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汤鸡片山站在门口目送救护车渐渐远去,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急忙转身返回室内。
走进大厅时,所有人都集中在那里,不,植田真知子不在。
然而,在场的人谁都不说话,大家只是默默地承受着沉闷的气氛。
“刑警先生,”古田说,“很冷吧?这里有电炉,我马上打开。你坐这里吧。”
“谢谢……”
电炉热度并不强,但有总比没有好。
“没有衣服可以换吗?”玛莉似乎很担心。
“等一下妹妹会送过来……”
“哦。”
片山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一定是不堪重负了。”古田说。
“真可怜啊,”片山点点头,“看起来就很神经质的样子。”
“我知道他的情况,”辻纪子用少见的消沉语气说,“我曾经在其他比赛中见过他。虽然他很努力,但是因为家里太穷,不同意他继续学琴,如果他不能在知名比赛中获胜,就只能放弃小提琴。以他的年龄,这次比赛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
“如果这么想,必然更加焦虑,”长谷和美说,“其实大家都一样,总认为自己不如别人……”
辻纪子看着古田说:“要是把你换作他就好了。”
古田听了,并没有发怒,而是点点头说:“对啊,我也这么想。”
“不过……我真不明白,”玛莉像是在自言自语,“拥有贝多芬或莫扎特的音乐还不够吗?音乐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而存在的呢?如果有人因为音乐而神经衰弱,甚至寻死的话……那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是啊,”古田说,“音乐的力量其实是有限的。纳粹那伙人也曾为贝多芬的音乐感动,又如何呢?我觉得,音乐只是为音乐学校的经营者而存在的。”
片山闻言感到很讶异,他没想到古田是个虚无主义者。
“你的想法太可怕了,”玛莉说,“果真如此,那么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这就是现实。只有在比赛中获胜的人,才有资格让别人欣赏他的音乐,”辻纪子说,“虽然大久保先生很可怜……”
就像有意要打断她的话一样,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各位,真了不起啊,”真知子一面走进大厅,一面说,“我认为只是少了一个竞争者而已。”
“真知子……”玛莉错愕万分,“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没错。其实大家心里不都是这么想的吗?说不定有人还希望能多减少几个人呢!”
一阵难堪的沉默。
“你,一定是胜利者。”丸山说。
“谢谢,我也这么认为。”真知子说。
市村智子探头进来。
“刑警先生,你妹妹来了。”
片山走到玄关,看到晴美和福尔摩斯站在那里,还有一个附属物——比她俩加起来都大。
“你怎么也来了?”
“晚上好,”石津笑嘻嘻地说,“是晴美小姐要我送她来的。”
“是你求她让你送她来的吧!”
“哥哥,先别说这些了,快去换衣服,不然会感冒的。”晴美把纸袋递过来。
“好吧。啊,市村女士,麻烦你带他们去书房,再拿点儿吃的东西给他们,好吗?”
“好的,两位可以在这里一起吃晚饭。”市村智子说。“不,不用……”
片山话没说完,石津就抢着说:“好极了!我快饿死了!”
片山换好衣服来到书房,玛莉正和晴美愉快地聊天。
“哥哥,你再早一步来,就可以听玛莉小姐讲的有趣故事了。”
“什么故事?”
“某位唐璜先生追求玛莉小姐的故事。”
“喂,别瞎说!”片山苦笑,“石津呢?”
“去洗手间了。”
“上一次见过的那位刑警先生也来了?”玛莉问。
“我妹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然后哥哥就像顽固老爸一样毫不放松地盯着妹妹。”
这时,石津推开门进来了。
“房子真大,上趟厕所要走一公里远,”他夸张地说完,才发现玛莉也在,“哦,你是……”
“上一次谢谢你陪我跑步。”玛莉向石津点头致意。
“别放在心上。你母亲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石津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母亲……我母亲怎么了?”玛莉花容失色。
“没……没什么——没有生命危险。”石津越描越黑。
“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玛莉小姐,不要激动,”晴美安慰道,“其实,你母亲掉进水池里了。”
“水池?是那个公园的水池吗?”
