少现场变动范围,不要使用现场物品,不要让人在现场丢弃杂物。
田甜检查吴开军身体时,侯大利发出第二道指令:“拉警戒线,大一些,保护现场,无关人员不能进入警戒线。”
执勤民警恰恰到车内取来警戒带,根据现场情况,开始围圈。执勤民警经验丰富,不用侯大利指挥,中规中矩地设置警戒线。
侯大利发出第三道指令:“请民警询问现场知情人,如果有嫌疑人,立刻扣留下来;如果没有,把现场知情人带到附近体育馆派出所进行询问,注意不要引起围观。动作要快,行动迅速。”
侯大利发出第四道指令:“安排两位民警守在停车场左入口,不准无关人员进入警戒线方向。再安排民警在右入口,疏导车辆。”
此刻,比赛刚刚结束,大量球迷正在散场,最忌讳的就是引起围观。侯大利如此安排,一方面保护现场,另一方面引导观众离开。执勤民警负责人见年轻刑警处置得当,指令清晰,松了一口气,赶紧招呼自己部下,调集车辆,将隆兴球迷带到体育馆派出所询问情况,又安排两名执勤民警在警戒线外面指挥交通,保护现场,引导行人绕行。
隆兴球迷被带离时,一个女子还蹲在吴开军身前不肯离开,哭得稀里哗啦。一个现场民警认识其中一个隆兴球迷,交代之后,让两个球迷搀扶女子离开。
设立警戒线以后,围观人群踮脚伸头,也看不清楚现场,兴趣大减,纷纷离开。
侯大利与带队警察做了简单交流,发出第五道指令:“在核心区域再拉起一道警戒线,严禁任何人进入。嫌疑人停放自行车的地方也拉上,保护好现场。”
田甜做完了检查,回到侯大利身边,摇了摇头。侯大利道:“是枪伤吗?”田甜道:“目测应该是,具体情况还得看解剖。隆兴球迷已经通知了120,应该很快就过来。”
侯大利又找到带队警察,道:“120要过来,肯定是从十字路口方向过来。建议派一个民警过去拦住他们,让救护车别闪灯,也别按长喇叭,悄悄过来,免得引起围观。”
几项指令由带队警察指挥执行以后,现场得到有效控制,基本不会引起大规模围观。带队警察好奇地打量年轻的重案刑警,道:“你是重案大队的?以前没有见过你。”
“以前我在二大队,今年才调到重案大队。”侯大利没有暴露自己是只有一年工龄的菜鸟,又道,“刚才您简单介绍了情况,当时怎么确认凶手是骑自行车的?”
带队警察道:“现场大多数人是球迷打扮,很乱,吴开军的人没有注意到有人挤过来开枪。一个女的发现吴开军倒在地上,身上冒血,才报了警。”
侯大利道:“没有听到枪响?”
带队警察道:“他们都没有听到枪响,等到反应过来后,四处寻找,发现一个人影正在骑自行车离开。”
简单交流以后,田甜负责录像,侯大利照相的同时,还抓紧制作《最先到达现场的民警工作情况记录表》。这个表原本应该是最先到达的民警制作,只不过现场民警皆是球场执勤民警,身上没有准备情况记录表,他便主动把此项工作接了过来。
陈阳、老谭等人到达现场时,救护车也刚刚到达。由于救护车提前遇到警察,很安静地进入现场,没有闪灯,也没有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大型比赛期间原本就备有救护车,球迷们见到救护车开来也不惊讶,各行各道。侯大利向重案大队长陈阳报告现场情况之后,移交了指挥权。
急救医生到现场,略作检查,对跟在身后的老谭道:“谭主任,眼睛无反应,脉搏消失,呼吸停止,没有生命体征了,没有必要到医院抢救,直接送去殡仪馆吧。”
发生在停车场的枪击案没有引发骚乱,球迷们散去,停车场的小车陆续开走,只留下遍地垃圾,证明不久前这里曾热闹非凡。
宫建民、朱林等刑侦领导也赶到现场。执勤民警负责人见到刑侦领导几乎全部到来,彻底轻松下来。他和三组组长李明是老同事,暗自指了指侯大利,道:“那个年轻人最先到现场,人年轻,很不错,非常冷静,现场指挥有条理,是个人才。”
李明道:“你居然不认识他,我们刑警支队新近冒出来的神探,侯国龙的公子。”
执勤民警负责人“啊”了一声,道:“他就是侯大利啊。我以前听说侯大利有点小本事,就是目中无人,下巴扬到天上,根本不把你们这些老侦查员放在眼里。今天我们第一次打交道,他为人还可以啊,敢担当,水平高。”
小林和其他勘查人员打开照明灯,在警戒线内找到两粒六四式手枪子弹的弹壳。现场烟头有二十多个,全部搜集。案发现场有很多隆兴球迷俱乐部的球迷,脚印纷杂,乱成一团,失去了价值。在指认的自行车停放处,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物证。
视频大队侦查员调取停车场以及大门处的监控录像。调出相关视频以后,侦查员有些傻眼,无数球迷戴着江州足球队的球帽,穿着江州足球队的队服,监控镜头从上往下,根本无法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