“是的,”石津说,“夜里散步时不小心掉下去的。”
“不可能,我母亲不会……”
事到如今,还是全部说出来比较好,再隐瞒下去,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于是片山说:“其实,她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可是你母亲坚持说是她自己掉下去的,也许是不想让你担心吧。而且,她请求我们绝对不要把这事告诉你。”
“对不起,”石津挠挠头,“我不小心说漏了。”
“不,没关系。”玛莉静静地说,看来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谢谢你们告诉我实情。对于这件事,我想说,我母亲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
“你知道是谁吗?”石津兴奋地拿出笔记本。
“一定……是‘我的母亲’。”
片山、晴美、石津三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玛莉立刻补充说:“我说的是那个自称是我亲生母亲的女人。”
“亲生母亲?”晴美惊讶地说:“那现在的母亲是……”
“妈妈说那女人是疯子,大概三个月前她出现在我面前,口口声声说我是她的女儿……”
“我知道了,”晴美回忆起往事,“就是那次在餐厅外面的那个人吧?”
“是的,这么说来,你也看到她了?”
“我还记得,当时我就觉得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奇怪。”
“她不断地给我妈妈打电话,或在我家周围徘徊。妈妈一定是被她推下去的,否则妈妈肯定会说出是谁,她肯定是因为怕我担心才没有说。”
“看来得派人保护你母亲了,”片山说,“石津,那是你们的辖区吧?你通知一下警局,让他们在樱井小姐家附近加强巡逻。”
“好。电话在哪里?”
“在我房间里,这是钥匙——算了,我也去吧。”
片山和石津打完电话返回书房时,晴美不见了,只有玛莉茫然地坐在沙发上。
“啊,晴美小姐找小猫去了。”
“那我去找晴美小姐……”石津也走了。
“不要紧吧?”片山关上房门,问道。
“嗯……只是觉得有点儿累。”
“我了解。可是你不用担心,警方已经安排好人手保护你母亲。”
“对不起,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要这么说,只要你在决赛时全力以赴就行了。”
“这件事……真叫人烦心,”玛莉说着低下头,“大久保先生自杀未遂,还有母亲的事……那个奇怪的女人出现时正是决赛选手名单将要公布的时候,这两件事可能有一定联系。”
“目的是要扰乱你的情绪吗?”
“为了得到胜利,竟然要做到这种地步吗?”玛莉说,“我真不明白,胜利之后得到的和失去的,究竟哪一种更多?”
玛莉哭了,眼泪潸然落下。那不是演戏。
片山睡得很熟。
半夜里熟睡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作为一个身负保卫责任的人来说,睡得太死就麻烦了。
幸好片山有一个千金难买的闹钟,那就是福尔摩斯。也许是睡眠很浅,也许是感觉敏锐,反正只要稍有动静,福尔摩斯就会立刻清醒。正因为有可靠的“闹钟”,片山才敢呼呼熟睡。
这是第四天夜晚——其实已经过了半夜,应该说是第五天凌晨。此刻是凌晨两点钟。
片山觉得有个凉凉的东西在触碰他的脸。
“不要吻我——”他糊里糊涂地说着梦话,但当他听到喵的一声时,便清醒过来。
“原来是福尔摩斯啊,”片山坐起来打了个大哈欠,“到早餐时间了吗?”他看看表。
“现在是半夜两点——喂,你太不像话了吧?”片山忍不住发牢骚。
福尔摩斯向着房门短促地叫了一声。
“什么?你是说外面有人?”片山披了一件睡袍下床,“真冷,这一带怎么这么冷!”他嘴里嘟囔着,悄悄打开房门。
走廊上很暗,几乎看不见尽头。片山努力凝神眺望,发觉走廊里好像有个蠕动的影子。
有人!片山顿时紧张起来,瞌睡虫也飞走了。
他摇摇头,揉揉眼,凝神屏息地注视着黑暗之中。随着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轮廓。
但是,那个人也太胖了,这里有这么胖的人吗?——就在这时,那个人的头部从正中央向左右两边分开成两个。
原来是两个人,怪不得那么胖!现在这两人除了头部以外,其他部分仍然紧贴在一起,就像连体婴似的。
继续仔细观察,其实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一对拥抱的男女而已。他们的头部偶尔会重叠在一起,一定是在进行那种自人类诞生以来举行次数最多的嘴对嘴仪式吧。
不过,这两个人到底是谁?片山的好奇心虽没有晴美那么强烈,但也并非完全没有,然而再大的好奇心都不能使他的眼睛在黑暗中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男人的话,大久保已经不在这里了,那就是古田或丸山?女人呢?植田真知子是练琴狂人,那么是长谷和美或辻纪子吗?——难道是樱井玛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虽然片山无意与玛莉交往,但是一想到那女人可能是玛莉,他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这大概就是男人的自私心理吧!
片山虽然心里十分在意,但是如果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看个究竟,好像很不妥。有教养的绅士这时应该断然关上房门,非礼勿视。
“喂,福尔摩斯,”片山关上房门说,“你好歹也是淑女好不好,别总凑热闹!好吧,下次不许因为这种事把我叫醒哦。”片山说完,又爬上床会周公去了。
福尔摩斯耸耸肩——不,猫当然不会耸肩,但它的表情十分不屑,就像在说:“随你便吧,我不管了。”接着,它嗖地跳上床,在片山脚边缩成一团。
“这里还是蛮舒服的,”如果福尔摩斯会讲话,它一定会这样告诉主人,“可惜你的睡相太差,经常把我踢下去。”
不过,这一夜福尔摩斯睡得很安稳。
黑夜中,只能听到风的呼啸,巨大的宅邸在浓重的沉寂中陷入沉睡。
不久,天边泛起鱼肚白。
而后,早上五点半,尸体被发现了。
片山猛然跳下床,因为他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和福尔摩斯高分贝的尖利嘶叫。
“刑警先生,不得了啦!刑警先生!”门外传来市村智子的声音。
片山一边穿睡袍一边开门。
“发生什么事了?”
“不得了啦!有一个女人……死……在书房。”
市村智子的话充分概括了事态。
片山立刻冲向走廊,福尔摩斯紧随其后。
他跑下楼梯,看到书房的门半开着。
他一走进书房,顿时皱起眉头,好热,简直热得喘不过气来。
“什么玩意儿?!”
在凶杀案现场,片山说这话的确很不妥,但情有可原。
书房正中,有一个女人倒在那里。
女人穿着大衣,年龄大约五十岁,或者再年轻一些。很明显,她已经死了。她的胸口上——不偏不倚恰在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刀。应该没人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存活。
因为市村智子已经事先提醒过片山,所以他看到尸体时并不惊慌。让他大为惊讶的是书房中滚滚热浪的来源,即尸体对面摆放的四个闪着红光的电热炉。
“这是怎么回事?”片山不由自主地一步退出房间。
“该怎么办呢?”市村智子追上来问道。
“不好意思,请你守在这里。”
“好,好的。”
“不能让任何人进来,知道吗?”
“知道了,刑警先生,你……”
“我去联络警局。”
“好,一切拜托你了。”
“福尔摩斯,你也留在这里。”片山一个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
“出了什么事?”同样穿着睡袍站在走廊上的是古田武史,“我听到嘈杂声,不知怎么回事……”
“的确出事了,”片山说,“是凶杀案。”
“凶杀?”古田睁大眼睛,“谁被杀了?”
“一个陌生的女人——你待在房里别出来,等一下再跟你说。”片山回到自己房间拿起电话。
哎呀呀,终于还是闹出人命了,原以为在这里会暂时和凶杀案绝缘呢!片山和警局联络完毕后,急忙换好衣服。当他来到走廊时,发现大伙儿都出来了,八成是古田把大家叫起来的。
“刑警先生,谁被杀了?”
“凶器是手枪还是刀子?”
“死者是男人还是女人?”
“凶手是谁?”
大家七嘴八舌不断抛出问题。
“现在一切都不清楚。你们——请回房间穿好衣服,警察马上就来了。”
片山下楼时,真知子追问道:“比赛不会受影响吧?”
这个时候她还能想到比赛,片山真是佩服极了。
“片山先生,”玛莉追上他,“被杀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五十岁左右,穿着大衣……”
“让我看一下她的脸,可以吗?”
片山犹豫片刻,说:
“看死人的脸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啊。”
“没关系,我想看看。”
“好,你跟我来吧。”片山走回书房。
“警方会派人来吧?”
“应该马上就到了。”
片山拿出手帕包在门把上打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再度使他皱紧眉头。他尽可能从远离尸体的地方绕过去,把电热炉关掉。
“啊,好热!”片山摇摇头,“门就开着吧。”
玛莉心惊胆战地向书房里窥看,然后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女人。
“是她!”
“你认识?”
“她就是那个自称是我母亲的人。”
“就是她?”
“是的,肯定没错。”
可是,这个女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呢?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杀?片山陷入沉思。还有,那些电热炉是怎么回事?